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地一声闷响,那是少年的背抵到了土墙。
那四面土墙围住的小屋,曾经是他最温暖最牵挂的避风港,是他在这片无边沙漠中长大的地方,墙壁上隐约可见的一道道划痕,都是他在无数个日夜中长高留下的痕迹。
少年脊背滑过墙壁,仿佛内心最后一丝希望和热切都被抽空了一般,颓然跪了下去。
“是那些信鹰吗……”他嘶哑道,“是有人叫你杀我的……对吗?”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
空气冻结成坚冰,填满了彼此的咽喉。
“求求你,师父,求求你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少年从昏暗中抬起头,泪水从血迹斑驳的脸上滚滚而下,哽咽道:“我去杀了那个人,哪怕胼手砥足拼上性命我都会去杀了那个人,然后你就可以自由了。我们能够回到昨天以前,回到所有一切都正常的时候,永远相依为命地生活在这片沙漠里……好不好?”
“让我们就当这些从没发生过,你还是我师父,我还是你徒弟,好不好?”
凄厉的呜咽漫天盖地,掠过笼罩在银辉中的沙丘、树丛与暗河。
远方寒星微渺,天地中所有喧嚣都唰然退去,唯剩这孤零零的小木屋,立在亘古不变的地平线尽头。
过了很久很久,谢云终于举步上前,停在了少年面前,从上而下俯视他哀求的眼眸:“你说你什么都能做……那你能为我重新站到这天下的最高处吗?”
少年怔住了。
“如果你夺回这世间最大的权力和最高的地位,当你坐拥江山,威加四海,我们就能回到以前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时光,但你能做到吗?”
“……”少年嘴唇微微颤抖,半晌才难以置信地摇着头,问:“你说的重新……是什么意思?”
“等等,谢云。”单超勉强站住不断后退的脚步,用龙渊卡住脚下的石缝,恍惚道:“你刚才说重新的意思是……你……”
谢云嘴唇开合,仿佛说了几句什么,然而单超耳朵嗡嗡作响,晕眩和刺痛混合在一起,不断烧灼他已渐渐濒临崩断的理智。
他只看见谢云抬起手腕,太阿向自己挥来。
咣!
龙渊与太阿撞击,发出袅袅的余响。
“放开我!”沙漠中,谢云猛地甩开少年的手,指向远方沙海深处腾起的一线尘烟,怒道:“他们已经来了,你没看到吗?我必须走了!想死别拉着我一起!”
连日来的跋涉已经让少年精疲力尽,谢云这一甩,就像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虚脱地摔在了沙地上。
头顶烈日炎炎,金红气浪扑面而来,粗糙的沙地只要沾上便令皮肤燎出水泡。谢云大步离去,走了十数步远,少年不知哪来的力气,竟又蹒跚支起身体,连滚带爬追了上去,从身后攥住了谢云的手腕!
“师……师父,”少年干裂的嘴唇一动便流出血来,因为缺水的缘故,那血都是浓稠的,洇进了下巴上黝黑的尘土中:“告诉我,师父……你就一定要回去吗?真的不能……”
谢云猛转过头,少年孤注一掷的眼神撞入视线,犹如伤痕累累的,陷入绝境的孤狼。
“除了你追求的那些……金钱权势……在那些之外,你曾经对我有任何一点点感情吗?”
“师父对徒弟的感情,不论是任何感情……任何爱都行?”
地平线上蜿蜒而来的尘烟已越来越近了,谢云不耐烦地出了口气,抓住少年用最后一丝力气紧攥着自己的手,断然掰开,最后一遍重复:“不想死就滚回去。滚!”
少年踉跄着跪倒在了沙地里。
谢云转身就走,甚至连头都没有回一下。他决然的背影跟少年记忆中那个挑开门帘、走进帐篷,与童年伤痕累累的自己彼此对视的身影相重合;少年曾无比热切地以为,那一瞬间是自己生命中所有爱意与希望的开端,然而直到此刻,他才发现那是个多么荒唐的笑话。
他并没有被爱,也没有任何希望。
所有美好的过往,都是充满了利益与算计的谎言。
“谢云……”少年痛苦地抓向地面,黄沙磨破掌心大大小小的血泡,剧痛让每个音节都沙哑而痉挛:“谢云……谢云……”
那鲜血淋漓的两个字一遍遍刻在他心里,不远处,谢云却像是被那声声呼唤刺激到了,猝然回头厉声道:“住口!”
少年绝望摇头。
“我就是在利用你!我就是要这世上最大的权力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你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没用了!滚回去!”
“不想死就给我站起来赶紧滚——!”
——当!
双剑再次撞击,颤栗,两旁山石落下尘土,哗啦一声洒在单超急促起伏的肩膀上。
“你准备好了么?”谢云面无表情道,翻腕将太阿剑挽了个弧度。
单超下意识皱起眉,瞳孔涣散神智恍惚,暴烈仇恨的火焰在每一寸神经末梢吞噬、燃烧,令他看不清也听不见周遭的一切。
高台废墟边,之前四散奔逃的士兵纷纷重新聚拢,更远处马鑫带着大批禁卫匆匆向这边赶来。
“准备好了么?”谢云再次问。
单超的目光终于落回身前,瞳孔深处泛出微微的猩红,死死盯住了谢云的眼睛。
太阿剑以非常诡谲的角度倾斜,自上而下,直取心口,使出了一个突然令单超莫名熟悉的剑招。
“晋人言,斗牛星宿常有紫气,乃双剑之意上彻于天,一名太阿,一名龙渊……”
记忆中最深刻的一幕再次重现,从广阔的虚空中,铺天盖地向他砸来:“今日在此诛杀你的,便是龙渊。”
那一瞬间,两年来梦魇中钻心锥骨的一剑,与此刻太阿裹挟狂风而来的场景重叠,化作了幻境中谢云冰冷刺骨的双眸。
今日在此诛杀你的——
龙渊——
啪!
单超死死握住剑柄,在如血的烈日下,劈开肆虐黄沙,向两年前致命的一剑悍然挥去。
不远处马鑫失声惊呼:
“不——!”
噗呲!
鲜血在阴霾天穹下迸发、飞溅,断崖上所有喧嚣化作灰白色无声的背景,连同错乱的幻境和记忆,在那一刻唰然远去。
时间被无限拉长以至于凝固,只见太阿从谢云手中脱落,旋转着飞向半空。
——龙渊刺入谢云左肋,紧贴心侧贯穿,从背后露出了一截血迹斑斑的剑尖!
单超整个人身躯狂震,失声大吼:“谢云!”
然而一切都已经太迟了。谢云双膝跪地,痛苦而错愕地喘息着,缓缓倒了下去。

第52章 锥骨

“按住伤口,按住!”
“统领!”
“创口开裂了,拿煮过的布来!”
倾盆大雨瓢泼而下,鲜血被水流冲得蜿蜒纵横,顺着行宫石阶一级级向下流淌。
数不清的宫人端着热水和布巾匆匆来去,经过单超身边时没人驻足,甚至没人偏移目光,仿佛他是并不存在的空气。
单超的胸腔被冬雨浇透了,骨髓中升起针扎般密密麻麻的寒冷。他自己都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一双眼睛只死死盯着数步之外,那洒上了鲜血的门槛。
“堵不住——!”凄厉的大叫从屋内爆发。
咳血声、奔跑声、惊慌失措的叫喊响成一片,武后的厉喝骤然压倒了一切喧嚣:“来人!即刻把行宫内所有御医都召来,快!”
传令宫女飞奔而出,经过门槛时连鞋都跑掉了一只,连头都来不及回就一个猛子扎进了大雨里。屋内几个声音同时喝道:“金疮药!”“金疮药继续往上倒,快快快!”
单超已经僵直的身躯终于一动,踉跄疾步上前。
但下一刻面前两把长刀交错,发出“铿锵!”亮响,是两个早已监视着这边动静的禁卫悍然拔刀,拦住了他。
有人道:“明术士来了!”
明崇俨从长廊尽头飘然而来,身影所至之处,禁卫们纷纷单膝而跪。往日所有人都知道谢云极不待见这个“跳大神的”,但此刻见到他,所有人心中都突然生出了一股荒谬的冲动和希望。
“……”单超动了动唇,才发出极度嘶哑艰难的声音:“明先生……”
明崇俨脚步顿了顿,只见面前英俊硬朗的年轻禁卫脸色惨灰,便有些诧异地眨了眨眼睛:“你这是——”
马鑫快步上前,看都不看单超一眼,对明崇俨欠下身:“先生请快向这边来。”
单超眼眶通红,哽咽道:“拜托您……”
明崇俨沉默片刻,轻轻叹了口气,招手道:“你随我一起来。”
“不!”马鑫暴怒打断:“就是他为夺武林盟主之位,对我家统领恩将仇报,竟欲置统领于死地!这白眼狼——”
“医治过程可能需要他,”明崇俨打断道:“再说如何处置此人,也需要谢统领自己作出决定……你跟我来。”
屋内人来人往,武后亲自立在外间,戴着黄金护指的手紧紧抓着大理石屏风,用力之大甚至连手臂都在发抖。
大理石屏风后,几个人围在满是血迹的榻边,见到单超进来,纷纷抬头怒视。
明崇俨快步上前,只往榻上看了一眼,眉心便狠狠跳了下。
谢云左肋被一道极其锋利细窄的剑伤前后贯穿,虽然已灌上了皇宫秘制的金疮药,但血还是不断把药粉冲开。因为失血过多,他从冷汗涔涔的侧脸到光裸的上半身,都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气的冰白,仿佛在那么昏暗的光线下,都能一眼看穿透明的肌肤,看见下面淡青色的、微弱搏动的血脉。
明崇俨随手扯了条热布巾擦干净手,弯腰按住伤口检查了下,说:“需要输血。”
众人登时一怔,武后愕然道:“输……什么输血?”
“统领失血极多,性命垂危,需从年轻健壮男子身上取血灌入体内,才能补足流失的气血。”明崇俨转身扫视周围一圈,目光从几个禁卫身上一一掠过,皱眉道:“原本饮用羊血也有同样的效果,但如今事不宜迟,你们有谁……”
单超打断道:“我来。”
单超大步上前,屋内安静了一瞬间,马鑫破口大骂:“你给我滚开!让我来!”
“对,你让开!”
“我来!抽我的血!”
“明先生!我……”
“安静!”明崇俨一拍床榻,高声道:“取血也不是人人都行的,来人!取一排水碗来!”
众人迷惑不解,但此时亦无其他办法,只得依言取来水碗。明崇俨取来谢云的血分别滴在碗内,又取了单超、马鑫等人的血分别滴落进去,片刻后,只见单超那个水碗里两滴血滴倏而滚动,融合在了一起。
马鑫眼巴巴盯着,见状大怒:“这是什么意思?”
明崇俨从袖中抽出一根极为细长的银管,当机立断道:“血气亦需气性相合,眼下不用多说,只能用单禁卫了——在下斗胆,取血需要安静清洁,还请皇后殿下率其余人等暂且回避。”
那银管两头都连着淡金色的针,赫然是定魂针所用的秘金,整个东西看上去异常古怪。在场众人面面相觑,都迟疑着不肯动,有几个人甚至冲动地上前还想说什么;但紧接着就被皇后制止了:“都退下!”
“皇后娘娘,我们……”
武后微微喘息,片刻后道:“听明先生的。”
皇后虽然担忧至极,但当初亲眼见明崇俨一根针治好了皇帝的头痛宿疾,只得吩咐左右都退下,自己也退出了房间。
亲手将门扇合拢前,她抬眼从缝隙中一瞥。只见单超跪在床榻边,一条胳膊已被明崇俨扎上了金针取血,另一只手却紧紧地抓住了谢云垂落在身侧的,冰凉白皙的手。
——从屋外的角度看,那分明是个掌心相贴,无间无隙的姿势。
武后眼底闪过错愕、震惊、难以置信的光,但紧接着她咬紧牙关,一言不发地,轻轻合拢了门。
·
咔哒一声轻响,屋内重新陷入了安静。
谢云的侧影湮没在阴灰里,甚至连嘴唇都泛出淡青,睫毛在眼睑投下一圈扇形的深黑。明崇俨将银管另一头的秘金针刺进他手肘内侧,擦了把汗,忐忑道:“这……这样应该没问题了,且看吧,若有不适你立刻告诉我……”
单超却充耳不闻,将内力源源不断从掌心灌入谢云虚弱的经络中。
他所有的视线和听觉,所有的感知,都集中于床榻上这安静的侧影。仿佛此刻这世上除了血脉相连的他们,就再也没有其他任何事物存在。
所有怨恨、嫉妒和痛苦都在此刻化作飞灰,渐渐沉寂在了更为冰冷的绝望里。
明崇俨从袖中抖搂出大大小小的瓶罐,拣了几只打开,将药粉混合着宫中秘制金疮药,依次洒在谢云左肋的创口上。那药粉也不知是什么做的,只觉满室清香扑鼻,竟然将浓厚的血腥都盖去了不少;原本已经渐渐减缓的血流逐渐凝固,片刻后终于被厚厚一层药粉彻底压住了。
“好了,只需将血彻底止住,剩下的就……住手!”明崇俨吓了一跳:“可以了!你不要命了吗?”
他伸手去夺银管,单超却护着手臂,闪身不让他中断输血——极其迅速的气血流失已经让他很难起身了,刹那间脚底还踉跄了下,几乎摔倒在地。
明崇俨道:“我没有叫你把所有血都抽干给他!快停止!”
“……没事的,”单超固执道,唇角已干裂灰白,整个人憔悴不堪,唯独一双眼底却闪烁着不同寻常的、赌徒般亢奋精亮的光:“没事的,没关系……我还可以……”
“你会死的!这样有什么意义?”
明崇俨拂袖大怒,还要说什么,突然感觉到什么,猛地转过身。
只见床榻上,谢云不知何时已微微睁开了眼睛。
“——谢统领?”
明崇俨一步上前,在他身后单超也动了动,但似乎脚下突然坠了千钧之重,竟又硬生生停住了。
明崇俨关切道:“你没事吧?”
谢云的目光隐藏在眼睫后,涣散、恍惚而不清晰,也许是被输了血的缘故,薄冰般脆弱的肌肤下隐约透出几丝血色,仿佛稍一触碰便会化作千万龟裂的碎片。
他还没有度过最危险的时候。
这个掌握着北衙数万禁军,隐藏在无数神秘残忍的流言之后,立于帝国权力之巅的男人,明明应该是刀锋般坚定、冰雪般冷酷的。
但此刻他看上去单薄而虚弱,似乎只要伸手按住那纤细的咽喉,稍微一捏,便可轻易置他于死地。
明崇俨俯下|身,但被谢云抬手挡住了。
“……”安静的房间里呼吸异常明显,在两道目光眼错不眨的注视下,谢云收回手,转向自己左臂,费力而不容拒绝地,将针头拔了出来。
明崇俨动容道:“统领!……”
哽咽如同破冰,从凝固的空气中缓缓渗了出来。单超大口喘息着,用拳头堵住嘴巴,宽厚结实的肩膀止不住颤栗。
“……你走吧……”谢云一字一字,轻而沙哑地道。
单超猝然上前,发着抖抓住了他的手,单膝跪在了地上:“不!我错了,我真不是故意的,求求你……”
谢云摇了摇头。
“你……你要什么都可以,要我做什么都行。刀山火海肝脑涂地,你想要什么我都能去做,求求你别让我走……”
单超双掌紧紧攥着谢云那只冰凉刺骨的手,将它抵在自己额头前,泪水顺着年轻男子挺拔的鼻梁,一滴滴洇进血迹斑驳的榻上。
“坐拥江山,威加四海……”他绝望道:“只要能回到以前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时候……什么都没发生过的……那个时候……”
然而谢云慢慢地,将手抽了出来。
“你走吧,”他说,精疲力尽闭上了眼睛:
“你自由了。”
·
麟德二年,当今率文武百官、武后率内外命妇,集各国使节酋长,东巡泰山祭封天地,立舞鹤、万岁、景云三台,改元乾封,勒石纪德。
皇恩普照,大赦天下,文武官三品以上赐爵一等,四品以下皆加一阶。
乾封元年,二圣率扈从仪仗归京。
北衙禁军统领谢云因重伤难以移动,奉二圣隆恩,准留奉高行宫养伤,直至开春返京。
“我不走。”
傍晚刚下过雪,清凉殿御花园内一片皑皑雪景。皇后裹着银白狐裘、大红宫制绫锦襦裙,发间别一支黄金曲凤镶宝流苏,立于梅树之下,转过漆黑锐利的眉眼,审视地望向身后。
单超肩头落了雪,但箭袖束腰身姿挺直,犹如立在雪地中的利剑。
武后语气微微加重了:“圣上与本宫已决定回京后晋你实职、加封赏爵,你却不愿意走?”
单超道:“谢皇后提拔。但统领性命垂危,臣罪孽深重,不能离开,请皇后恕罪。”
单超话说得不重,甚至声音很淡,但不知为何武后就是听出了某种斩钉截铁的,不可抗拒的意味。
“便是你想留下来侍奉汤药,你们统领也未必愿意见你吧?”武后冷笑一声:“本宫听说你昨晚又在偏殿门口立了一夜,谢云连院门都没开,可是真的?”
“……”
“即便你留在行宫也是于事无补,倒不如先行返京,替本宫约束好北衙禁军,也算是帮了你们统领的大忙——再者比武场上刀剑无眼,谢云不可能真因此而视你为仇人,或许等他回京后看你勤勤恳恳、忠心不二,芥蒂也就烟消云散了,岂不是两全其美?”
皇后自觉好话歹话都已说尽,但回答她的,仍旧是一片沉默。
不远处宦官提着灯笼,绕过长廊,身后跟着弯腰端盘的小宫女,脚步在雪地中咯吱作响。
那是向偏殿送药去的。
武后转过身,上下打量单超半晌。
这个年轻男子已经长得比她都高多了,眉眼如同玄铁浇铸出来的,深邃、冷漠而阳刚,身形结实利落,足以令深闺少女怦然心动。
但他头发还是短,手腕用朱红缎带缠着乌木佛珠,隐约从禁卫制服箭袖下露出端倪——青灯古佛的寺庙气息并未从他身上消去,隐隐露出家人禁欲苛刻的气质。
武后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睛: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臣死罪。”单超的回答依旧简洁:“待统领痊愈后,臣愿护送统领上京,届时必定听凭处置。”
如此针插不进水泼不进,武后简直快没有办法了,要是身边有奏折的话一定劈头盖脸摔了过去:“也就是说谢云一日不好你也一日不走,就是要守在清凉殿门口当看门犬,是吗?”
“是。”
“本宫已寻访到了千年灵芝精,明日就将令人快马加鞭回京去取,再送回来给你们统领服用,到时候死人也该给治活了!”
“……”
“就那么几天都不能等?!”武后难以置信,严厉道:“单超!你脑子里成天到底在想些什么东西?!”
这话里的意有所指已经非常明显了,单超一顿,倏而抬眼问:“娘娘寻访到了千年灵芝?”
完全是鸡同鸭讲,不在同一个思维层面上。武后简直要被气笑了,终于放弃再好言劝慰说服他,甩手将袍袖掠去了身后:“罢了,你自己想想吧!本宫这里倒没什么,圣上那边……”
单超问:“什么时候才能送来?”
武后彻底没了脾气,不愿再跟他啰嗦,冷冷道:“本宫话尽于此,你且好自为之吧!”说罢拂袖而去。
结果那天晚上,武后用完晚膳回到寝宫,正要招人询问明日启程回京的行装准备得如何了,突然只见心腹宫女一路小跑来报:“禀娘娘!单禁卫抢了您派人回京取千年灵芝精的令牌,赶在下钥前出了行宫,现已飞马往长安方向去了!”
皇后手中的茶盏当一声摔在桌案上:“什么?”
武后霍然起身,心中惊疑不定,脱口问:“谢统领知道么?来人,随我摆驾偏殿……”
宫女正要退下吩咐轿马,突然武后反应过来:“站住!谢统领可知道此事?”
“回禀娘娘,偏殿那边报说谢统领下午一直昏睡,这种事不敢惊动了病患……”
武后缓缓坐了回去,只见眼光闪动,不知道在思量什么,半晌才抬起手来挥了挥:“下去吧。既然谢统领还不知道,就先别让他知道了……管好你们的嘴。”
心腹宫女侍奉武后已久,直觉那句“既然他不知道,就别让他知道了”另有深意;但她打了个寒颤,点头应是,方才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
·
三日后,单超千里飞驰抵京,入宫拿到灵芝;随即片刻未歇,便转身顺原路风驰电掣而去。
千山万水、风雨兼程,一路驿站累死了数匹马,回到奉高行宫那天,偏院外下着霏霏细雪,满地空茫茫的素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