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荨不知道国公府是哪里,她听冷氏说过,他们在京城还有一个家,里面住着祖父祖母,以及一干叔伯婶娘。她抬眼看去,果见正堂里坐了许多人,所有人的眼光都往他们这边看来,她天生胆小,不动声响地躲到谢蓁后头。
谢蓁反握住她的手,对她说了句:“别怕,他们不会吃人。”
谢荨尚小,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但是谢蓁却知道得清楚。
她离开时五岁,寻常孩子早就忘了这时候的事,偏她记得清清楚楚。大抵是那时给她的印象太过深刻,以至于现在想忘都忘不了。
正想着,人已到了正堂。
众人呼啦啦站起来迎接,国公爷感慨万千道:“可算是回来了,在青州的这几年过得可好?”
谢立青恭敬地弯腰,向二人行了个礼,“一切安好,劳父亲挂心。”
国公爷又问了些青州的情况,这才作罢。
他看向后头的孙儿,需要仰着头才能看到谢荣,“都已经长这么高了。”
谢荣行礼叫一声祖父祖母。
再看俩孙女,一个浅笑盈盈,一个怯懦娇憨,都是一等一标致的美人儿。他的目光停留在谢蓁脸上,着实震惊了好大一会儿。小时候看不出来,如今长大了,益发像当初的谭姨娘。
谭姨娘是谢立青的生母,原本是小作坊家的女儿,生得貌美如花,倾国倾城。一日国公爷打马路过,看到她从门口出来,登时一见倾心,从此念念不忘。后来定国公把她纳入府中,做了姨娘。可惜红颜薄命,她生下谢立青没几年,就香消玉殒了,时至今日,国公爷都对她心怀愧疚,每常想起,总要怀念一阵子。
倒从未想过,这个小孙女儿跟她生得如此像。
*
老太爷想起以前,无数思绪翻涌而至,说话很慢:“好,好…这是阿蓁和阿荨吧,这些年没见,还记得祖父么?”
谢蓁水眸一弯,脆生生地叫道:“祖父!”
老太爷高兴地应了一声。
她说:“当然记得呀,我当年弄坏了祖父养的花,祖父把我训了好大一顿。”
小孩子都这样,你对她好的时候她未必记得,但凡你一教训她,她就深深地记在心上。老太爷对谢蓁是最疼爱的,这小丫头能把你惹得火冒三丈,也能在下一刻把你哄得眉开眼笑,这就是一种本事,让人又爱又恨。
定国公哈哈大笑,宠溺不言而喻:“你这丫头片子,竟还在怨祖父不成?那是要送给太后的姚黄魏紫,你把它弄坏了,让祖父怎么跟宫里交代?”
她吐了吐舌头,“我这不是知道错了嘛。”
爷孙俩还跟多年前一样,唠叨起来没完没了,若不是老太太发话,估计他们还会旁若无人地说下去。
老太太让他们一家五口坐下说话,谢立青坐在大爷谢立松下方,冷氏坐在对面,左右两边分别是大夫人许氏和三夫人吴氏。
许氏穿一件杏色缂丝短袄,下系一条姜黄琮裙,头戴珠翠,双脸用簪花粉抹得腻白,然而与冷氏一比,立刻相形见绌。她朝冷氏微微一笑,叫一声弟妹,便再无话。
倒是右手边的吴氏亲切许多,她向冷氏询问了几句青州的风土人情,然后又说了这些年定国公府的变化。谢三爷近两年刚入礼部,仕途颇为顺利,她言语之中不无炫耀之意。
冷氏听罢,反应极其平静:“恭喜三弟妹。”
吴氏碰了颗软钉子,讪讪地住了口,不再搭话。
谢蓁和谢荨站在冷氏身后,左顾右盼一番,规规矩矩地不再乱动。
谢蓁总觉得有一道视线在看她,循着看去,正好对上三姐姐谢莹的目光。
谢莹是大夫人许氏所出,年方十六,也是个美人儿。只不过她继承了许氏的高颧骨,眼尾微挑,乍一看有些刻薄,不大好相处。谢蓁对她印象深刻,笑得意味深长:“三姐姐。”
谢莹回以一笑,“多年不见,五妹越发标志了。”
虽是赞叹,但语气并无称赞之意。细听之下,反而有些酸溜溜的。
谢蓁听出来了,也客气地寒暄:“三姐姐也是,我都差点不认识了。”
话音落下,谢莹脸色变了变。
她最近脸上长了几颗小斑,不大明显,但她却非常介意。平常根本不让人说,如今谢蓁虽然没有明说,但她总觉得是在暗示什么,是以心中有些不快。
偏谢蓁一副天真无邪的表情,问她的脸怎么回事,还给她提了几条不着边际的建议。
她窝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
*
一家人在正堂用过午膳,谢立青和冷氏送走老太太和老太爷,这才带着儿女回到玉堂院。
他们离开京城之前,一直住在玉堂院中。如今这里多年没有住人,处处都透着冷清,没有人气儿。不过定国公提前让人清扫过此院,屋里摆设整齐,桌椅柜架擦拭得一干二净,被褥也用熏香熏了一遍,冷氏里外看了一遍,还算满意。
谢蓁和谢荨长大后要分房睡,冷氏便让她们住在西边两间次卧,谢荣住在东次卧。
丫鬟婆子把东西一件件搬进去,依照冷氏的吩咐摆放整齐。有哪里不如意的,冷氏又让人重新打理一遍,一切都收拾好后,已是日落。
谢蓁让双鱼双雁烧好热水送进来,倒进浴桶里,打算把自己好好洗一遍。
这一路舟车劳顿,难得有个休息的时候,她已经好久没有舒舒服服泡个澡了。脱下衣裙,坐在热水里时,她懒洋洋地叹了口气。
水温正好,她洗得昏昏欲睡。
胸前两团沉甸甸的,她伸手碰了碰,还是有点胀痛。白白嫩嫩的像两块豆腐,这一个月非但好像又长大了点,她一只手无法丈量,也不知道它们要长到什么时候。
谢蓁困扰地自言自语:“唔,疼…”
阿娘说等长好了就不疼了,可怎么样才算长好?
她想不通,索性不想了,站起来抓过屏风上的巾子,把身上的水擦干,换上樱色苏绣牡丹纹褙子和马面裙,走出房间。谢荨正在院里看下人忙活,见她出来,把袖筒里的手炉递给她:“阿姐,你穿的太少了。”
屋里暖和,一到外面果真有些冷。她接过手炉,把谢荨拉进屋里,“你在看什么?”
谢荨指指正房,“大娘刚才来了,正在跟阿娘说话。”
谢蓁好奇地看过去,大夫人素来不跟他们亲近,来做什么?
许氏来是为了老太太大寿一事。
大后天就是寿宴,府里上下都已打点完毕。冷氏才回京,这些事无需她管,许氏只是来跟她说一声。
“你刚从青州回来,本不该跟你说这些,但这次非同小可,万不可因你一家人,丢了整个国公府的脸面。”许氏原本就不大瞧得上二房,如今他们待在青州几年,更是觉得他们上不了台面。
冷氏掀眸,淡淡地问:“大嫂此话何意?”
许氏连桌上的茶都没看一眼,“这次老太太大寿,太子受王皇后嘱托,会跟六皇子一起来访国公府。你们刚回来,若是无事,就不必到前头去了。”
许氏心里自有一番打算,若是二房两个闺女去了,必定会抢走别人的光彩。若是她们不去,那自家女儿幸见到太子或六皇子一面,或许能促成一桩姻缘。

寿宴
许氏算盘打得精妙,但冷氏也不是好欺负的人。
冷氏慢条斯理地喝一口茶,平静无澜地开口:“此事不是我说了算,也并非大嫂说了算。我的三个儿女刚从青州回来,老太爷欢喜得很,若是不让他们去前面为老太太贺寿,两位老人定会不高兴的。非但如此,恐怕还要说一声荣儿他们不孝。”
此话不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老太爷偏心二房,对二房的几个孙儿更是疼爱有加。正因为如此,老太太对二房愈发不待见,今日见面,还是勉强端着好颜色的。
许氏此番前来,显然是得了老太太的吩咐,没经过老太爷同意,想来一个先斩后奏。
可惜冷氏还跟多年前一样,不好拿捏,轻轻松松一句话便把她堵了回去。
许氏轻笑,正因为冷氏这样的性子,她跟她说话才会如此直白。冷氏刚进定国公府的时候,许氏对她还是很客气的,起码维持着表面的和平。然而慢慢地发现冷氏此人,软硬不吃,铁石心肠。若是跟她虚与委蛇地说话,她根本不搭理你,许氏被她惹出脾气来,也就渐渐地不客气了。
饶是如此,还是拿冷氏没辙。
谢蓁跟她一样,她生的好女儿,同样有把人气死的本领。谢莹回屋后发了好大一通脾气,院里下人都遭了殃,各个胆战心惊。
许氏见她不为所动,让了一步:“老太太怕你们路上辛苦,没得累坏了,想让你们多休息几日。既然弟妹不想歇息,那我也不好勉强,后日一早寿宴开始,会有不少贵客到访,你让孩子们都行事谨慎一些,免得冲撞了贵客。”话毕,抬起绢帕点了点嘴角,“毕竟在青州待惯了,不知京城的规矩,许多事情都得慢慢学。”
冷氏看她一眼,“今日父亲还当众夸赞蓁儿荣儿礼仪周到,怕是大嫂多虑了。”
她一口一个老太爷,反而让许氏无话可说。
偏偏她说的都是实话,让人想反驳也没法。
她的孩子她最清楚,谢蓁和谢荨平常虽不着调,一个懒洋洋,一个软绵绵,但关键时刻还是很能给她争光的。尤其谢蓁,在大事上懂得分寸,知道进退,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冷氏反而庆幸他们在青州住了快十年,天性纯良,活泼可爱,没有被国公府这乌烟瘴气的环境熏染。
许氏该说的话说完了,好处没捞着,却碰了一鼻子灰,脸色很有几分不愉快。她起身走出房门,对冷氏道:“不必送了。”
回头一瞧,冷氏端端正正地坐在花梨木圈椅中,哪有起来送她的意思?
她一噎,转身跟着丫鬟走了。
路过谢蓁的房间,对上两个姑娘乌溜溜的大眼睛,她本想扯出个和善的笑容,奈何笑不出来,嘴角垂下去,面色难看地走出玉堂院。
谢荨站起来跺跺脚,一脸疑惑地看向谢蓁:“阿姐,大娘为何表情这么吓人?”
谢蓁正倚在熏笼上,鼻端是沉香的香味,袅袅袭来,使人昏昏欲睡。她半闭起眼睛打了个哈欠,“她是从阿娘房里出来的,必定跟阿娘说了什么话,可惜说不过阿娘,自己跟自己生闷气了。”
不得不说,她分析得实在透彻。
谢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大娘跟阿娘说了什么?”
屋里很暖和,把人骨子里的懒怠都蒸腾了出来,谢蓁渐渐地歪下头,倒在谢荨肩膀上,“最近没什么大事,应该是跟祖母寿宴有关…”
话没说完,她自个儿已呼呼睡去。
谢荨推了她两下,她还是睡得很沉。谢荨只得跟双鱼一起把她放到内室床榻上,轻娟软幔下,她呼吸平稳,睡容恬静。
*
回到定国公府两天,谢蓁很快把府里逛了一遍,各个角落都摸得很清楚,熟记于心。
因为府里跟小时候没什么变化,只变动了一些细枝末节,是以她记起来倒也不算吃力。
这日她拉着谢荨去湖边走一圈,回来时路过一座花坛,花坛中间堆着好几块假山,假山后面是长长的廊庑,廊庑上并肩走着两人,正是三姑娘谢莹和四姑娘谢茵。
谢茵是三房吴氏所出,杏脸桃腮,也是个漂亮的姑娘。她性格跟谢蓁有几分相似,都是活泼的人,就是有些趋炎附势。譬如现在老太太宠爱三姑娘,大房在定国公府说话有分量,她便与谢茵交好,关系亲昵,而对二房不屑一顾。
两人在廊上说话,谢蓁跟谢荨在此处歇脚,中间有块石头挡着,谢茵谢莹没有发现她们。
谢莹似乎在为寿宴上穿什么发愁,谢茵提了好几个建议,她都否决了:“那些衣服都是去年的。”
谢茵说这容易,“三姐姐再去裁布做一身不就是了。”
谢莹蹙了蹙眉,大抵是嫌她太笨,“明日就是祖母寿宴,新做肯定来不及了。”
前阵子就让人新做了几套衣裳,但是明日太子和六皇子要来,她嫌颜色太素了,不够出彩,便想挑一件颜色鲜艳的衣裳。奈何挑来挑去,总是不称心。
哦…谢蓁跟谢荨默默对视一眼,不就是件衣裳,至于这么发愁么?
那边谢茵搭了腔,颇为热情:“三姐若是不嫌弃,我这里有几件新做的衣裳,还没来得及穿过。你去我屋里试试如何?”
谢莹看一眼两人体型,她比谢茵高,还比她瘦,大小恐怕不合适。
谢茵也注意到这一点,转了转眼珠子提议,“我看五妹跟你身型相似,不如…”
话没说完,自己先否决了,好笑地摇了摇头:“五妹在青州住了这么久,早就不知道京城最受欢迎的颜色了。还是罢了,免得撞见了太子爷,让他笑话。”
没有出阁的姑娘家谈论男人,何况这个男人还是未来储君,这谢家四姑娘真是有些大胆了。
好在周围没什么人,谢莹红了红脸,仿佛太子爷就在眼前,“别说胡话。”
谢茵会心一笑,道了声是,两人相携离去。
假山后面,谢蓁和谢荨走出来,若无其事地往玉堂院走。
谢荨忍不住人:“阿姐,明日太子爷也要来么?”
谢蓁唔一声,“你没听见三姐四姐的话?多半是会来的。”
她自己也不知道这回事,如果不是听到谢莹和谢茵谈论,根本还被蒙在鼓里。她似乎能猜到大夫人当初为何来玉堂院了,谢莹到了说亲的年纪,如果能趁机攀一门好亲事再好不过。
定国公府老太太与当今太后是手帕交,谢莹的外公在太子手下任职,再加上老太太疼爱谢莹,如果找机会跟太后说一说,说不定还能许给太子当侧妃,再不济也是为良娣。到那时,可不就飞上枝头当凤凰了。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太子要先看得上谢莹才行。
*
老太太大寿这天,谢蓁毫无预兆地生了一场病。
不是什么大病,就是夜里窗户没关好,感染了风寒,早上起来头晕乎乎的,说话瓮声瓮气。
冷氏忙让人请了大夫,开了两副治疗伤寒的药,让丫鬟煎了喂她吃下,她这才觉得好一些。
冷氏说:“要不就在屋里歇着吧,前院由我和阿荨去就够了。”
谢蓁蔫蔫地点了下头。
冷氏不放心她,让双鱼双雁好生照看着,若有任何情况,都要去前院回禀。双鱼双眼惕惕然应下。
谢蓁这一病,高兴的是大房母女俩。许氏当然没表露在脸上,甚至还让丫鬟过来表示了关怀,见谢蓁是真病了,便也不再管她。
谢蓁吃过药后睡了一会,睡醒天已大亮,想来还不到晌午。她觉得头脑清醒不少,想去前面给老太太贺寿,免得被人抓住把柄,说她不孝,日后想解释都解释不清。起初双鱼双雁不同意,但拗不过她,只得给她多添了两件厚衣服,由着她去了。
她去之前重新梳了梳头发,没有施粉黛,她最清楚自己怎么样好看。这张脸没有瑕疵,用胭脂水粉反而掩盖了原本的颜色,倒不如素面朝天,还平添几分娇弱可怜。
她没穿厚衣服,只披了件大红绣牡丹纹斗篷,手里揣一个小手炉,慢悠悠地往主院走去。
前院人多,老太太只露了一面便回来歇着了,目下正在屋里恭候太子和六皇子到来。
这两位身份尊贵,断不会跟其他人一样在前院坐着的,他们只是来送太后和皇后准备的礼物,送完了就走。
没想到等了半个时辰,却等来了谢蓁。
老太太脸色不大好看,“不是病了,怎么没好好歇着?”
谢蓁把准备好的紫檀浮雕木盒送上去,笑眯眯地说:“祖母过寿,我就算再不舒服也要过来的。”
定国公喜欢她的能言善辩,但是在老太太这里,就成了油嘴滑舌。
老太太不大喜,只说了几句话便打发她离去。
谢蓁倒也没有久留,她以为自己全好了,没想到走这一路还是有些吃力。从屋里退出来,她呵出一口白雾,举步往回走。
走出主院门口,远远瞧见对面来了两个人,身高颀长,鸣珂锵玉,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之人。
想来其中一位应该是谢茵口中的太子。
隔得太远,谢蓁不想跟对方迎面撞上,万一被人瞧见了,对她的名声也不好。于是她想了想,转身往另一条路走。

帕子
远处两人走来,一个穿绛紫宝相花纹锦缎直裰,约莫二十上下,容貌俊美,纡青佩紫,正是当今太子严韬。
他一边走,一边问身旁的人:“查到是谁了么?”
他身旁的人嗯一声,语气没什么起伏:“是三哥。”
太子笑了笑,不动声色地把袖口放低,掩住手腕上的伤口,继续往前走。他们出宫之后遇到了埋伏,十几个死士从四面八方冲出来,招招都想要他的命。恐怕是他在宫里太逍遥,老三早就忍不住了,这才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他的命。
他偏头,若有所思,“六弟对此有什么想法?”
被他称作六弟的人是一位十五岁的少年,眉眼精致,五官仿佛雕刻,俊朗不凡。这几年被晒黑了一点,皮肤是浅浅的小麦色,褪去了儿时的稚嫩秀气,越发显得英姿勃勃。他身高从去年开始猛地蹿起来,如今竟只比严韬低了一点点。
他就是六皇子严裕。
严裕沉默片刻,平静地分析,“三哥太鲁莽,不足为惧。”
倒是跟太子想的一样,严韬轻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没说什么。
这个六弟是七年前才从民间找回来的,刚入宫时,一身的市井气息,行事作风都单纯鲁莽得很,没想到短短几年,就跟完全变了个人似的。脱胎换骨,判若两人,你再也从他身上看不到当初幼稚的影子。
这是一件好事,否则他根本无法在宫里生存下去。
正说话间,看到定国公住的主院走出来一人,穿着白色斗篷,瞧不清模样,看身段应该是个窈窕的姑娘。两人都没在意,走到跟前一看,才发现那姑娘离开得太匆忙,连帕子掉在地上都没发现。
严韬弯腰拾起来,摸了摸面料,是极其软滑的丝绸,左下角绣了一朵素馨花,除此之外再无别物。
严韬递给严裕,说笑道:“六弟拿着在这等会吧,说不定还能碰见那姑娘。”
严裕看一眼,没什么兴趣,“碰到了又如何?”
严韬弯唇,“那二哥我也算当了一回月老。”
竟是打的这个主意…严裕扯了扯嘴角,连接都没接,“多谢二哥好意,我不需要。”
太子叹一口气,委实惋惜,“六弟也不不小了,身边总没个女人,难道就不觉得寂寞么?”
身在帝王家,十三四就该接触女人了,偏这位非但没纳姬妾,竟然连一位通房都没有。有时严韬带他去臣子家中做客,舞姬鱼贯而入,一个比一个柳亸花娇,他眼睛却连抬都没抬,自顾自喝自己的酒,谁都不管。
每当这时候,谁都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严韬以为他清心寡欲,但是有一次他喝醉了,却从嘴里溢出一个名字。声音太轻,带着浓浓的压抑,以至于严韬没听清他叫的是谁。
后来问他,他却怎么都不肯说。
严韬又问:“还是说,你早有了心仪的姑娘?”
严裕停下,看着前方,“到了,二哥不是要送寿礼么?别耽误了。”
果然还是不肯说…严韬笑笑,没再追问。
*
从主院出来,谢蓁始终没发现自己掉了东西。她晕乎乎的,只知道往回走,哪里顾得上那么多。
双鱼跟着她,一门心思全在她的身体上,自然也没注意掉在地上的帕子。
谢蓁大抵是病糊涂了,环顾一圈,“这是哪儿?”
双鱼哭笑不得,扶着她往前走,“回姑娘,这是回玉堂院的路。”
她哦一声,“阿娘和阿荨呢?”
“夫人和七姑娘应当在前院会客,一会儿就回来了。”
没走几步,她突然停下,眼珠子转了转,“不回玉堂院了,我们去后院。”
双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又是怎么了?这位小姑奶奶,病还没好,咱们就不能回屋好好歇着吗?当然,双鱼是万万不敢说出来的,她委婉地劝说:“姑娘的药还没吃…”
可惜谢蓁决定的事,是绝不会轻易改变的。“不急,先去后院一趟。”
说着不管双鱼,竟然兀自走在前面。
双鱼赶忙跟上,愁眉苦脸,“姑娘去后院做什么?”老太太寿宴,后院这会应该有不少女眷,又不认识,去了干嘛?
谢蓁扭头朝她甜甜一笑,“不告诉你。”
双鱼一阵无奈。
后院距离玉堂院有一段路,走过长长的廊庑,再穿过两道月洞门,踩着鹅卵石小径走一会,才能看到后院的光景。后院有一个不小的湖,如今湖面已经结冰,湖边建了三座八角亭,周围种满了银杏树和松树,昨晚下了一场霜,雾凇沆砀,俨然一方琉璃世界。
此时亭子里还没有人,谢蓁走过去,对双鱼说:“这里太冷了,你去提两个火炉子来,顺道把我那件月白合天蓝冰纱大袖衫拿过来。”
双鱼不明白她的用意,拿火炉就算了,拿衣服来是为什么?
谢蓁却说:“让你去你就去。”
双鱼不再多言,“姑娘等我,我很快回来。”
等双鱼走后,谢蓁坐在亭里的围栏上,倚着廊柱,闭上双眼,很快酝酿出睡意来。
不多时,亭外走进来几个姑娘,打头的是谢莹和另一个白绫袄马面裙的姑娘,谢茵和另外几人走在后头。她们交谈融洽,你一言我一语,竟没人注意到亭子里的谢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