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沈景仪若是这么好说话,便不会让她头疼至今了。
“这点你不必担心,我会让人好生照顾他。”沈氏已经举步欲走,略有不快,“跟母亲常年待一起也不见得是好事,分开了反而能磨砺心性。事情便这么定了,明日我同平南王商议之后便择日出发。”
一旁丫鬟掌着八角灯笼领路,客房安置在当初傅容那间,恰好是刚收拾好,整洁干净,住进去勉强凑合。
沈景仪没再给傅容说话的机会,举步离去。
*
走之后傅容又让人收拾了那几人,各卸了他们一条胳膊并报官处置,眼下正在牢狱里待着。
傅容一路将薛纷纷抱回游思居,路上颠簸她又渗出不少血迹。
莺时季夏没寻到她早已回了府中等候,眼下见她这副模样免不了诧怪。在傅容将她放到床上后连忙上前探看,急得团团转,“这才出去了一会儿,小姐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究竟出了什么事?”
她问傅容也是白问,根本不会回答。
傅容只吩咐她们找来伤药和纱布,另备了一盆热水和巾栉重新清理伤口。刚才在马车上事出紧急,地方又小,没处施展,是以包扎得并不好。现下回屋傅容又重新给她看了一遍,现在夜已深了,不会再有大夫出诊,只能明日一早请大夫来看。
薛纷纷因为他的动作被弄醒,缓缓睁开眼第一句话便是:“峥峥!”
说着便要坐起来,奈何牵扯到了身上伤口,长嘶一口气疼得浑身发颤。
傅容正在给她脖子上药,见她动作连忙扶稳她肩膀,捏着她下颔轻轻抬起,“别动。”
他的手劲很小,不知放柔了多少力道,生怕又将薛纷纷弄伤。药中含有南薄荷,上在肌肤上冰冰凉凉,使人舒服不少。她脑子转了转想起街上场景,恍如梦境,这才渐次回过神来,仍旧心有余悸,乖乖地任凭傅容处置,杏眸怔怔地盯着八卦窗外一弯明月。
直到傅容收手后才不安地问道:“小豆花呢?他没事吧?”
傅容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头,“没事,你先养好自己的伤。”
得知他没事薛纷纷才总算放下心来,下意识地倚靠在遍地金妆花大迎枕上,忘了背上还有伤口,登时疼得龇牙咧嘴。她眼睛里都沁出泪花来,眼眶红红地控诉:“都是你要给他那把匕首,才害得我们被人盯上了,后来还不见了…都是你造成的。”
傅容心疼她受伤,无论她说什么都受下了,“是我的错,我思考的不够周全,夫人若是想打我骂我尽管来便是。”
薛纷纷见他手上还拿着白纱布,许是给自己缠脖子的,顿时便没了脾气。
“那几个人呢,将军怎么处置了?”
薛纷纷心中是感激他及时到来的,如若没有他出现,自己指不定如今在什么地方是什么下场,只消一想便止不住地恐惧。是以他辅一出现的那幕,在薛纷纷心中印象极深。
傅容只云淡风轻道:“报官处置了,目前已经关押在牢狱中。”
绝口不提他将人家收拾得下场很惨的事。
薛纷纷对这个结果还是很满意的,只是好过嘴瘾罢了:“将军怎么能这么轻易放过他们?应当将他们断手断脚折磨得痛不欲生才是。”
她睡了一觉这会儿脸色恢复了点血色,不似刚才在巷子中那般煞白吓人,却仍旧虚弱。
在刚才回来时傅容已经吩咐饭饭去准备粥羹,她流血过多,必须补充点食物。不多时饭饭端来茯苓羊肉粥,她就着傅容的手吃了大半碗,便懒洋洋地往边上一倒,“吃饱了。”
傅容却嫌她吃得太少,硬逼着她吃完了整碗粥才罢休。
后果便是薛纷纷侧身而卧,揉着圆滚滚的肚皮面露惬意,除却脸色有点苍白,全然看不出是个受伤的病人。脖子上缠了一圈纱布,配上一双乌黑杏眸,更像个被人豢养的小狗儿,“我刚才好像看见母亲了,她是不是到粤东来了?”
刚说完仔细一想便被自己否决,摇摇头觉得不太可能,“一定是我昏糊涂了,粤东和永安离得这么远,她怎么可能到这儿来呢。”
傅容一笑,“你没看错,她确实是来了。”
话音刚落薛纷纷登时重新坐起来,这回学聪明了知道注意伤口,是以才不至于扯道。她诧异地睁大眼,小口微启,“她来做什么?千里迢迢的,怎么也没提前说一声?”
她现下不方便行动,傅容便在床沿给她擦干净双手,又洗干净巾栉擦了擦脸,跟伺候小孩子似的。事后坐在床边绣墩上,将巾栉随意往腿上一搭,睇向她眸光复杂道:“她原本是要到苏州府去,顺道来催促我们早日回京。”
闻言薛纷纷若有所思地颔了颔首,“是该让你早点回去,我听爹爹说似乎还很棘手?”
她对官场上的事不大了解,也无心在此,是以傅容便没跟她说过,只会徒增她的烦恼。就连刚才沈氏的事他也没说,薛纷纷如今伤口未愈,说了只会刺激她,倒不如等事情解决了再说。况且傅容自认能解决此事,他若是一直不同意,沈氏或许也不能拿他如何。
*
昨晚他们回来得晚,平南王夫妇早已睡下,沈景仪也没来得及打声招呼。
今儿一早便穿戴整齐去了他们院子,平南王妃见到她很是惊讶,连忙将人往里面请。两人免不了一阵寒暄,沈氏循序渐进地将昨日决定表达了出来,毕竟傅峥如今是住在他们府上,平南王又曾在朝中位高权重,他的意见不容忽视。
“不知薛夫人此行打算去多久?”平南王妃笑了笑,客气地问道。
沈景仪算了一算,“少则半年,多则两三载。”
闻言孔氏面有难色,“这是着实太久了些,若是让纷纷跟峥儿分离这么久,别说是他俩,连我这个当外婆的都受不了。”
“王妃有所不知。”有丫鬟前来上茶,洞庭君山茶香味清冽,沈氏端着小啜一口,“昨日我回来得晚,路上恰好撞见…”
说着便将昨日见到一事娓娓道来,包括薛纷纷如何受伤,直听得平南王妃面色煞白,心惊胆战。连一旁平南王也不由得正色起来,面上写满严肃,原本他对此事不大赞同,一带走就是两三年!
开什么玩笑,又不是她一个人的孙子。
现在听到昨晚两人险些出事,也不得不正视起来,待沈氏说道才缓缓道:“沈夫人说的不无道理,纷纷做事是鲁莽了些,不大适合带孩子。然而经此一事想必她也受到教训,况且此事并不全她一人的错,若是彼时百川在,事情便不会酿成如此后果。”
语气虽和缓,但总带有不可抗拒的味道。每对父母都是护短的,这话一点儿没错。
“诚然傅容有错在先,但这是他二人共有的责任,无论如何将峥儿交给他们我不放心。”沈景仪拢了拢眉尖,“况且我此次去苏州府法礼寺,能让峥儿接触佛学经法,对他终身有益无害。”
平南王府皱起眉头,仍是对她的话不多赞同,但两家毕竟亲家,日后还要相处,总不能撕破脸。“此事我做不了主,沈夫人应该问问纷纷意见。”
说罢起身,虽没说话但已是送客的姿态。
不等沈氏请辞离开,门口已经立了个穿白绫竖领袄儿的姑娘,穿蓝缎织金马面裙。
她上前一步迈过门槛,刀伤未愈脸色并不红润,反而有些病态,唇瓣也微微泛白。黛眉却压得很低,态度坚决地迎向沈景仪视线,“我不许!”
她身旁是穿苍色直裰的傅容,从容不迫,只眸中三分无奈七分复杂。
第85章 喜鹊登枝
她声音清脆悦耳,却铿锵有力,隐隐之下含着几分怒意。
若不是身旁随时小心翼翼扶着她的莺时,和略带苍白的脸色,估计没人能看出她昨日才受了刀伤。她由着莺时搀扶,走到正堂中央环顾了一圈众人,话虽是对着平南王说的,眼睛却一直注视着沈氏:“傅峥是我的孩子,他生来我照顾,长大了我保护,母亲为何要将他从我身边剥夺?”
刚才听到她受伤的消息,若不是沈氏仍在,孔知秋恨不得立刻到她跟前。
眼下她竟然不好好在床养伤,竟然自己来了,连忙让丫鬟扶她坐在紫檀八仙椅上,顺道不大赞同地看了傅容一眼。
其实这事又如何能怪傅容,还不是今天一早她说要去看小豆花,恰好遇见沈氏身前的丫鬟。
那丫鬟来也没大事,就是一瞧傅峥走时需要装点的东西,提早收拾好免得到时慌张。听闻是沈景仪的意思,一大早便来了,根本没过问薛纷纷意见。
彼时可把薛纷纷气得够呛,得知真相后更是连着迁怒傅容,恨他对自己隐瞒真相。然而心中知道毕竟是为自己好的,况且与他无关,全是沈氏一人自作主张。又从该丫鬟口中得知沈氏去了父母那儿,当即片刻不敢耽误地随去。
未到跟前,便听见方才那一番谈话,是以才冲动地道了那一句。
她据理力争,使得沈氏面有不快,但当着平南王夫妇的面不好发作,“你能保护他?那昨日一事又该如何解释,你连自己安危都无法保证,教我怎么放心峥儿?”
昨日薛纷纷伤得更重,她没一句问候便算了,竟然不顾一切地指责。惘论薛纷纷心寒,连平南王妃都禁不住蹙紧了眉头。
一旁傅容听到此处,起身先朝沈氏行了一礼,接着撩袍直挺挺地跪在平南王夫妇跟前,“昨日一事是我疏忽,才造成纷纷和傅峥遇难,此事责任在我,请二老责罚。”
此言一出,沈氏的表情可真真难看,仿似被人聒了一耳刮子。
然而傅容的行为却又着实挑不出毛病,这人是她儿子,从头到尾没一句不敬的话。
平南王府端着青釉牡丹茶杯细细婆娑,盯着傅容若有所思,看不出什么表情。在这件事情上他确实对傅容有所不满,抛开这个再他看来有点无理取闹的母亲不谈,昨日他没保护好薛纷纷令她受伤一事,其中便大有说头。
“纷纷受害的时候,你在何处?”他把茶盖儿拿起又放下,最后小啜一口语重心长问。
傅容身型笔直地跪在堂中,对于薛老的这个问题比较难以启齿,总不能说是迷路了?实在折辱他大将军的威严,双手抱拳正欲解释,旁边薛纷纷却替他开了口,“街上人多,将军被人群冲散了,再后来便找不到人了。”
她上前一步拉着傅容的胳膊起来,原本就肩上有伤,这一动难免要牵扯伤口。是以傅容握住她手臂示意她别动,顺水推舟地站直身,“待我寻到纷纷时已经出事,所幸并未酿成大错。饶是如此仍旧是我大意在先,纷纷受伤已是不幸,如今又要让傅峥离开她身边,岂不强人所难?”
后半句他是对着沈氏说的,面上恭敬,礼数周到,不知为何总有不容置喙的味道。
大抵是他眉峰压得极低,深邃严峻的五官不苟言笑,没来由的便有一股盛气凌人的气势。他极少在家人面前如此,面对长辈一直都是谦恭有礼的,只有在军营面对下属时才会这般锋芒毕露。这股锐利之感是无形的,不受控制的,却也不怒自威的。
沈景仪没料到傅容竟会公然反驳她,握着扶手的手不由自主地颤了颤,估计气得不轻,“你当这事我就不责怪你了?峥儿若是出事,我头一个治你的错!”
傅容看着她,“母亲息怒,再无下次。”
到底是她的婆婆,薛纷纷接受到孔氏投来目光,即便心中千百个不情愿,也得上前跟着好言好语地劝说:“母亲别再生气,昨日是个意外,断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您尽管放心,峥儿定会康康健健地长大。他虽是您的外孙,却也是我的孩子,我比您更不愿意见到他受伤,为人母亲,这份心情想必您比我清楚。”
沈氏怒意未消,更是不想看她一眼,“意外?总归有这样的意外,到时候在所难免…”
此时平南王低咳一声,朝沈氏平和地笑了笑,“亲家可别一棒子将人打死了,纷纷虽小,但好在有百川在,我们为人父母的,应该给他们支持才是。”
这话一出,便是默默赞同了薛纷纷的观点,傅峥该由谁来带不言而喻。
沈氏即便心中有诸多不满,场面上也不好发泄出来,“若再发生这等事,我的话依旧见效。”
说罢喝了两口茶,同平南王妃数落了这两人的不是,这件事才总算告一段落。
*
薛纷纷今日是强撑着从床上下来的,方才跟沈氏说话浑身都有钻心的疼痛,眼下被莺时扶着从院落走出,她似是耗费了浑身力气一般,脚下一软便要跌倒在地。
幸亏被傅容上前两步扶稳身子,才幸免于难。
傅容示意莺时退下,他将薛纷纷抱起,因着她伤在背上,是以只能竖着抱在臂弯。像极了小时候平南王抱她的感觉,薛纷纷十分顺手地环住他脖子,昨日失血过多,至今仍有些晕眩。
“说了让你休息,非要跟着一块儿过来。”傅容苛责地捏了捏她腰侧,步履稳健地朝游思居走去。
薛纷纷正处在昏迷与清醒边缘,听闻此话自然不痛快,“我不过来,万一母亲将小豆花带走了怎么办?到时候我会哭的。”
她身子本来就轻,这会儿抱着更感觉没几两肉,如此倒是坚定了傅容要好好养她的决心。
转过浮雕影壁,进入喜鹊登枝门,傅容将她轻放在软榻上,怜爱不已地捏了捏她鼻尖,“小豆花还没学会叫爹爹,我怎么能让母亲带走他。”
说罢目光落在她覆着白布的粉颈上,眸子转暗,后悔没将那几个歹人挫骨扬灰。
她原本就身体骨弱,名贵药材养着也不见得气血多足,如今一下子便被人放了这么多血,不知道多长时候才能补回来!如今她这病怏怏的模样,倒更像个可怜兮兮的叭儿狗了,若是嘴巴能再甜一些,便更招人心疼怜惜了。
可惜薛纷纷素来不会如此,她哼了一声并不看傅容,反而唤住正欲离去的莺时,“你去将小豆花带来,他的后爹爹想想见一见他。”
莺时当即愣住,尴尬地看了一眼傅容,正要应一声是退下。
“你如今有伤在身,最好不要见傅峥。”傅容挥挥手示意莺时退下,做起了与薛纷纷促膝长谈的架势。
可惜薛纷纷哪能听,昨天没好好看小豆花便昏过去了,脑海里还都是他软绵绵的“娘娘”。薛纷纷不能护他周全,心中已是愧疚难受,再加上今早得知沈氏要带他走的消息,堆叠一块儿自然更想见到他。
“我想他了…他昨天被救回来,我都没来得急看他好不好。”眼睁睁地瞧着莺时离去,薛纷纷心急如焚,攀着傅容的手臂摇了摇,“你就让我见他一眼?”
傅容却担心傅峥年纪小,或许会误伤了她,是以迟迟不肯答应。
薛纷纷心中一急便要落下泪来,她现在情绪分外脆弱,不知是否跟受伤有关。睫羽上沾着晶莹水花,杏眸一眨便扑簌簌滑落脸庞,心里泛起一阵阵地委屈,“你娘亲要夺走我的小豆花就算了,你竟然也不让我见他,为什么不让我见?我都这样了,你们都没人体谅我关心我。”
傅容是最见不得她哭的,只消她一流泪,心头便被人拧住了似的一下下地疼。
再加上她糯着声音控诉,再硬的心肠都要被柔化了。傅容避过她后背伤口,小心地将她揽到怀中,她一壁哭傅容便一壁给她拭去泪水,“谁说没人关心了?若不是有母亲在,平南王肯定迫不及待地要来看你。”
她哭得泪水鼻涕一块儿流下,屡屡被她吸回去,看着真是又可怜又滑稽。
这姑娘鲜少哭得如此狼狈,这回是当真身心俱损,连形象也顾不上了。傅容无可奈何地低声一笑,拿帕子给她擦去鼻涕,“擤。”
闻言薛纷纷便听话地皱起鼻子,将一张花猫脸擦干净之后,她心情却不见好,蔫蔫地趴在傅容胸口,瓮声瓮气地说道:“可是容容不关心我。”
傅容眉头挑起,“何以见得?”
薛纷纷静了一会儿,低低咕哝了一句。
傅容给她顺头发的手顿住,眸中罕见地泛出柔光。
他怎么可能不关心你?他明明关心你关心得要命。
第86章 行云流水
沈氏来得匆忙,走时也不拖泥带水。
她在平南王府逗留了两日便离去,临走还将小豆花叫去了一早上。彼时傅峥正赖在薛纷纷屋中不肯走,打扰了薛纷纷换药的时间,被傅容毫不留情地揪着后衣领递给丫鬟,“去跟奶奶道别。”
傅峥张开两手舍不得离开,着急之下竟然喊出了“爹爹”。
傅容动作一顿,原本要将他交给丫鬟的,半途中手臂一转抱在怀中,抑制不住地喜悦。朗声笑了笑,大掌揉在小豆花头顶,“好孩子,再叫一声。”
小豆花却不再给他面子,紧紧攀着他护领一个劲儿地摇头,“不…不,娘娘…”
前两天因为薛纷纷受伤的缘故,他一天只能见薛纷纷一面,今儿个好不容易薛纷纷有起色了,傅容才大发慈悲准许丫鬟带他过来。这孩子太爱黏母亲,不晓得是不是好事。
若不是薛纷纷肩膀仍疼,定要将孩子夺过来安慰。她心底是不愿意让小豆花跟沈氏接触的,但对方毕竟是她婆婆,是孩子的奶奶,她再不愿也不能撕破脸。好在沈氏这一走时间不短,可算能有一段清净,临走让小豆花同她道别,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
傅容按着小豆花的脑袋与自己对视,他稚嫩的脸蛋上嵌着葡萄似的乌溜溜的眼睛,正在一吸一吸地抽噎,“峥峥喜欢奶奶吗?”
傅峥被他吸引目光,盯着面前的大脸,一双小手调皮地按在他脸上,含糊不清地跟着说:“喜欢…”
小孩子都这样,谁待他好他便喜欢谁。
沈氏委实待他不错,每回见他都当宝贝疙瘩似地疼,生怕他磕着碰着,饿着冻着。这些小孩子都是能感受到的,是以傅峥喜欢她是理所当然的事。只不过他这会儿更想跟薛纷纷待在一块儿罢了。
“奶奶要走了,不去看看她吗?”傅容耐心地同他解释,虽然明知他听不懂。
傅峥偏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十分乖巧地点了点头。
*
送走小豆花后,傅容这才有时间给薛纷纷换药。
她脖子上的是皮外伤,养了一两天便已结痂,到如今几乎好得差不多,没留下疤痕。然而后肩上的却不好说,伤口深且长,至今换药都隐隐作痛。好在薛锦意医术精湛,调配了几种祛疤的药膏送来,说是等伤口结痂是每日三回地涂抹,待到伤口长好时不出一个月便能恢复如初。
“其实留一道疤也挺好的。”薛纷纷托腮趴在软榻上,胳膊肘底下枕着遍地金妆花毯子,她杏眸转啊转落在黄花梨香几上的粉彩抱月瓶上,“这样将军每回看见便能想到我是如何受伤,心里就会愧疚不已了。”
药末子洒在伤口处,她不由自主地颤抖了抖,黛眉拢成一块儿,“好疼。”
傅容按住她圆润肩头制止她胡乱动,“伤口这么深,免不了要吃些苦头。”
不必看见她留疤,如今每天一回换药便让傅容悔恨得够呛。那刀伤划破她细腻无暇的肌肤,留下一道丑陋的伤口,皮肉被硬生生撕裂,好似伤在他身上一样地疼。
薛纷纷低低哼了一声不作答,这人可真无趣,连点儿好听的话都不会说。
“将军受伤的时候有这么疼吗,那时候是谁给你上药呢?”她忽地想起这个问题,一手扣着手底下羊绒毯子,一手支颐沉思。
自打傅容回来已经过去六七天,薛纷纷却没一次关心过他伤势问题,如此想来难免有几分愧疚。她偏头向后看去,奈何能只能觑到傅容袍裾和镶边云纹履,“听闻军中也有不少美人,将军可有醉卧温柔乡中?”
她指的是随营军妓,确实无论那支队伍都少不了这种女人的存在,大部分是敌军的战俘,也有少数是边关生活不下去的女人,被贩卖或自愿到此。
傅容腾出一手敲她脑壳,嘴边噙着不羁笑意,“整日胡思乱想些什么!”
军中兄弟有不少人喜爱,傅容却从未碰过那些个女人。一来不干净,二来都是可怜人,更何况自从有了薛纷纷后,平常姑娘都难以入眼了,总觉得少了种娇俏可人的滋味儿,而这又恰恰是薛纷纷才能给予的。
不多时药已上好,傅容将她扶着一圈圈缠上绷带,末了在前胸系好结,“彼时伤在前头,上药包扎都是我自己来,未曾假借他人之手。”
饶是已经被他碰过多次,薛纷纷仍旧受不住他过分灼热的目光,下一刻立即将中衣套上肩头,转身系好衣结。又跳下床拾起桌几放着的绸绫心袄穿上,“这时候母亲恐怕该走了,我们去前头送一送吧?”
傅容应声而起,看穿了她的那点小心思却又不点破,走到她跟前拍了拍头顶,“走吧。”
薛纷纷拾步跟在后头,游思居距离府门口有一段路程。傅容刻意放慢了脚步,是以薛纷纷走得轻松,不至于牵扯伤口。
来到大门口时早有人在,沈氏也是刚到的模样,抱着小豆花爱不释手,隐约能听见她问:
“峥儿想不想奶奶?”
傅峥还不清楚想是什么概念,清脆地答了声:“想!”
一扭头看见薛纷纷到来,探着身子便要到她怀里,“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