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想劝他何不直接换了名字一了百了,却忽而心念一转,去看他的眼睛,不出意外的觅到了其中深藏的光影和追思。
我忽然就明白了他这么做的原因,他想要他远在南朝的姐姐知道他的消息,他想要告诉她如今的他已经安然无恙并且有能力去救他,他要她等他。
无可厚非,他一直对这个二姐不一般,我知道,或许还加了点与生俱来的骄傲,所以他不愿意放弃本名。
只是为什么是我,要帮他善后,帮他编织一个谎言,来保护她不被牵连?
他抬起眼睛看我:“公主觉得为难吗?这样做,即便有人会怀疑,但没有任何真凭实据,南朝是不可能仅凭此事就和齐越翻脸的。”
我笑了一笑:“而你姐姐既能知道你的消息,也不会被牵连,是不是?”
他平静的回视我,点头,并没有否认:“请公主见谅,我不会改名。还有,不管公主信不信,替我安排一个全新的身份,对齐越来说,可以挡掉的麻烦是远甚于我姐姐的,我姐姐怀着皇嗣,在孩子出世之前是不会有事的。”
所以,你才敢冒这样的风险,是不是?
我闭了闭眼,告诉自己没有关系,那毕竟是他亲姐姐,我不该那么小气。
我对着他点头、微笑:“你放心,我明白该怎么做。”
他的眼中,似是闪过了一丝笃定过后的愧疚,亦或是谢意,对着我轻轻开口:“谢谢你。”
我伸出双臂勾住他的脖颈,在他耳边轻而坚定的开口:“我们就快是夫妻了,所以不管我做什么,你永远都不需要对我说这三个字。”
及至我们大婚的时候,代表南朝前来的,是南朝的三皇子,未来的太子殿下,也是他的二姐夫,南承曜。
彼此之间都心照不宣,表面上却只有若无其事的冷淡客套,我原以为她们的这一次见面就会这样无风无浪的过去,甚至严格算来也可以这么说,只是当中,却出了一段我意想不到的小插曲。
在我们新婚后的第三天,我与潋大宴宾客,南朝与齐越尚未正式闹翻之前,南承曜是贵客,自然也在其中。
觥筹交错之间,他的随从不顾守卫阻拦忽然闯了进来,这样的失礼,我知道必然出了什么大事,面上却只是不动声色。
直到,我看到原本淡定自若,在侍从闯进来时都不曾流露出任何多余情绪的南承曜,却在听了短短一句话之后,陡然变色。
原本握在手中的就被,被他没有控制住的力道捏碎,鲜血和着域魄酒汁,沿着他修长的手指,淋漓而下。
他的反应极快,纵然面色隐约泛白,眸中仍有深通未能完全沉淀下去,但确切的说,他的失态,不过只有捏碎就被的那一瞬。
他将鲜血淋漓的右手收握成拳,隐于身后,几乎是立刻起身向我们告辞,一言一行并没有任何失礼,只是那大步离开的背影,却分分明明透着深掩着的剧痛和急迫。
南承曜马不停蹄的离开齐越赶回南朝,而潋在众人面前并没有因为这个风波而流露出任何异样,依旧把酒秉祝,谈笑风生。
但我是那么的了解他,就如同了解我自己一样,我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南承曜离开宴席之后,他便一直心不在焉,带着隐约的担忧和不安。
他或许担心,南承曜的离开,会不会与他姐姐有关。
而事实证明,他的预感并没有错,没过多久他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告诉我们,南承曜之所以如此不舍昼夜快马驰骋的往南朝赶,是因为,他的王妃,失去了孩子,几乎性命不保。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一件事情,潋才下定决定要向南朝开战,他向我提的时候我没有丝毫迟疑,微笑着点头,告诉我,不单是我,整个齐越都会全力支持他。
我知道他万般能干,也知道自从我在朝堂上宣布过后他便一直在筹谋着,在准备着,只是我没有想到,当一切就绪,竟然会那么快。
文丞相曾经语重心长的对我说:“公主,你要多留心驸马,我活了那么一把年纪,还从来没有见识过谁有他这等心机手段和魄力,而他又是那么年轻,我担心…”
我静静开口打断了他:“没什么可担心的,他是我亲自挑选的夫婿,我相信他。”
文丞相缓缓的摇了摇头:“虽然齐越为了与南朝的这场战争准备了多年,然而有本事将这方方面面轻重缓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理顺、整合、重组,放眼南朝,没有几个人能做得到。公主,你与驸马一直琴瑟合鸣自然是我齐越之福,也是老臣所衷心期盼的,但我仍是想要提醒你一句,如果说在老臣眼中,当日的南朝上将军慕容潋是一个极为难产的对手的话,那么,今日的慕容潋不会又任何人愿意与之为敌。他在齐越的威望也越来越高,老臣担心,万一有朝一日他辜负了公主的信任,后果将不堪设想。”
我看着这个自小教我治国方略,待我如女儿一般的长者,一字一句,轻而坚持的开口:“丞相放心,我绝对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文丞相走后,我心里莫名的有些空,于是临时其意带着绿袖去往前线,到与南朝相临的榕城去探望我的夫婿。
虽然两国大规模的战争并未正式爆发,但潋身为齐越主帅,已经亲帅三军驻守在了边境,而我则留在宫中处理政务,不时的到榕城去探望他,顺道看看备战情况。
长时间的舟车劳顿,我到榕城官衙的时候夜已经深了,官衙中的守卫对我的到来已是习以为常,虽然此次有些突然,却也并没有闹出多大动静,他们只是告诉我,驸马已经就寝了。
我止住了前去通报的人,自个儿走往他的房间,路过窗边时随意往里面看了一眼,青荇正靠着床边打盹,而潋躺在床上,眼底有淡淡的青色,睡得并不安稳。
我迟疑了一下,没有进去,害怕吵醒他,却也舍不得离开,就那样静静的站在窗外,目光心疼而柔软在他的脸上留连。
他的眉峰深锁,面上神色也越来越不对劲,似是遭遇梦魇一般,我正犹豫着要不要把他叫醒,他却忽然从床上惊坐起身,而那一个惊惧中依旧透着缠绵的字眼,便不受控制的挣脱他的睡梦与自制,装进了掩藏一切的浓黑夜色。
虽然只是简单而模糊的一个音节,可我知道自己不会听错,那分分明明是一个“清”字。
我下意识的掩身藏进黑暗当中,看着青荇连忙起身,急急的问他道:“少爷,你又做噩梦了?”
不待他说那噩梦是什么,青荇已经自顾自的接了下去:“少爷,清小姐会安然无恙的等着你的,你就不要自己吓自己了。既然三殿下当初肯冒着天大的风险放你走,必然是对清小姐用情很深,他断不会让她有事的,所以你才会决定出兵的呀,这可是你告诉我的。”
“是,是我说的,我不得不赌,赌注却是她的安危,我真恨我自己。”潋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疲倦的闭了闭眼:“可是青荇,如果我不出兵,我就一辈子都救不出她,你明白么?”
“我明白的,少爷,你快躺下再睡一会吧。”青荇连忙道。
潋却如同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整个人陷入了自己的回忆当中,话语也有些凌乱:“那个时候我真的很想带她走,可是我知道我带不走她,我做出那些冲动的举止明知道会让她担心难受,可是我却不得不做,我担心南承曜只是当着她的面放我离开,背地里派人取我性命,就像当年的董铭一样。所以我让他以为,我只是哥冲动莽撞成不了气候的纨绔子弟,不会对他产生任何威胁,我不知道他看出来没有,我只知道,我拉着她的时候,他的眼光冷而隐忍,每一句话都强势决绝得根本不留任何转圜,那个时候我便知道,他不会放开她,他不可能放开她…可是,他已经害她受了那么多苦了,还差一点连命都保不住了,我不能让她继续留在他身边,我只有出兵,你明不明白?”
青荇早就被他那没有逻辑的一连串的“他”和“她”搅得头晕眼花,此刻只能一迭连声的应着明白,又劝道:“少爷,你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从前清小姐去漠北的时候,你不也成天梦到她被马贼劫了什么的吗,结果她还不是好好的,现在也一样,她是你姐姐,所以你才…”
“她不是我姐姐。”他却忽然开口这样说。
“什么?”青荇停住喋喋不休,怔了一怔。
而脸却如同慢慢回过神来一样,没有再说任何一个字,闭着眼重又躺回了床上。
青荇并没有太在意他的话,上前替他拉了拉被子,而我面无表情的转身,沿着来路离开,没走多远,却见榕城官衙的守卫提着灯笼往潋的房间走来。
“驸马已经休息了,没什么大事不要打搅他。”我淡淡吩咐。
那名守卫连忙道:“是邪医谷的弟子连夜赶来求见驸马,说是为了驸马姐姐的事情。”
他对所有人说,那是他的义姐,因为身世复杂所以一直隐于世人,而由于身体积弱自幼便送往邪医谷休养,每年不过回府探望几次,因此得以躲过慕容家的灭门之灾。
他告诉我的时候,我虽有些疑惑,却并没有深想太多,毕竟慕容清贵为南朝皇后,尚在紫荆宫凤藻殿中,而他虽然从未提过这个犹如横空出世一般突然多出来的义姐,可我实在想不出他有什么动机要来骗我。
所以,我只是略带好奇的问了一句,以当时慕容家在南朝的地位,你义姐的身份到底有多复杂才需要这样藏着?
他没有看我,只是淡淡道,我从懂事开始便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义姐,至于她的身世来历,父母亲从来不说,也不许我们问,所以我也不清楚。
如今正是两国即将交战的关键时期,而他对这场战事的重视程度又是无人能及,早早的便亲临了第一线,谋划布局,沙场点兵,无一不是运筹帷幄倾尽心力,我知道,他是想要毕其功于一役,他不会让自己走错任何一步。
可是我没有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他竟然要亲自前往邪医谷接他的义姐回来。
绿袖并不觉得有任何问题,或许暗生疑惑与不安的只有我一个人,所有人都以为,灭门血灾之下,他会对幸存无几的亲人产生超乎寻常的关切与保护,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是,我看着他眼中那掩饰不住的巨大喜悦和渴盼,这样外现的情绪已经很久没有在我夫婿那张完美得无懈可击的面容表情之下出现,恍惚间,我甚至以为时光在倒流,我面前的,依旧是当年那个,拿着姐姐的家书就如同得到了全世界一样满足的少年将军。
他毕竟没有完全抛下自己此刻的使命与责任,他是在打点和安排好一切之后才动身去邪医谷的。
我知道,在他的心底,一直都没有完全抛弃昔日那个坦荡正气的磊落男儿的影子,我并不担心他会一去不返,他不是这样不负责任的人。
他向我告别的时候,我知道其实不过是一个形式,我知道我拦不住他,所以我只是微笑着催促他上马,说:“快去快回,告诉义姐,我会准备好齐越最美丽的房间和衣裙等着她来。”
“她不在乎这些的。”
他笑了起来,虽然这样说着,可是看我的眼神里带上了一抹柔和,这便是我想要的。
我看着他策马远行的背影,消失得那样快,突然没来由的觉得害怕。心底莫名的有着某个荒谬的预感挥之不去,并且越来越明显。
或许,他口中的义姐,正是当今的南朝皇后,那个与他没有血缘关系、外界传闻身体积弱得终年卧病在深宫不露面的慕容清。
所以,当她真真切切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能够将自己种种不该有的情绪控制得滴水不漏。
又或者是因为,我迫切的想要把我怀有身孕的消息与他分享,那份巨大的喜悦暂时压倒了一切。
可是我没有想到,他听闻这个消息之后,最直接最真实的反应,竟然是回头看她,虽然不过一瞬,我尚来不及拾掇自己心底的冷意,他已经温柔的拥抱了我,然后正式介绍我们相识。
宫里传来消息,父皇的病势又恶化了,我不得不匆匆赶回国都。
临行,我对潋说,榕城地偏,环境又那么恶劣,不如让义姐与我一道先回国都吧,我已经命人将重华宫收拾好了,就等着她来住呢。
他却笑着摇头,轻轻巧巧的推脱了过去,只说她不在乎这些,反倒是宫里头规矩多,她在外面闲散惯了恐会拘束,还是先在榕城适应一段时间再说。
我不知道他的拒绝是出于不舍与她分开,还是在担心她的安危所以要留她在自己的身边随时护着,又或者,根本就两者都有。
我只知道,我改变不了他的决定,我只知道,他让青荇将这么多年来收集着的秦筝全都带到了榕城。
我也不知道,那天他对她说的那一番话,是为了要让她安心,还是因为知道我就在门外所以故意而为之。
我只知道,如果说我之前心底仍有犹豫,仍在举棋不定的话,那么当我听到他亲口说出,要用天下来回报我这一段话的时候,我清清楚楚的感觉到自己的心在一寸一寸软化,即便真的是计,我也心甘情愿让他得逞。
文丞相几乎是痛心疾首的瞪着我开口道:“公主,你明明知道驸马的那个义姐,很可能就是当今的南朝皇后,她长得就跟前些年我找给公主的那张小像一模一样,可你为什么还要让她走呢?你该知道,有她在我们手上,那可是比刀剑有用百倍的武器啊!”
“如果因此而让驸马恨我,即便他不至于与我翻脸——其实坦白说,我连这点把握都没有——我会觉得得不偿失。而丞相你也说过,今日的慕容潋,不会有任何人愿意与之为敌,他为了他姐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看着文丞相一字一句静静开口:“而我相信,即便不靠慕容清的身份,我的丈夫,也有能力为我赢来整个天下!”
文丞相虽然不再劝了,却终究长长一叹,摇了摇头:“公主,你想过没有,或许这就是驸马说那一番话的目的。”
我垂下羽睫,对自己笑了一笑:“我只要知道,既便如此,可他那一番话并不是违心之论,就足够了。”
文丞相告退下去,着手安排人手和路线了,而绿袖忍不住在我耳边轻轻问道:“既然公主都决定放弃利用慕容清南朝皇后的身份了,那何不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您心底的这根刺,永永远远的拔掉?”
我淡淡开口:“你是想让我和驸马闹翻,还是想让齐越从此不得安宁?”
绿袖连忙跪下:“公主明明知道,婢子不是这个意思的。况且,让一个人消失而不留下任何痕迹的方法,多了去了,驸马绝不会知道与公主有关的。”
“你以为,以驸马的今时今日,他想要知道的事,还会有察觉不出来的吗?”我自嘲的笑了笑:“其实我让慕容清离开,这件事未必能瞒得过他,我只希望,等他发觉的时候,一切已成定局。”
我知道,死亡总会让一些东西永恒,我一直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会赢得他的心,所以我不会取她性命,让她成为他心底不可超越的唯一。”
我要他知道,是她自己选择离开的,是她放弃他,这样的女人,并不值得他坚持。
我没有伤她,或者是做出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而他现在也依旧需要我皇室正统的身份,所以我相信,他并不会仅仅因为我放她离开,便与我决裂。
这其实也是一场赌,只不过我的赢面要大得多,我知道他如果知情必然会怪我,却并不会把我怎么样,我知道,他心底始终不会忘记,当日拥抱他,对他说“我会给你一个家”的天恋。
更何况,此时此刻,我腹中还有我与他的骨肉。
我站在榕城官衙的最高处,看向那条她即将离开的小路,绿袖问我:“公主,她会听我们的安排吗?”
我淡淡一笑:“绿袖,你知道吗,我去找她的时候才发觉,原来她早有离意,以她的聪明,不会看不出我的意图,所以你放心,她一定会来的。”
似乎是为了响应我说的话一样,那条冷清寂然的小道上出现了两个隐隐绰绰的人影,虽然看不真切,可我知道那便是她和漓珂。
我看着她们骑在马背上的身影渐渐远去,一颗心尚未完全放下,却忽然发现了方才那条小道上,多了几个黑衣人影,策马向着她们远去的方向跟了过去。
我心底一惊,转身逼视绿袖,克制不住的怒道:“是你还是文丞相自作主张?还不快让他们停手!”
绿袖慌忙跪下:“公主既然已经吩咐了,婢子和文丞相又怎么敢阳奉阴违?这些人手,婢子确实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正欲开口,眼光却突然凝在了榕城的那一棵参天古树上面,茂密的枝叶下,藏了个隐约的人影。
我下意识的拉着绿袖,隐身在廊柱后面,害怕被他看见。
片刻之后,却又自嘲的笑了笑,他的眼光,一直都落在远处,渐行渐远的人影身上,直当周遭万物不存在一般,又怎么会留意到,小小的一个我。
再说了,他既然会在这里看她离去,那么必然是知悉了一切的,我想要掩饰,也终究只是枉然。
心底,忽然飞快的闪过一个念头——那些黑衣人,是他派去拦她回来的?既然这样,那么他为什么不亲自去?
倏然回头去看,细看之下才发觉,那些黑衣人的速度并不是很快,始终与前方的两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仿佛担心被察觉到一般。
我闭了闭眼,心底已经清如明镜。
他知道了我所做的事情,他不愿意和我闹翻,所以成全了我,放她离开,而那些黑衣人,是他一手安排的,只为护她周全。
是的,当时的我就是这样以为的。
他放她离开,我以为是因为我,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他为的,一直都只有她。
她想要离开,所以他成全。
她想要自由,所以他给予。
他娶了我,自觉已经没有资格再给予他曾经想要带给他所爱的女子的,那样纯粹而毫无保留的幸福,他不愿意委屈她一分一毫,所以他放手。
他不愿意在她在齐越与南朝的战争当中,在他与她的夫婿之间左右为难,所以他任她离开,只是暗中派人,保护她的安全。
他对她的感情,比我所能想象的,还要深。
她的身影其实早已经消失在天边了,就连那些黑衣人的影子都寻不到了,可是,他依旧一动不动,定定的看着远方。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从树上一跃而下,凌空舒展,“湛卢”出鞘,剑光如电,耀目生花。
“九重天,意迟迟,手寄七弦桐,挥剑倚天高。四海平,六合收,独醉笑沙场,杯酒酹长空…”
这是我第二次看他舞这套剑法,也是最后一次。
我想起了白日里,庭院中,同一个地方,那一场惊艳人心的琴心剑意,每一个音符,每一个剑势都配合得天衣无缝,仿若天作之合,共生了千年一般。
而此时此刻,没有了《思归》的筝音,他一个人在冷清的月色之下,寂寥的舞这一套剑势。
每一个动作都做到极致,尽善尽美,然而却始终有一股极浅极淡的气息萦绕着他的身影,是悲伤,亦或是脆弱?
一套剑势舞完,他久久的凝视着自己手中的长剑,隔了太远,他的表情我看不真切。
那柄“湛卢”我是知道的,是他从不离手的名剑,当日我与他大婚的时候,我曾将齐越王室世代相传的“玉柄龙”赠于他,他微笑着手下了,可是贴身用的,依旧是这一柄“湛卢”。
青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得响声来到了他身边,他似是吩咐了他一句什么,青荇便折转身回房,不一会竟然拿了“玉柄龙”出来。
他接了过去,一手握“湛卢”,一手握“玉柄龙”,慢慢的在庭院中踱步。
然后,忽然的举臂用力,在所有人都尚未反应过来之际,他手中的“湛卢”和“玉柄龙”,已经伴随着“砰”的一声巨响,碎成了两断。
青荇完全骇住不知动弹,而他独自一人,手持那柄断了的“湛卢”,来到那棵古树之下——他最后一次与她琴剑和鸣的地方,将剑深葬。
转身,他对着青荇重又吩咐了几句,青荇迟疑了一下,却抵不过他的坚持,仍是转身回房,不一会,从房中搬出了一把又一把的秦筝。
当他亲手将那一地秦筝点燃的时候,我竟然不知道自己的心这么疼是为了什么。
他淡淡的拦住了想要冲上前抢筝的青荇和听得动静赶来的官衙守卫,异常安静的注视着熊熊的火光,然后却终究是没有忍住,飞身冲入烈焰当中,抢出了那怎么也割舍不下的一把秦筝。
他的手指,在已经焦了的紫檀木筝面上缓缓摩挲,似乎完全感受不到灼人的高温一样。
那一把筝,他曾亲自上弦打磨,她曾亲手拨弦弹奏。
其实此刻,他手中的筝,已经被火烧毁了一小半,不能再继续弹奏了。
可是,没有关系,他本来,也就不会让任何人再去触碰这一把筝。
我缓缓的闭上了眼,不想再看。
我去告诉他,是我让他姐姐离开的时候,他正将那柄断了的“玉柄龙”,差人送给齐越最好的铸剑师修复。
我告诉他,不管他相不相信,原本他姐姐就有离意。
我告诉他,我不愿意我们之间因为这件事而产生任何隔阂,所以亲自来向他坦白,如果他要怪我,或者想要知道什么,我希望是由我亲自回答,而不是经由旁人的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