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公子过誉了,”谢云懒懒道,“面纱地摊上买的,两文钱一幅,不能用就随便扔了吧 。”
陈海平:“……”
陈海平笑容不变,“姑娘这手怎么包着绷带,可是受伤了?不瞒您说寒舍中正有几个江湖名医,跌打损伤绝症顽疾样样来得,这点小伤半月就好,如果不嫌弃的话……”
“嫌弃。”
陈海平僵在当场,谢云偏过头,戏谑地盯着他。
不知为何陈海平突然觉得眼前这女子美则美矣,五官轮廓却有些刚硬,举手投足也自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潇洒风度,和寻常人家女儿大为迥异,似乎有点不对劲的感觉。
他心内有些疑惑,便没话找话问:“这……姑娘好兴致,为何一人在此游湖?”
谢云道:“天气晴好,本姑娘无聊。”
说到姑娘时他自己也控制不住地绊了下,随即展颜一笑。
这一笑却是天光水色刹那黯然,陈海平那颗红心不争气地漏跳了几拍,等他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姑娘,在下江南陈家嫡传长子,良田千顷家财万贯,年已及冠尚未娶妻,不知姑娘仙乡何方,嫁人了没有,看在下合适……那个合适吗?”
谢云的视线瞥向岸边,一个黑色僧衣的身影正提着药包,大步从桥上走来。
“合适。”谢云微笑转向陈海平,遗憾道:“但本姑……娘已经嫁人了。”
陈海平一愣:“嫁谁了?”
谢云的笑容里似乎充满了情真意切:
“嫁了个和尚。”
陈海平尚未反应过来,谢云突然提声喊了一嗓子:“救命——”紧接着优雅起身,直直掉进了水里!
扑通一声水花响,单超扑到桥边,喝道:“龙姑娘!”
陈海平一抬头便真见了个和尚,登时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跳下水去救人——不过这时候水面又是扑通巨响,单超已经一个猛子扎了下去,在水花翻腾中迅速游向谢云,伸出结实的手臂从后面抱住了他。
陈海平也游到近前,还没来得及伸手帮忙,便只见那黑衣的年轻僧人剑眉紧皱,伸手便是一掌!
——轰!
陈海平一代年轻高手,连提气抵御都来不及,耳中只听一声闷响,紧接着胸骨剧痛、气血震荡,整个人逆着水流倒退了数丈!
这简直太可怕了。
水中出招,内力越薄水花越大,而刚才那掌却一丝水花迸溅都没有,唯见扇形波浪以那僧人为中心,向整片湖面急速扩散,其半径足有十数丈!
陈海平惊疑暴怒,强忍内伤爬上岸,只见单超已将全身湿透、咳得一塌糊涂的谢云抱上来,紧接着回头就是一脚。
扑通!
这下水花四溅,却是陈海平被结结实实踹进了水里。
“从哪来的野和尚……咳咳!咳咳咳!”陈海平既狼狈又愤怒,刚攀上岸想找单超算账,就只见单超从身上解下僧袍披在伏地咳嗽的谢云身上,紧接着转身,抬掌向陈海平一推。
“——你!”
那一掌简直金刚怒目、泰山压顶,陈海平暴怒相抗,但全身内力刚一触到对方,就感觉像是奔腾江水遇上了浩瀚大洋,瞬间把他硬生生按回了水里!
“大公子!”“什么人?住手!”“哪来的和尚狗胆包天,还不快放开?!”
画舫迅速靠岸,十数个侍卫飞快下船向这边奔来,单超蹲在岸边,一手拎起陈海平的衣襟,居高临下冷冷道:“为什么调戏良家女子?”
“……”陈海平目瞪口呆:“你又是何人,你——”
单超手背青筋暴起,哗啦一声把陈大公子活生生按进水里,片刻后再拎起来:“为什么调戏良家女子?”
“咳咳咳!咳咳咳……”陈海平狼狈不堪,一头一脸水地怒骂:“你他妈又是哪座山哪间庙的,报上名号来,日后小爷遇见——”
哗啦!
单超最后一次把陈海平拎出水,注视着他的眼睛,心平气和道:“寻仇又打不过的,才会问别人要名号,打得过的都是打完了就走。”
陈海平从小是世家嫡子,长大后是武林第一少侠,这辈子就没像现在这么狼狈过,闻言简直出离的愤怒:“哪来的秃驴跑出来管大爷?大爷看到美人搭个讪不行?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哪里不对了——?!”
话音未落陈海平一愣。
他瞥见那女子——谢云随手抹了把脸上的水,回头望着单超微微一笑。
此刻单超背对着谢云,所以那一笑并没有看到。然而陈海平却确定那一笑里有些极为熟稔的,甚至类似于调侃般的欣然。
硬要形容的话,就跟他少年时卧薪尝胆终于练成了绝世剑谱,或武功取得了极大精进,兴高采烈在练武台上一鸣惊人后,台下长辈欣慰又略带揶揄的笑意。
紧接着谢云瞥向陈海平,挑了挑眉梢。
——四目相对间,美人眼底全是不加掩饰的同情和促狭。
陈海平:“……”
“——舍弟放荡荒诞,得罪了大师,在下替他赔礼道歉了,请大师千万恕罪!”
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道男声,陈海平骤然抬头,脸色一苦:“表……表兄!”
单超回过头,只见人群分开一条道,几个侍从抬着一架别致的竹椅,从陈家画舫方向缓缓走来。
竹椅上端坐着一个男子,约莫二十七八岁,长相平平苍白病弱,似是不良于行,神情却非常谦逊温和;他抓着竹椅扶手,借力向前欠身致礼,既而抬头关心地望向谢云:“姑娘没事吧?舍弟荒唐,惊扰了玉驾,不知他是不是……”
“是。”
谢云随意坐在地上,歪着头,两只手拧着长发挤水,在众目睽睽之下特别的平静坦然:“令弟陈少爷见我落单,便出言调戏,小……小女子实在无奈,不得不跳水自保。”
“这位信超大师是小女子同伴,陈少爷口出狂言肆无忌惮,大师才出手略为教训,还望这位公子海涵。”
望眼欲穿的围观群众终于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哦——”
竹椅上那男子有些尴尬,看看陈海平又看看单超,不太敢直视地面上这位容色实在慑人的“姑娘”,便低下头又欠了欠上半身:“实在……实在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抱歉让姑娘受惊了。鄙人傅文杰,家住锻剑庄,乃是这登徒子的表兄……”
“如果姑娘与大师不嫌弃的话,请大驾光临寒舍稍歇,换身干爽衣物可好?”
电光石火间单超脑海中闪过一段对话:
“我听说江湖传言莲花谷、锻剑庄,百年前引天山雪莲花水,才锻造成了龙渊太阿双剑……”
“今日在此诛杀你的,便是七星龙渊。”
单超骤然起身,失去支撑的陈海平差点又扑通滑进水里。
“——你说你家住哪?”
“回大师的话,”傅文杰迎着单超锐利逼人的视线,惭愧道:“在下不才,江湖人称‘锻剑庄’少庄主是也。”

第7章 锻剑庄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单超一路寻访,却只打听到锻剑庄地处江南,然而到了江南地界却又不得其门而入——武林世家规矩森严,单超这样的外来弟子别说登门拜访了,连消息都轻易打探不到的。
幸亏陈海平这倒霉蛋,让他们直接遇上了锻剑庄的少庄主。
傅文杰令人驾来马车,恭恭敬敬将单超和谢云都请了上去,又在车里点起暖炉供两人烘烤衣物。马车一路向城外颠簸而去,半晌路边人烟渐稀、风景秀丽,单超挑起车帘,只见前方不远处,赫然出现了一座依山傍水的巨大庄园。
傍晚的夕阳映照着飞檐墨瓦,越发显得雕梁绣栋,文采辉煌。
虽然地处城郊,庄园大门外却有熙熙攘攘数十辆空马车驻扎着,单超心内狐疑,皱眉仔细望去,却见很多马车蓬盖上都有不同的标记,光他认出来的就有崆峒派、青城派、华山派等名门正派的徽章,另外还有起码七八个是他认不出来的。
这么多门派都同时来拜访锻剑庄,难道此地正有什么大事不成?
傅文杰坐在前面一辆更为华丽宽敞的车上,待正门大开,车队鱼贯而入,进入二门前便停了下来。紧接着小厮上前撩开车帘,毕恭毕敬弯下腰,请客人下车。
单超纵身从马车上跳了下去,抬头只见一座轩敞的垂花门,便以为是到了,举步就向前走。
“——大师且慢!”正被人从前一辆马车上抬下来的傅文杰慌忙道:“这不是正堂,内院还需换轿,马车不能直接驾到门前……”
单超一愣。
小厮们在他身后交换目光,神色间带着掩饰不住的嘲讽——哪来的穷酸和尚,来府上打秋风,连大家子基本的行走礼仪都不知道?
单超笑起来,摸摸挺拔的鼻梁,从容道:“不好意思,出家人见识短,让少庄主见笑了。”
说罢转身往回走,却只见谢云也下了车,站在轿边侧过头对他一笑。
那笑容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鼓励和温情,单超面色微微一动,只见谢云已搭着侍女的手,转身踏上了青轿。
谢云目不斜视,连眼神都没有施舍给他人半分。然而没人敢在“龙姑娘”面前造次,所有人都下意识屏声静气,连侍女都不敢轻易直视谢云的脸,只敢低垂视线盯着他脚下的地面。
青轿又换了两拨抬轿人手,才最终穿过锻剑庄正堂,来到内院。傅文杰慌忙命人为单超和谢云分别整理出了两间上好客房,请他们去沐浴更衣,又吩咐厨房立刻煮姜汤伺候着,才告辞而去。
哗啦一声,谢云从热水蒸腾的浴桶中站起身,草草擦干身体,光脚毫不在意地踩着刚才入浴前被他从水里扔出来的花瓣,转到屏风后。
片刻后他走出来,已穿上浅灰丝缎、外披雪白衣袍,拿布巾裹住长发慢慢擦拭,漫不经心道:“来人。”
窗户无声无息打开,紧接着三个黑影翻进来,扑通跪在地上。
这三人竟都是一色蟒服横襕的大内侍卫打扮,为首那个赫然便是马鑫!
“统领恕罪!”马鑫膝行数步,低头便磕:“我们几个兄弟在附近打探数日,都打探不出雪莲花有关的消息,锻剑庄最近又大宴武林名门正派,人多眼杂,颇费周折……”
谢云打断了他:“长安动向如何?”
“宇文大将军私下派出人马追缉信超和尚,几次差点追上您,都被属下带人一一除尽了。只是京城那边您迟迟不露面,半个月以来,各方猜测纷纷,实在是不好掩盖……”
谢云微微颔首不语。
马鑫壮着胆子抬起眼睛:
“统领,要是长安那边实在盖不住的话,能否将实情密告皇后,请皇后殿下帮忙遮掩?只要清宁宫下旨说让您去东都洛阳办事,一切猜疑便可烟消云散——”
谢云却一抬手,马鑫戛然止住。
“我本来推测,宇文虎为了力邀我随他一起出京寻找雪莲花,必定会帮我掩盖人不在京中的事实——而影卫假扮成我,起码又能在二十天内不被宇文虎发现任何异状。”
“那么在这二十天内,我就有完全私密的时间,来安排计划中的事情。”
谢云轻轻出了口气。
马鑫对他那声叹息的意思心知肚明:谁也没想到中途会杀出个单超,瞬间把一切捅在了宇文虎面前,影卫那颗棋子就不能用了。
“那您为何连皇后都要瞒着?”马鑫百思不得其解:“干脆就请皇后下旨,您带着兵马浩浩荡荡杀来杭州,这小小一个锻剑庄难道还敢抗旨不尊?等您拿到雪莲花送去长安,救活太子,功劳照样是您的,任何人都夺不走——”
谢云却笑着摇了摇头,那眼神里分明有一丝微微的自嘲:“我自己要那功劳干什么。”
谢云终于擦干头发,顺手把布巾一搁,走到客房圆桌前。桌面上已摆放着傅文杰遣人送来的几样精致点心:一是将最肥美的蟹黄蟹肉剔出来夹在蒸卷里,再切成小块整整齐齐码起来的金银夹花平截;一是蜜糖煎面浇之酥酪,香甜无比银白如雪,厨子谓之以甜雪;再有贵妃红、玉露团、水晶饺等等咸甜小食,大概觉得龙姑娘一个女子也吃不多,每样都是三五件,琳琅满目玲珑可爱。
马鑫一看,登时就炸了:
“锻剑庄如何这般无礼,这粗糙玩意也好意思拿出来待客?!破落穷酸江湖世家狗眼长天上去了还,居然看不起人!”
“兄弟们上,随我杀去厨房——”
谢云感慨道:“不错了,将就罢。这一路上风餐露宿,足足吃了半个月的豆腐皮包子……”
马鑫潸然泪下。
“都怪那野和尚,连勒索都只肯要十两。”马小爷如是说:“等统领事成之后,属下等一定把那和尚绑回京城,千刀万剐以解心头之恨!”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一阵走动喧哗,紧接着咣咣拍门声响起,似是十分急促。
谢云顺口问:“谁?”
——嘭!
房门被猛地推开,巨响尚未落地,马鑫等人的身影瞬间翻出窗外。
紧接着几个盛装丽服的丫鬟一涌而入,中间赫然是个样貌极为娇俏动人的少女,穿着粉色刺金牡丹花枝对襟褂子,头戴宝石、鞋穿明珠,一张芙蓉面上却满是煞也煞不住的怒气:“你就是今天那个掉进西湖里去的女人?”
谢云转眼一看,侍卫身影已经全然不见了,只有窗户正因惯性而缓缓合拢。
谢云回过头,不疾不徐地坐下,一手支着额角,上下打量小姑娘片刻,然后突然兴致就来了:“姑娘是——”
“就是你不知羞耻,勾引我表哥!”小姑娘勃然大怒:“还污蔑我表哥调戏你,为什么满西湖的人就偏偏要调戏你?!不检点的女人!”
谢云似乎感觉相当有意思,眨眨眼睛笑了起来:“——傅大小姐。”
小姑娘一愣,继而挺起胸脯骄傲道:“你也知道我?”
“当然知道。”谢云忍俊不禁:“江湖第一美人,差点被说去长安大内禁卫统领府,我可……太知道你了。”
·
傅想容怀疑地盯着谢云,谢云也笑看她,戏谑地挑了挑眉:“怪不得当初你对着媒人大发脾气,原来是这个缘故——只是你那表哥,未必是个良人,傅大小姐怕是芳心错付了啊。”
傅想容嫩脸一红,尖声道:“你胡言乱语什么!再乱说把你赶出去了!”
谢云悠闲地倒了杯茶,傅想容怒道:“跟表哥没关系,都是那姓谢的心狠手辣貌若恶鬼,在京城里就是个大魔头!我都知道!”
“你真是太了解谢统领了……”谢云捧着茶杯笑道。
傅想容上下打量眼前这平民女子,只觉“她”修眉俊眼、风度闲适,那笑容在薄唇上微微勾着,简直是说不出的碍眼。
傅大小姐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时没憋住,刻薄道:“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八成是故意设计我表哥,想着攀龙附凤,爬进我家门!”
谢云正举着茶杯喝水,闻言给了她一个惊奇并赞赏的眼神。
那眼神把傅想容刺激得不轻:“你看我干什么?本小姐就是比你好看!——残废!”
“想容!”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高喝,傅想容吓了一跳,回头只见傅文杰正被人抬着,满面怒容地出现在了门口。
“哥,我——”
“你在这里做什么,怎生如此没有教养?”
“我明明只是……”
叮一声轻响,谢云放下茶杯,适时打断了一场一触即发的争吵:“少庄主息怒,傅大小姐只是口无遮拦罢了——不知少庄主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傅文杰略带责备地看了眼傅想容,小姑娘忍不住想回嘴,但被丫鬟赶紧一拉,只得悻悻哼了声。
“龙姑娘,”傅文杰满脸歉意地转向谢云,在竹椅上拱了拱手:“海平惊扰玉驾,决不能就这样算了,我想令他对姑娘和信超大师道个歉。现寒舍已摆下筵席,不知姑娘可否赏光——”
“哥!”傅想容立刻忍不住了:“表哥何其无辜,肯定是别人勾引他,他才会被设计的!”
“……还不快把小姐带下去!”
傅文杰简直怒不可遏,而他妹被平地一声吼,眼圈登时就红了:“哥,你、你……你变了,你以前都很疼我的!自从去年之后……”
傅文杰深吸一口气,还来不及发火,丫鬟们终于忙不迭地把傅想容拉了下去。
“都是你不好!”傅想容在门口还挣扎着对谢云吼了一句,一拧身跑了。
傅文杰满面愁容地转回来:“龙姑娘见谅。家母从小宠溺小妹,已完全惯坏了……”
谢云静静打量他片刻,骤然一笑道:“不妨,少庄主言重了,不必跟小丫头计较。”
大概他语气里还是带出了一丝异样,傅文杰被那目光打量得有些莫名其妙,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龙姑娘这是——”
“没什么,”谢云站起身,和和气气道:“不是说府上设下了筵席么?——带路罢。”
·
锻剑庄在江湖中屹立百年,已离世的老庄主还是上一任武林盟主,人走茶未凉,声势仍然十分煊赫。
出乎意料的是这场只请了谢云和单超两人的筵席不是设在暖阁或内厅,而是开了大门、仪门、内三门,摆在了锻剑庄正堂上。一行人进门便只见主座空着,单超在客座上喝茶,陈海平耷拉着肩膀,规规矩矩坐在下首。
傅文杰请谢云入席,自己也被人扶上主座去,长叹一声道:“我表弟海平从小出身富贵,长辈爱惜,不免养成了些轻佻放荡的性子。今日我们一道游湖,在下眼错不见,没想到他就做出了如此荒诞不经的事情来……”
谢云含笑听着,眼角瞥见陈海平——陈大公子还是满脸委屈,大概是真觉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明明一点儿错没有,怎么就不对了?
傅文杰又说了几句,咳嗽起来,丫头们慌忙从后厨端来汤药,他却只瞥了一眼,摆摆手不耐烦道:“放着吧。”
单超心事重重,见状客套了句:“少庄主贵体有恙?”
“偶感风寒罢了,就是天天灌药汁子实在太烦人。”傅文杰笑叹一声,问:“大师和龙姑娘从何处来?经过本地是探亲访友,还是……”
单超僧衣佛珠、身形精悍,虽然面貌年轻英挺,但作为和尚和一个罕见的美人走在一起,不免让人心生好奇。单超当时也不知该怎么解释,只得简略说自己是长安游僧,偶尔救出了被人纠缠的龙姑娘,得知她是孤女,便一路护送她回乡寻亲云云……
陈海平在边上心不在焉地听着,突然轻轻“咦?”了一声,看向谢云。
——这姑娘举手投足从容不迫,虽孤舟游湖,却闲适潇洒,怎么也不像是个……被恶霸强抢哭哭啼啼的……孤女啊。
“你还看!”傅文杰头大如斗,啪地掷了筷子:“还没说你呢,今日在湖上的账怎么算?”
陈海平怕了这表兄了,忙不迭起身告饶,傅文杰又指着桌上的茶:“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向人家姑娘敬茶道歉?!”
陈海平只得端了茶,起身走到谢云面前,讪讪咳了一声。谢云挑眉端详他,陈海平吸气又呼气,胸膛起伏半晌,最终放弃般叹了口气,俯身递上茶碗:“在下今日多有唐突,请姑娘及信超大师勿怪……”
一语未尽,突然只见门口丫鬟急匆匆跑进来:“少庄主,老夫人来了!”
傅文杰慌忙令人搀扶自己起身,紧接着只见一个两鬓斑白的妇人,虽然年纪大了,但眉眼仍能看出青春年少时的形容轮廓来,被众丫鬟簇拥着跨过门槛,走进了正堂。
这显而易见就是前任武林盟主的遗孀了,傅文杰一句“母亲”还未出口,便只见她颤颤巍巍快步上前,一把抓住了陈海平,紧接着嗔怪地转向傅文杰:“我当是出了什么大事,有什么好责怪你表弟的!”
“府里如今正办大事,万一传出去,给那起子黑心小人背后笑话海平可怎么好?”
单超:“……”
谢云:“……”
单超面露诧异,而谢云坐在他旁边释然抚掌,总算明白傅大小姐那风格是跟谁那言传身教来的了。
傅文杰登时一个头两个大,忙让出首座请他母亲坐下,分外尴尬地向单超和谢云解释:“这……这是家母,今日听闻两位贵客前来,就……请两位切莫介意……”
单超嘴角微微抽搐,刚想开口说什么,被谢云立马含笑打断了:“不妨不妨,老夫人言之有理,少庄主才不用介意。”
傅文杰的表情顿时像被人往喉咙里生塞了个鸡蛋似的,憋得一阵红一阵白。
老夫人显是非常溺爱儿子和娘家侄子,看傅文杰的汤药放在边上,立刻大呼着让丫鬟过来服侍他喝;又拉着陈海平的手嘘寒问暖,生怕他落湖着凉,期间隐含不满地对单超瞪了好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