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春依然没说什么,伸手帮我放下纱帐,然后轻轻退了出去。
其实我这时已经睡不着,只是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早知有今天,我就应该早点去结识一些朝廷大员,或者跟着澹台凛去见他那些黑道手下,到现在至少也有个人商量,而不用这样惶惶不可终日却完全无能为力地等着一个结果。
我闭了眼躺在那里,只觉得自己像浮在一片漆黑的虚空里。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看不到光明,也听不到声音。
到这个时候才觉得,原来一己之力,真的如此微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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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暗下来,阿春过来问我要不要传膳。我摇了摇头,我现在哪里还有胃口吃饭,只是问她,有没有澹台凛的消息。
阿春说倒是有几名大臣联名上书想保他,但是昶昼连见都不肯见,折子更是原封不动地被退回来。其它人也就都不敢再说话。
我不由苦笑了一声,到这个时候,越是有人保,越是会坚定昶昼杀他的决心吧。
阿春看着我,说现在还没有真的定罪问斩,也许还有机会,让我不用太心急。
昶昼的想法,今天已对我说得再明白不过。没有直接杀了,也许只是另有打算。我心知机会渺茫,也只是淡淡笑了笑,对阿春说如今公主府明显已被监视,让他们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阿春点头应声,复又退了出去。
我连灯都没点,只躺在那里,看着月光一点点从窗棂间漫进来。
来南浣之后的种种事情慢慢从记忆中升起,又慢慢淡去,余下来的,只有和澹台凛相处的点点滴滴。
轻轻抚过我嘴唇的手指。
装在竹筒里的醇酒。
注视着我的碧绿眼眸。
异国他乡小院子里的梅花和红烛。
他唇角似笑非笑的表情。
浸透我衣襟的鲜血。
…
每一次牵手,每一次拥抱,每一次亲吻…
我想,也许,在这些记忆里与他一同死去,也不失为一种幸福吧?
不知过了多久,房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就像是有人在敲击地板,细微而又清晰,三下,又三下。
我惊跳起来,下意识去摸袖箭,却摸了个空,不由一怔。
房中的暗道已被从下面开启了,青石移到一边,一个人跟着钻出来。
借着月光看清这个人,我生生将到了嘴边的惊呼咽了下去。
那个正将一根手指竖到唇边示意我噤声的人,竟然是阔别已久的云娘。
云娘向外看了一眼,指了指暗道,让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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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她这段时间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从这里出来,但这个时候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对我而言,简直就像是黑暗里看到一线光明,当即也没多话,直接就跟着她下去了。
下去之后又走了一段路之后,我估计上面应该听不到什么了,才轻轻道:“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知不知道阿凛他…”
“我正是为这件事来找公主的。”云娘打着灯笼在前面引路,道:“请公主不用担心,我们一定能救侯爷出来的。”
“昶昼已经决心非杀阿凛不可,绝对会重兵看守,你们怎么可能救得了他?贸然去救,也只能白白牺牲罢了。”这种担心,没能跟阿春讲,但是对着云娘,我却忍不住说出来。
云娘笑了笑,道:“没错,我们本来的确没有十成把握,所以不敢妄动,也不敢贸然去找公主。”
我怔了一下,抬起眼来看着她,道:“那今天你来找我是…”
“自然是我们有了援军。”云娘道,“若有他在,一定能成功营救侯爷。”
“谁?”我有些吃惊地问。到这个时候,还有谁会这样帮我们?
云娘却没有答话,引着我拐进一间密室。
才一进门,我便看到桌前那个熟悉的修长身影,不由得整个人僵在那里。
我记得这抹身影曾经跟随我左右,寸步不离;也记得这抹身影曾经守在我窗前,彻夜不眠;更记得这抹身影在高高的城楼上送我,茕茕孑立。
我对澹台凛说,若再与这人见面,对我们来说都不见得是什么好事。但此时此刻见到他,却只觉得总算见到一个可信可靠的人,心情不由激动,一股酸意冲上鼻腔,下意识已跑上前,伸手便抱住了他,一声“沈兄”才唤出口,泪便跟着流下来,哽咽着泣不成声。
沈骥衡一开始似乎被我吓了一跳,全身僵硬,手足无措,慢慢就平静下来,轻轻拍着我的背,放低声音道:“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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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回头去修改了“真相大白4”以及“去留难定2”
剧情无变动,补充了一点小细节
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回头再看
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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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澹台凛出事到现在,虽然只有一天多,但我却觉得像是过了一个世纪,期间行事说话,我都努力绷紧着自己的弦,不想在昶昼面前示弱,不想让别人看笑话。到了这时,沈骥衡这一声“别怕”说出来,我心底积压的种种不安与恐惧才有如大水决提,一发不可收拾,只抱紧了沈骥衡,放声大哭。
沈骥衡没再说话,也没再动,任我在他怀中发泄,直至我自己渐渐平息,才伸手接过云娘递来的手帕,印了印我的眼泪。
我这才注意到这密室中除了云娘和沈骥衡外,还有几个陌生的男人,想来刚刚正在和沈骥衡商议事情。
我一时间自己觉得有些发窘,轻咳了一声,放开了沈骥衡,问:“沈兄你怎么会回来?”
沈骥衡把手帕递给我自己,一面道:“微臣收到陛下将华国夫人赐婚逍遥侯的消息之后,就担心你们会出事,所以想赶回来到时有个照应,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我接过手帕来,自己擦了眼泪,没有说话。
沈骥衡道:“公主请放心,我们一定会把澹台兄救出来的。”
那边一个灰衣男子也道:“澹台大哥待我们恩重如山,今晚就是拼了性命不要,我们也一定会将大哥安全救出。”
“今晚?”我一怔,抬起眼来看着沈骥衡,“你们今晚要去劫狱?”
沈骥衡点了点头,“事不宜迟。若被陛下发现微臣已经回京,只怕就不好动手了。”
“我也去!”我连忙道。
“不行。”沈骥衡想都没想便直接回绝,道,“你去只会碍事添乱。机会只有这一次,我们没有多余的人手来照顾你。”
他显然早已担心我会要去,这两句话冲口而出,甚至没有对我用敬称。
我抿了抿唇,把后面的话咽下去,轻轻点了点头。
沈骥衡静了半刻,大概又觉得自己话说得太硬,轻叹了口气,道:“公主请跟云娘先走,一路上她自会安排。我们救了澹台兄,便会去与公主会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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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点了点头。
沈骥衡便又转向那几个男人,道:“那么就请诸位照刚才的计划,各自去准备吧。请千万小心仔细,不要有任何差错。”
几个人各自应声走了。
沈骥衡看了我半晌,才轻轻道:“微臣亦要做些准备,先行告退了。公主请自己小心。”又向云娘道,“公主就拜托你了。”
云娘点了点头,沈骥衡向我行了个礼,便转身要走。
“沈兄。”我连忙叫住他。
沈骥衡回过头来看着我。
我咬了咬唇,才轻轻道:“多谢你。”
他眉宇间掠过一丝落寞,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浅浅一笑。
我心头一时情绪翻涌,却不知要从何说起,结果只又轻轻说了句:“你…你自己也要小心。”
沈骥衡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我怔在那里半晌没动。直到云娘轻轻道:“公主,我们也走吧。”
我回过神来,拉住了云娘的手,切切道:“他会没事的,对吧?他们都会没事的,对吧。”
云娘轻轻拍了拍我的手,柔声道:“会的。大家都会平安无事的。”
我们没有再回公主府。
云娘说现在公主府眼线众多,万一走露风声,我自己再难出来不说,恐怕还会连累去救澹台凛的人。若有什么一定想带在身边的东西,稍后她会让人去叫阿春帮我送出来。我摇了摇头,我来南浣的时候,本就只是孑然一身。如果说现在有什么想带的,那也只有澹台凛。至于其它,也不过就是身外之物罢了。
于是云娘直接领我去了暗道的另一个出口。
之前澹台凛说只有一个大家都知道的出口的暗道根本不算暗道,但我却没有想到,原来他一直在暗中修缮这条暗道,不但多挖了几个出口,还修了刚刚那间密室。
也许,他早就已经想到有这一天吧?
既然早已想到,为什么还会被昶昼抓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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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问云娘,她可知道澹台凛到底是怎么被抓的。
云娘冷哼了一声,道:“自然是跟纤夜那小贱人脱不了关系。阿启他们本来想要直接杀了那个忘恩负义的女人,但是侯爷偏不让。说要再和她谈谈,结果一去就没再回来。”
我听完不由得沉默下来。
这样说起来,也许倒是我的妇人之仁害了澹台凛。若不是我拖着他,他也不至于有今天这牢狱之灾。
云娘见我没说话,也就不再作声,只引着我向前走。
出口在一个房间的壁橱里。
我钻出来之后,打量了一下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房间,问:“这是哪里?”
“澹台府。”云娘回答。
我吓了一跳,“诶?”
云娘笑了笑,道:“可见侯爷早在奉命修葺公主府的时候,就已动了私心。”
我脸上一红,口中虽然埋怨云娘到这时候还要拿我取笑,但想起澹台凛第一次从暗道过去找我的时候,心头还是涌起一股暖意,紧绷的心情也因而稍稍松弛了一下。
但转念过来,又不由得有些担心,问:“纤夜知道这秘道的事么?”
云娘摇了摇头,道:“她和侯爷一样,都是在那种地方长大的孩子。所以侯爷怜惜她,但凡危险的事情,一概不让她沾边。她倒好,一朝得势,便将侯爷卖了个干净。”云娘又冷冷哼了一声,道,“也幸好她不知道,否则我们这些人又怎能活到现在。”
我静了一会才轻轻点下头,“这样说起来,这里真的反而比公主府安全。”
云娘道:“我们并非要躲在这里,只是要借华国夫人的仪仗手令出城。”
我又一怔,抬起眼来看着云娘。“她既然害了阿凛,自然小心防备,车马好说,仪仗手令怎么可能‘借’得到?”
云娘道:“她虽然不肯借,但仿造一套,又有何难?”
“仿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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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娘见我惊异,便拿出一个信封给我看,里面一张雪花笺,用女子笔迹写着令某人出城到某地办事云云,下面鲜红的印章果然便是华国夫人印鉴。
昶昼要防着人救澹台凛,栾华自然全城戒严,若有这个,出城便容易得多。
而且,就算之后被发现,昶昼追究起来,纤夜自然也难逃干系。
我惊得睁大了眼,不过一天之间,他们竟然已做了这么多事情。相比而言,我却…真是没用。
云娘轻轻叹了口气,道:“侯爷将这个交给我的时候,曾说他希望永远也用不到,没想到这一天却来得这么快——”
“什么?”我打断她,伸手便抓住她,问,“这是阿凛留下的?”
云娘似乎被我吓了一跳,但还是点头回答,道:“是,侯爷几天之前已准备好了,并将这封信交给我,说若他有不测,便带公主来这里,用华国夫人车驾出城。”
我怔在那里,半晌才凄然笑了一声,道:“原来他早知道。”
原来他早就知道会有今天。所有他不会有事,昶昼不会动他之类的话,都只是为了安我的心。
我真傻。
这世上还有什么人会比我更傻?居然就真的以为什么事也不会有。
云娘大概是觉得我神情不对,握了我的手,轻唤了一声:“公主?”
我又笑一声,道:“原来他早知道昶昼容不下他,一定会杀他。都是我的错,非拖他回来。是我害了他。但澹台凛这混蛋,竟然想让我一个人走。说好同生共死,他竟敢抛弃我。”我说着站起来便往那暗道走去,“我要回去找他。”
云娘一把拖住我,“公主,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我一面笑,一面又流出了眼泪,“他想让我一个人活着,我就偏要去和他死在一起。”
“公主!”云娘抓着我的肩,喝了一声,“你冷静点!你自己好好想想,你喜欢的男人是不是那种会一心求死的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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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她喝得心神一懔,僵在那里没再动。
云娘伸手擦了擦我的眼泪,轻叹了一口气,声音柔和下来,“傻丫头。你也不想想,以前那么多大风大浪都一起走过来了,他现在怎么舍得丢下你一个人?他既然会叫我来带你走,自己那边怎么会没有安排?”
我咬住了自己的唇,深深吸一口气来平静自己的心情。
云娘又道:“你现在若是冲动行事,才真的会害了他,害了你自己,也会害了沈大人。他飞驰千里赶来,可不是为了陪你们一起死。”
我又做了一个深呼吸,轻轻道:“抱歉,我…我只是…心里乱得很,觉得自己又无知又没用,不知道要怎样才好…”
云娘握紧了我的手,道:“相信侯爷,相信沈大人,相信他们一定会来和我们会合的。”
我点了点头,擦了眼泪,勉强露了个笑容,问:“我们几时走?”
云娘将我妆扮成了一个普通的侍女,天色微亮时便从澹台府出发。
城门果然已然重兵把守,出进都要被守门士兵一一盘查。
轮到我们时,云娘便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将那张伪造的华国夫人手令拿了出来。
也许是因为大家都知道华国夫人是当今天子的救命恩人,圣眷正浓,守城将领只让人往车内看了一眼,便挥手放行。
我们出了城门,自然一路急驰,马不停蹄到了汐秀镇。
这个镇子离栾华只有半天多路程,地方不大,靠着海。
马车直接驶到码头上,我还未下车,便遥遥看见海湾里泊着一艘巨大的帆船。七桅九帆,体势巍然。我以往见到那些画舫渡船与它根本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我不由咋舌,惊叹了一声,“好大的船。”
云娘伸手来扶我下车,道:“公主现在应该相信侯爷绝不会舍下你一个人求死了吧?”
我看着那艘船,没有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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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爷很早便已令人开始暗中造这艘船,大概在公主还未去大烨之前吧。我在大烨与公主分开之后,侯爷便令我开始着手寻找可靠又经验丰富的船员。”云娘说着引我上了本在码头等着的小船,往大船那边驶去。
原来澹台凛早已经打算要出海,怪不得会跟我说到时昶昼就算手眼通天也抓不到我们。大海茫茫,现在这会又没有什么雷达,只要我们能顺利出海,昶昼的确无可奈何。
“现在虽然事出突然,但好在船已经下水,人员也都已就位,只等他们救得侯爷过来会合,便可扬帆出海。”
云娘这样说,我的心不由又提了起来。
我们离开栾华已有大半天时间,一路上并没有收到任何消息,也不知他们那边情况到底怎么样。
云娘大概是看出我的心情,伸过手来,紧紧握住我的,道:“公主请放心,他们最迟也不会超过今天,一定会赶来的。”
我轻轻点了点头,吸了口气,又道:“若他们…若他们过了今天还没有来,我便回去找他们。到时请你不要再拦我。”
云娘迟疑了片刻,也点下头,应声道:“好。”
人家形容时间长久难熬,常说“度日如年”,对我而言,这剩下的半天,简直每一分钟都长久得像一个世纪。
云娘见我坐立难安,便劝我进舱去休息。
这种时候,我又哪里能安心休息?虽然我已经努力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要相信他们一定能平安归来,但仍然只要一闭眼,就好像会看到澹台凛和沈骥衡血淋淋躺在那里,惨不忍睹。
末了索性问船上的水手要了水桶扫帚,挽起袖子跑去冲洗甲板。
这是新船,干净整洁,本来也没有什么好洗的。
我不过也就是想让自己忙碌起来,只是坐在那里等,那种焦虑简直会把人逼疯。
船上所有人都被我这举动吓了一跳,云娘也有些哭笑不得地拉住我,道:“公主,你这是做什么?”
我看着她,有一种恳求的语气道:“你让我做点事。手上有事情做我才不会胡思乱想。”
云娘皱了一下眉,最后还是轻轻叹了口气,放了手,由得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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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洗了多久,突然听到瞭望台上一声欢呼。
我抬头看去,正看到瞭望台上的水手探下身子来,一面指着码头那边大叫:“回来了,澹台大哥回来了!”
我连忙向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暮色中果然看着一匹马向码头跑过来。
只有一匹马?
我努力的睁大了眼,但在这个距离,还是看不清马上的人,连忙抓住云娘,紧张地问:“为什么只有一匹马?那是谁?”
云娘到这时,似乎也有些慌张,一时间也没有回答我,只是又令船上的人赶紧再去几个人到码头接应。
这时那边的人已下马,我这才看到原来是两个人,其中一个大概是受了伤,另一个扶着下了马。但距离太远,天色昏暗,我依然是看不清那边人的面目,只能继续紧张地抓住云娘的手。
云娘拍拍我的手,安慰道:“没事的,船上有大夫有药材,没事的。”
她连续说了两次没事,但我却觉得,其实她心里也不见得有底。
还好码头本有快船等着,那边两人一到,立刻便接上船来。我在他们上船的同一时间便迎过去。
果然是澹台凛回来了。
但我这满心喜悦还没浮上来,便因为他扶着的那个人而惊叫了一声。
受伤那个,是沈骥衡。虽然已经简单包扎过,但从胸口到小腹,长长一条血迹,实在令人触目惊心。
“沈兄…”我叫了一声,已说不出话来。
沈骥衡抬眼看了看我,竟然浅浅笑了笑,嘴唇动了动,道:“幸…不辱…命…”
声音虚弱,几不可闻。
我连忙道:“你先别说话了,大夫,大夫呢?”
船上的大夫早已准备好,立刻便让人将沈骥衡抬进船舱。
这边澹台凛先吩咐开船,然后才伸手搂了我,凑在我发间,深深吸了口气。
此时此刻…所有的语言都已经完全是多余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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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身抱住他,将脸埋在他怀里。
但还未能感觉到此刻的温存,便先嗅到血腥气。
我惊慌地抬起头来,忙忙问:“你是不是也受伤了?伤在哪里?大夫…”
澹台凛低下头来亲我,直接将我后面的话堵回去。
一个差不多让我们两个都不能呼吸的长吻之后,他才轻笑道:“叫什么大夫?你自己不就是么?你那么久的医术难道都是白学的?”
“可是我…”
“我…只要有你就够了…”
澹台凛说完这句话,伸手抱住我,头靠在我肩上,晕了过去。
澹台凛浑身是伤。
大多是鞭痕烙印,可见都是在狱中受的折磨。他得罪的人本来就多,这次入狱,大概少不了那些暗中收买狱卒下手的事。
幸好都是些皮肉伤,我强忍着心痛,手指颤抖着在云娘的帮助下为他清洗上药,又请了大夫过来看过,确定了并没有其它的问题。会晕过去大概只是因为虚弱疲劳,休息一段时间自然就会好转。
大夫又说沈骥衡身上的刀伤虽然看来严重,但还好并没有伤到内脏,他又是习武之人,向来身体强健,亦没有什么大碍。
我这才松了口气,让他们都去休息,自己握着澹台凛的手,守在他身边。没过多久便也伏在床前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不知几时已躺到了床上,靠在澹台凛身边。
澹台凛正睁着一双墨绿的眸子,笑吟吟看着我。“醒啦?”
“唔。”我意识还不太清楚,只如以往在澹台凛怀里醒来的每个早晨一般,随口应了一声,伸手搂了澹台凛的腰,便将头移到他肩上。
澹台凛发出了明显的抽气声,我才突然想起他浑身是伤,连忙坐起来,道:“抱歉抱歉,我碰到你伤口了是不是?痛么?”
澹台凛笑起来,轻轻道:“亲亲我就不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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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没正经。”我虽然这样骂,却依然俯下身去,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澹台凛抬起手来搂了我,自己加深了这个吻,末了长长叹了口气,道:“真好。”
我小心翼翼的避开他的伤口,复在他身边躺下来,轻轻应了声,“嗯。”
我们能够再在一起,真是太好了。
我们能够从那个地方逃出来,真是太好了。
就这样静静的依偎了一会,澹台凛突然道:“你去看看沈骥衡吧。”
我一怔,抬起眼来看着他。
澹台凛道:“下午大夫过来帮我换药的时候,说他已经醒了。”
下午?大夫?来换药?我睁大眼看着他,一眨再眨,“诶?我睡了多久?”
澹台凛道:“差不多…一天一夜了吧。”
我吓了一跳,“我竟然睡了这么久?连大夫过来帮你换药都没醒?”
“嗯。”澹台凛笑起来,伸手捏了捏我的鼻子,“睡得死沉,还打呼,就像只小猪…”
“胡说,我才不会打呼。”我哼了一声,打开他的手。
他却顺势又搂了我,轻轻道:“之前都没睡好吧?抱歉。”
发生了这种事,他又不在身边,我怎么可能睡得好?
我偎在他怀里,闷闷道:“你骗我。你说不会有事的,结果一下子给我出这么大的事。我差点…”结果说到这里自己的喉咙已经哽住,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澹台凛抚着我的背,柔声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也没想到会真的要走到这一步。”
我没有说话。
澹台凛又长长叹了口气,笑道:“不过,总算都过去了。”
我依然说不出话来,只轻轻点了点头。
澹台凛拍拍我的背,道:“去看看我的救命恩人吧,这次真是欠他一个天大的人情。”
我抿了抿唇,道:“我欠他的,只怕下辈子都还不清了。”
澹台凛静了半晌,道:“你可以带上他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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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时怔忡,忍不住抬起头来看着他,皱了眉道:“你在说什么啊?”
“说真的。”澹台凛看起来倒不像是在开玩笑或者试探我的样子,“我们走了之后,沈骥衡在朝中无人帮衬,只怕迟早吃亏。”
我再次惊坐起来,问:“他去劫狱的时候,被人认出来了么?”
“蒙着脸呢,应该没有。但是…”澹台凛顿了一下,道,“你觉得昶昼会猜不到么?”
我沉默下来,澹台凛又道:“就算昶昼一时还要仰仗他守关,但是日后会怎样,实在很难讲。所以,他倒不如和我们一起走了的好。”澹台凛又静了一会,才轻轻拖过我的手,低低道,“若是他的话,我也可以…”
“不行。”我喝断了他的话头,板着脸道,“你当我是什么?是可以随便和人分享的东西吗?”
澹台凛只是静静看着我。
于是我继续道:“他对我好,我知道。我欠他情,我也知道。但不能这么还。这对我们三个都不公平。我人只有一个,心只有一颗,感情也只有一份,分不了。不纯粹的感情,便是对不起你们,也更是对不起我自己。我绝对不可能这样做!”
最后一句话,我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出来。
澹台凛沉默了半晌,才握紧了我的手,轻轻道:“木樨,你真是令我汗颜。”
我抿了抿唇,轻哼了一声。
澹台凛再次搂紧我,道了歉:“对不起。”
我看着他,口气软下来,道:“我看,我们在这里为这个吵架,沈兄却一定不肯跟我们走。峻峪关才是他一生的夙愿。”
澹台凛没再说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晚上我去看沈骥衡,果然我还没有开口,他便先向我辞行。希望我们能在下一个港口放他下船,他要回峻峪关。
我没有留他,甚至也不能开口说以后他若有事,我们一定万死不辞之类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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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很清楚,我和澹台凛好不容易才能逃出来,这次出海,便再也不可能回南浣来。
于是我只是坐在他床前,半晌无言。
沈骥衡便跟着一言不发地躺在那里看着我,过了很久,竟然轻轻笑了笑,道:“傻丫头,你现在不是应该高兴么?沉着脸做什么?”
他是第一次用这样轻松平和的语气和我说话,但我却忍不住心头一酸,又红了眼圈,哽咽道:“若有来世,我再结草衔环报答你。”
“胡说。”沈骥衡伸过手来擦我的眼泪,柔声道,“哪个哥哥为妹子做一点事也要图报答的?”
我怔住。
沈骥衡轻轻擦着我的泪痕,道:“你现在也不算是公主了,我想认你这妹子,也不算高攀吧?”
我直接在床前跪下来,覆上他的手,将脸贴在他手心里,哽咽着叫了声:“大哥。”
“兄妹之间,保护帮忙,本就理所应该。所以你不要觉得欠我什么,或者要报答我什么。”沈骥衡抽回了自己的手,闭了眼,深深吸了口气,才缓缓道:“我只想…你能过得好好的…好好的…”
我跪在那里,一个字也没能多说。
你看…我到底要到哪一世才能还清欠他的情?
两天以后,我们停在沅城。
一来是要送沈骥衡回峻峪关,二来是我们走得匆忙,船上的食物饮水并不充足,必须要找地方补办。
沈骥衡的伤还没好,我本想让他在船上多休息几天,但他执意不肯,说他出来时虽然有安排过峻峪关的防务,但若耽搁太久,还是怕有变故。
加上云娘说愿意和沈骥衡一起去峻峪关,一路照料他的伤势,所以我们也就不好再留,商议过后,便决定在沅城停一天,让沈骥衡下船,顺便采买食物补充淡水。
沈骥衡本不愿意让云娘跟着,云娘自己去找了他,也不知对他说了些什么,总之沈骥衡之后虽然还是一副板着脸的冷淡模样,却没有再激烈反对,事情就这样定下来。
一文不值14
我和澹台凛送沈骥衡到码头上。
相对半晌,终是无言。
结果还是沈骥衡笑了笑,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你们还是回船上去吧。眼下风头正紧,还是小心为妙。”
我也勉强挤了丝笑容,道:“至少让我看着大哥离开。”
于是沈骥衡也没再坚持,由云娘扶着上了雇来的马车,没再露面。
倒是云娘挑起车帘来向我们挥了挥手。
澹台凛亦扬起手来挥了挥。
我脸上的笑容却已挂不住,别情涌上心头,忍不住向澹台凛身边靠了靠,将脸埋进他怀里。
澹台凛扶着我的肩,柔声道:“不是要看着大哥离开么?好好看着吧。”
我抬起眼来,看着那马车缓缓离开了码头,眼泪还是没忍住。
澹台凛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拥着我站在那里,一直目送到沈骥衡的马车离开我们的视野。
我泪眼婆娑地看着那个方面,讷讷道:“这次…是真的永远也见不到了吧…”
澹台凛过了很久,才轻轻叹了口气,道:“回去吧。”
我点了点头,和澹台凛一起回头向船上走去,才刚走上跳板,就听到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扭头一看,不由大惊失色。
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士兵正快步向这边跑来,后面延绵不绝,也不知到底有多少人马,大有要将这码头整个封锁之势。
澹台凛握着我的手紧了一紧,依然面不改色向船上走去。
我便也只能强压下心中的慌张不安,跟上他的步伐。
我们才刚上甲板,后面便有一队士兵直接跟着跑上船。
澹台凛向我使了个眼色,拉着我退到一边,船上自有管事的船老大迎上去,陪着笑应付他们。
我们在旁边听着,才知道并非是我们才一过来就暴露了,而是他们刚好接到上面的命令,要严查来往船只,捉拿钦犯,我们不过是误打误撞,正好碰在这枪口上。
人倒霉的时候,真是喝凉水都塞牙。
一文不值15
我一面紧张,却又忍不住暗自庆幸,还好沈骥衡走得及时,如果他还在船上,只怕又要连累他了。
带队的军官命令船老大将船上所有人都叫到甲板上来,又让那些士兵前舱后舱里里外外搜查一番。
士兵回报说没有什么发现,那领队的军官又仔细扫视了甲板上这些人一圈,最后目光还是落到澹台凛和我身上,微微皱起眉,让人去取画影图形来。
船老大连忙道:“这两个是西狄来的蛮人,连南浣话都听不懂,怎么可能是钦犯?”
那军官道:“命令上写得清清楚楚,澹台凛天生异相银发碧眼,我看这小子正相像。”
船老大道:“军爷有所不知,西狄多得是奇模怪样的人,银发碧眼,金发蓝眼,所以我们才会特意找这样的来图个新鲜啊。”
“图什么新鲜?”军官微微眯起眼来,上下扫视着我们。
船老大陪笑道:“实不相瞒,小人在沁州有个杂耍班,平常自娱,也接些外活。结果小人有个对头,弄了一班粉头搞了个不伦不类的粉戏班,抢了小人的风头。所以小人才想带这两个蛮子回去撑撑场面…”
“去去去,谁有心思关你那些事!”军官不耐烦地打断他,冷哼了一声,道,“是与不是,等我的人从太守那里拿画影图形来比比就知。若真的是钦犯,你还有得是风头出呢。”
船老大只得应应诺诺闭了嘴。
我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喘,澹台凛握着我的手又紧了一紧。
我知道他是想安慰我,但老实说,他自己看起来也不像十分有把握的样子。
于是我反而笑了笑,反握紧他的手,十指交缠。
不管怎么样,至少这一次,我们是在一起的。
澹台凛侧目看我一眼,伸过另一只手来,轻轻抚平我耳边被海风吹乱的头发,也轻轻笑了笑。
便在这时,突然有个耳熟的声音朗朗道:“哪里发现了可疑的人?”
一文不值16
那个刚刚还不可一世的军官即刻躬身行礼,叫了声“周大人”。
我抬头望去,正看到那人从跳板上走下来。头戴乌纱,身着官服,眉目清秀,器宇不凡,竟然是周世昌。
我一时怔在那里。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碰上他。原来昶昼竟连他一起提拨了么?
果然人靠衣装,那个在公主府动不动就先跟我伸手要钱的周世昌这时看起来,竟然官威十足。之前那名军官十分卑躬地将周世昌引到我们面前来,道:“正是这两人。”
周世昌扫了我们一眼,已哼了一声,叱道:“出发之前已向你们说明了钦犯体貌特征,你到底听没听见?随便抓个一男一女就敢说是逍遥侯和颐真公主?这两人到底哪里像?”
那名军官被当面叱责,大概面子上挂不住,争辩道:“属下觉得这人与钦犯特性极为相似,不信请大人拿画像来对比。”
周世昌又哼了一声,道:“本官是公主府出来的人,朝夕相处近半年,岂能认不出颐真公主和逍遥侯?还有什么画像能真过本官这双眼?”
他这样说,那军官也就不敢再争,低头应了声。
周世昌又道:“还不赶紧去查下一艘船。要是被真的钦犯逃走,本官唯你是问!”
那军官连忙又应一声,带着士兵们下了船。
周世昌走在后面,四下里看了几眼,悄悄向我伸出手,掌心朝上,摆明又是要钱。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道:“这次要多少?”
周世昌道:“一文。”
我有些意外,“只要一文?”
周世昌一本正经道:“若是颐真公主和逍遥侯,当然价值千金,既然什么都不是,自然不值一文。”
我又怔在那里,看他的样子,似乎拿我们一文钱还是抬举了我们一样。
澹台凛微微一笑,问旁边的人要了一文钱,放在他手心里,道:“多谢周大人。”
周世昌收了钱,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只此一次,后会无期。”说完一挥袖子走了。
当日昶昼让我开府设幕,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我跟公主府那些人,也没什么恩情交情可言,没想到最后郑书颖和周世昌竟会站在我这边,帮了大忙。
我看着他的背影,一时也不知是该叹还是该笑。
澹台凛倒是搂了我的肩笑出声来,道:“早没看出来,他倒也是个妙人。”
我只能轻笑着,点头应声。
我站在船头,看着水手们扬起了雪白的大帆,看着海鸥掠过桅尖,看着远处海阔天空,心情亦跟着舒畅起来,扭过头问澹台凛:“我们要去哪里?”
澹台凛低头来亲亲我的发,轻轻道:“你记不记得很久以前,你跟我说,大海的对岸还有别的地方,有别的人在那里生活,也许我娘亲就是从那里来的?”
我笑着点了点头,道:“你不是不信吗?还说我在取笑你。”
“没有亲眼见过,我当然不敢相信。但我却想去亲眼见一见,所以那天之后,我就暗中让人造了这艘船。”澹台凛也笑了笑,伸手从后面搂了我的腰,道,“我们一起去看,若真能找到那个地方,我们就在那里住下来,生儿育女,安家乐业,如何?”
我靠在他肩头,应了声,过了一会,又问:“但是…若是找不到呢?”
“如果找不到…那我们…就打渔为生,终老船上,怎么样?”
“好。”
结局结局和结局
我站在船头,任海风吹起自己的发丝衣袂,不由得微微仰起脸,深吸了一口气,张开双臂拥抱这来之不易的自由。
澹台凛站在我身后,伸手搂了我的腰,凑到我耳边轻声细语。
“报告船长,前面发现了一座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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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船头,任海风吹起自己的发丝衣袂,不由得微微仰起脸,深吸了一口气,张开双臂拥抱这来之不易的自由。
澹台凛站在我身后,伸手搂了我的腰,凑到我耳边轻声细语。
“海贼王,我当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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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船头,任海风吹起自己的发丝衣袂,不由得微微仰起脸,深吸了一口气,张开双臂拥抱这来之不易的自由。
澹台凛站在我身后,伸手搂了我的腰,凑到我耳边轻声细语。
“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