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去意大利,本想带他一起去的,可是我知道他不会愿意,因为你在这里。” 晚衣转头,第一次面向林朗,美丽的眼里褪尽柔媚,带上了几分强硬的气势:“所以,即便我讨厌你,可却还是不得不说,有时间的时候,多来陪陪他,他会很高兴的。”
没有多停留,她走了,说,后会无期。
林朗缓缓的回头,看照片上男孩子黑曜石一样的眼,尖锐而钻心的疼痛,就这样将她淹没。
她仰头,狠狠的眨眼,一下,又一下,用力逼回快要泛滥的泪意。
对着枫臣微笑,说,你放心,我不哭。
第一零二回
是不是所有的平静过后都会有轩然大波,接二连三。
是不是所有的罪孽,都必将有偿还的一天。
她原以为,失去枫臣,已经是她这辈子最大的惩罚,却原来,远非如此,远非如此。
乔语千自杀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她简直不知道自己做何感想了,她从不喜欢她,可也从来没有想过她会是这样的结局。
她在乔氏,总经理的办公室里,割开了自己的手腕,鲜血流了一地,办公桌上,放着的,是她和林射的婚照。
衣诀翩迁,带来几多童话的假象和注定无望的幻想。
外界对她自杀的原因做了诸多猜测,很难不联想到乔氏企业的分崩离析和她家人一连串的不幸。
这样的不幸太过集中和巧合,即便没有任何一丝异常的迹象,一样堵不住攸攸之口和世人的猜疑。
她看着林射,即便在心力憔悴,哀寂如水的今天,也没有办法一点不在乎他的感受,就连父母,亦是难以置信与接受,更何况林射,那是他的妻子,他身边最亲密的人。
可是,她看不透。
他的表情太淡,不辨悲喜。
只有冷风,吹过墓园,带来人群轻轻啜泣的声音。
前来哀悼的人们说着节哀的话语,渐渐散了,林射送林起铭和雅筑回家了,而林朗一个人留下,沿着小路一直走到尽头,左转,走上长长的台阶,一百零五级,右手边第三个墓室,便是她要去的地方,闭着眼,也能走到。
男孩黑曜石一样明亮的眼睛柔和而平静的注视着她,仿若昨日。
可是那些逝去的,错过的,以及迷失的,却再也,回不去了。
“你果然在这里,我还以为你的心是铁做的,血是冷的呢。”冷冷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林朗回头,看见阿染。
阿染依旧冷冷的看着她,开口:“既然不是,感念着这一个的时候,是不是还该想想故人。”
林朗看着她,没有说话,不想说好久不见这样客套的废话,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找自己,于是只好沉默。
阿染笑得极冷,眼底依然有刻骨的艳丽和不屑:“我真不明白,你这样的人,凭什么全世界都得宠着你?在明,有这么一个天之娇子连命都不要的为你,在暗,也自有人心甘情愿不余余力。”
林朗还是没有说话,而阿染缓缓的在她身边坐下,举手投足间,依旧有说不出的风情万种:“怎么不说话,还真是薄情寡意,不认得我是谁了?你倒是一走了之喜新厌旧,偏就有人瞎了眼的认死理,把自己完完全全毁了。”
阿染吸了一口手中的烟,烟雾氤氲。
她想起了那个时候的聂湛,林朗刚走,他并没有去追回她,甚至于,下了死令,任何人都不可以去查关于她的一切。
于是,在“暗”里,林朗,这个名字成了禁忌,所有人都在小心翼翼的回避,直到有一次,龙浩不经意间脱口说出在杂志上看到她的名字,而聂湛神色平静,并无异样,他不在意的笑笑,气息冷颓,说,那她过得还不错。
他没问是哪家杂志,他知道她从意大利回来了,却没问她在哪里。
他们那时都以为他终于放下了,即便还没忘记,但毕竟是放下了,对待女人,他一直以来都那样的漫不经心,而林朗,终于不再是例外。
可是,后来她才知道,他之所以不问,根本是不敢。
害怕自己一旦知道,会不管不顾的抓她回来,用尽手段留住她,即便伤害也在所不惜。
只有失去过,才会知道,什么叫痛,这种痛,是噬骨的,即便聂湛这样的人,也绝对不会愿意去尝试第二次。
那么,于她而言,若非心甘情愿,便只有玉石俱焚。
而他翻手云,覆手雨,所拥有的世界越来越大,至高无上。
只是林朗,却从来不在其中。
而他,终究狠不下心。
从他灭了东兴,抢过萧漫影的那一天起,她就知道,他完了,这辈子都会被一个魔咒困死,这个魔咒是他自己给自己下的,魔咒的名字,就叫林朗。
那一场风云与硝烟的际变,为了一个女子,血流成河。
他们都说,他冲冠一怒为红颜。
他待萧漫影,宠到无以复加,但凡她所要的,他都给,但凡她所想的,他都肯,那样纵容,把那女子捧上云霄,纵容着她的一切任性和胡闹,由着属下对她争相巴结。
可 是,阿染笑得荒凉而不甘:“不过就是因为她长得像你,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在弹吉他,看着他的眼神,我就知道,他完了。千恩万宠,不过是想把你不要的, 不屑的东西都给她,加倍的给。可即便这样,还是没有人能取代你在他心底的地位。他从不留宿在她床上,一直以来,只有你。”
第一零三回
冷风拂过落叶,沙沙做响,像一只预言的手。
“若是就这样过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即便他心底有残缺有遗憾,但至少…” 她的话,说不下去了,眼中,是再也藏不住的痛与恨,看着眼前的林朗:“可是你,即便走了也偏偏还要阴魂不散,这个世界上的事情,成千上万,你就偏偏吃饱了没事干,找他来查!”
林朗猛然抬眼,眼底心间,震惊的情绪藏无可藏:“他…”
而阿染,显然会错了她的意思,狠狠一个耳光扇来,用尽了全力,把所有对她的怨恨全都发泄在其中:“你竟然怀疑他?他为了你做到这个地步,你竟然为了你的新欢的死怀疑他?”
林朗唇舌之间,有淡淡的腥甜味道,脸上火辣辣的一片,却并不觉得疼,她心底,有肆无忌惮噬骨的绝望和疼痛在蔓延,一点一点将她淹没,而阿染,恨恨的扔了烟蒂,继续冷冷开口。
“从你一开始插手进来,我们就知道了,可是聂哥说,由着你,下了死令任何人不准碰你分毫。那单生意,虽说算不得我们的命脉,却也有不小的分量,但是,他说,由着你,只要你高兴,那么大的生意,他可以捧上当你的游戏,毫不在意。”
阿染忽而一笑,美绝烟尘又有说不出的诡异:“你想知道,是谁害死了顾枫臣吗?你的好嫂嫂。”
林朗虽然早就知道事有蹊跷,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是这样,她定定的看着阿染,而阿染,继续笑。
“用 不着这个样子看着我,你该知道,我没必要也不屑骗你,可想而知,你是多么的讨人厌恶,连自己的亲嫂嫂,都不放过你。她很早就找人查你,所以她知道你再查一 个很隐秘危险的事情,虽不清楚底细,但她很聪明的利用了这一点,想要借此,发泄她的恨意。当然,这些,我们是后来才知道的。”
她 渐渐敛了笑,语气嘲讽:“可是,你偏偏福大命大,有这么个天之娇子,舍命为你。他看到新闻的时候,那种眼神,任谁看了都会不寒而栗。他开始动手打压乔氏, 还有乔语千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全都逃不过,只是偏偏不动她。那样的手法,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即便是对昔日的劲敌时,他也是一贯的漫不经心,从来没 有像这样过。”
“乔 语千可以捱到现在,说实话,我真的很佩服她。你大概不知道吧,她后来几乎疯了一样的不管不顾,若不是聂哥,你死了几百次都不知道。”阿染闭上眼睛,像是在 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她很聪明,选择自杀,知道聂哥这样的人,心气高傲,断不会在她死后再为难她身边的人和事,她料定了他会收手,不会迁怒,所以…”
林朗定定的看着她,一个字也说不出。
而阿染睁开眼睛,疲倦而疼痛的笑笑:“你那个嫂嫂,可真是个狠角色,她咬牙捱到今天,大概也是用尽了所有的方法,临死,还要把聂哥拖下水,她把她可以弄到的资料,寄到了警局,虽然不够多,却也已经是定罪的依据。而聂哥那样的人,让下边的人顶罪,这样的事情,他从不会做。”
阿染临走的时候,冷眼看她,终于还是开口:“其实顾枫臣出事的时候我试图找过你的,可惜没能成功。即便今天,他也仍不准任何人来干扰你的生活,阿利和六哥他们把他当神来膜拜,他说什么,再不情愿,他们都听,可是我不。B市X拘留所,我觉得你该去看看。”
第一零四回
林朗不知道,自己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来到B市,从机场,一路过来,坐在这间小小的房间,四面都是墙,压迫感如影随形,几乎令人窒息,而铁窗,冰冷而坚硬,刺痛了她的眼。
有脚步声渐渐近了,她的心跳,狂乱不已。
门推开了,先进来的,是身穿制服的狱警,而后,他的身影便撞入了她的视线。
和记忆中一样深刻的轮廓,和记忆中一样冷颓的气息,漫不经心的眼神里,暗藏着致命的凌厉。
原以为自己已经尘封得很好,却就这么短暂的一瞥之中,所有的伤痛愧疚,所有的苦涩难言,就这样不受控制的,泛滥成灾。
聂湛看见她,眼里的异样只是一瞬,他闲适的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不在意的笑笑:“阿利他们是越来越没用了,连个女人都看不住。”
狱警关门离开了,她看着他,并没有穿囚服,身上,也没有多了手铐或者其他枷锁,只是淡淡的坐在那里,极强的存在感抹杀了周围的一切。
他的神色自如,姿态闲适,一贯的漫不经心和冷颓,似乎和记忆中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是,四周的铁窗森然,而他,在这里。
林朗难受的闭上了眼,轻轻开口:“为什么?”
聂湛的眼光转深,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还是那样开口:“不值得,根本就不值得。”
他忽然一笑:“很早以前我就说过,我想做的事情,没有什么是不值得的。”
林朗痛苦的摇头,久久难以成言。
他看着她,渐渐敛了笑,淡淡开口道:“你放心,以老头子的本事,即便证据充足,我也没那么容易出事,更何况现在。”
他四下看了看,依旧是漫不经心的语气,却有着与身俱来的高傲和不屑:“只要我想,没有什么地方困得住我,不过是不想老头子太难做,在这里等几天罢了。”
林朗不知道他这样说是不是只是为了宽自己的心,看他的样子,并不像。
可是即便这样,此刻,他人在这里,对于他这样高傲的心性来说,该是怎样的耻辱而不甘。
越发的难受,避开了眼睛不去看他。
而他的声音,淡淡带笑:“我记得你以前说过,无论同情怜悯,或者害怕恐惧,都不是你会有的情绪,也不是我要的。现在也依然是这样。所以,收起你的那些愧疚,要你同情我,不如让我死了更利落。”
林朗抬眼,他子夜一样的黑眸静静注视着她,她困难的开口:“我…”
话未完,被狱警的敲门声打断,那人进来,神情里竟然带了几分恭敬,面色为难:“探访的时间到了。”
聂湛不在意的笑笑,微微点了下头,却并没有起身,那人虽为难,却也不敢多说,重新带上门出去了。
他对着她笑笑:“回去吧。”
林朗坐在那里,没有动,只是看着他。
于是他自己站起来,转身往那扇门走去。
她不由自主的跟着站了起来,不由自主的开口,话语郁结在喉间,百转千回,只化为低低的一唤:“聂湛…”
那样的伤痛,那样的无奈而绝望。
他定住身形,然后缓缓转身,看着她,良久,终是一笑:“答应我一件事情,一直以来,我从来不说这样的话,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她看着他,而他还是那样可有可无的笑着,淡淡开口:“你走了,就不要再来,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她在那一刻,痛得连呼吸都不能。
敲门声又再次响起,聂湛定定的看着她,一直成拳收于身侧的双手终于松开,不再压抑,最后一次放纵自己遵从心底的意念。
他大步上前,在她根本来不及反应之前,他的双臂,已经紧紧的困住了她,然后,他的吻,便铺天盖地的覆了下来。
他吻得很深,炙热的气息,强硬的力道,根本不容她拒绝。
有浓浓的血腥味在彼此的唇舌之间扩散,而他,依旧不肯放手,执意的加深这个吻,直到彼此的呼吸都被夺走。
“但是,”他紊乱的气息和话语在她耳畔低低响起:“记得这痛,记得我。”
蓦然松手,放开怀中的温暖。
她的身体本就无力,突然之间矢了他的依持,跌坐在地上。
而他,却不再回望,也不再停顿片刻,毅然决然的转身,开了那扇铁门,重回那方阴暗的天地。
只是,脑海中,挥之不去的,一直是一张明亮温暖的笑颜。
月色下,女孩子笑容无邪,籍着夜风,送来一架纸飞机。
纤细的手指,缓缓的拨动琴弦,一个一个寂寥的音符,如水一样,从她的指间,流进他的心底。
她帮他包扎伤口,神情专注,动作轻柔而细致,颈项间,有柔和优美的弧度。
她喊他,聂教官,聂湛…成为他这一生,无法也不愿摆脱的魔咒,沉沦得心甘情愿。
是爱吗?或许。
黑暗中,这么贫瘠的东西,他竟然能有,想想,这一生,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了。
那么,我会一直爱你,很多很多年,直到我忘记你,我还爱你。
第一零五回
浑浑噩噩的回到K市,没有回家,一个人去了墓园,枫臣在那里。
照片上的男孩子,黑曜石一样的眼依旧静静的看着她。
她伸手抚上照片上,他冰凉的面颊,没有眼泪,笑得荒凉而绝望。
她说,枫臣,枫臣,那天你为什么要来?该死的那个,一直是我。
沉郁的云层渐渐压了下来,天空开始飘起了雨丝,点点滴滴,淅淅沥沥,最终变为滂滂沱沱。
豆大的雨滴,打在她身上,并不疼,也感觉不到冷。
她闭上眼睛,听见聂湛的声音,他说,你走了,就不要再来,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睁开眼,看见枫臣优美的容貌,黑曜石一样的眼,明亮纯粹。
风雨声中,不断变幻的,一直是两张面容,此起彼伏的声音,充溢她全部的世界。
聂湛说,我想做的,没有什么是不值得的。
枫臣微微一笑,成为她这一生,永铭于心的,血色烙印。
他的吻炙烈而绝望,他说,记得这痛,记得我。
男孩子伸手,温柔的覆住她的眼睛,声音里有着黑水晶一样的质地,他告诉她,我就住在这里,所以,不要哭。
…
光亮一点一点的褪去,她的世界陷入无限黑暗。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周围,全是一片刺目的白。
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窗帘,白色的床单,白色的被褥,还有林射苍白憔悴的脸。
她的左手上挂着点滴,右手握在他手里。
他的眼底,有极力压抑的惊痛神色,对她微笑,语气温柔。
他问:“睡得好吗,朗儿。”
她想要坐起来,却根本浑身乏力动弹不得,淡淡的将视线移到窗外,丽日蓝天,这个世界还在继续,还在继续,日复一日,没有尽头。
林射心底疼痛,握着她的手却没有丝毫的颤抖,依旧柔和微笑着开口:“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我让小如做了你喜欢的包河藕粥,一会就送来。”
她还是没有说话,脸色苍白得让人心惊。
林射终于闭眼,语气疼痛,他喊她:“朗儿…”
却是只叫得出她的名字。
或许是因为他的声音里有太多暗沉的痛,林朗终于转眼,看着他,笑得浅淡飘忽:“我很好,我不会哭的,不会的。”
这个样子的林朗,落雪无声一般的沉静,静得几乎没了存在感,苍白得仿佛只要眨眼的功夫,她就会消失不在,让他的心,莫名的恐惧。
他手上加重了力道,握着她瘦削的双肩,强迫她看自己:“朗儿,你看着我,你真的什么都不在乎了吗?爸爸和阿姨呢?我呢?你真的舍得?真的忍心?”
林朗转开眼睛,不去看他。
但他不许,她转开,他又强迫她转回来,反反复复,逼着她正视自己的眼睛。
林朗挣扎不开,只能死死的咬着自己的下唇,死死的闭着眼睛,不说话。
他的心神乱了,从未有过的害怕和无力,什么都再顾不得了,蓦然俯身,吻住她冰冷的唇,辗转着去撬开她紧咬的贝齿,她的抗拒他并不理。
“你们在做什么?!”惊怒而不敢置信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林朗看着病房门外父母惊痛难当的神情,原本哀寂麻木的心,顿时无措而慌乱起来,他们眼底的震怒和失望,让她那样害怕和难受。
林射的神情,一瞬间的变幻之后,反倒沉淀为镇定和毅然决然。
他上前一步,像小时候每次犯错时一样,护在林朗前面,直视父亲的眼睛,平静的开口:“爸爸,阿姨,对不起,但是我没有办法,我爱她,我爱朗儿。”
林起铭惊痛交加,怒叱道:“你这个畜生,你说什么?”
林射依旧神色平静,一字一句开口道:“我爱她,本想用兄妹情宠她一辈子,可是现在,我才知道,根本不可能。我爱她,就像您爱阿姨一样,即便全世界都反对,我还是爱她。”
“你这个畜生!畜生!她是你妹妹!”林起铭气得浑身颤抖,死死的握着手中的拐杖。
“我知道,”林射的语气苍凉:“可是我没有办法。”
林起铭死死的瞪着他,而林射,依旧那样淡而坚持的开口:“我唯一做错的,是当时放开她的手,所以,这一次,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开她…”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林起铭的拐杖已经狠狠的落到了他的身上,一下,两下,雨点一样。
林射并不躲避,也不说话,沉默的坚持。
雅筑死命的上前拦着林起铭,而林朗也无措而焦虑的想要起身,却因为浑身乏力,一个不稳,跌坐在了地上。
手上的力道一带,输液瓶碎在了地上,玻璃划破她苍白的肌肤。
“朗儿!”林射慌忙过来抱起她。
她在他怀中,动弹不得,一双眼睛,却是带着浓浓的害怕,那样无措的看着父亲,她张了张口,有些害怕的喊:“爸爸…”
林起铭看着眼前的一双儿女,林射面色平静而坚持,而朗儿眼底的脆弱无措那样让他心疼。
对着林射,他可以毫无顾忌的打骂,自小都是这样,他始终相信,男孩子不磨练是不会成材的。
可是对着这个自己自小宝贝着,娇宠着,公主一样呵疼着的女儿,他从来都是连重话都不舍得说一句的。
拐杖挥舞在空中,颤抖着,颤抖着,迟迟打不下手。
“起铭!”
“爸爸!”
在妻子和儿女惊痛的喊声中,他重重的倒地,再也支持不住,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第一零六回
半年后
“爸爸,感觉怎么样?出院手续宋轲已经办好了,车子在下面等着,我帮你拿包。”
林起铭看着眼前的儿子,英俊的脸,淡漠的眼,一举一动依然优雅从容,除了越发的沉默,行事手段也越发的强硬冷厉,他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可是,不一样了,他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林起铭还记得自己在病重之际,睁眼,看到女儿憔悴苍白的容颜,怎么可能不心疼,可是,他强迫自己硬起心肠,拉住女儿的手,颤抖而困难的开口:“朗儿…你答应爸爸…答应爸爸…”
要她答应什么,当时的他,在神智和气力都不济的情况下,根本无法说清,即便到了今天,回想起来,依然是那样的痛彻心扉,却又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汇。
要她答应什么呢?
不再见林射,还是不再爱林射?
他忆起女儿紧紧握着他的手,拼命点头的样子。
她不知道他要她答应的是什么,可是她点头,只片刻的停顿,然后点头,没有掉眼泪,只是不停的,不停的点头。
站在一旁的林射原本沉默着,见状一把拽了她的手腕,一字一句的开口:“我不答应。”
女儿眼底的脆弱崩溃和儿子眸中的沉痛让他在那一刻,真真切切体会到什么是钻心噬骨的疼,他急痛上心,再次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的时候,从妻子恍惚而痛楚的语句中,知道了朗儿连夜飞回了意大利,罗马。
她甚至以自残的手法,逼得林射不再跟去。
而自那日之后见到林射,他就成了现在的模样,淡漠而强硬,在商场上,杀伐决断,那样的果决而几近冷血,他用世人难以想象的速度,不惜一切代价,迅速扩充和巩固着他的王国,几乎已经到了坚不可摧的地步。
车子一路开回了家,林射送雅筑和林起铭回房休息后,一个人来到书房,拨通了耀扬的电话。
他还没有说话,耀扬的叹息已经传来:“林射,你真的决定了?”
“我当初给她和我自己的时间,只是等到爸爸安然出院,即便全世界都反对,我也不会再放手。”他的声音淡而坚持。
耀扬沉默了一会,问:“几点的飞机?”
“下午四点。”他顿了顿:“耀扬,林氏,还有我爸爸和阿姨,你多费心。”
“和我还说这样的话。”耀扬勉强笑笑:“你已经把一切都打点布置得很好,我再不济,守上个三五年还是不成问题的,你只要给我个盼头,什么时候回来啊?”
林射沉默了下:“等爸爸和阿姨气消了,等朗儿能够接受和承受,我相信时间是最好的药。可即便一辈子都不可能有善果,我也想,自私这一回。”
耀扬沉默,听着林射苍凉而坚持的声音,一字一句的传来。
“我唯一做错的,是当时放开她的手,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对她的感情。我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时间,所以这一次,就算下地狱,我也不会放手。”
挂了电话,林射起身,想要回房收拾行李。
开门,却见雅筑站在门外,泪流满面。
他闭上眼,再睁开,眼底平静而坚决,他说:“阿姨,对不起,我爱朗儿。这一生,我不可能再放开她。”
雅筑一直看着他的眼睛,很久,很久。
终于闭眼,做了个深呼吸,没有说话,拉了他的手走进林朗的房间。
在她长长的,并不连贯的叙述过程中,林射一直安静倾听,并没有打断。
待到一切结束,她不敢看他的眼睛,痛苦的开口,问:“林射,你恨我吗?”
他没有说话,就在她以为他永远也不会回答的时候,他的声音,随风传来,一字一句,清淡而认真。
他说:“阿姨,如果我说一点都不介意,那一定是在骗你。可是,从我懂事开始,你待我,就像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那个称呼我虽然从没有叫出口,可是我在心里,早已经把你当作妈妈。”
雅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大滴大滴的落下。
而林射走到她面前,蹲下,握着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阿姨,我想让你知道,你今天肯告诉我这一切,我很感激,真的很感激。”
雅筑看着面前这个孩子诚挚而认真的眼,努力的深呼吸,将手中厚厚的簿子递给他,带泪微微的笑了下:“去吧,去找她。你爸爸那边,我会跟他说,我会亲自告诉他,这个秘密已经压得我太累,我会亲自去求他原谅。”
尾声
意大利
“你不用做事的吗?这么闲,大老远的跑来闹我。”在楚惊的强力干扰下,林朗终于无可奈何的合上笔记本,转头看她。
“你也知道我是大老远的跑来看你的了,也不知道陪陪人家。”楚惊猫儿一样的大眼睛灵动的一睐,语气好不幽怨。
林朗淡淡笑了下,关机,断了电源:“算我怕你了,走吧,想去哪里?”
楚惊看着她,心底有些难受,这样落雪无声一般安静的林朗,她并不熟悉。
该是怎么样的伤痛和绝望,才可以让一个人,眉宇间,总是有着抹不掉的轻愁,即便笑着,也只让人觉得忧伤和心疼。
心底的叹息,她没有在面上流露分毫,依旧笑得妩媚,上前挽了林朗的手腕:“自然是要逛遍整个罗马城了,不过最想去的,是真理口。”
真理口,Bocca della Verita。
以大理石雕成的河神头像,相传古时曾用它作为遮盖墙壁水道之用。
楚惊看着河神张大的口,歪着脑袋问:“是不是只要说假话,他就会把你的手咬下来?”
林朗微笑:“你可以试试。”
楚惊也一笑,兴味盎然的把手放进墙壁上的真理之口中,对着林朗喊:“快问我问题啊。”
林朗一笑,配合的问道:“楚惊小朋友,今年几岁了?”
“讨厌,不知道人家已经到了需要对年龄进行保密的阶段了吗,还问,PASS,下一个。”
“那好,你这次到罗马,到底想干什么呢,不会是看我那么简单吧?”
楚惊不依不饶的抽回手:“不来了不来了,哪有你这样问问题的啊,换我来问你,把你的手放进去。”
一面说着,一面把林朗的手放进了真理口,笑眯眯的看着她:“我要开始问了,第一个问题,你最喜欢的颜色是什么?”
这样的问题,林朗无奈的笑笑,楚惊已经踱到了她的身后,声音依然笑笑的传来:“快点说,不可以说谎哦,不然把你手咬掉。”
于是林朗只得笑道:“白色。”
“你最喜欢的国家是哪一个,当然,是除了我们伟大祖国以外的。”
林朗微笑:“意大利。”
“最喜欢的电影,是不是《罗马假日》?”
她依然微笑,说:“是。”
“你最喜欢的人呢,是不是林射?”
温润雅贵的声音,淡淡带笑,随风传来,她的身体不由得一震。
想要抽出手,转身,却没有能够。
他修长有力的手,握住了她的,一同放进真理之口。
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怔怔的看着他。
楚惊早就不知道闪哪里去了,林射的眼底有心疼和宠溺的光,他抬起空着的左手,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阿姨都告诉我了。朗儿,对不起,那么长时间,让你一个人,这么辛苦。”
她看着他唇边温暖的微笑,还是一个字都说不出。
于是他的握着她的手,微微一紧,唇边是淡然而优雅的弧度,那么平和,那么淡定与满足。
他 的声音温润带笑,却又一字一句,无比认真,几乎带上了虔诚的意味:“我喜欢林朗。只喜欢林朗。到死喜欢的也唯有她一人。我愿意她成为我的妻子,与她缔结婚 约,无论疾病还是健康,贫穷或者富裕,美貌或者失色,顺利或者失意,都爱她,照顾她,尊重她,保护她,永远对她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他转眼看她,敛了笑,只是柔声而认真的开口:“你呢?朗儿,愿意嫁给我吗?”
她看着他,眸光中全是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温柔眷宠和不容错认的深沉情意。
她的唇边,缓缓带出一抹笑花,眼泪,无声的落进心底。
短篇版
来不及对你说
一、
我喜欢林射。只喜欢林射。到死都喜欢他一人。
可是,即使我是这么的喜欢他。即使我知道他也一样的喜欢着我。还是没有用。我们注定,不被允许在一起。
因为我是林朗。
相同的姓氏,相同的血脉。纵然同父异母,仍是相同。
我厌恶这相同。
我从小就喜欢缠着林射,是不折不扣的跟屁虫。他也喜欢将他漂亮可爱的妹妹四下炫耀。可我从来,不叫他哥哥。
他大我两岁。他上初中的时候我仍只念小学。待我终于考入他的学校,他却就快离开了。
他初三,我初一。他高三,我高一。他大三,我大一。
可就为了这短暂的相聚,我仍是卯足了劲去用功。因为,林射念的学校,必然是最好的一间。
林射每天早晨醒来,都会亲吻我的颊道早安。然后一块用早餐。然后他载我去上学。
我会骑车,早已学会,只是从未让人知晓。于是我的自行车,在最美的年华,便已死去。
我看着林射从梦想童年到多愁少年,再一路长成俊朗有为的大好青年。不变的,是他身上清爽的气息,是他漂亮明澈的笑,是他喊我朗儿时的亲昵眷宠。
直到有一天,林射不再亲吻我,而是长久的对着我的照片沉默。照片里的我,笑靥如花。
他也不再骑自行车,换了一辆银色本田。车里载过无数女子,可是再也没有我。
时间对我来说无边无际。我感到绝望。可我没有哭泣,因为我已经没有眼泪。我只是微笑了,如同照片中一样,花般灿烂。
林射。有句话,我一直来不及对你说。
二、
语千。林射的未婚妻。他为她,放弃了弱水三千。
看着她,如同我的影子。
可是林射,没有用。没人能代替得了林朗。因为,你也一样,喜欢的只有我而已。
然而,他还是娶了她。结婚那天我没有去。不去,也知场面是如何的,喜气洋洋。
我知道语千是恨极了我的。林射不在时,她总是翻出林射枕下,我的照片。怨毒的目光便如刀般射来。
因为林射常对着它沉思,笑或是叹息。就是在梦中,他喊的,也是,我的名字。
若非碍于林射,我相信,她会把所有有关我的东西,全都扔出家门。
可是,她已经是他的妻了。她可以牵他的手,拥抱他。这样还不够吗?这是我就算死,也不会拥有的。
我后悔了。
如果时光可以重来,我宁愿什么也不知,什么也不说。那么,今天,也一样可以,赖在他怀中撒娇,如同儿时。
尽管那怀抱,只属于哥哥。
我亦知足。
三、
说不清从什么时候起开始真正喜欢林射,而不再是儿时的依赖。我拒绝着,男孩子们的殷勤。也不断使坏,破坏着他的恋情。
终于招致,父母的担忧。以及,他每一任女朋友的怨恨。
我很无助,又那样撕心裂肺的痛苦。却只能在崩溃边缘隐忍着,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
直到无意中撞见,他与女友分手的场景。女孩哭着问他,你是不是喜欢林朗?
他没有说话。
你们这样是乱伦!
他仍是沉默的离开,转身,却发现偷听的我。
可是他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径直,走过我的身旁。未做停留。我亦只是定定立着,如风中石柱。
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否则,就是禁忌。
乱伦。这个世间最可怕的词语。不是我们,可以承受得起的。
四、
林射和语千吵架了。重复着昨日的画景。只不过,女主角换了人。
你是不是喜欢林朗?
他不说话。
你们这样是乱伦!
她摔门而去。留下一室狼籍,和一身疲惫的林射。
林射。林射。有句话,我终是来不及对你说。现在,便不能说了。
夜晚,他发高烧。迷糊间伸手,想要取水喝,却总未能够。我飞奔过去帮忙。
手,穿过杯子。握住的,只有空气,和阴色月光。
一声清脆。
他碰倒了杯子。杯子碎裂的声音,再一次惊醒了我。我已经连为他递一杯水,都不能够。
于是我微笑。因为鬼魂是没有眼泪的。我只能用我的笑,来表达伤悲。
是的。我只是一个鬼魂。因着未了的心愿,一直在尘世飘荡。
我后悔了。
如果时光可以重来,我宁愿什么也不知,什么也不说。那么,今天,也一样可以,赖在他怀中撒娇,如同儿时。
尽管那怀抱,只属于哥哥。
我亦知足。
不像如今,就连拉他的手,为他递一杯水,都不能够。
快三年了,我陪在他身边的日子,不多了。
五、
三年前。自从那层窗户纸被捅破。林射便搬离了家。
偶尔回来看望父母,也专门挑我不在的时候。在电话里,也只是生疏地问一句,妹妹近来可好?
妹妹。他叫我妹妹。多么生疏而警醒的称呼。他不再叫我朗儿。我也不再是他的朗儿。
大四。就快面临论文答辩和就业的压力。可我早已经不在乎。
每天,我打扮得烟视媚行,混迹于游乐场所,很晚才回来。父母师长的劝导责骂,我全然不理。我在乎的只有林射, 他是否还会关心我?
可是没有。
他没有劝我,也没来看我。就算是父母开口让他来劝劝我,他也只是沉默回应。
于是我只能,在每个深夜狠命地揪着自己的头发。可这痛,远及不上,我心底的撕心裂肺。
六、
终于等到,林射来电说要回家吃晚饭。他还说,希望朗儿也能在。我欣喜得仿佛摘得,整个春天的花朵。
洗尽妆容,放下长发,换上他最喜欢的素白长裙。
满心欢喜与期盼,终于等来了他。然而他身后,却多了一个陌生女子。
爸,阿姨。这是夏含。我们下月结婚。
他的眼睛绕过我,平静的对父母开口。而那女子,一脸的羞怯与幸福,走近与我套近乎。
你是朗儿?真是漂亮。林射常跟我提到你。
我不动声色避开她的手,转而抱住林射的胳膊。
从小到大,哥哥最疼我了。他说要照顾我一辈子呢。
这是我第一次叫他哥哥。我甜甜地说,眼中烧着火苗。林射想要抽开胳膊,可我并不想放手。无视女子的不自在,我接着说下去。
夏姐姐,如果你和哥哥结了婚,可以让我和你们一块住吗?
啊?当、当然了。
那你不会嫌我讨厌,把我赶出去吧?
当然不会了。
那…
我还欲刁难她,林射已用力抽出胳膊,沉声道,林朗,别胡闹。
可是,我怎么是胡闹呢?林射,你知道我的心里有多难过吗?
我突然疯了般扑过去,揪住了那女子的头发。与她一同倒在地板上,厮打。一片混乱。
父母和林射使劲拉开我。
我的身子被父母紧紧抱住,却仍是不断挣扎,大声嚷,声音盖过了他们道歉的话语。
你不可以娶她,不可以…
情绪激昂中,我看到女子恐惧的脸,她夺门而逃。林射,并没有追去,他只是忧伤的看着我。
我安心了,知他们不会在一起。于是,很放心的,任黑暗,侵蚀我的意识。让我不堪重负的身体,得到短暂的休息。
七、
再醒来,林射已经离去。
泪流满面的母亲坐在床边。手里,拿着我的日记本。上面,记满了我的爱恋,与痛苦。
朗儿,我不能见你再这样下去。
她紧紧抱住我。我隐约觉得她将要告诉我一个秘密,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秘密。
母亲对女儿的爱,是没有保留的。
因此,纵然难以启齿,她还是说了。
在她断断续续的讲述中,我知道,原来,我并不是父亲的女儿。是她与情人私会,才有了我。我与林射,原是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不可思议的,我知道这一切后,喜悦竟然压倒了屈辱与羞愤。我不顾一切的冲出了家门,用力奔跑。我要告诉林射,我们并不是兄妹。
五点.下班的高峰期。熙来攘往的人群车流并不能阻碍我想见他的心。
隔着街道,我见他走出公司。
林射。我欢快叫着,往他的方向跑去。他也发现了一身睡衣光着脚丫的我,诧异着大步向我迎来。
然而,一辆客车,永远地阻挡了我的去路。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轻飘飘飞起,又重重摔下。我看到他疯了一般冲来抱住我,大声喊着朗儿,朗儿…
我终于又听到他叫我朗儿了。
只是林射,有句话,我终是来不及对你说了。
八、
心愿未了的魂魄,是过不了奈何桥,也入不了轮回宿命的。只能在尘世飘荡,直到完成心愿。
可若是三年过去,仍无法得偿所愿的。那便只能是元神俱毁。永世,不得超生。
今天,是我三周年的死忌。林射带了我最爱的百合花来看我。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了。再过几个时辰,我注定元神俱毁,烟飞尘灭。
林射,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告诉你我们不是兄妹。
可如今,说出来,除了徒增你的伤痛,爸爸的耻辱和妈妈的难堪以外,又能怎样呢?
林射,我们并不是兄妹。
这句话,我一直来不及对你说。如今,便不能说了。
元神俱毁的前一秒,让我好好记住你的样子。
林射,你要幸福。
林射,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