瑛夕扶着令妧上前,在走过康太妃身侧时,那双死寂眼眸似又有一丝活气,她站住了步子,转目定定望着那红衣翩然的女子。她的嘴角绽开一丝温和笑意,突然一把推开了侍女的手,疾步冲过去。
令妧只觉得广袖被人狠狠一拉,瑛夕惊呼出声,众人都惊愕,唯那抹石青色的身影急急冲了过来。透过朦胧头盖,那看不清楚的面容却叫令妧微微一怔,康太妃一声“歆儿”顿时拉回了令妧思绪。允聿才冲上前,却见那白玉素手一抬,制止了他再上前。
一刹那,天际风平浪静,格外宁和。康太妃的声音又传至:“歆儿,不要怪你父皇,此去南越定要好好保重。”她又握住令妧的手,温暖掌心拍打在令妧冰冷手背,字字柔情。她竟是将令妧当做了昔日和亲南越的欣徽公主!
昔日盛京金銮殿高台之上,母后也曾这样握着她的手,慈爱地说驸马是个好人,要她远去邯陵多保重自己的身子。
令妧的目光直直落在康太妃身上,依稀可见那含笑的眉目,憔悴的容颜。瑛夕惊窒在一侧,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却见大长公主的玉手反握住了康太妃枯槁双手,淡淡道:“我知道,你回去吧。”
她一落衣袖,便决绝拂开了康太妃的手。康太妃情急一声“歆儿”,再欲往前,身躯已让杨御丞拦住,闻得他低首道:“太妃请恕罪,公主该起程入越了。”
令妧头也不回,唯瑛夕忍不住回头瞧了一眼,只见康太妃痴痴呆呆望着这边,干涸眼底缓缓沁出泪来,双唇仍是不住地颤抖着,就这样哀哀看着不愿回头。
瑛夕回过神,低低道:“康太妃疯了。”
自是疯了,疯了才会将令妧误以为是欣徽公主。可怜白发人送黑发人,只是刘歆太不知好歹,错就错在她站错了队。手中绢丝帕子紧攥,令妧的眼底淌过一丝哀默,先前要那边除掉欣徽公主时她不曾有过半分动摇,而今面对疯癫的康太妃…她竟是心软了,不忍戳破康太妃此刻送女和亲的美好心愿。她随即又漠然笑了笑,都已做下那么多血腥之事,如今她又要扮圣女了吗?
那抹石青色身影尚在,她却已早早收了眸光,双眼一闭,只由着侍女小心扶着她上了南越备下的凤辇。
这边康太妃也不再冲动,只静静立着。杨御丞拦着她的臂膀也落下了,他的目光定定望向那艳红身影,直至她上了辇车,由得侍女落下帘子,杨御丞心神一荡,再瞧不见了。
另有一个太监上前,谨慎打开怀中明黄锦帛,声音尖锐地宣读两国友好誓言,并祝贺大长公主和亲南越,愿公主与胤王百年之好。
…
辇车何时起程的令妧似乎记不清了,她一沾软垫锦衾便像是倦极了,满头的金玉首饰撑得她累极,一手撑在额角便恍恍睡去。
父皇容颜分明早已在心中模糊,却不知为何又寸寸清晰起来。他看她的眼底堆满质疑,连同站在他身侧的皇兄一起。恍惚中,她像是听见相士的话,天生异象,必有妖孽。杀了她,放能保北汉百年基业。
不要——
竭力要呼出的话却是囫囵在喉,令妧惊觉醒来,手足冰凉尽是冷汗。早已不在辇车上,身上已是轻软被褥,精绣锦缎薄衾,华美昂贵,想来是到了下榻驿馆。令妧不知她竟睡得这样沉…昏暗静室里,隐隐中似有一个身影袅袅印在薄薄鲛绡帐上,令妧无暇顾及其他,目光冷冷看向来人:“谁?”
清晰之音落地,来人极快的身影近前,绡帐顷刻间被掀起,未待令妧再开口,那大手已捂住她的嘴。暗中闻得那声音低低道:“是我。”
伴着幽沉月色,他一双漆黑瞳眸缓缓熠光。
轻薄鲛绡帐翩然落下,半遮住他矫健身躯。捂住令妧的手已撤,她讶然盯住他的脸庞,那依稀瞧得出的轮廓处处透着熟悉,她却连一句话也问不出了。空气里,两抹呼吸声伴着一室轻萝香气,袅袅散散,浮浮沉沉。
他们一个是和亲公主,一个是迎亲大臣,最该避嫌。可如今夜深人静,他却私自闯入公主寝室,论罪当斩!
窗外不时有夜巡侍卫走过,灯笼的光忽明忽暗的亮着。允聿的呼吸声平静,丝毫未见惊慌,几个侍女一同扶她下来她依然沉睡未醒,可见这段日子她过得并不好。宽大喜袍挡不住她消瘦身躯,艳红盖子亦遮不住她憔悴容颜,他多看一眼心痛便多一分!
“我带你走。”他一把握住她冰凉的手。
刹那天昏,什么身份地位,什么荣华富贵,他统统不要了。兄弟情分弃了,王府荣耀舍了,他什么都不顾,只盼着她快乐!
令妧鼻子一酸,黑夜却恰到好处掩饰了她此刻的脆弱,她强忍住哽咽问:“去哪里?”
“随便哪里,你去哪里我便随着你去!”
窗外再次传来侍卫奔走忙碌的声音,允聿谨慎回眸望了一眼,令妧趁机将手自他掌心抽离,他惊觉回头,闻得女子微弱道:“我要去崇京,你自然要跟着去。”
他的心口一震,不可置信撑大双眼:“为什么?你当真要嫁给胤王吗?”
他的语声哀伤,令妧却是仿佛又瞧见她最后见世弦时,他紧拽着她衣袖不肯松时的眼神…后来瑛夕说要将她的喜袍洗了,大喜之时衣袖染血乃是不吉利,她却执意不肯,唯有这样,她瞧着那抹褐色血渍才能提醒自己此来南越的目的,提醒着她刘令妧的身份!
悲哀双眸一阖,她平静吐字:“当真。”
简短二字直入耳中,令允聿一颤,他惶惶问:“那我呢?”
告诉自己不要多想,令妧艰涩道:“当年雒县相遇,你为见崔太后之人,根本不是什么农家子,我亦不是杜撰于你的瑛夕…那些本就是个错误…我也不曾将你的话当真。”
她…原来早已知晓他去雒县的事。可她竟说不曾将他的话当真——他料到她也许不会跟他走,却不曾料到她会告诉他这样的话。眼前霎时一阵昏暗,他惶惶似魂魄出窍,心痛难忍:“你在怪我?”
怪——
她又能怪得何人?
“我怎会怪世子,是你促成我与胤王大好姻缘,方能一解我皇心忧。”
低柔话语似一潭湖水,深深将允聿溺在其中,呼吸不得,挣扎不得。她心心念念果真只有北汉和少帝,她从不忘她北汉大长公主的身份,不愿随他走…
沉重步子不知是怎样走到后窗边,伸手推住了床沿,闻得身后传来响动,允聿惊喜回身,闻得她又道:“今日康太妃之事…世子日后不该这样鲁莽。”
欣徽公主如何身死她与允聿心知肚明,是以白日里瞧见康太妃突然朝令妧冲过去,允聿怕康太妃装疯卖傻,已怀疑到令妧头上,所以情急之下便起了身,欲上前护她。
她继续道:“胤王看中你,必是信你的,世子若再鲁莽行事,是怕旁人不知欣妃之死与胤王、与我相干吗?”
…
内室再次沉入静寂,先前立于窗边那抹身影早已不在,令妧一袭白绫亵衣静静赤足站在窗前。方才与允聿说的话依旧言犹在耳,她站着站着,竟是失声笑出来,幽沉,幽痛。
*
刚下过一场雨,闷热天气也渐渐起了凉意。胤王薄衫广袖径直穿过繁花院落往前,才要入内,便闻得有脚步声自里头出来。他的步子略略缓慢,待到里头之人出来,他猛地上前一步,将出来的女子吓退数步。睨视着面前少女惊恐不能回神的脸庞,他倒是朗朗笑起来。
“都要娶王妃了,还这样的孩子心性!”说话的是一个身着华丽宫装的美妇,正是胤王生母连妃。方才被他惊吓的少女便是他的义妹上阳郡主王绮。
上阳郡主的生父乃是昔日的云州副将,亦是平定建璋十年梁王叛乱的功臣。后被封右将军,于建璋十五年病故,整个王家恩泽不断,皇帝又接了王家幺女王绮入宫,封为郡主。连妃膝下无女,便自请照顾年幼的王绮,收为义女。王绮虽是长相平平,却懂事乖巧,深得连妃的心。唯一让连妃不快的是,本以为皇上会因此更宠爱她,却不想上阳郡主入宫后,连妃的地位却依旧如初,不得宠的永远不得宠!
连妃渐渐明白了,皇上厚待王家不过是给天下人做个表率,告诉他们天家不会亏待功臣之后。可如今,他还记得上阳郡主吗?与其如此,不如静静等待,等自己的儿子将来出人头地,她便能母凭子贵。
胤王脸上仍是不羁的笑,朝连妃行了礼,又笑看向上阳郡主道:“儿臣几日不见绮儿便想着逗逗她,母妃这就心疼了?”
连妃宠溺望着自己的儿子,低低喝道:“又胡说。”
一旁的上阳郡主被他一调侃,脸色微红,眸华下却隐隐藏匿一抹晶莹,她一敛衣袍,与连妃行了礼,这才匆匆离去。
“她怎么了?”
入内才落座,胤王便开口问。
连妃神色黯然,倒也不与他拐弯抹角:“你自作主张要将她许配给冀安王世子,岂知她心里早有人了。”
青衣宫女将茶盏搁在胤王面前,他顺手端起抿了一口,漫不经心问:“是吗?儿臣也不曾听她提过,亏得允聿拒绝了,那人是谁?”
“你。”连妃黛眉一佻,直直睨视他。胤王才浅啜一口茶水,直接就喷了出来,两眼撑得老大:“她亲口说的?”从小到大,他只当她是自己的妹妹般疼爱,未动过男女之情。
连妃叹息一声,胤王将茶盏重重放下,顾不得擦拭衣襟上的水印便急急道:“母妃,儿臣对她可只有兄妹之情,您还不会是想要儿臣娶她吧?”
连妃却是摇头:“如今要你娶,必然也只能做侧室,绮儿虽不是我亲生的,到底是养在身边这么多年,要她做小我也不舍得。”可要说给胤王做王妃…连妃不是不懂王绮的心思,她不是不好,可惜功臣之后的光辉头衔却不能助她皇儿成就霸业。倘若她能嫁给冀安王世子,稳固冀安王府与胤王的关系倒是好的,可她偏偏又不愿…
“母妃…”胤王皱眉欲再说什么,连妃却是冷不丁转口问:“北汉的事如何了?”
胤王一愣,这才想起此番入宫的目的。上阳郡主的事也瞬间被他抛之脑后了,微黯脸色又染了笑:“这倒是好消息,允聿已经接到公主,不出五六日便可抵达崇京。”
“好。”连妃也露出欣然笑意,将之前不快忘却,“皇上早已命司天监的人观过星相,十日后正是紫微星入夫妻宫会吉星之日,是大婚好时机!”
“当真?”胤王面额生笑,拂一拂广袖得意道,“也不知这几日中宫那边如何了,想来皇后定是气极,但又是无可奈何。哈哈哈——”他肆无忌惮地笑出声来。
上阳郡主自连妃的漱安宫出来后,独自呆呆坐在九曲桥边。才下过一场雨,连鱼儿也挡不住清新空气的诱惑,时不时吐着泡泡透出头来。她看得出了神,身后有人靠近也未曾发觉,直至那人影映至脚边,王绮一惊,猛地回头恰见了庆王那似笑非笑的眼。
“参见庆王殿下!”
庆王伸手拦住她行礼,不以为然地笑:“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多礼?”他凝望着她,“难得见你不在连妃娘娘身边。”
王绮有些局促,悄然躲开男子的手,连妃与皇后交情素来浅薄,她也与庆王素无交集,没想到今日他会主动上前来与自己说话。王绮有些紧张,低下头去,声音也低低的:“胤王殿下入宫了。”
庆王似只闲闲一听过,又笑道:“他如今是该时常入宫来,就要大婚了,诸多事情要准备,可不比我这样的闲人,日日空闲得很!”
闻得“大婚”二字,王绮的脸上淌过一丝异样神色,手中丝帕紧攥,她屏息问:“王爷曾出使北汉,可见过北汉大长公主?”
悠悠话语淌过,庆王恍觉又瞧见那日墨兰别院前女子匆匆奔出的身影,空气里也仿若又漂浮着清新素雅的轻萝香气。他一握双手,还以为指尖尚握着那支从她发鬓滑落的步摇。
“见过。”他清浅开口,语声似微叹。
王绮又急急问:“她美吗?真如传闻中的美吗?”
美,当然美。可北汉大长公主的风采唯有亲眼见过才能体会,那种美是无法言传的。千般形容与齿间唇瓣,只剩下一句话:“比传闻还要美。”
是吗?
王绮惶惶连退数步,仿佛是已知自己再无希望赢得胤王的心。朱唇褪尽血色,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她却不甘心!宫里关于那位北汉公主的传言甚多,还说公主其实还是个寡妇。她王绮虽不是倾国倾城之貌,却也好歹是干干净净的闺中女子,如今竟要输给一个寡妇吗?
女子不甘神色悉数落于庆王眼底,他的嘴角微扬,并不再多言,唯见了那高深莫测的一笑。
*
瑛夕奉了玉盏近前,令妧接过喝了几口,又将目光转向辇车外。辇车前那两抹身影清晰可见,自那夜后,允聿便再不曾与她打过照面,有什么事也通常是邱将军来告知她。他不大说话,偶尔会与邱将军说上几句,但那噙在嘴角的笑仍是掩不住的悲伤,旁人不知,令妧却清楚。
那夜她几句话伤他之深是她不敢去想的,不曾当真…她又惶惶念及,收复了眸华,浅浅落在路旁青葱草地上。
令妧还是初次来南越,离开北汉已有整整六日了,如今她也不知队伍究竟行至了哪里。与北汉相比,南国的天气到底是要热一些,静坐在辇车内也隐隐会有汗沁出。瑛夕握了团扇轻轻替令妧扇,她回眸便见了侍女手中的扇子,讶然道:“怎把这扇子拿出来了?”
瑛夕笑着答:“公主素来不用团扇,奴婢也就没给备下,怎知南越这样热?如今这车上只有皇上送您的这把扇子,奴婢便想着拿出来用了。公主莫不是舍不得用吗?”
令妧不禁莞尔,这丫头说话越发大胆了,她都已经离开北汉,竟还要舍不得一把扇子吗?
午歇了醒来,令妧却觉浑身无力,胸口闷得慌,似要吐。
随行御医把了脉,说她水土不服,加之天气热才至病了。
允聿静静听完御医的话,神色微凝,沉声下令要全队减速。邱将军大惊:“不可,现在减速入夜便无法赶到下个驿站!将士们露宿也就罢了,公主乃是千金之体,怎可夜宿在外?”
允聿的脸色极沉,一旁御医小声解释:“可车速太快也怕公主受不了。”
邱将军一时语塞,又闻得允聿道:“传令下去减速!皇上派我来迎亲我便做得起这个主,届时露宿时让人好生搭建营帐即可。”
有侍卫领命下去了,邱将军又再看了看允聿,到底没有再说话。
令妧服了药,又沉沉睡了一觉。瑛夕见她醒来,忙凑上前忧切问她:“公主可算醒了?您可有觉得好些?”
由着瑛夕扶自己起来,令妧低声道:“好多了,这是…”辇车早已停下,帘外隐隐有火光闪动,令妧不觉掀起了车帘来看,随即蹙眉道,“怎的扎营了?”
瑛夕笑嘻嘻地答:“不也是因为公主病了,世子下令减缓了车速。奴婢以为这世子倒也是个细心的人!”话落,侍女便见令妧神色有变,瑛夕这才暗暗责怪自己太多话了,世子与公主的事她并非不知晓,如今公主却是要嫁给胤王,她好端端还提世子做什么?
正想着法子缓解这气氛,外头有侍女过来,轻声道:“请公主过帐内歇息吧。”
从辇车下来,一路过帐篷去也不见允聿,倒是邱将军一直在外头指挥分派。
南越侍女正要退下,忽而闻得令妧开口问她:“怎的不见世子?”
侍女笑道:“露宿在此地,军中只有干粮可果腹,世子爷说公主还病着,吃不得这种,便带了人去林子里打猎了。”
“是吗?”瑛夕回身惊讶地问,她的脸上掩不住的笑,却在撞见令妧眉目时又黯淡下去。瑛夕不免咬着双唇,真是奇了,她怎总像是以为公主去南越和亲要嫁的人就是世子了呢?每每有人提及世子她总要替公主开心,可是开心过后她又必须接受公主要嫁与他人的残酷现实。
已经离开营地很远了,今夜无月,林子里只可隐约瞧见几个健壮身影。靴子踏在草地上,发出细细碎碎的声响。手指圈紧了手中长弓,允聿犀利眼眸环视着周遭的一切。他身后几个侍卫小心翼翼跟着,漆黑夜幕能见度已降至最低,纵是射箭好手也难敌这黑夜。
“世子爷,这天色不宜狩猎。”不知是谁在身后怯怯劝说。
片刻过去,却依旧未闻允聿开口。他也知道不宜打猎,可他能为她做的,便只有这样了!
她做那么多,只为了北汉安好,少帝安好,可是他却只想她安好。
起风了,树叶“沙沙”轻唱。有细微响动自前方传来,允聿飞快地拔出箭矢,拉弓——闭上眼睛,仔细闻着风声,手指一松,箭离弦!
“中了吗?”
有人问着,径直朝箭矢射去的方向奔走。
却是这个时候,明显的声响自他们身后传来,侍卫们忙都张弓以对,却闻得允聿喝道:“住手!”那声音…分明就是人!
果真,便隐隐有人叫着“世子”前来,见了前面模糊几个身影,来人惊慌禀报:“世子不好了,有人袭营!”
“你说什么?”允聿脱口问着,语声已渐渐变了,并未等到来人回应,他已一把推开来人急急折回。
此时的营地早已乱作一团,邱将军命一小队侍卫护送令妧上车先走。令妧被强行送上辇车,她还拼命回头叫着“瑛夕”,火光、刀剑交织在眼前,面前只剩下一张张陌生面孔。
车轮渐渐滚动得飞快,令妧跌坐在辇车内,外头时不时便有侍卫倒下去的声音,还有那些惨烈的叫喊声。她不由得心悸,如此血腥的场面是她不曾经历过的,双手不自觉地颤抖着,瑛夕才喝了一口水就倒在她面前,瑛夕会不会…
身后的喧嚣已渐渐淡去,夜色正浓,不知何时才是天明。
马蹄声由远至近,允聿赶到时远远便见令妧被簇拥上车急速离去,他一剑砍断缰绳,跃上马背直追而来。
出来时邱将军指派了一小队的侍卫,如今待允聿赶到却仅仅只剩下两人。他倏然心惊,勒马上前:“公主呢?”
侍卫像是吃了一惊,见是允聿,这才回头道:“公主在车内。”
“公主!”这一刻再不顾身份,他弃马跳上辇车,一把掀起了车帘。昏暗光线下,依稀可见女子苍白面容,允聿一阵心酸,咬牙道,“是我的错,让公主受惊了。”
见是他,令妧悬起的心稍稍放下,才欲问他营地那边的情况,忽见车外侍卫突然拔剑,令妧心下撼然,脱口叫着“小心”。允聿警觉一个侧身,那长剑没入辇车,竟几乎要刺中令妧!他的脸色大变,反手用手中长剑刺入那人胸膛。
原来侍卫中早有奸细,怪不得一路过来,邱将军派出的侍卫只剩下两个人了!
另一个藏匿在辇车后的奸细见此,趁着允聿抽剑之时,快步上前,一剑又朝他刺去。方才一让已差点让令妧受伤,如今她就在他身后,紧紧贴着车壁。避不过,允聿抽回长剑“锃”的一声挑开来人的剑,并精准刺中他的胸口。令妧才松一口气,却见那奸细面露狰狞之色,举步往前,任凭长剑刺透血肉之躯!
令妧错愕望着那人,允聿亦是震惊,那人扑过来,允聿尚未来得及回神,一波剧痛袭来,对方手中的长剑亦是没入他的身体!允聿握着长剑的手狠狠一转,那奸细面露痛苦之色,再是握不住手上的剑,口吐鲜血倒地。
允聿反手拔出刺入身体的长剑,周围一阵异动,他一把将令妧拉出辇车。好在他的坐骑尚在辇车旁,容不得令妧回头,她娇弱身躯已让他托上马背,随即令妧只觉腰际一紧,男子亦是翻身上来,环住她的腰肢,双腿狠狠一夹马腹策马往前。
徒然,一阵厉风自耳畔扇过。允聿看得并不分明,却也知道是箭矢!
看来敌人的援兵来了!
他低喝一声“抓紧”,扬手将剑尖刺入马臀,良驹一声长嘶,发了狂往前奔去。令妧吓得无法动弹,只得紧绷着身子倚在身后男子怀里。他的呼吸声粗重,冰冷夜里,他的胸膛却是异常温暖。
飞奔的良驹很快将身后追兵甩出很远,马速却仍不见缓慢,静谧夜中凌乱的马蹄声似一声比一声凝重。
良驹已发狂。
允聿心中明了,怀中之人因害怕而浑身僵硬地靠着他,凌厉夜风将她柔顺乌发散在他的脸颊,他浅浅笑了,将脸颊贴在她的发鬓,柔声道:“别怕,有我在。”
语声里透着融融暖意,令妧紧绷的心弦也跟着一松,僵持的身子也渐渐软下来,这一刻,令妧似有种错觉他们又再次回到那时的雒县。她多想让时光就此停住,她就这样跟着这个男人该有多好。
可是今夜迫人心魂的情形又是历历在目,无情告诉令妧他们再回不去年少时的美好时光。心中凄凉酸楚交织,令妧蓦然攥住他的衣袖,哀哀唤他:“允聿…”
仿佛是隔了千年万年,她才重新有勇气叫出这个名字。
在这样的漆黑夜中,在此刻无人地步。
允聿不觉呆住,心底欣慰与悲凉并存,他动了动薄唇,竟是不知该如何称呼她。不要是公主,亦不要是王妃,可她却再不是他记忆中的瑛夕。令妧的病未痊愈,一时松懈便又觉恍惚起来,这一切好似是在梦中。她虚软靠在他怀中,哑声道:“叫我乔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