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崇俨手下的小医女接过灵芝,推门进去了。半晌后再出来,站在台阶上对单超盈盈一福,轻声道:“单禁卫请回吧,灵芝已献上了,稍后便可煎药送服。”
单超立在台阶下,发梢眉角都落了雪沫,眼眶熬得满是血丝,下巴隐约可见铁青的胡渣,声音亦如在砂纸上磨过一般低哑:“统领这几天……”
“已好些了,现在还能稍微坐起来靠一会儿呢。”
单超“哦”了一声,却不走,似乎踟蹰着什么。良久后他深深吸了口气,低声问:“那他刚才……可说了什么?……”
“没什么呀,”小医女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似乎有些莫名其妙:“嗯——只说知道了,请您回吧,别的再没有了。”
单超一动不动地站了很久,就像雪地中一尊沉黑憔悴的石像。
半晌他终于又轻轻地“哦”了一声,转过身,沿着来路,一步步慢慢地走了。
偏殿内烧着地龙,窗棂微微虚掩,谢云微合双目靠在窗边,身上披着一丝杂色不见的雪白狐裘。寒冬里他那削瘦苍冷的侧颊和狐毛竟是浑然一体的,完全分不出两个色来。
明崇俨放下药书,摇头叹道:“往日只道谢统领武功已臻化境,如今才知竟然连三十六计都谙熟于心,难怪能爬到如此高位上……”
谢云不答。
明崇俨偏过头上下打量,却只见他面容沉静,仿佛已经睡着了一般。片刻后方士终于忍不住又哼笑了一声:“兵不血刃,欲擒故纵——统领这招实在高明,在下只能说声佩服,佩服啊!”
谢云眼梢纹丝不动,甚至面孔都像是冰冻之下的湖面,没有任何波澜。
半晌才见他抬起手,轻轻推上了窗棂,满室风雪顿时消弭于无踪。

第53章 子衿

乾封元年一月,圣驾率扈从仪仗数千,发自奉高。
奉高行宫陷入了安静漫长的深冬。
偏院的门终日紧闭,只有端着药碗的小医女偶尔出入,在雪地里留下一串蜿蜒细长的脚印,很快又被漫天风雪渐渐覆盖。
明崇俨每三日来一趟,诊脉开方检查情况,逗留的时间越来越短,说明谢云已度过了最危险的时段。
偶尔明崇俨离开的时候,会看见单超坐在院外一棵银杏树杈上,反复擦拭龙渊的三尺青锋。他用的是浸了冰雪的绸布,从明崇俨自下而上的角度看,偶尔会瞥见他腕间露出一串乌木佛珠,被一颗颗压在暗红色的缎带上。
有一次明崇俨站住脚,抬头道:“喂!”
单超停了停。
“你不进去吗?”
“……”
“进去看看?”明崇俨向院内比划了一下:“已经醒了,独自坐着!”
然而单超怔忪片刻,复又将剑锋翻过去,继续埋头擦拭,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一般。
明崇俨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白汽从唇间袅袅飘散,转瞬消失在了在裹着细雪的风里。
有时单超起了兴致,便会寻竹笛来吹,咿咿呀呀冷清悠长,多不在调上。行宫里如今人声寥落,除了宫人偶尔扫雪发出沙沙声,以及深夜打更时遥远空寂的回响,偏殿中能听到的,便只有那一腔断断续续的竹笛了。
某天深夜谢云吹熄蜡烛,正坐在榻边,突然外面的笛声停了。他以为单超走了,谁料片刻后竹笛再次响了起来,并且一改平常音调,变得苍劲、荒凉而连贯,隐约仿佛是北方沙漠中牧马人流传的曲子。
谢云倚在窗边听了很久,披衣下榻,推开了门。
单超坐在院门外高高的树杈上,听见动静,倏然抬起了头。
庭院中突然恢复静寂,月纱笼罩屋檐廊下的积雪,在青石柱上泛起苍冷的微光;半晌才听单超嗫嚅道:“吵你了吗?”
谢云不答。
“……”良久后单超终于动了动,低声道:“……我这就走。”
他起身时从肩头抖落了一片雪尘,刚要转身,却突然听见谢云在身后说:“你没必要这样。”
单超停住了,刹那间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错,紧接着一股颤栗的电流顺着血液冲向了四肢百骸。
“你……”他踌躇地回过头:“你说什么?”
“你没必要这样,”谢云重复了一遍,连平淡的语气都未变分毫:“比武场上各凭生死,刀剑无眼,不用介意。”
这是他们在这漫长严冬里的第一次交谈,单超张了张口,喉咙却很难发出声音,片刻后才艰涩道:“但我不想伤害你……”
谢云问:“为什么?”
单超纵身落地,脚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响。
谢云站在廊下,单超站在庭院中,两人相距不过十余步,却像是隔着天涯海角。单超深深呼吸几口,感觉肺部仿佛充满了刀割般冰寒的空气,那疼痛让他神智清醒,有种自虐般近乎残忍的冷静。
“……因为我爱你,”他沙哑道。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风骤然大了起来,夹着烟雾般的碎雪掀起衣襟和袍袖,露出单超手腕上缠着的,末梢飘扬的发带。
“……青青子衿,”谢云听不出任何意味地念道。
这短短四个字的每个音节都如此悠长,仿佛在唇齿间浸润了很久才随风飘散,然后他好像突然起了兴致一般,问:“你知道这句诗是什么意思吗?”
“……”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青青子佩,悠悠我思。子衿是读书人的袍襟,而子佩是男子佩玉的绶带;有人说郑国衰乱不修学校,学者分散,或去或留,故陈其留者恨责去者之辞,是学生想念同窗的诗句;但我认为不是那样。”
“这分明是一首情诗,这个男子对他的同窗,乃是怀着倾慕求爱的心思。”
单超的喉结猝然滑动了一下。
他紧握起拳,本已极短的指甲深深扎进了掌心的肉里。
“——那么,”谢云缓缓道:“你对为师的爱,又是哪种心思呢?”
单超颤抖着开了口,尽管竭力压抑,但声音中还是带出了急促破碎的喘息:“就是……那诗里男子向同窗求爱的……”
“欲求你为妻的意思……”
谢云闭上了眼睛。
雪夜星辰格外璀璨,洒落九天银河,呼啸涌向亘古岑寂的远方。他们就这么遥遥对立在漫天星光之下,仿佛时间和空间都被抽离,彼此化作了沉默的剪影。
“不可能的,”很久之后,谢云轻轻道。
他转过身,轻轻推开屋门,隐没在了行宫重重叠叠的红墙碧瓦里。
·
冬季一天天过去,雪落了又停。开春破冰那天,谢云去庭院一角的桃树上折了根花枝,插在白玉瓶里,搁在窗角上。
乾封元年三月,圣驾抵京,大封官吏。
武后从京城赐下春衣给禁军统领,八百里快骑送到奉高行宫,随行宦官还带了一张简洁明了的圣旨:单禁卫武道大会有功,赏爵位宅邸、金银婢女,令其即刻回京领受实职,不得有误。
单超拿着那张明黄手谕去偏殿,谢云在窗边为桃枝换水,雪白的指尖轻轻贴在羊脂白玉瓶口,桃枝倏然飘下数片花瓣,落在了黄杨木窗棂上。
“知道了。”他淡淡道:“那就去吧。”
他心侧创口已经愈合了,但单超知道衣底应该还有前后贯穿的伤痕。那一剑龙渊森寒的气劲损伤了谢云的心脉,再加上强行开印,极损根基,开春时节他还脱不下冬季浓密的狐裘,面容透着显而易见的苍白和冰冷。
开春前他伤情其实还反复了一下,某天深夜突然发高烧,身体痉挛,导致伤口迸裂渗血。明崇俨令人将地龙烧得犹如火炉,把单超叫来一起用烈酒一遍遍擦拭谢云全身,兵荒马乱直至天明,才勉强把越烧越高的体温压了下去。
事后谢云在断断续续的高烧中昏睡了数天,水米难进,醒来后明显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对了。
但他没有问自己的身体情况如何,明崇俨也没有说。谢云这个年纪,已经不是二十出头精气旺盛的年轻人了,身体根基一旦损耗就极难恢复;这场严冬熬过之后,也不知道还要再养几年,才能勉强恢复到原来的状态。
他把桃枝插回白玉瓶里,又向另一侧窗口去,往插着白玉兰的粉琉璃罐里浇水。那支白玉兰已经完全枯萎了,刚一从罐里拿出来,便倏然落了满地泛黄的花瓣。
谢云摇摇头,随手把光秃秃的花枝往琉璃罐一扔,抬眼问:“你还杵在这干什么?”
单超沉默下来。
外面春寒料峭,室内却温暖得足够只穿单衣。谢云披着毛裘站在窗前,太阿剑随手丢在不远处的桌案后,一侧鬓发从他随手束起的发间滑脱,垂落在颈侧。
“……你什么时候回长安?”单超别开目光问。
谢云懒洋洋道:“再看吧。”
——按谢云喜欢弄权的性格,能按捺到开春还不动身已经很不容易了。等天气再转暖些,他肯定会立刻出发返京,回到帝国顶层权力的最高点。
单超伸出手,似乎想将谢云颈侧那缕鬓发掠去耳后,但紧接着啪地一声,被谢云抬手挡住了。
他们两人对视片刻,单超猝然转身,推门大步走了出去。
恍若败军无可奈何的溃退。
·
如果时间就这么沉重而平静地流淌过去,那么奉高行宫那年深冬发生的一切,都将随着消融的积雪,无声无息湮没在纷飞的岁月里。
然而不论是单超或谢云,谁都没想到,另一个意外的发生突然改变了整件事僵持的局面。
——那是两天后的深夜,单超突然毫无预兆从睡梦中惊醒,无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慌意乱。他看了眼床头,七星龙渊正在剑鞘内嗡嗡震颤,仿佛也极为不安,似乎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
单超胸膛起伏片刻,猝然翻身下榻,抓起长剑推窗而出。
纵身的瞬间只见他一伸手,捻起了傍晚时他特意折回来,插在水瓶里的那根玉兰花枝。
行宫深夜空旷安静,夜色中只能听见轻功掠过树梢时发出轻微的簌簌声响。一盏茶工夫不到,单超已来到了偏殿门外,远远望去灯火岑寂,而院门竟然是半开着的。
他心中掠过一丝狐疑,不禁站住了脚步。
就在此时,偏殿窗口竟然从里被打开了,紧接着几道黑影凌空跃出,单超瞳孔骤然紧缩——
其中有一道黑影怀里带着个人,昏睡不醒动也不动,赫然正是谢云!

第54章 迷药

单超的第一反应是叫人,但紧接着意识到,奉高行宫内现在空空荡荡,仅有一批巡逻士兵也远在外廷,即便听见奔来也肯定赶不及了。再者谢云被挟持都一点动静也没有,必然中了迷药之类下九流的东西,若是僵持起来,那些人伤害到他怎么办?
这么转瞬一愣神,那几个人已经带着谢云,闪电般跃进了茫茫夜幕中。
单超当机立断,仗着七星龙渊在手,纵身就赶了上去。
行宫防卫非常粗疏,那几个人很快便出了宫墙,向城门方向掠去。单超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发现那差不多是五六个人,轻功都堪称当世好手,纵跃时将谢云在彼此之间换手借力,一顿饭工夫都不到便来到了城门前。
奉高虽非重镇,但深夜还是城门紧闭,三五个守城士兵打着哈欠,背着长矛来回巡视。黑衣人隐在附近民舍屋顶上,互相使了个眼色,为首一人便携带短匕纵跃而出。
“什么人?!”
“谁在……啊!”
扑通数声轻微的闷响,士兵俱已被抹了脖子。与此同时,隐藏在屋顶上的黑衣人起身,亮出袖中一物,对城楼上的防所射出短箭。
嗖!嗖!
防所里兵长应声而倒,竟然连声音都没发出来,就命归西天了。
不远处的街角,单超愕然一愣。
他原本以为这些人必然会在城门内被挡住,届时自己只需高声叫喊,士兵蜂拥而来,黑衣人就算长了翅膀也飞不出去。却没想到城门防卫竟然这么干净利落就被解决了,那些黑衣人明显极为训练有素,到底是什么来头?
更有甚者,那个射箭的机关,分明是手|弩!
此时轻弩在驻京军队中还是个稀罕物,成批配备的都是大木车弩、伏远弩之类攻城拔寨的重型兵器。唯有北衙禁军,素来财大气粗,倒是人人都配了角弓|弩,但像黑衣人所用的这么轻便小巧、一出必杀的强劲手|弩,单超也只见马鑫等禁军队长级别的人拿过。
单超眉梢一跳,只见黑衣人已推动绞盘,将城门打开缝隙冲了出去!
事不宜迟,单超当即疾冲而出,只见城门外的官道边竟然还有人驾着马车接应,顿时心道不好。人轻功再快总不可能跑过马,现在大呼引来守城的士兵也来不及了,一旦被他们逃脱,只怕从此就再难找到踪迹,谁知道他们掳走谢云是要干什么?!
只见驾车的黑衣人调转马头,扬起了长鞭。说时迟那时快,单超紧贴地面滑出,犹如闪电般蹿进了马车高高的底盘,在两匹黑马抬起前蹄的瞬间,紧抓住了车厢底轴。
“唷——”
马匹猛地一顿,在地面溅起尘烟,随即顺着官道向远处疾驰而去。
这一来可苦了单超,他轻功虽然精湛,但那是“梯云纵”内力深厚的缘故,自身体重可一点也不轻,马车颠簸时吃了一嘴的灰,几次差点因为抓不住剧烈晃动的底轴而摔下去。
所幸马车极大,车厢里人多,一时没人发现底盘下的异状。大约跑了半个时辰工夫,单超两条手臂都快麻木了,才只听驾车人喝道:“——到了!”
那是这帮人一路上唯一发出的声音。
马车骤然而停,几个人下了车,疾步向远处走去。
单超纹丝不动地等了半盏茶工夫,犹如虚无的阴影,甚至连呼吸和心跳都不发出任何声音。直到车厢外完全陷入了静寂,只有草丛间声声虫鸣从远处传来,他才缓缓松开已经开裂的包铁底轴,从马车下探出身。
眼前是一座废庙。
单超眯起眼睛,贴地而出,转瞬间已将自己隐进了墙角阴影中,恰好避过了庙门前正回过头来的黑衣人。
“……?”
黑衣人疑惑地走了两步,四处张望片刻,没发现任何异状。
与此同时,单超将自己紧贴在屋脊后,轻轻掀开了一片碎瓦。
“……奉高行宫空旷无人,一路上出去没发出任何动静,只有出城门时杀了几个士兵,并未惊动当地官府及守备……”
破庙后堂里亮着一星烛光,谢云被放在草榻上昏迷不醒,身侧大马金刀地坐了个年轻人,戴着鹿皮露指手套的十指交叉,手肘撑在双膝上,沉默地听着手下在身前汇报。
烛火映出他桀骜不逊的火红色头发,越发显得相貌俊俏、身形彪悍——那竟然是景灵!
单超按着屋瓦的手指一紧,手背无声无息地暴出了青筋。
“分坛那边已传来消息,一切都准备停当,天明即可启程回暗门……”
“迷药下了多少?”景灵突然打断手下。
“单支,只熏了半盏茶工夫。按理说不该这么顺利的,但云使一路上都没醒过……”
景灵点点头,向外挥了挥手,漫不经心道:“下去吧。”
手下俯身应是,毕恭毕敬垂手退了下去,小心掩好门。
景灵转过身,居高临下看着蜷缩在草榻里的谢云,半晌一动不动。
谢云睡得并不安稳,眉心习惯性蹙着,仿佛在睡梦中都挂念着许多难以开解的事。整整一冬的伤病给他造成了不可挽回的伤害,即便是在暖黄色细微的烛光下,面上都带着苍白的,不明显的颓败。
但他的轮廓还是很好看的,美人在骨不在皮,禁军统领属于那种天生骨相就非常经看的人,因为虚弱和憔悴,反而更令人有种心魂俱慑的感觉。
景灵伸出手,指尖从他鼻翼幽深的阴影中缓缓滑过。
——这么多年过去,谢云年少时那男女莫辨的秀美已经淡化了。但他仿佛还很年轻,跟记忆中那个在月光下神智癫狂、痛苦痉挛,却每一举一动都令人移不开目光的少年,似乎没有任何不同。
变化的只是景灵自己。
他已经从一个惊愕恐惧又无法自保的小孩,长成了强悍的、冷酷的,可以轻而易举就成为加害者的人。
景灵的呼吸微微加重了,眼底闪烁着难以形容的复杂光芒,指尖顺着光滑冰凉的脸颊向下,划过脖颈和锁骨,在柔软的颈侧反复摩挲。
烛火微微摇曳,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云使……”景灵嘶哑道。
那一刻相似的场景重现,当年禁房中伏在他身上,长发从颈侧瀑布般垂落,赤|裸肌肤与他紧密相贴的少年,与此刻昏暗中呼吸平稳的身影相重合,化作了记忆中那一声声模糊而急促的喘息。
景灵呼吸发烫,心跳砰砰加快,半晌终于伸手轻轻拉下了谢云肩侧的衣袍。
就在这一刻,屋顶轰然坠落!
单超在无数断砖碎瓦中转身、拔剑,龙渊出鞘卷起寒光,刹那间将景灵硬生生逼去了数步之外!
景灵喝道:“——你!”
砰地一声重响,单超落地起身,单手捞起谢云,旋即将剑锋横在身前。
电光石火间景灵看清了来者何人,登时一股混合着狼狈的暴怒直冲头顶:“给我站住!来人!”
门外脚步纷沓而起,五六个暗门杀手同时冲了进来。单超冷笑一声,反手悍然挥剑,“咣!”一声亮响当空抵住了景灵斜劈而来的夺魂钩,在令人虎口发麻的巨震传来之前,借力长身而起!
哗啦数声砖瓦撞塌的声响,单超顶着无数石块跃上房顶,用上半身护着怀里的谢云,而他自己额角、肩膀都撞出了不少大大小小的血痕。此刻瞬间的停顿都来不及,他就像是夜空中捕猎的鹰隼,直直向破庙外路边停着的马车扑去!
景灵一个箭步冲出门,厉声道:“放弩——!”
嗖!
短箭撕裂空气,时间在此刻被无限拉长,变为一帧帧缓慢的画面。
第一弩,单超凌空侧身,短箭紧贴肩背而过,无声无息没入了不远处的树木;第二弩,路边黑马抬头,单超一剑斩断头笼,抱着谢云飞身直上马背,神骏奋蹄发出长嘶,弩|箭刹那间擦着马蹄钉进了砖缝;与此同时第三弩已至,单超怀里,谢云睁开了眼睛。
那一瞬间谢云的反应出自本能,但迅速到了连单超都反应不过来的地步。
他反手按下单超肩侧,迎着劲风摊开了手掌;下一刻,只听“啪!”地脆响,钢铁弩|箭竟被他精准无比地握在了手中!
谢云原本就手脚虚软,掌心细腻的皮肤又被箭身一烫,登时松开手指,弩|箭掉在了地上。
单超失声厉喝:“谢云!”
不知为何远处刚要追来的景灵也踉跄了下,猛地睁大眼睛,刹那间全身的血都冷了——紧接着只见谢云急喘片刻,虚脱地软了下去,闭上了眼睛。
单超唰地把他裹在自己衣袍中,回手一剑杀了驾车的另一匹棕马,紧接着勒缰吼道:“驾!”
景灵这次行动非常隐秘,只带了几个人两匹马,根本没想到会被跟踪。结果眼下另一匹马被杀了,仅凭暗门杀手根本追不上单超,很快就被远远抛在了官道上。
单超凭着高超的骑术在山林间穿行,约莫跑了半顿饭工夫,倏然听见天空中传来翅膀拍打时异常的动静。他抬头眯起眼睛,刹那间发现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幕中竟然掠过了一只黑影——暗门信鹰!
怎么会被发现?!
单超心念电转,登时意识到了什么,是马。
暗门是皇宫大内最隐秘的暗杀部队,必然有种种机巧诡谲的手段。只要在马匹上做些手脚,哪怕只是在涮马水上加点追踪用的迷香,即便逃出十数里外,都能被他们的信鹰轻易锁定。
但他们为什么要掳走谢云?
这是尹开阳的意思,还是景灵自己下的令?
单超立刻翻身下地,反手在马股上重重一拍。电光石火间,受惊的黑马爆发出嘶鸣,随即闪电般冲进了更加崎岖难辨的山道里!
单超把谢云紧紧裹在外袍中,怀抱着他在山林间穿行了片刻,突然听见淙淙流水声。转过崎岖的岩石,山道骤然弯曲向下,谷底赫然出现了溪水和山洞。
单超脚步一顿。
——这种深夜在山坳上乱走是非常危险的,即便自己还走得动,寒冷也必然会渐渐带走谢云的体温,眼下必须先找个地方停下来取暖休息。
为今之计,只有等天明后再上官道,沿途回城了。
单超一手扛着谢云,一手拨开山洞口丛生的杂草,弯腰走了进去。所幸十数步后山洞扩大,地面尚算干燥,寒风被岩石阻绝在外,发出沉闷悠远的呼响。
单超脱下自己的外袍铺在地上,小心翼翼把谢云放了上去。
然而就在这时他发现了异状——
谢云呼吸急促,眼睫颤动,冷汗渗透了鬓发和削瘦的侧颊,体温明显正渐渐升高。
——他发烧了。
在此刻缺医少药的荒郊野外,高烧是致命的。

第55章 山洞

现在怎么办,动身回城?
单超立刻就否决了这个想法。且不说景灵可能还在带人搜索他们,就说谢云现在这样,根本不可能跟他在寒夜里跋涉数十里,可能半途就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