摞牌的意思就是落选了,和“留牌”是相对的。那个女子踉跄了一下,涨红了脸,刚要跑出去,突而远远坐在首席上的张阔尖声道:“传皇后娘娘懿旨——!”
“三百五十八号常氏——”
“——留牌!”
大门洞开,百鸟朝凤花辇簇拥着神仙妃子似的皇后,在一片堂皇中缓缓走来。
众采女纷纷跪下,齐声娇呼:“民女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后目不斜视的穿过长长的跪了整整几百米的队伍,走到大殿首座上,宫女流水一般奉上软垫香茶、宫扇鲜果,皇后郑重落座,才有太监一层一层的传下旨意:“娘娘有旨,众采女平身——!”
丁昭容紧紧的咬着牙,脸上泛出红,好像连眼底都泛出了血丝,半晌才上前去欠了欠身:“臣妾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大安?”
皇后转眼一看她,微微一笑,招手道:“那个常氏,过来给本宫看看。”
常氏慌忙起身,迈着小碎步走过来,虽然害怕却没有失了方寸,深深的福了一福:“民女云州常氏,拜见皇后娘娘!”
皇后仔细看她一眼。那女孩子比明德要丰润一点,但是并不明显,五官生得轮廓鲜明,仔细看有种戾气,但是偏偏这样显出的奇异的艳色,像极了明德。
皇后默然半晌,道:“……果然是个好模样。”
又转向丁昭容,笑道:“本宫看她不错,便留给明天皇上看罢。妹妹以为如何?”
丁昭容银牙紧咬,佯装欢快,一口应承下来:“姐姐说什么当然就是什么了!”
剩下的筛选便是太后不来、皇后万事都好说话,竟然没有筛下去多少人,原本定了留五百个,而今一数竟然有八百。
乾万帝晚上处理完了公务,刚回到清帧殿便听说了这个消息。明德坐在窗棂边,裹着个雪裘,尖尖的下巴冷淡的扬着,面无表情。
乾万帝过去一把板着他下巴,问:“你心里高兴得很吧?”
明德撇过脸去,眼睫密密的急促的扇着,一点细碎的阴影就这么在雪白的脸上晃动。乾万帝看了,心里又有一点火气慢慢的烧上来,忍不住伸出拇指指腹在他脸上用力摩挲着,低声道:“别说八百,八千也没用。你就老老实实的呆在这里吧。”
明德突而狠狠一把打下来他的手,紧接着乾万帝一把拦腰扛起他,凌空一抱,紧紧的按在了自己大腿上。
四周宫女都慌忙而沉默的往后退,明德拼命挣扎着,伸手去抓起自己能够到的东西,狠狠的砸。书案上的奏章被扔得一地都是,名贵的瓷器被打得稀里哗啦,乾万帝特地吩咐下来给他解闷的精致的小玩意儿被扫到地面上,若不是乾万帝拦着,明德也许会扑上去用脚踩。
暴戾得就像发狂的小兽一样。
乾万帝结实的胳膊紧紧的拦腰环抱住他,俯在他耳边低声问:“怎么?怎么没了那闲情逸致再抄一部莲花经了?”
明德尖声叫着:“——放开我!”
乾万帝反而勒得更紧,挣扎间胸口一痛,原来是明德的胳膊肘狠狠的向后打中了他。
这小东西打人还挺疼,乾万帝皱了皱眉,明德又变本加厉的打了过来。乾万帝猛地抓住他的手腕一扭,喀嚓一声骨骼脱臼的声音,仿佛震荡了空气,一波一波的刺激着耳膜。
明德啊的叫了一声,细细的,颤颤巍巍的,就像是一只被拧断了爪子的小猫。
乾万帝觉得自己难以忍受。挣扎间他无数次的想把明德扛起来丢到床上去,用最粗的铁链锁起来,肆意的侵犯他,恣意的在他身上发泄欲望,听他细弱的呜咽和哀求。
他站起身,紧紧地抓住明德的头发,粗暴的亲吻他的唇舌。这个小东西牙尖嘴利,他那薄薄的、形状优美的唇间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可以是一把锋利的刀子,狠狠的、穷凶极恶的撕裂别人的心脏。
只有在那张嘴被用力亲吻到说不出话来的时候,才有可能让人感觉到那么一点的安全。
他强悍的扫荡着明德的口腔,直到感觉到抓着自己前襟的手已经没了力气,才猛地松开。明德软在他怀里喘息着,温软的身体蜷成一团,一只手就可以抱起来的样子。
乾万帝伸手去摸他的脸,竟然摸到冰凉的液体:“……你哭什么?”
明德不说话,僵得好像一只随时准备扑上来、用他那还没长齐的奶牙咬人的小兽。乾万帝用力板起他的脸,大滴大滴的眼泪从那清黑明亮的眼里流出来,不管他怎么去抹都抹不掉。
乾万帝用粗糙的指腹用力的去抹他的眼泪,低声问:“你哭什么?……嗯?那天不是也很好吗?你怕什么?”
明德还是不说话,微微的打着抖。乾万帝把他抱起来,大步走到龙床边上,把他按倒在床边,然后自己跪在地上,捏着那截削瘦的手腕咔的一声,把骨头重新接好了。
明德一动不动的把自己蜷缩在被子里,乾万帝用力扒下被子,搂着他贴在怀里。他用力是这么大,以至于手臂上都暴起了青筋,好像就要把明德的身体从中间生生勒断一样。
“你到底要什么?”乾万帝问,“权力,金钱,地位,威信,万众膜拜,四海归依……甚至是这天下我都能给你!你到底要什么?你到底有什么不满足的?”
明德撇过脸不去看他,乾万帝跪了下来,把他紧紧的搂在怀里,低声问:“你到底要什么?只要你开口,只要你说出来给我听……明德,只要你开这个口!”
“……”明德阖上眼,反问:“——你又问我要什么呢?”
乾万帝霍然起身,去拿了什么东西过来,硬塞到明德面前。
明德低头一看,是笔墨纸砚和一本妙法莲花经。
“再抄一本给我……”乾万帝跪在地上,把明德紧紧的按在自己怀里,声音沉闷得好像是从胸腔里发出来的:“……再抄一本给我好不好?求求你,再抄一本,我一定好好保留着,谁都不给看,谁都不让碰……”
他胡乱的亲吻着明德的脸,唇舌滚烫:“……明德,求求你,求求你……”
明德笑了起来:“我不抄。”
那个笑意说不出来的扭曲,艳丽到让人发指的地步。
“李骥,”他说,“除非你杀了我,把我的手剁下来,否则我这辈子再也不会抄一个字的经书。”
乾万帝抓着明德,从龙床上猛地拖下来,明德在他身后踉跄着跌倒了,随即被一路拖到了书案边,掼在巨大的扶手椅里。乾万帝抓着他的手,用力之大甚至让明德的指关节发出了咔咔的声音;他往明德的手里硬塞进笔,声音尖厉以至于刺耳:“——你抄不抄?!”
明德无声而剧烈的挣扎着,他们两个扭打在一起,扶手椅被摔倒在地,发出巨大的声响,久久的回荡在金碧辉煌的寝宫里。
乾万帝狠狠的把明德按倒在地上,抓着他的手指,一点也不在意明德生生的咬着他的手臂,血一滴一滴的流在厚重的异国地毯上。
“你抄不抄?”乾万帝厉声问,高昂的声音里全是压抑不住的惊恐和仓皇,“——明德,你敢说不抄,你就给朕试试看!”
明德眉心剧烈的皱在一起,这样让他的眼神看上去有种明显的厌恶的感觉:“你做梦。”
乾万帝猛地放开他,站起身,踉踉跄跄的走出门。
明德躺在地毯上,颤抖着喘息了一会儿,听见门外传来乾万帝的怒吼,飘散在空气中,好像很远很远,远得无法触及。
“……只要他一天不抄出莲花经,就一天不给他吃饭!……我看他能犟到什么时候,我倒要看看他什么时候跟我认输!”
第28章 血中之血
明德觉得自己好像大病了一场,但是一点也没有觉得痛苦,相反,他好像是被包裹在温暖的云絮里,飘飘忽忽的,软软的浮在虚空中一样。
一开始是饥饿的,喉咙里火辣辣的,因为干渴而破裂开来,一口一口咽下的都是自己的血丝。但是后来慢慢的,时间的流逝变得很模糊,巨大而冰冷的窗棂外日升月落,明昧间昼夜不知道变换了几次。大殿里静悄悄的,好像已经被时光遗忘了一样,默默的独立在了世界之外。明明是富贵无情的堂皇宫殿,这时却像一个温暖的壳一样包裹住了蜷缩在里边的小小的上官明德,黑暗却安全。
视线一直都很模糊,黑暗里好像连自己都消失了,手和脚的感觉都没有了,整个人轻飘飘的,在温暖而潮湿的世界里恍恍惚惚的漂浮着。他看到画像上的明睿皇后笑着向他伸出手,他看到从未谋面的亲生父亲背对着他站着,虽然面目都是模糊不清的,但是他坚信他们都是那样柔软而温暖,他们都在等待着他,从未放弃过。
他向他们急切的迈出脚步,跌跌撞撞,摔倒了就爬,一点一点的接近。然而他们却飞快的远离,好像只现了现身,就消失在了无尽的幽冥里。
明德张了张口,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嘶哑而微弱,几乎连自己都听不见。
“……妈妈!……”
“回来,妈妈!……”
他们都离开了,明德站在原地,他伸出手,没有一个人能拉住他。
空气好像都那样沉重,他拼命的向前伸手,好不容易抓到一个人,抬头一看,却是乾万帝李骥的脸,就像阴霾的天空一样冷酷凶恶。
明德一下子觉得很痛,以前被撕裂过的伤口,渐渐萎靡的血脉,细碎的疼痛从每一寸骨骼里如同藤蔓一样蔓延,渐渐的包裹住他,让他窒息,让他脆弱的肺部被揉搓挤压,剩不下来一点点空气。
不要打我,他喃喃的道,不要打我,其实我并没有招惹过你,我没有伤害过你,为什么你总是打我?
他拼命的抱着头,把自己蜷缩进一个小小的寒冷的角落里去,就像一只可怜的小虫子,拼命的躲起来,连哭泣的声音都压抑得小小的,生怕被听见,生怕从这个暂时安全的角落里被揪出来,狠狠的挫骨扬灰。
求求你……
求求你,就让我呆在这里吧……
你威加四海,你富有天下,整座江山都是你的,万里山河都属于你,那么你能不能分给我一个很小很小的角落?
就让我呆着,在一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里偷偷的度过一生,一辈子都不去招惹你,好不好?……
清帧殿里那个小贵人整整烧了三天,水米不进,神智垂危。
乾万帝在早朝上听到这个消息时,整个人脸色都变了,全身都僵硬了,就像是被雷劈中一样,连听到边疆反叛、内廷宫变都不会让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就像是随时都会狂暴起来,把身侧的太医撕碎一样。
群臣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只看见太医匆匆过来小声的向乾万帝说了一句话,然后高高在上、总是镇定平稳的皇帝突然就跳了起来,连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就大步冲进了内廷。
没有一个人敢动,正在上奏户部今年财政情况的大臣还跪在地上,目瞪口呆的张开嘴巴。过了半个时辰,张公公从内廷出来,宣布了皇帝的旨意。
有事延后,无事退朝。明日不必来了,早朝取消。
乾万帝登基以来,首次明令罢朝,这一罢就罢了七日。户部改用蓝批,全天下都知道宫里有人病了,有人说是皇上病了,有人说是皇后或太后,知情的就说,是宠妃病了。
家里有女儿在宫里的就四处托人打听是谁病了,竟然能让皇帝紧张到这个程度。但是不论怎么打听都打听不出来,太医院里抽调过去治病的只有胡至诚一人,而胡至诚已经被安排住进了清帧殿,连面都没露。
到第四日的时候,据说皇宫里已经派人偷偷的四处寻访名贵木材准备做棺椁了。有个清帧殿里出来的管事太监酒后跟人胡侃,神神秘秘的告诉朋友说:昨天晚上听见寝殿里有人在哭,侍奉的都知道是皇上,据说哭了整整一夜。
那个哭声,就像是连血带肉被撕裂了一半,就像是野兽被逼到绝境的愤怒和痛苦的哀嚎一样,让人心惊胆战。
第五日,胡至诚密奏,清帧殿里那人没救了,请皇上节哀准备后事。
第六日宫中下旨:天下大赦用以祈福;遍访名医,凡是能救弱症致死的人,都可以招进宫里来,要是治好了病,重重有赏。
弱症这个说法其实很笼统,贫寒之家有人得了弱症,其实就是营养不好劳累过度,只要有条件将养,终究是能治好的。皇宫里那样的富贵,因为营养不好而得这个病的几乎没有,只能是因为长期压抑、情绪低落而积忧成疾。
但是像清帧殿里那个病人得宠的程度来看,一定是被乾万帝捧在掌心里如珠如宝当作心肝一样的对待,怎么会因为长期压抑不得排解而弱症致死呢?
简直不合常理。
第七日,胡至诚实在没办法了,再这么拖下去他全家都会被乾万帝撕成碎片的。他不怕死,但是他还有家人子女,不能拖着九族陪着清帧殿里的小贵人一起上路。
他跟乾万帝说:“皇上,还是用人参吊命吧,能吊一天是一天,只要命里八字够硬,挨过了这几天,以后总能慢慢养回来的。”
乾万帝看着明德。明德前两天还会在昏迷中说一些话,差不多都是叫他母亲,也零星的叫父亲,但是更多的,都是一些零碎的、哀求的语句。
在求自己不要打他,不要伤害他之类的,也有时候说不出来话,但是只要在自己怀里,这个小东西就会恐惧到蜷缩成一个小小的球,僵硬的一动不敢动。
乾万帝觉得很迷惑。是什么时候起明德开始这么怕他的?
是什么时候开始起,自己的名字已经成了自己最爱的、恨不得放在掌心上小心翼翼整天捧着的那个人的噩梦了?
“……如果这次他醒过来……我一定好好的娇惯他,……”
乾万帝用掌心轻轻的在明德脸颊上摩挲着,轻柔得好像生怕惊醒了一场甜美的梦。
“我要让他随心所欲,没有任何人能伤害他,没有任何痛楚加诸到他身上,我要让他享尽天下的尊荣,哪怕不能封后,也要比皇后高贵一万倍……”
胡至诚突然觉得,也许需要治疗的不仅仅是躺在床上人事不省的小贵人而已。这个坐拥天下的皇帝,也需要有人来一棍子敲醒他。
一个虚弱而明艳的小贵人要是疯了并不可怕,因为他手无寸铁,没有任何威胁;然而当掌握着天下最大权力的皇帝也开始疯狂的时候,那就谁都不能阻止他了。
胡至诚想说什么,乾万帝猛地回头,制止了他。
“去内医库拿人参,合着你的那个秘方,只要把命吊回来,朕重重有赏。”
明德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他睁开眼睛,头晕的厉害,身体很沉,连偏一下头的力气都没有。
他抬了抬手指,边上立刻传来大宫女的声音,透着狂喜:“公子您醒了?来人!太医!胡太医!快来人,小公子醒了!”
砰的一声门被推开了,然后很多人涌进来。明德阖上眼,什么都不听,什么都不看。
有人把甜甜的稀粥喂到他嘴边,还有人试图喂他药,但是他始终紧紧的闭着嘴,拒绝了外界的一切。有人在苦劝,有人喋喋不休的说着什么,还有掌事的总管打骂奴才的声音,一切都乱嗡嗡的。
明德疲惫之极的想,不是你要整死我么?那现在算是怎么回事?看我要死了又不让我死了?我生下来就改随着你的喜好生生死死予取予求的是吗?
我不是一定要听你的,我受够了。
这次我不会再服从你了。
慢慢的声音渐渐消失,身边又安静下来。明德好像睡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睁开眼,乾万帝坐在床边,拉着他的手在看掌心上的掌纹。
他动了动,缩回手。乾万帝看着他笑了笑,端来一碗粥舀了一勺,耐心的吹凉,送到他嘴边:“乖,吃了。”
明德抬手就打翻了碗。砰的一声粥流了一地,弄脏了昂贵的地毯和湖绸。
乾万帝顿了顿,出乎意料的平静,好像完全不在意一样转手又拿了一碟子槐花糕,低声问:“喜欢这个吗?”
明德抬手又是狠狠一挥,对他来说用尽了力气,对乾万帝来说却只是让碟子晃动了一下,糕点的碎屑洒了一些出来,但是没有翻倒。
乾万帝看看明德,大概是明德的脸色太难看了,他犹豫了一下,轻轻的把碟子摔到地上,然后他自己也跪了下去。
“明德,”乾万帝说,“我错了,算我应该千刀万剐凌迟灭门,求求你别拿我的错误惩罚你自己好不好?”
明德阖上眼一个字也不说,脸上的表情冷漠到冰块一样岑寂。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他觉得自己睡了很长时间,他醒过来,睁开眼,乾万帝李骥还跪在地上,拉着他的手,无声的盯着他看。
明德突然觉得很可笑,于是他真的笑了起来。
“……你看什么?”
乾万帝愣了愣,随即温柔的回答:“看你。”
“很好看是不是?”
“嗯,是。”
“我会变丑的,”明德说,声音里忍不住夹杂着一点恶意的成分,“……我生病,脾气坏,记仇,尖酸刻薄,苍白得像个鬼;我会长大,会变老,会一点一点的变丑……到时候你就没得看了。”
李骥张了张口,明德嘶哑的打断了:“——不对,你是皇帝,你会得到更多的人,不是每个人都会像我一样麻烦的……到那时你就会觉得,啊,我摆脱了,我不用看那个可恶的小野种的脸色了……既然那样,现在你何必做出这个姿态呢?”
李骥说:“不,我不会……”
“不过,到那时我也没感觉了。”明德偏过头去,“那个时候,可能我已经死了吧……”
他的头发扫在脖颈上,一点点柔软的黑,皮肤清透的白,好像白得如冰如雪。
李骥盯着他,慢慢的伸手在他头发上揉着,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
从那一天开始起清帧殿里几乎不让宫人来伺候了,乾万帝迅速的学会了怎么照顾人,他甚至是很乐在其中的搂着明德,裹着厚厚的被子,看着怀里的人只露出一个尖尖的小下巴。如果不是没时间去御膳房,他甚至有可能会学会自己亲手做东西给明德吃。
明德觉得很诧异,在惊讶中还有一点说不上来的愤怒。就好像你满怀恨意的挥出一拳,那一拳却落空了,打在了一堆棉花上。如果乾万帝这时候会愤怒,会翻脸,会针锋相对,那么他还会觉得好受一点。
他恶言恶语,乾万帝默不作声的听他说,从不回嘴,好像根本不放在心上;他乱摔东西,乾万帝随便他摔,价值连城的瓷器、书画和珠玉随便他破坏,只要他高兴,就算用王羲之的真迹来烧火玩都没问题。
甚至他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蜷在乾万帝怀里,他可能会突然暴跳起来,拼命的用拳头捶打他、用脚踢他,用牙齿撕咬他,这个男人都不会说一声,只会紧紧的把他扣在自己怀里,任他发泄怨气。
有一天晚上明德醒过来,乾万帝躺在身边,月光从窗棂间洒下来,映在这个男人毫无防备的脸上。他睡得那样熟,好像连这个时候就是一把刀子抵在他脖子上,他也不会惊醒的。
……很容易……就可以杀了他……
明德紧紧的抓着自己的头发。理智告诉他不能那样做,可是他忍不住。
如果……如果不是他……我现在会怎么样呢?
……不管怎么样,都不会沦落到现在的样子吧……
鬼使神差般的,他慢慢的抓起枕下的佩刀。那其实并不是一件杀人的利器,乾万帝也知道枕下有这么一件东西,只是装不知道罢了。严格的来说,这个男人其实并不相信自己养出来的小东西有胆量对自己挥舞刀子。
明德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沉重而涩滞,他顿了顿,猛地扎了下去。
乾万帝是在一阵剧痛中惊醒的。他条件反射的一手打开刀子,一手捂住腰侧的伤口。鲜血飞快的涌出来,他能感觉到自己手上沾满了血。
明德愣了愣,然后无声的抱住头,就像一头自欺欺人、逃避现实的小兽。
乾万帝想伸手触碰他,但是他突然下了床,飞快的往外边跑去。乾万帝捂着伤口追了出去,在长长的、洒满了月光的抄手游廊上追上了明德,然后不顾反抗,紧紧的把他搂在了怀里。
“没……没事的……看,一点小伤而已,没事的……乖……乖,这么晚了,不要怕……”
明德在他怀里发着抖,仅仅用肉眼就可以看见他颤抖的频率。
乾万帝亲吻着他的额头,一遍又一遍的安慰:“没事的……没事的,不要怕……”
“你看,一点小伤而已……”
“你不说,我不说,没有人会知道的……”
“咱们回去,外边太冷了,……乖,乖孩子……咱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