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孟濡就不知道再说什么了,为了填饱肚子,她勉强自己又吃了几口索然无味的面。
只是吃到一半,胃里又突然泛上一种不适。孟濡竭力忍着,等陆星衍吃完饭去厨房洗碗时才放下筷子,走到厕所对着马桶干呕。
她关着门,竭力使自己的呕吐不发出声音。
胃痉挛着,一阵一阵酸水往上泛。孟濡左手轻轻压着胃部,眼睛逐渐变得湿润,直到把胃里的东西都吐空了,她才感觉舒服一些。
孟濡在厕所待了很久,出来时站在洗手台洗了脸和手,等面色恢复得正常些,才走回餐厅。
陆星衍已经把餐桌收拾干净,她没吃完的半碗面还在桌上,孤零零的。少年双手撑着桌面,面色凝重问她:“你,难吃吐了?”
“…”
孟濡知道他还是听到了一些声音,但她没有说实话,不置可否地上前摸摸陆星衍的头顶,就势说:“没有,我今天胃里本来就有些不舒服,不全是你厨艺的错。”
陆星衍:“…”
后来,陆星衍没有再追问此事。
不知是不是被孟濡抨击厨艺刺激到了。
这一晚终于结束。
孟濡洗好脸,回到久违的房中。
从包包里拿出一瓶调理脾胃的药,倒出一颗就着水吞了下去。
*
次日,陆星衍有兼职,孟濡被舞团团长叫去讨论排练的事情。
陆星衍八点钟出门,孟濡已经不见了。
陆星衍骑自行车到需要补习的男孩家中。
这个男孩刚上初三,头脑聪明。只是初一、初二的时候插科打诨、打架惹事,耽误了不少课程,原本是班级前三名,但最后一学期想追上其他同学就不那么容易了。
陆星衍家教的时间是早上九点到中午十二点。
他给男生发了张物理试卷,让他做一遍。然后批改,针对他做错的内容再拿出课本详细串讲。
男生还算配合,除了中间有两次憋不住了,手摸进抽屉里的烟盒,想抽烟。
陆星衍正好也累了,就放他休息一会儿。两人一个初中生一个大学生,一个坐在书桌后,一个站在窗前,各自占据房间两个角落,烟雾缭绕地抽起烟来。
一上午补课结束,男孩的妈妈要留陆星衍在家里吃饭。
陆星衍刚才接到岳白间的电话,让他回学校一趟,就拒绝了。
…
另一边,孟濡结束和舞团团长的谈话,确定寒假时的排练计划,走出校门,打算坐公交车回家。
她家小区门口就是公交站,非常方便。只是孟濡今天早晨出门得急,没有吃早餐,现在有些目眩无力,走到一旁的报亭买了支棒棒糖,剥开糖纸含在嘴里慢慢地等车。
公交车站人不多,但都是学生。
孟濡站在人后,等了一会儿,只见别的车都来了,唯有她等的那趟公交迟迟不来。
孟濡正准备放弃坐公交,打车回去时,她等的那辆车姗姗而来。
几个学生上车,孟濡跟在最后准备上车时。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混乱声。
孟濡回头看去,就见几步之外的站台上,一个少年伸出手臂紧紧锁住身前男人的脖子,男人摔向地面,面朝着地,少年的膝盖顺势顶着他的后肋。
男人戴着遮住大半张脸的帽子,看不清容貌,衣服仍是那天被孟濡发现时穿的休闲装。
少年结实的小臂扣着他,男人动弹不得。
男人的面色隐隐发白,少年脸色也不多好看。
陆星衍另一只手抬起,掀飞男人的帽子。
“跟你妈跟。”
陆星衍毫不留情,抵着男人后背的膝盖又重了几分,男人发出痛苦的一声叫。
陆星衍将男人握在手中的相机怼到身后,低头,漂亮的脸孔贴近,无论声音还是表情都又痞又狠。
“想进医院看照片?”
第23章 Deer 23
岳白间叫陆星衍回来没什么事。
只是今天周六, 程麟回家了,秦献和女朋友去外面玩,而陆星衍又正好是覃郡人,岳白间就叫他回来陪自己吃午饭。
得知岳白间目的的陆星衍:“…”
陆星衍刚回宿舍, 还没坐下, 转身拉开宿舍门说:“走了,拜拜。”
岳白间立刻追上去, 攀着他的肩膀说:“别啊,衍哥。那家店只有两个人去才打八折, 正好你也没吃午饭, 陪我一起去呗。”
陆星衍根本没兴趣, 他这会儿只想回家, 看看孟濡回来没有。
但他从宿舍楼到南门口,岳白间一直在耳边叨逼叨:“衍哥, 不是我吹,那家店的钵钵鸡真的贼好吃,藤椒味绝了, 你要是觉得不好吃我把头剁掉。”
“你剁吧,”陆星衍说,表情很绝, “我不爱吃藤椒。”
“?”岳白间不死心,继续推销, “那换成麻辣味, 清汤味也行?我都不挑…”
陆星衍烦得不轻, 视线往前面的公交车站看去,想坐车回家。
这时公交站前大都是学生,偶尔有一两个穿着隐蔽的社会男性,看起来很显眼。
男人包裹得很严实,一身漆黑。他弯着腰在公交站牌旁的垃圾桶里翻找什么,很快捡出来一张彩虹色的糖纸,看都没有细看塞进裤子口袋里。然后拿起身前单反,躲在人群后对着前方一个女人的背影猛拍。
女人背影纤细,一侧顺滑的头发挽到耳后,露出莹润雪白的耳朵。
远处一辆车过来,她准备上公交。前面一个学生提的行李箱太大,卡在门口上不去,她微微歪了下头,上去帮忙。
也让陆星衍看清她的模样。
以及她嘴里咬着的棒棒糖棍儿。
学生成功上车,向她道谢。
孟濡也要上去时,人群后的男人收起单反相机,迈步跟上。
陆星衍想起昨天晚上孟濡对他说的那些话。
女人在路灯下微颤的身躯,掉落的眼泪,以及她抓着他衣摆时带着哭音说“不要回公寓”。
还有那张被他烧掉的、没有五官的照片。
陆星衍眼眸深了深,不顾岳白间还在耳旁洗脑那家钵钵鸡店有多好吃,上前,拨开人群抬腿踢向男人的后腰,在男人倒地时伸出胳膊锁住他的脖颈,膝盖紧紧抵上。
岳白间看到这一幕,懵了。
周围的学生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住。
孟濡回头,看到了陆星衍。
岳白间不知道怎么回事,迅速上前问道:“怎么了,这男人是谁?他偷你东西了?”
陆星衍不答,视线落在男人的脸上,这是个不超过三十岁的男人,长得很瘦,眼底下有很浓重的青黑,除此之外与正常人无异。陆星衍在他口袋里随便掏了掏,掏出糖纸、牛奶盒吸管和用过的纸巾等东西…
都是孟濡用过的东西。
陆星衍面容冷峻,又将男人手中的单反相机夺了过来,想看清上面拍了什么内容。
突然,男人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手工小刀,狠狠向后一挥。
陆星衍向后一退,手工刀划过他的手臂。
男人趁此机会爬起,将单反相机抢了回来穿过人群就往外逃。
陆星衍直起身,唇线扯直,几乎没有犹豫地也跟上。
“陆星衍——”
孟濡站在站台前,看着这一系列的变故,快得几乎让人反应不过来。
她在看到男人的装扮和相机时就已经反应过来他是谁,继而又看到陆星衍从他身上搜出的东西,还未来得及惊恶,已被男人拿出的锋利小刀吓了一跳。
刀刃划过陆星衍的小臂,陆星衍追过去时孟濡明显看到他左臂的袖子被划破,不知道有没有受伤。孟濡想叫他不要追,但少年和男人的速度太快,眨眼就看不到踪影。
孟濡先拿手机报了警,然后看到一旁,陆星衍的舍友。
孟濡对这个男生有些印象,之前他们一起吃火锅,以及孟濡去学校找陆星衍时,男生向她打过招呼。
印象中是一名谦逊有礼貌的男生。
但现在孟濡顾不得和他客气,点了点头,就朝陆星衍的方向追去。
岳白间反应也快,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从一旁路过的同学手里借了辆自行车,骑上,追到孟濡身边提议说:“姐姐,坐上来吧。我骑车追得比较快,我大概知道他们去哪里了。”
孟濡看看岳白间,又想到刚才那个男人手里的刀,没有忸怩,坐上去说:“麻烦你了。”
…
孟濡坐在岳白间的车后座上,想到一会儿追上陆星衍的画面,满脑子都是担忧。
男人身上有刀,陆星衍虽打架厉害,但毕竟没有真刀真枪地动过手,万一那个男人冲动起来伤害了他…
孟濡心里紧张,扶着自行车座的手沁润冷汗,唇紧紧抿着。
五分钟后,岳白间当真带孟濡找到了男人逃跑被陆星衍追到的地方。这里后面就是一条略繁华的生活区,只有这条路通过,男人躲进这里面他们就未必追得上了。只是他对这里不熟,而南大的学生经常来这里吃饭。
狭窄偏僻的小路上,男人身体匍匐在地,手握着手工刀的那只手被陆星衍踩在脚底。
陆星衍蹲在男人身前,右手抓住男人前额的头发,左手持那部单反相机,唇角讥诮,非常不爽又冷厉地说——
“说吧,还偷拍了哪些照片?”
男人被迫抬头,浑浊的眼珠满是不服,咬牙切齿说:“关你…屁事。”
陆星衍点着头,没再开口,稍微抬起男人的脸,再狠狠砸在地面粗粝的沙上。
摩擦了下。
男人抬起另一只手挥拳向陆星衍,被陆星衍稍稍侧头避过。
男人用尽全身的力气挣扎开,跳起来又要跑。被陆星衍勾着后衣领带回,抬起膝盖顶在胃部,男人下意识弯腰,陆星衍却用手肘抵着男人的喉咙将他压向墙壁。
男人彻底老实了。
孟濡:“…”
她觉得自己刚才的担心太多余了。
陆星衍似才回忆起男人的话,半垂着眼,不以为然又恣肆地一笑,“关我屁事?”
他偏头看一眼巷口做岳白间的自行车过来的女人。孟濡停在几步之外,男人的视线随之看来,惭愧、迷恋、憧憬,唯独没有歉意。陆星衍伸出另一只手,握住孟濡细骨伶仃的手腕,将她带到自己身后,遮住男人灼热的目光。
少年舔了舔唇,直视身前的那人,轻飘飘说:“当然关我事啊。”
不算安静的小巷里,外面车鸣声、人声、店铺声热闹。
陆星衍的声音在这些噪音中,清晰而又毫无原则地袒护。
“谁教你把她弄哭了。”
第24章 Deer 24
这一次警察来得很快。
因为男人相机里大量偷拍孟濡的照片,不止是今天, 还有前几天他在小区里跟踪孟濡的偷拍。
孟濡坐在楼下的花圃休息、孟濡站在地下停车库和谭晓晓说话、孟濡的背影、孟濡在站牌前悠惬地吃棒棒糖…
再加上他持刀划伤了陆星衍的手臂, 故意伤人,警察将男人带回了警局。
孟濡、陆星衍和岳白间也被要求到警局做笔录。
做完笔录, 三人从警局出来。
岳白间骑着单车回学校。
孟濡得知陆星衍受伤,一路都想看看这小孩伤得怎么样,但陆星衍却说没什么大事, 回去时坐在出租车副驾驶不让孟濡看他的手臂。
到了家里, 孟濡跟在陆星衍身后走向次卧。
女孩停在门口, 陆星衍进屋, 关门。
孟濡动作迅速,在他关门之前伸手插进门缝里。
门框打在手背, 还未伤到孟濡, 陆星衍已及时地拉开。
陆星衍站在门后, 表情略带一丝不自然, 说:“真的没事。”
孟濡趁机走进屋内,视线落在少年垂在一侧的右臂,“那你让我看看。”
如果真的没事,那他为什么下车时开门都用左手?
孟濡清楚地看到那柄明晃晃的手工刀从他的小臂划过。
陆星衍知道躲不过, 踅身走回床边,身子一倾重重倒向床上,右臂放在身侧, 一副任君处置的模样。
孟濡脱掉鞋子上床, 盘腿坐在陆星衍身侧, 抬起他的手臂放在自己膝上。她把他袖子一点一点轻轻往上捋,果然看到精瘦小臂三分之一处有一道不浅的伤口。
伤处撕裂,皮肉鲜红,周围一圈模糊的血痕,看得出来刚开始流了不少血。
现在血已经止住。而这小孩伤成这样,居然还敢瞒着她?
孟濡轻轻皱鼻子,有一点心疼。这种心疼不是因为陆星衍是为了帮她才受伤,而是…
而是?
什么呢。
孟濡也说不上来,但是看到陆星衍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的态度,她就来气。
偏偏陆星衍还不以为然地对上她的视线,歪着嘴角笑:“我说了,没什么事。”
没事个鬼。
孟濡被陆星衍小朋友逼得心里骂脏话,抬起指腹在他伤口处轻轻摁了下,如愿以偿听到陆星衍忍不住重重“嘶”了声。
孟濡秀眉轻蹙,对陆星衍说:“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拿双氧水和碘伏过来。”
陆星衍不动,偏头看着她的背影。
没一会儿,孟濡回来,手里拿着消毒药水和干净纱布。
这是孟濡从意大利带回来的,她跳芭蕾时经常会意外受伤,身边常备医药箱。
只是这次回国自己还没用过,倒先让陆星衍用了。
孟濡让陆星衍坐到床沿,手臂伸向床外,底下放着垃圾桶,用双氧水给他冲洗伤口。
然后用棉签蘸碘伏,一下一下小力给陆星衍的伤口消毒。
消毒到一半,孟濡仍旧不放心,垂着眼眸对陆星衍说:“下午你再去医院打一针破伤风吧。”
虽然伤口不太深,但万一那个人的刀子不干净呢?
陆星衍这次没有反驳。屈起一条腿,手肘撑着膝盖,托腮问:“你陪我去么?”
孟濡动作微顿,仰头问陆星衍:“你不知道怎么打针吗?”
陆星衍一闷,说:“知道。”
“那你就自己去吧。”
她下午还要和意大利舞团的团长视频电话呢。
女孩专注地给陆星衍的伤口消毒,她动作很轻,另一只手无意识地轻轻握住陆星衍的手,五指纤纤,骨肉停匀。被她触到的地方略有一丝痒,痒意蔓延,连伤口都不那么疼了。陆星衍手指不由自主地微动,想将孟濡的小手拢到他的掌中。
孟濡不知所觉地又靠近一些,发顶恬雅的馨香传入陆星衍的鼻息,不是特别浓郁的味道,但配合着她身上淡淡甜甜的香水味,让人欲罢不能。
陆星衍忽地向后一退。
孟濡紧张,“怎么了?疼么?”
陆星衍侧开视线,手掌掩着唇说:“没。”
那他躲什么?
孟濡不明所以,继续消毒。
过了片刻,陆星衍转回眸盯着孟濡,出声叫道:“濡濡。”
孟濡:“?”
孟濡很早就想纠正他的称呼了,上回元旦晚会在小礼堂也是,他当着她学生的面叫她“濡濡”,究竟有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孟濡还没回应,陆星衍自觉地说:“我刚才救了你。”
这是件事实,他不说孟濡也一直记着。孟濡的眼神蓦地变得柔和,轻声说道:“嗯,谢谢你。”
“没有那个男人,你会住回那间公寓么?”陆星衍问。
孟濡给陆星衍的伤口一圈一圈缠纱布的动作顿了顿。她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过既然搬回来了,当然还是家里住着舒服。孟濡摇摇头说:“我不会搬回去了。”
少年刚才略平直的嘴角上翘,眉宇舒展,又恢复那种懒慢的腔调,“那我为你受伤,你要怎么谢我?”
孟濡歪头,“你想让我怎么谢你?”
陆星衍垂着眼尾,看她。
很久。
久得孟濡以为他不会对自己提条件了,少年抬手轻弹了一下她光洁的额头,眼眸认真,慢吞吞又直白地说——
“学会依赖我,不要再把我当小孩子了。”
*
孟濡去外面接电话。
陆星衍独自坐在床上,把孟濡缠到一半的纱布打了个随意又敷衍的结。
他拿起手机,微信上是岳白间发来的关怀短信。
岳白间:【兄弟,怎么样?受伤严重么?】
岳白间:【说实话,我jio得不太严重,那个男人看起来比较惨…但出于礼貌还是问一下。】
陆星衍随便滑了滑手机,没有什么想玩的**,顺手回复道:【没事,谢了。】
那边很快又回:【程麟应该感谢你平时的不打之恩。】
岳白间:【没想到你动起手来这么狠。】
陆星衍:【。】
岳白间不知是不是无聊,平时都没这么多废话,今天却对孟濡的事很感兴趣:【那个男人是你姐姐的私生饭么,怎么跟到我们学校?】
大概是得知孟濡的行程,特地到学校门口蹲守。陆星衍这么想,却摸了一下左耳上的耳钉没有回复。
姐姐两个字看得他刺眼。
少顷,岳白间又自作聪明地发了句:【让你姐姐最近都和男朋友一起住吧,遇到这种事情,家里有个男人总会安全一点。】
陆星衍盯着对话框里白底黑字的“男朋友”,过了半晌,扯着嘴角轻轻呵笑。气息浅淡,似讽刺又似愉悦。他给岳白间回:【多谢提醒,她现在和我一起住。】
岳白间:【?】
岳白间根本没多想,单纯地说:【也是,你们是表姐弟,又都是覃郡人。我表姐偶尔来我家玩时,我妈也喜欢留她过夜。】
不一样。
陆星衍把手机扔向一旁,侧目看向阳台,孟濡坐在吊篮椅里正打电话。她大半个身体缩进吊椅中,垂下一对又细又直的小腿,在不太温暖的阳光下白得晃眼。瘦弱的踝关节连着双足,雪白饱满的趾尖轻轻点着地。足尖上有不太明显的伤痕,是她常年跳足尖舞的坚韧徽章。
脚尖一荡一荡,踩在陆星衍的心上。
他和她的关系不是普通表姐弟。
也不像岳白间和他表姐那么单纯。
陆星衍和孟濡没有血缘关系。
陆星衍不过是,孟濡的姨夫姨母收养的一名小孩。
…
童年,陆星衍记忆里最深刻的地方是孤儿院。
灰色的,窒闷的,苦涩的,所有东西都蒙一层灰蒙蒙的阴霾。
他没被爱过,感情淡薄,桀骜阴戾。
现在想来,很大一部分和这里有关。
陆星衍孤孤单单长到十二岁,被一对男方姓陆的夫妻收养。
他们把他领回家,改了名字叫陆星衍,为他提供所有他们能想到的东西。
很周到,这点连陆星衍都不能否认。他们还把他介绍给家里的所有亲戚,席间,所有人谈话中都会出现一个名字。
——濡濡。
“濡濡去英国学芭蕾舞是不是快回来了?”
“明年吧,明年濡濡十九,马上就毕业了。”
“到时候再介绍阿衍和濡濡认识。”
“濡濡和姜冶都能相处得好,阿衍肯定也喜欢这个姐姐。”
那个时候,陆星衍并不知道“濡濡”是谁。
也对这位尚未谋面的姐姐没有任何了解的兴趣。
直到一年后,又是家庭聚会,那位深受所有人喜爱的“濡濡”终于回国了。
昏暗无人的棋牌室,孟濡与陆星衍靠得太近,他不得不睁开眼睛,整个眼里都是她。
她紧张地叫他转眼珠,细心地拿棉签一点点蘸去他眼中的胶水,连她身上若有似无的柑橘香都闻得清清楚楚。
后来才知道她刚吃完一颗橘子。
聚会最后,陆星衍听从孟濡的话,在所有人面前演奏一首小提琴曲。
但演奏完,孟濡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一年后,陆星衍的养父母车祸身亡。
再次见到孟濡,是在他养父母下葬前。
冷冰冰的殡仪馆中,所有人都离陆星衍很远。
少年穿着一身黑,头发被外面的细雨淋湿,肩膀瘦削,面容苍白,孤僻得要命。
他从头至尾没有落一滴泪,也许是将自己封闭了,孟濡的姨夫姨母收养他时他没有表现出开心,现在他们去世他也不悲伤。
但是孟濡来了,女孩越过人群第一眼看到他。
她上前坚定又轻柔地握住他的手,手心比他还凉,将他带往灵堂旁的家属位置。
她从口袋里拿出手帕,一点一点细细擦拭陆星衍头发、额头、眼睫毛上沾惹的水珠,然后摸摸他的眼尾说:“你还记得我吗?”
这是这些天,有人对陆星衍说的第一句话。
他们把他当成灾星,当成噩运,对他避之唯恐不及。
唯有孟濡,一次一次向他靠近,在陆星衍不明显地点了一下头之后,说:“姨母走之前让我好好照顾你,你是我弟弟,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
陆星衍垂着头,不知道把她的话听进去没有。
家属答谢完,孟濡姨夫姨母的尸体被送去火化。
入殓师为两人上妆,他们看起来与生前无异。
于是,这两名与陆星衍共同生活了两年的养父养母,在一场大火中焚化。
火势由大到小,陆星衍一直一动不动地站着。
火势渐熄,骨灰入葬。
蒙蒙细雨仍未停止。
葬礼结束,孟濡的亲人逐渐离去。
没有人愿意多看陆星衍一眼,更没有人愿意带他回家。
因为他是麻烦,也是克星。
孟濡不忍心陆星衍一个人回到姨夫姨母生前的房子,更何况那房子最近在卖了。她匆匆拦住即将离去的舅妈一家人,恳请问:“舅妈,陆星衍能先在你家住一段时间吗?姨夫姨母走了,他一个人不能生活。我在国外很少回来,如果你愿意收留他,我每个月都负担他的生活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