“上弦针法”,最初起源于《黄帝内经》,后来又经过无数名医研究而成。这种针法,乃是简怀箴的师父龙语萍从自家残存的医书中习得,后来传给了她。
龙语萍曾经再三叮嘱,“上弦金针”切不可随意使用。因为这针法,是一种医人伤己的针灸术。医人者纵然能救得病人性命,自身也会元气大伤。
而且,这种针法极为讲究。《灵枢?官针》曾说:九针之宜,各有所为;长短大小,各有所施也,不得其用,病弗能移。“上弦针法”的不同之处在于,若是刺错一根针,病人就会立刻殒命,药石无灵。
简怀箴笑道:“这是师父留我的上弦金针,替你驱毒续命,倒也不难。只不过么——”她眼眸闪动,方寥竟然微微有些发怔,仿佛又回到少年时候一般。
她接着说道:“只不过么,若是医治不好,只怕你会全身溃烂而死。”
“你的医术,我自然是很相信的。更何况,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相信冥冥之中,上苍已然有了安排。生亦何欢,死亦何惧,能在临死之前见到相见的人,死又何妨?”他笑了笑,劝简怀箴不要太过于担心。
简怀箴的眸子中,浮现着重重的眼波,她忧心忡忡道:“三十年追魂这种毒药,已经在你体内潜伏这么多年,药性毒烈,要想清楚余毒,也非一日两日的事情。恐怕非一月不能医好。只不过么——”说到这里,她微微叹口气,苦笑道:“二十年来如此平静,到如今倒像是所有的事儿一起来了。”
“出了什么事?”简怀箴的性子,方寥很是了解。若非有什么天大的事,她从不怨天尤人。如今既然这么说,自然有她的原因。
简怀箴微微叹口气,发髻上一只素雅的白玉蝴蝶钗轻轻抖动,犹如翩然而起的蝴蝶,她安静说道:“既然你想知道,我也总不能骗你。不知你一路之上可曾经看到,朝廷发下公告,要把在一月之后处死忠臣于谦。”
方寥嗤笑,面上尽是不屑之色:“朱家的朝廷,不是向来如此么?朱棣的子孙,又能做出什么好事儿来?”他言语之中,对昔日朱棣的灭族之恨仍旧耿耿于怀。及至见到简怀箴面露不悦,方才低下头来,说道:“我并没有旁的意思。”
简怀箴嘴角牵动,终于还是苦笑道:“你的话,也并不全错。自从瞻基死后,朝纲确实紊乱不堪。昔年祁镇宠幸奸臣王振,自招恶果,后来祁钰登基,多亏于谦主持京城保卫战,又为国家平定叛乱,爱民如子,百姓才有好日子过。于谦,实在是一代名臣。若我眼睁睁看着他死去,实在无颜面对天下百姓,也无颜面对死去的父兄侄儿,更无颜面对…”简怀箴抬起手来,指了指清清的卧房,道:“那个在江南守候她几十年的人。”
“怀箴所言极是。我的病也不外如是,已经等了二三十年,都不曾有事,又何必急在这一月之中?我们不若北上救于谦出来吧。虽然我痛恨朝廷,可是忠臣良将是为百姓而活,就像是我大伯方孝孺公一般,总不能眼睁睁瞧着忠臣白死。”他言语之中满是诚挚,似甚为旧事触动。
简怀箴目光灼灼道:“有你这番话便好。你的毒数十年不曾发作,是以不曾有事。如今既已发作,便片刻耽搁不得。更何况,你所中的毒,最忌周居劳顿。如是太过于奔波,毒性就会发作愈烈。一旦攻心,便是大罗神仙也没有法子。至于救于谦的事儿,你暂且先搁一搁吧。教我来想法子就是。”
方寥还想要说什么,却听到门口传来响动。这屋子中除了方寥、简怀箴二人,便只有白清清住着,简怀箴已经感觉事情不好。她匆匆冲出去,正好看见白清清回房的身影。
原来,白清清骤然知道于谦获罪,将被处死,心情自然激荡,心中不觉得叹息。
这个哑女一生无欲无求,便是对于谦的感情,也是发乎情止乎礼,不求相伴一生一世,只希望对方平平安安。可是没想到,似乎连这样卑微的要求,上天也不应允的。
她见简怀箴与方寥回房,以为他们商量如何营救于谦,便想找他们一起商议。谁知走到门前,却听到简怀箴对方寥说得最后一番话。她心中甚为难过。原来,方寥身中奇毒。
她深知简怀箴与方寥曾经是一对情侣,曾经生死相许,既然方寥有事,简怀箴情深意重,自然不可能弃之不理。而她与于谦,却只见过寥寥数面而已。舍于谦救方寥,也是人之常情。
可是对她而言,于谦却是她的天,她的地,她思了半辈子,念了半辈子,想了半辈子,爱了半辈子,又舍了半辈子,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于谦去送死呢?
“清清,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总是会帮你的。”简怀箴知她心中所想,眼眸中流露一抹凛然,“于谦是大明朝的忠臣,我是大明朝的儿女,我如何会弃他于不顾?清清,你要相信我,你先开门好么?”简怀箴心中一片紊乱,她深知清清的性子,外表柔弱,心中刚烈,若是认准了的事儿,总要去做的。
白清清打开了门,手中提着一个包袱,一把剑。她看简怀箴的目光,有着几分探寻,虽然没有说话,一双明净的眼睛却分明在问简怀箴:“你去还是不去?”
那双眸子里的眼光,却并没有什么怨怪,温温柔柔的,又充满了理解。就算简怀箴为了方寥留在这里,白清清也并不觉得不对。
可是她自己一定要去!虽然她不过是个柔弱的哑女,要杀于谦的却是皇帝,皇帝的要求,她又有多少胜算能改变呢?可是她一定要去!
于谦活着,她就在远处默默思念他,于谦要是死了,她就陪于谦一起去死。所谓同生共死,也不过是这个意思。
想到这里,白清清心中烦恼突然消了,想明白这一点,她脸上泪痕未干,目光却安定下来,再没有之前的惊惶无措。
简怀箴隐约明白白清清的心事,看着白清清的包袱,紧紧抓住她的手臂,沉声说道:“清清,你要是相信我,就知道我不会让于谦死。你安心在这里等待,哪里也不用去。”
她原以为白清清定是不许,固执己见,想不到白清清点点头,居然放下包袱。她心中稍微安心一些,与白清清姐妹多年,白清清自然是相信自己的。
她伸手将她抱了抱,安慰这个哑女,心中更是难受,脑子里却转过数个念头。于谦为何获罪,那告示上却是说于谦媚骨事敌,勾结瓦剌。
这等原因,简怀箴是万万不会相信的,多半另有缘故。只不过她和白清清远居江南,自然不甚清楚。
要救于谦,不能鲁莽行事,须得知道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方能布置对策方略。只不过于谦一个月后,便要被处斩,时间并不多,动作要迅速。
简怀箴手指轻轻擦过脸边的鬓发,黝黑深邃的眸子中,透出一丝晶晶莹莹的光芒。隐居在江南,却不曾磨灭她骨子里的坚毅果决,少女时候的坚定一下来似乎全回来了。
看来,事到如今,要出动“烛影摇红”和“忏情门”了。
这两个组织,是当初简怀箴为了对付纪德妃、朱高煦和大宝法王一干人而设立。原本是暗杀刺探为主。后来,纪德妃一干人的势力被消灭,这两个组织也转成两个门派。这两个门派中,昔日有简怀箴培养的无数的探子和死士。
退隐后,这两个门派由自己的心腹上官鸣凤和南宫九重统领。上官鸣凤本名应欣儿,南宫九重唤作古蓝烟,她们昔日都是简怀箴的侍女,她们的功夫,也都是简怀箴交的。这些年来,“烛影摇红”和“忏情门”发展壮大,跻身进入江湖四大门派。上官鸣凤和南宫九重,也都是独当一面,威震天下的一代宗师了。
简怀箴细细思量,听上官鸣凤和南宫九重这月的书信说,夺门复辟后,太监曹吉祥越发位高权重,深受英宗宠幸,“烛影摇红”和“忏情门”杀的那些贪官,十个有九个是这曹公公的爪牙。简怀箴隐隐觉得,这个太监已经是大明王朝的一颗毒瘤。而于谦获罪,会多半和曹吉祥有所牵扯、曹吉祥任司礼太监,宫中宦官的一切事务全由他统领,东厂的特务机构也是司礼太监的权利范围,更替皇帝掌管内外一切章奏和文件,代传皇帝谕旨等等事故。
民间传说曹吉祥和将军石亨与于谦不睦,二人皆是皇帝的宠臣。他们二人都是位高权重之臣,又肆无忌惮,若不是此二人弄权,以于谦的官声与威望,哪里能轻易获罪?
简怀箴微微蹙眉,回房写了两封书函。她慢慢踱着步子走到廊檐之下,从青木鸽子笼中取出两只鸽子。把两封书函分别放到鸽子身上,然后双手高高扬起来。
白鸽飞了起来,冲向空中,翅膀扑扑做声。简怀箴望着那两只飞远了的鸽子,弯如新月的眉毛不由得轻轻皱起。
山雨欲来风满楼,这平静的日子,便伴随着那官府贴上的告示,被粉碎得四分五裂。
两封书函,一封是给“烛影摇红”的宫主上官鸣凤,一封是给她的师父龙语萍。要想既救于谦,又救方寥,便只能靠她们了。
白清清熬了粥,简怀箴端到了方寥面前,粥很清淡,少了味道。方寥慢慢的喝了一口,心中却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那碗粥喝到口里,慢慢有一种奇怪的滋味。其实这粥也许也没什么特别,只不过因为身边有那个人,有简怀箴。
曾经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风雨雨,那爱恨原本如此浓烈,现在却清淡如水,偏偏尝在舌头尖,又似乎有了异样的滋味。
夜色,如同黑色的帷幕,慢慢吞没了天地间最后一丝光华。天空中几颗明亮的星子,犹如水钻一般,莹润晶亮。
简怀箴抬头望天,心中蓦然呈现出一个人的影子。那是个头发枯黄,脸色惨白的女孩子,只有一双眼睛,美丽的如同天上的星星一般。她是她的妹妹,叫萦萦。可是她,已经失去她很久了。只能梦魂萦萦,偶尔缅怀往事的时候,想起这个女子。
简怀箴决定为方寥施针。烛影幢幢,墙壁上勾勒出人的影子。
简怀箴再一次取出紫云纹雕花盒子,取出那九只金针。
简怀箴茫然想她已经老了,昔日乌亮如瀑布的发丝中,已经有了白头发。
年纪一大,心也越来越小,只希望所有人都是平平安安,包括白清清和于谦,包括方寥和那人——江少衡,还有很多很多活着的人。
简怀箴定住了神,眼睛里闪过一抹光彩,寻着方寥七筋八脉周身穴道,这上弦金针差不得分毫,简怀箴也分不得神。简怀箴的额头上隐约渗透出汗水——
方寥脸冷冷的看着他,眼睛里还是流露出一抹疼惜,这种柔情,是少年的他绝对不会露出来的。那时候的他,冷冰冰的好像是石头刻成的。爱情曾经让他痛苦,可到底还是战胜了恐惧。
他痴痴的看着简怀箴素净的容颜,多少年了,这是什么滋味呢?
就算简怀箴头发全白了,脸上都布满了皱纹,方寥的心目中,她仍然是昔日尚书府门前中,第一次初见时候那清丽动人的女子。
方寥盯着她,心中阵阵疼痛,有生之年,还能相遇,实在算得上是一种难得的福分。只是若是当初他能放弃仇恨,也许两个人——
他知道自己想多了。
他闭上眼睛,不要继续去看她。金针刺穴,带来了微微的痛苦,这小小痛苦,对方寥当然微不足道。
他这一生,也不知道受过多少伤,却从来没有在乎过,如今他冷硬的身躯上,早就布满了伤痕。
唯独心灵上的伤口,一生一世都疼痛如昔,永不能忘。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张沾水的帕子,盖在他的额头,为他擦去汗水。方寥睁开眼睛,发现简怀箴宁定的双目中微微带着关切。
她还是关心我的——
方寥怔怔的想,他茫然伸出手,握住了简怀箴的手掌。
简怀箴看着他,眼前忽然飘过另外一个俊雅的身影,那个人温润如玉,摇着扇子时候,目光那般的宁定温和,一想到那个人,简怀箴胸口还是一阵的搅痛。
叹有缘,却恨这般缘分。当初撕心裂肺的疼痛,过去了许多年后,磨得平了,但是到最后,还是有一抹忿忿然求而不得的遗憾,怎么也不能释怀。
简怀箴很久没有去想江少衡了,那温润如玉的江少衡,那如朗月清风般的江少衡,那眉间带着心事,却仍然笑得一派释然的江少衡。
心中有一点点的痛,并不重,只不过如一根针细细的扎了一下。
方寥握住她的手时候,她却忍不住想到江少衡。
简怀箴慢慢的抽出了手,方寥眼睛里突然冒出了细微的火焰,接着又慢慢的平静了,一如简怀箴初遇到他时候,那般冷然无波,浑然没有身为人的情绪。
只不过那冷漠的眸子落在简怀箴身上时候,简怀箴反而感觉到了一抹的暖意。
一只雪白的鸽子扑扑打着窗台,是“烛影摇红”传来的消息。于谦被捕,一个月后处斩的消息,全尽数写在白色的绢绸之上,密密麻麻的。
原来,于谦出事的消息传出后,上官鸣凤心知简怀箴和白清清姐妹情深,早就刺探好消息,准备传回来给她。
于谦从被捕到被判斩首,这个中情由,委实复杂。上官鸣凤只怕消息探得不真不全,也不敢冒然传给简怀箴。等事情来龙去脉,上官鸣凤尽数掌握了,方才飞鸽传书,传来消息。
一直以来明朝西部,常受游牧的蒙古族的滋扰,连绵兵祸不断。元时蒙古族侵占中原,当时这西部之地,被称为斡亦剌。
后来以明代元,中原尽逐蒙古,然而明朝西部的蒙古部落,却仍然强盛,被称之为瓦剌。
游牧民族不事种植业,只以放羊牧马为生,连煮肉的铁锅,自己都做不出来。
因此从前常会骚扰边界,进行抢掠,如风一般掠来,杀人掠货之后,再行退走,称之为打草谷,百姓苦不堪言。
直到蒙古统一中国,当时的斡亦剌地区,也受部分汉化,开始有部分的农业发展。当时此地有四大部落,这些蒙古部落大半定居在阿尔泰山麓至色楞格河下游的广阔草原的西北部。
之后明朝和瓦剌多次用兵,双方折损兵士无数,这些蒙古人一直野心不死,想要重新夺回中原之地,恢复当初蒙古族的荣耀。
直到本朝初年,脱脱不花统一蒙古,实为傀儡,大权尽在丞相脱欢之后。脱欢野心勃勃,有攻占大明疆土的野心,一直对大明用兵。当朝的皇帝英宗,也分外为之忧心。
这个时候,他宠爱的太监王振,用那三寸不烂之舌,对英宗百般鼓动,想英宗御驾亲征,与那瓦剌决一死战。英宗只想着自己若能功成,就自然成了史书中所记载的那千古明君,不由得飘飘然然,就应承了王振。
这个时候,却有个人死谏英宗,陈述利弊,告之总总弊端,而这个人却正是于谦。
第四回 江湖令
简怀箴看完了前因后果,心中涌动着阵阵的怒意。
一个自以为是刚愎自用的皇帝,一个善于挑拨离间搬弄是非的阉贼,将这朝廷这天下闹得乌烟瘴气,鸡犬不宁。她虽没有怒而派桌,眼角眉梢却忽的浮起一丝凌厉之气。
方寥已经知道简怀箴怒了,在旁边沙哑的说:“这绢上写的是什么?”
简怀箴将绢递给方寥,方寥看了,眼中似笑非笑,露出一些讽刺:“这皇帝——”他冷然说:“他嫉恨于谦当年拥立景帝,想处置他以死刑,英宗身边却只有那个善于谗言的曹吉祥。我看这场仗必败,英宗也必杀于谦,除非——”
方寥突然笑了:“除非于谦反了大明朝廷,继续愚忠,只是死路一条。”
简怀箴心中微沉,方寥最后一句,不过是无稽之谈,然而于谦当真死去,白清清岂不是注定抱憾?何况,她乃是大明朝堂堂长公主,又岂能允许皇帝滥杀无辜。
她心中有个声音坚定的说:“不能,决计不能。”、白清清伸出手掌,抹去了额头上的汗水,全不知道那暗处有一双眼睛冷冰冰打量。那暗处打量白清清的人穿着道士服,无涯嘴角微微一笑,伴随他的动作,头冠轻轻的颤抖。他摸出一把雪亮的飞镖,在手中把玩。
若是别人知道他是唐门弃徒,定然会十分惊讶。当年他尚不叫无涯,而是唐门里的一个叛徒,因为畏惧唐门,所以才投靠了曹公公。他清秀的脸上流露出扭曲的表情。
这女人也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被曹公公追杀。看她人很柔弱,也不会武功,举止间更不似官宦人家的妇人,曹公公却大张旗鼓要杀了她。只不过这和他也没关系。
寒光一闪,雪亮的刀光从他的手指间飞了出去,直掠向了白清清的喉咙,他有信心自己的飞刀能顺利插入白清清的喉咙,白清清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然而这个时候,一道雪白的绸绢却横空飞了过来,将那飞刀卷走。
白清清恍然未觉,她自然不知道,自己已经从鬼门关走上一遭。雪白的绸绢飞去缠无涯的咽喉,无涯身体往后一掠,眼中怒气一片,心中却清明了。这一路上,曹公公连派了八路杀手,前去刺杀白清清,只不过却都无功而返,这个女人好像真的不简单。
白绸不断飞舞,遮得那人身影飘飘忽忽的,不甚清楚,五枚铁蒺藜从无涯的手中飞了出去,打着旋儿飞舞,将那白绢搅得粉碎,片片飞舞,好像白色的蝴蝶。
这时候一道白色的人影却飘飘落下,足不沾尘。出现在无涯面前的,分明是一名俊秀的少年,他一条手臂横在胸前,手掌中仍然捏着半截白绸。
白云驹有些惋惜的看着掌中断掉的半截绸带,这一路上,都是他在暗暗的保护白清清。若有追兵,或设计引开,或暗中除之,总之不留痕迹。就如“烛影摇红”刺杀那些贪官污吏,悄无声息,暗中行事。他是上官鸣凤最出色的弟子,这一次保护白清清,是他的统领。甚至连盟友“忏情门”的弟子,都由他指挥。
白云驹将一枚细长的金令当做钗一样,插在头发上,“烛影摇红”和“忏情门”的人员由同一个人指挥,很多年来,这是第一次。除了当初创立两个组织的简怀箴,两个组织虽然时有合作,但还没有到这一步。
那枚金令是上官鸣凤和南宫九重命人新铸造的。既然这枚金令被自己带了,那自己自然无法辜负这样的期待。
如墨一样的头发不断的吹动,白云驹看着无涯。他原本百般遮掩,既想要保护白清清,也想让曹少钦摸不着头脑。只不过眼前这个唐门叛徒,终究让他暴露出来了。白云驹心中知道,“烛影摇红”和“忏情门”是铁了心要保护白清清,不惜任何代价。
身上带着那枚金令,白云驹自然不会只是一个人去保护白清清。
无涯眼睛里闪动着残忍,手中拿出一把匕首,寒光闪闪,突然一件披风扬开,那披风里挂着百余件暗器,伴随披风挥舞,寒星似雨,直飞向白云驹。那雪白的绸带不断飞舞,宛如一朵白色的花儿,幽幽绽放。
无涯只知道任是白云驹轻功再怎么出色,这如雨一样的暗器,再怎么也会着上两三枚。他手中的匕首更直往白云驹的胸口刺去。只不过那手臂刺到半途,突然动不了了。他手臂穴道上突然多了一枚针,也不知什么时候,白云驹将这根针射到了无涯的手臂上。
满天白绢突然就消失了,也不知道白云驹收在哪里。无涯先是觉得手臂一麻,只觉得那根针上面,似乎被涂上什么麻药,接着胸口被狠狠打上一张,气血翻涌,五脏移位。
白云驹的袖子里飞出一道银丝,犹豫不决。他只要轻轻动下手指头,就能将将无涯杀死。只不过他心肠一向很软,杀那些贪官污吏,一定要证据确凿,方才下手。这无涯既然是曹公公的爪牙,自然是双手染满血腥,只不过此刻并无佐证——
白云驹略一犹豫,还是收回了银丝,并没有杀了无涯,匆匆向白清清的去处赶去。
至半途,一道柔软的身影落在白云驹的怀抱中,月光下,那是一张清秀的少女脸蛋。
“芙蓉妹子,你没有事吧?”白云驹温声说道。
芙蓉摇摇头,她脸蛋突然红了红,可惜白云驹并没有察觉。芙蓉说道:“方才有曹公公的走狗对白清清下毒,被我阻扰了,只是自己中毒了,但是现在放了毒血,没有事了。”
她雪白的手臂上,有一个深深的紫红色的伤口,还没有来得及包扎,而芙蓉的脸色也不是很好。不过芙蓉的心里,却觉得甜滋滋的,像白云驹,本来就是所有女子梦想中的情人,温文尔雅。
白云驹却并不知道怀中少女的心事。
他未雨绸缪,除了芙蓉,还在前方布置了数处人马,保护白清清的安全。白云驹年纪虽轻,俨然有大将之才,若不是如此,他也不会被委托这样重要的任务。
抬头望着天空的明月,白云驹心中一阵坚定。
只不过这一次“烛影摇红”和“忏情门”决意出世,也不知会死掉多少人,虽然男儿在世,为国为民在所应该,白云驹还是忍不住心痛。他心肠柔软,实在舍不得身边的伙伴死去,所以更要谋划得全面周到。
江南,简怀箴看着窗外的青石小巷,心中还是有些担心的,据说那曹少钦,是个十分难缠又可怕的人。白清清那个柔弱的女子,虽然有“烛影摇红”和“忏情门”的保护,能不能安然无恙呢?
能!一定是能的!简怀箴这么想到,她是信任上官鸣凤和南宫九重。
唯今最重要的,当时是替方寥治好身上的毒伤。她不知道,方寥一直打量着她的侧脸,偷看着简怀箴的表情,揣度简怀箴的想法,想要知道简怀箴的忧愁。
方寥自然明白,现在的简怀箴有多矛盾,她忧心如焚,巴不得张开一双翅膀,飞到白清清的身边。但是简怀箴却一直没有将这分焦急露在脸上,那清丽的脸容上,一双眼睛始终宁定如水。
想到因为自己的原因,简怀箴就被迫留在这里,方寥心中不由一阵不甘,又一阵愧疚。只不过他那张冷漠的脸上,从来没有一丝急迫,而口中更没有一句抱歉,看着简怀箴为他操心,方寥也没有半点感谢。
他自然不是不愧疚,不是不感激,只不过从来方寥都觉得这些话,不必挂在口上,他可以因为这些愧疚和感激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不过口中却不会说出一句。
就如方寥少年时候,他胸中怀着血海深仇,脸上却是冷冰冰的,谁也琢磨不透他的想法。
虽然两个人面容上都没有流露出太多情绪,只不过方寥却分明知道简怀箴心中的焦急,而简怀箴也分明知道方寥心中愧疚和感激。虽然两个人一个字也没有说,就连脸孔也很少朝一起对望,却是分明清清楚楚知道的。
相识一场,虽然没有结果,却总算是个知己,方寥心中讽刺的想。
第五回 女医仙
每日扎针,简怀箴无疑都是小心翼翼,那上弦金针有鬼神莫测之功,但施针时候,却是要小心翼翼,只要扎错一步,便会有性命之忧。
今日动针,房门已经合上了,简怀箴摸住了方寥的经脉,感受手指下血脉的流动,然后金针入体。然而这个这时候,方寥头却抬起,沉声说:“有人来了!”
有人闯入!那人轻功极佳,悄无声息,却哪里能瞒过方寥的耳目?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人既然如此鬼鬼祟祟,自然是不怀好意,何况简怀箴深居于此,更无客人来拜访。
方寥冷冷哼了一声,伸手去摸身边的宝剑,然而肩膀却被简怀箴按住了,简怀箴目光示意方寥不要动,实际上方寥也动不得。若是妄动真气,不但会前功尽弃,方寥更会有性命之危。
简怀箴一只手拿起第二根上弦金针,另只手举起来,指尖却是一把寒光闪闪的梅花针。简怀箴轻轻道:“等那人到了门口,你就眨下眼睛。”论耳目灵敏,方寥是远胜过她的,这男子浑然一只冷傲的狼。
直等方寥眼睛一眨,那人进门刹那间,看到方寥眼色,简怀箴手中梅花针脱手而出,尽数打在那人身上,脸容平静无波,施针的手更无一丝颤抖。那杀手一身黑衣,猛住脸蛋,手拿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剑,中了梅花针后,口中发出了痛苦的哀嚎,匆匆退离。
“我看那曹公公,倒是神通广大。”方寥淡淡道。
“无妨——”
然而两个人都知道事情紧急,清形更十分危险了。那黑衣的杀手虽然背简怀箴用梅花针杀退了,自然还有后招在里面。
此刻忽然一股异样的雾气,由着门外传来过来,窗台上那鲜花被雾气一喷,顿时枯萎凋零了。一片手帕缠住了方寥的口鼻,简怀箴亦是如此。手中施针不停,简怀箴眉目一冷,手指弹出了药粉,往那异样的雾气一撒,顿时房间空气淡了。
“好在师父留的‘清犀粉’能解百毒,倒也解了燃眉之急。”
“只不过那些杀手突然杀来,梅花针不能抵挡。”
简怀箴心中如此盘算,突然心念一动,不免要唱一出空城计。简怀箴清声说:“闲来无趣,弹首曲子如何?”
那案上摆有琴,是简怀箴平时无聊所谈。而雪白的墙壁上,则挂了一张棋盘,旁边的淡色钵里放着棋子。将棋子放在一边,简怀箴手指将一片片棋子扔在琴上,有清清脆脆,断断续续的琴声传出来。简怀箴有学习梅花针,暗器的准头了的,虽然隔了一段距离,仍然奏起琴声。
屋外的那些杀手,见毒物伤不了两人,还听到了琴声,自然觉得神秘莫测。
方寥只恐怕那些杀手冲入房间,他宁可自己受伤,也定要抽剑对敌。只不过那些杀手迟迟没有冲入屋子中,反而一股热意,从周围穿来。烟气从门缝和窗户中渗透出来,两个人自然知道,是那些阉人的恶贼在外面放火。
简怀箴却十分镇定,倒是一心一意给方寥施针。这些杀手既然放火了,那么一时也不会闯入。
方寥终于开口:“你走!”
简怀箴悠悠说:“你知道我是什么性子,何苦要说这样的话?”
“你也知道我是什么性子!”方寥冷哼一声,去拔插在身上的针头。简怀箴按住他的手,眉目间终于显露出一丝怒意:“你做什么?”
简怀箴突然拿起一根针,对住自己喉管:“方寥,你休要胡作非为。”她心中却有些好笑,似乎两个人岁数也不小了。
方寥却突然抓住了简怀箴的手,抓得紧极了,眼中更爆炸一丝火光。
只不过这时候却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箴儿,你休要担心。”
简怀箴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方寥的手却慢慢松开了,虽然绝处逢生,心中居然有那一丝失落。接到简怀箴飞鸽传书而来的,是简怀箴的师父大明女医仙龙语萍,除了龙语萍,尚有青衫客沈明风夫妇赶到,简怀箴嘴角难得露出一丝笑意,眼睛中更流露一抹温情,安心下来,专心施针。外面咿呀惨叫之声不绝,火势反而小了。
红色的火光,给两个人的脸上涂抹上一层红色,简怀箴专心致志,并无分神。房中浓烟滚滚,遮挡了视线,呼吸更是难受,只不过简怀箴却用那手指感受眼前男子血脉流动,全身诸般穴道。
大功告成,简怀箴忍不住松了口气,此刻房门大开,一股清风吹来,散去浓烟。方寥只见简怀箴的清丽容貌近在眼前,两人目光相对,经历了这场劫数,多年不见那一点生疏也烟消云散了,不由得多了一分暖暖亲切。
进来的女子面上戴着面纱,只看身材,年岁不知,然而她露出的头发却是全白了。龙语萍柔声说:“箴儿,你无事就好。”而沈明风夫妇亦已来到。
方寥看着龙语萍,这位传说中的女侠,一个深受敬重的女子。想不到因为这件事,甚至惊动了龙语萍,幸好简怀箴的师父到来,两个人方才无事。
虽然和简怀箴没有缘分,但是知道简怀箴的这份情意,方寥似乎觉得,也应该没什么遗憾,只不过心中仍然有些酸涩。
奉上清茶,简怀箴神色略有宽松:“师父,徒儿不孝,让你老人家也卷入这件事。”她思虑再三,还是一封书信,邀请龙语萍前来。自从白清清离开,简怀箴无时无刻,都在担忧,只不过也不能离开方寥身边。请龙语萍来,师父自是也能用上弦金针为方寥续命。
方寥明白简怀箴的打算,心中慢慢的有些落寞之意。龙语萍无论武功和医术都是出神入化,且施针之时尚有沈明风夫妇护驾,想也不会有什么差池了。龙语萍看到徒儿,蓦然伸手摸摸简怀箴的头发,柔声说:“箴儿,你也老了。”她心下无限怜惜,只见简怀箴孤身一人,未免担忧心痛。
方寥的眼睛闭上了,他虽然极想助一臂之力,只不过身有毒伤,也离开不得。他跟简怀箴之间的纠缠,众人虽然略有耳闻,究竟不甚了然。离开时候,却让两个人单独说几句话。
方寥低低道:“这次相逢,似乎是相逢匆匆,离别也匆匆。人生苦短,江湖艰险,这一次相逢,总不知还有没有下次。”
“人生虽然苦短,见见老朋友总是有时间的。”简怀箴微笑说。
简怀箴匆匆赶去京城,她早用飞鸽传书,告之上官鸣凤和南宫九重这件事情,自己也马不停蹄,匆忙而去,只想快点看到白清清。
京城外,那无名山道间,简怀箴举目一望,已然隐约可见京城的城池,心中方才一安,这些日子,她一直和上官鸣凤与南宫九重保持联系,只不过她路赶得极快,一直也没有汇合。
第六回 一相逢
她正出神之际,蓦然旁边树丛中,跃出一道人影,恶狠狠说:“快些将身上的银子和马都给我留下来。”
简怀箴定睛一望,眼前的汉子三十多岁,身材削瘦,胡子乱糟糟的缠在脸上,形容十分狼狈落魄,手中拿的一把刀也是开了口子,看来来的若不是个单身女子,这贼人尚是不敢跳出来。
简怀箴眉头一皱,心中却有些疑惑,她打扮得很平常,并不似什么富贵人家的女眷,想不到还是惹来贼人觊觎。她冷冷清清说:“这天之脚下,你居然敢行这打劫之事,真是好大的胆子。”
贼人听她说话口气,不似一个寻常女人,他一时之间,居然不敢上前,口中嚷嚷道:“朝廷又怎么样,若不是这贼朝廷,我哪里会到这个地步,官府来捉也不怕。”他这么说话,倒好似有什么内情,听他说话的口音,也不是京城本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