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很快她就恢复了冷静,快得似乎刚才那一瞬间只是错觉。
“……既然大师执意如此,待会众人进来时,请你假作挟持了我……”
“他们怕你真把我弄死,没有人会再阻拦你的。”
“——站住!”
爆喝平地炸响,随即火光大亮,四面八方的铁架后随即涌现出无数侍卫。马鑫握刀箭步冲出人群,怒吼:“大胆僧人,你竟敢——”
下一瞬他卡壳了,眼底浮现出难以置信又恐惧至极的光。
单超仗剑而立,结实的手臂将女子挟制在身前,手里一把血迹未干的短匕正死死抵着她的脖颈。
女子修长眉峰紧皱,一言不发。
单超冷冷注视着马鑫:
“谁敢上前一步,我就杀了她。”
·
马鑫:“……”
马鑫瞬间就疯了。
“后退!全部后退!”马鑫的吼声起码比刚才高了八个音调:“所有人等不得放箭,后退!!”
侍卫虽不明所以,但仍然立刻向后撤去,包围圈立马扩大了半丈远。马鑫站在人群最前面瞪着单超,几乎可称是气急败坏,却偏偏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野和尚,你他妈今天要是能走出去,小爷就把你给……”
“谢统领不会放过你的。”那女子突然开口道,目光紧紧逼视着马鑫:“虽然我是谢府囚犯,但我要是真的把命送在这儿,谢统领也不会放过你的。”
马鑫一愣。
紧接着他眼底掠过恍然大悟的神色,暴戾的口气突然就收起来了:“信超和尚,有话好好说,先把我们统领的家眷放下!男子汉大丈夫,挟持一个女……女……女人算什么本事?”
单超心想看你这为虎作伥的模样,折磨这姑娘的保不定也有你,一时不由心内大恶,冷笑道:“家眷?我竟不知这世上哪个男子是如此待家眷的。不用废话,所有人给我让开,否则我现在就让她血溅当场!”
明晃晃的匕首尖一偏,当即划破了女子咽喉,一丝血迹登时洇了出来。
马鑫差点没破音:“住手!”
他喘息片刻,决然向身后众人打了个手势:“……让开,放这位大师出去。”
单超紧箍着身前的女子,一步步倒退出兵器库,侍卫们立刻亦步亦趋跟了出来。
马鑫目不转睛盯着单超,勾勾手指叫来一名心腹,附耳问:“宇文虎呢?”
“书房外小花厅。”心腹亦用极低的声音回答:“我已令人找个借口去绊住宇文大将军,务必使他不要出来。大概一盏茶之内……”
“尽量拖延,万一碰上宇文虎影卫那边就盖不住了。去!”
手下立刻领命离开。
马鑫转向单超,冷冷道:“大师要走可以,请把手上这位姑娘留下。统领当初请您做客是纯属误会,三天来亦未薄待您分毫;但如果您执意要把这位姑娘也带走的话,我谢府与大师这梁子就算真结下了,日后天涯海角……”
单超悠然道:“莫放狠话,牵马来。”
马鑫一哽,女子极其轻声道:“再要点钱……”
单超立刻会意,朗声道:“再来纹银十两,快去!”
马鑫几欲吐血。
大师你既然要钱,为何又只要十两,够花吗?想让你手上的人质天天就着凉水啃馒头吗?!
但马小爷又无可奈何,只得强忍暴怒令人去准备。所幸谢府豪奢名不虚传,片刻后便牵来一匹通身油黑、四蹄踏雪的神骏,马背上驮着钱袋,里面赫然金光灿烂。
“请大师笑纳,这里是十两足金。”马鑫从钱袋中拿出一块成色极好的碎金晃了晃,正色道:“大师听我一言:当日在慈恩寺中多有得罪,真的是纯属……纯属误会,若是大师现在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话,呃,我替统领发誓,从此一笔勾销,既往不咎……”
可怜马鑫语无伦次,却被单超冷笑着打断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可知佛祖若见妖魔,也有金刚怒目的时候!”
马鑫哑口无言,单超挟着怀里女子飞身上马,刹那间背后空门大露。但还不待侍卫抓住空隙放箭,他便一脚狠踹在马腹上,喝道:“驾!”
·
“——吁!”
一声马嘶传进花厅,宇文虎放下茶杯,抬头疑道:“谁敢在谢府上纵马?”
“想是侍卫大哥们在操练场打马球罢。”坐他下首一袭粉裙的侍女放下箜篌,巧笑道:“大将军不必在意,再听奴家弹一曲九张机可好?”
“……你们统领呢?”
“统领在内书房服药,稍等就出,大将军原谅则个。”
书房内,白缎锦袍的年轻人放下墨笔妆盒等物,扶正面具,对着铜盆水面笑了笑。
那弧度似乎不太对,他闭眼调整片刻,再睁眼一勾嘴角。
这下感觉是了。
他满意地点点头,对周围心腹比了个好了的手势,起身推门而出。
花厅。宇文虎见周围云香雾绕绝色成群,如花似玉的侍女们巧笑倩兮,心内不由烦闷。
谢云当大内侍卫统领这两年来,越发地心狠手辣行事高调,据说私下作风还颇有些荒|淫,各种不足与外人道。虽然这只是京中传言,但从眼前这满屋子美貌侍女看来,恐怕也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本将军出去走走。” 宇文虎吸了口气,起身道:“你们统领出来了再叫我。”
没想到下一刻侍女霍然起身:“大将军万万不可,请留步!”
“嗯?”
侍女们踌躇难言,宇文虎反应何等锐利,立刻起了狐疑:“你们这是想干什么?”
就在这时,花厅外突然又传来马嘶,紧接着嗖嗖不绝,赫然是利箭破空之声。
宇文虎面色刹那间就变了,一把推开侍女:“让开!”
侍女哪拦得住这位久经沙场的世族大将,只见眼前黑影飓风般闪过,宇文虎已冲出了花厅。隐藏在垂花门后的侍卫也把守不及,眼睁睁看着宇文大将军冲出内院,穿过月亮门,紧接着背影就僵直在了正堂外前院门口。
只见神骏黑马当空掠过,马背上单超一手持缰,一手拔剑,反身便是当空一斩——
七星龙渊发出唳啸,闪电般将身后数根羽箭砍成了几段!
剑光锋利如月,映出了坐在马上的另一人。
那人俯身紧贴马背,绑成一束的长发滑落,裹挟着白绡衣袍在风中飞扬翻卷。
此时夜幕初降,院中点起了火炬,映在那人一丝瑕疵都挑不出来的侧脸上,犹如火光中烧着的白玉。
宇文虎霎时就认出来了,满脑子只剩下难以置信。
下一刻,那人转过视线,电光石火间两人目光在半空中一触即分。
“……来人!驾马!”宇文虎差点也疯了:“拦住那僧人,快!”
另一边马鑫见宇文虎跑出来,登时猛一闭眼,脸上表情惨不忍睹。
“快过来,”他伸手叫来心腹,低声吩咐:“去书房叫影卫暂避,千万别赶这当口再撞上宇文将军,这位爷是真上过战场杀过人的……”
与此同时,单超驾马冲向谢府大门,在黑夜中犹如黑色的闪电,所有挡道者不是被迫闪开就是被踏于蹄下,身后满地断箭残矢横七竖八,整整铺成了一条路。
眼看他真能冲出去,宇文虎也顾不得了,当下提气纵跃,整个人在院墙上一点——他在边塞驻关久了,自有北疆磨砺粗悍之气,个头又远比一般人高大,甚至比单超都要略高半分出来;但这一跃却羚羊挂角无迹可寻,轻功之深厚由此可见一斑。
半空中他身形如鬼魅般,凌空迫近马背,猛地拔刀出鞘!
“放——人——”
单超一回头,瞳孔微微缩紧,然而此刻已经来不及了。
刀光杀意排山倒海,刹那间逼到眼前,甚至连脸上肌肉都感觉到了针扎般的刺痛。
任何人在这时的本能反应都肯定是避让,然而他知道自己不能躲。他怀里还有人,此刻一躲,势必把那姑娘露出来,这一刀下她断无生路!
单超牙关瞬间咬紧,刹那间这年轻男子英挺的面孔在火光与刀锋的映照中,显出了一种岩石雕凿般的深刻和刚硬。
他上半身回转,几乎整个人拧了过来,双手仗剑横迎刀锋——
锵!
这一击的腰力之强、臂力之悍堪称骇人,剑身挡住刀锋的刹那间,金属撞击那一点上赫然爆出了无数电光!
宇文虎心神巨震,长刀脱手,在夜色与火光的交织中打旋飞出,“夺!”一声重重钉进了远处三尺厚的青砖院墙!
十二年。
宇文虎驰骋沙场十二年,这是平生首次,被人一击缴刃。
刹那间从他心头涌上的不仅是难以置信,还有深切难言的,不可形容的……耻辱。
“我叫你放人,听见没有——”
宇文虎平地爆喝,暴怒出手,掌心如有赤光闪过,竟全力用上了毕生所修的虎咆真气!
单超眉宇一轩,右手撤剑,左掌悍然迎上,瞬间只听震人发聩的——轰!
三步之内如有人,必然能听到那蕴含在巨大真气碰撞中浩瀚、悠远的龙吟。
紧接着宇文虎内力倒灌,五内俱摧,在一口狂喷鲜血中,活生生被撞了出去!
扑通一声巨响,宇文虎摔倒在地,整个人倾尽全力屈膝猛跪,才勉强止住了飞速向后倒驰的势头。
他剧烈喘息,猛一抬眼,只见黑马呼啸而去,马背上那人正回首微笑望向单超。
——那笑容很浅,笑意却极深;像是从内心里、从眼底里无法掩饰地流露出来,像是珠玉宝藏终于埋藏不住,从万丈峡谷中闪现出了绚丽又罪恶的光。
紧接着那人的视线又投向宇文虎。
那真的只是极快极快的一瞥而已,换做任何人都会以为那是瞬间的错觉。
然而宇文虎知道不是。
那一瞥里充满恶意。
带着冰冷邪性,如毒蛇般浓烈艳丽的,恶意。
——他第一次被这双眼睛如此注视是七年以前,清宁宫。那一年他刚掌军权即遭暗杀,虽然侥幸未死,却仍身受重伤;四大世家联名揭发是武后所为,圣上听闻大怒,宣召皇后当面对质,而皇后面对如山铁证,却仍百般抵赖拒不承认。
正当圣上震怒几欲废后时,武后身侧一名少年暗卫突然下跪,说:“卑职自首。其实与皇后无关,是卑职刺杀的宇文大将军。”
彼时众人震愕,圣上不信,便问:“你刺杀宇文虎干什么?”
那少年抬起头,当众摘下了面具,在四座皆惊中平静道:“那晚宇文将军醉酒,误以为卑职是女子,因此欲行轻薄;卑职受辱一时冲动,才出手伤了人。”
“若将军气不过,卑职愿意午门以外性命相赔,望将军恕罪。”
说罢他转向宇文虎,俯身长长地磕了个头。
那场你死我活的势力较量最终变成了一次闹剧,以无比的尴尬和暧昧收了场。
事后再没人提起那天清宁宫里发生的一切,在大唐皇城每日诡谲莫测的风云斗争中,它很快就被所有人刻意地、心照不宣地遗忘了。
然而宇文虎却忘不了那天少年磕头起身后,瞥向自己的那一眼。
如同因淬毒而格外瑰丽的刀光,闪烁着毫不掩饰的,勾人又恶意的邪性。
谢府,前院。
谢云在宇文虎的视线中笑着收回目光,下一刻单超策马飞驰,剑锋所向再无可挡,如利箭般活生生杀出了谢府!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看你们说这文最后攻受手拉手归隐田园了……当然不,这文架空历史,最后当然要登基称帝了!

第6章 轻纱笠

边塞孤城,晓星残月。
月光穿过窗棂,风声从四面墙壁的缝隙中渗进木屋,发出呜呜咽咽的哀鸣。
“……”少年从睡梦中醒来,伸手揉了揉眼睛。朦胧中他突然发现坑头上有个黑影盘腿坐着,腰背挺直,每一寸肌肉都绷紧到微微颤抖,似乎正强忍着什么痛苦的样子。
“师父?”少年清醒起身:“师父你怎么了?”
他敏捷地扑过去,但下一刻却被年轻人伸手挡住了:“……别过来……”
“难道又开始了吗?!”
年轻人冷汗涔涔地摇了摇头,大概想说什么,出口的却是一声根本无法压抑住的惨呼!
少年手足无措,胸膛剧烈起伏,愣了几秒突然连滚带爬下了炕,跑去屋角桶里舀水。然而他端着一碗水仓惶回来的时候,却只见年轻人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腕,豆大的血滴和汗珠混杂在一起滚滚而下,显然已经痛极。
月光下他削瘦光洁的脊背上,大片青色图腾正渐渐显形,口有须髯、颔有明珠,赫然是龙的形状!
水碗咣当摔落在地,少年恐惧喘息:“师……师父,今年的又开始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年轻人牙齿深深陷进自己的皮肉里,鲜血如注喷涌而出,沾在他俊秀的侧脸上,看上去竟有些森白的狰狞。少年扑上去用力想把他手腕从嘴边拉开,却不论如何都无济于事,急得尾音都尖利得变了调:“你打我吧师父,别伤害你自己,求求你……”
砰的一声重响,年轻人将少年狠狠推开,继而踉跄下榻,跌跌撞撞地奔出了木屋。
寒风掠过灰白大漠,卷起蒙蒙尘沙,在远方狼群悠长的嚎叫声中向地平线铺陈而去。少年一骨碌爬起来奔到门口,只见年轻人痛得跪倒在地,鲜血淋漓的手拼命抓着沙子,甚至连粗糙的沙砾被糅进伤口都浑然不觉。
每年一次的噩梦,又开始了。
平时完美的、万能的、毫无破绽的师父,此刻就像被脊背上凶恶的青龙图腾缠绕了,拼死挣扎都无济于事,仿佛随时会被拉进黑暗无底的深渊。
少年死死抓着门框,巨大的痛苦和悲哀将五脏六腑都撕扯殆尽。
——为什么我这么没用?
如果我能帮助他就好了……
如果我能强大到,足够保护他就好了……
单超骤然睁开眼睛,紧紧握拳的手一松。
明亮的月光从窗口投进房间,客栈里静悄悄的,深夜四下静寂无声。
他感到身下湿漉漉的,才发现自己满身的汗已经把床单浸透了。
单超起身喝了口水,脑子昏昏沉沉的,似乎刚才梦到了些过去的事情,但偏偏怎么都想不起到底是什么。他竭力回忆那些纷乱无绪的片段,脑海中却只有无边大漠和苍凉月色,以及荒野上无休无止、如泣如诉的寒风。
他颤抖地出了口气,突然警觉地转过头。
对面那姑娘房中,似乎正传来极其轻微又异样的动静。
咚咚咚,单超轻叩数下,提声问:“龙姑娘?你有事吗?”
房间里谢云面孔痉挛,冷汗涔涔,手中死死抓着碎瓷片——刚才他痛苦中不知怎么抓住了一只茶杯,紧接着在内力全封的情况下,徒手硬生生将那杯子捏碎了!
掌心再次鲜血横流,然而他什么感觉都没有。
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身后,那里好像被人一寸寸掀开血肉肌肤,每根血管每丝肌肉都活活撕裂暴露在空气里,然后再被浇上最烈的烫酒,痛得人几欲发狂。
整片巨大繁复的青龙印,正缓缓浮现在那劲瘦优美的脊背上。
“龙姑娘?你在里面没事吧?”
谢云吸了口气——他身体骨骼瞬间发出咔咔数声,肩膀、手肘、关节等处变宽增长,整个人似乎登时高了两三寸,那是因为剧痛令缩骨状态无法再保持下去了的缘故。
“没关系,”谢云沙哑道,虽然声音略微不稳,却是极度冷静的:“劳烦大师来问,我没事。”
单超听着不太对劲,但又不能推门而入,只能眼睁睁望着面前紧闭的客栈木门,内心突然泛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似乎刚才在梦里也经历过熟悉的一幕。
漠北风沙中的木屋,月夜下忍耐的喘息和挣扎,以及少年死死抓着门框,深入骨髓甚至灵魂的的,无能为力的悲哀和痛苦……
“……如果有什么的话,”单超猝然开了口,鬼使神差道,“请……请一定要告诉我,至少让我帮点忙……”
话一出口他骤然顿住,刹那间意识到了自己有多造次。
房屋里静寂半晌。
门板另一侧,谢云倚靠在墙壁边,冰冷月光映着他微微有些怅惘的,疲惫的面容。
“谢谢你,”很久后他轻声回答,如果仔细听的话,那消散的尾音里似乎隐藏着一丝丝伤感与柔和。
“但是真的不需要,我没事。”
房门外,单超轻轻闭上了眼睛。
·
翌日,西湖。
谢云一袭白衣,外披墨色宽袍,独自懒洋洋斜倚在小船上,一手无聊地搭在水里,望向湖面香风阵阵游船画舫。
这已经是他们离开长安的第十六天了。
半个月前那天夜晚他们杀出谢府,在早已关闭坊门的长安城里躲了一晚,第二天清早天蒙蒙亮,便乔装打扮出了城。
所幸谢统领府丢了主子、大内禁卫丢了头儿,都知决计不能声张,因此不敢在长安城内大肆搜查,两人才能携龙渊太阿双剑,顺顺利利一路南下。
——之所以南下而不是继续北上,乃是因为单超大师问美人:“阿弥陀佛,敢问姑娘芳名贵姓、仙乡何方,贫僧也好把你平安送回家乡后再作其他打算?”
美人回答:“大师高德。小女子姓龙,自幼被拐卖已不记得父母籍贯了,只晓得家乡苏杭。”
所幸谢府心腹机灵,取了府中成色最好的黄金,足能兑百多两纹银,因此两人南下一路上并不窘迫。只是谢云左手被穿掌而过,请医延药所费甚巨,还严重耽搁了行程,因此足足走了半个月才抵达江南地界。
江南富裕,景致与京师大不相同。金秋风和日丽,满街都是食肆酒廊,小姑娘们挎着满篮鲜花沿街叫卖,文人墨客三五成群风流倜傥,端的是一派盛世风流气象。
湖面上不少富贵人家游船,都披挂纱幔,装饰华丽。也有画舫歌姬弹筝宴饮,引得不少公子哥儿争相靠前,一路脂粉香腻随风飘荡。
谢云也没用艄公,就任由小舟随意漂着,一手支着额角,流水般的黑发顺着手臂落在船舷上。
他衣着素淡,又带着轻纱斗笠,很难看清面容。但毕竟在京城上位者当久了,意态中的高贵慵懒还是能从骨子里透出来,很多游船经过时里面的人都频频回头,好奇地看他。
谢统领懒得理会,甚至闭上眼睛小憩了会儿。
片刻后时间差不多了,他才微微睁开了眼睛。
果不其然,湖面上正有一艘格外熏香华丽、金碧辉煌的画舫,正缓缓地从不远处驶过。
纵使附近画舫众多,这艘巨大华美的船还是非常显眼,其经过处整片河道上其他船只都会避开。谢云的小舟波澜不惊漂过去,只听后面不远处一艘船经过,里面正传出议论声:“看,江南首富陈家的画舫……”
“啧啧,名不虚传……”
“陈大公子又出来游湖……”
陈家画舫缓缓驶近,只听船内果然传来丝竹之声,船舱窗口玉簟迎风拉开,里面几个人摆着流水席宴饮作乐;主座上一个谈笑风生的年轻男子锦袍箭袖、身负长剑,竟然是一副江湖侠客装扮。
谢云微微垂下眼睫,心内算了下时间。
去拿药的单超是时候回来了。
谢云摘下轻纱斗笠,随手将它扔进了水里。
下一刻斗笠顺水向陈家画舫漂去,果然甲板上艄公、侍从等人都训练有素,立刻有所察觉,不约而同抬头向这边看来。
谢云宽衣广袖斜倚船头,连眼皮儿都没抬一下,支着额角懒洋洋道:“我的东西掉了……”
“叫你家主人给我送回来。”
·
玉簟之后船舱中,陈海平转过头,面上与众人谈笑的神情还未散去,眼底已不禁浮现出了震撼之色。
隔着水色碧波,谢云微微一挑眉。
“大公子,对面船上那姑娘说……”
管家还未说完,陈海平早已起身出了船舱,温文有礼问:“姑娘有何吩咐?”
谢云连答都不答,对着斗笠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叫你捡便捡回来,莫废话。
陈海平肃然道:“既然姑娘吩咐,在下自然是要效劳的了。”说着纵身便向水中一跃!
彼时两船相距足有数丈,陈海平这一跃却御气凌空,单足稳稳点在水面上,俯身捡起斗笠,再飞渡而来——不愧是久负盛名的江南陈家嫡传子,内功心法确实了得,放眼当今整个武林,轻功如此漂亮的都不能超过五个。
“好!”
周围河面顿时哄响,陈海平临近船前一跃而起,这次无比精准地落在了谢云这条小舟上,落势极稳,连轻舟都没摇晃半分!
“姑娘,”陈海平风度翩翩将斗笠递上:“陈某幸不辱使命,请收下罢。”
谢云受伤那手没动,伸出另一只手去接那斗笠,但紧接着陈海平又往回一缩,诚恳道:“姑娘这轻纱质地精良、可堪玉貌,只是今儿被水浸湿,想必也不能再用了。不如在下拿回家洗净熨平再亲自送去姑娘府上吧,只是不知姑娘芳名贵姓、家住何处?要是不远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