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大部分时候,她习惯了善意的伪装。
退出室门的刹那,她听到翔王重重起身的声音,他,还是没有用她的心意。
今晚的翔王做不到平静,不止是蒹葭,更是因着那一道征伐锦国余孽诏书的颁下,起了滔滔波澜。
在他养伤乃至大婚期间,西陵夙竟是将这条消息刻意瞒过他,若不是今日开启公文前,看到搁在最上面的那道诏文,他或许还会被继续瞒下去,不过由于三军将帅已定,所以才让他知晓罢。
圣华公主,那圣洁、空灵到不像凡间女子的她,终是出现了么?
带着灭国的仇恨,带着毁灭一切的仇恨,出现了么?
他突然很怕,怕再次失去她,是啊,本来,三年前,在曼陀罗华花海中,他以为永远失去了她,可,她竟还活着,并且终是出现了。
心底涌起欣喜的刹那,他却无法阻止这场战争的发生。
他该怎么办,该怎么做,才好呢?
手重重地砸进室内的柱子上,鲜血漫出的同时,他的心,缩紧成一团,快要不能呼吸,也在濒临窒息的瞬间,他明白,不管怎样,经历了三年前那场死别后,他不会让战火,再将她带走。
奕翾,他逃避了那么久,这一次,他不会逃避了,哪怕,放弃这至尊的翔王之位,他都不愿失去她……
第五章 茯苓粥(1)
随着天气愈渐酷热,后宫各司的采办也开始变得忙碌起来。除了冰块等避暑不可少的物什外,还包括,供嫔妃裁剪夏衫的轻薄绸缎,以及由民间著名的韶光堂进献的特制胭脂。
蒹葭因是夫人之尊,绸缎及胭脂比诸妃更多了选择的余地,司衣司先把各种样款呈给她择了,才挑剩下的送去各宫。
她喜欢绿色,司衣司呈来的料子中,恰好有一匹是天水碧的,她就留了下来。待到司衣司按着她额外的要求,裁剪好衫裙时,恰是极其宽松闲适的款式,穿在身上,更添了出尘的美丽。
这种款式很快随西陵夙继续频繁留宿在偏殿,变成六宫诸妃争相效仿的对象,连太后都赞许有加,特意裁了两件相同的款式,穿上了身。
当然,这裳裙,显而易见,是更适合太后的,毕竟,三个月大的身孕,终是日渐显露了出来。
这一日,甫用罢晚膳,蒹葭靠在美人榻上纳凉。
“娘娘,有了身子的人,理该多用点,丰 腴些才更利于腹中的小帝嗣啊。”
纵然这套裙衫宽大得不易察觉该日益渐增的身孕,但也愈加衬出蒹葭的清瘦。
这样,显然是不好的,喜碧不由地在蒹葭又一次用了少许膳食后,提醒道。
“嗯,本宫知道。但,实在没有胃口,或者等晚上,再多加一餐吧。”蒹葭是怕热的,天一热,她不仅人倦倦的,胃口也提不起来。
“好。奴婢会吩咐膳房的。”喜碧让一旁的宫女撤下盘子,另呈上药汤,“娘娘,这药汤趁热喝了吧。”
蒹葭端起药盏,即便是保胎药,也总归是要喝的,虽然,那只是做个样子。
而这药汤里含的玄机,喜碧曾说过,会将琼香玉露丸放在汤药内,一起让她服下。
纵然,这药,是太后彼时用来控制她必须连续服用的‘毒药’,面具男子也说过,停服,并不会让她有任何后果。
可,倘能让太后安心,她愿意这么做。
喝下汤药,她用了些许蜜饯,听得不远处的御书房,传来争执的声音,隔得远远地,她听不真切,喜碧摈息听了一会,皱了眉:
“好像是翔王的声音呢。”
翔王?
她下意识地透过轩窗望了出去,御书房的门是紧闭的,这争执的声音能透过室门传出来,可想激烈的程度。
一直以来,西陵夙和翔王亲如手足,什么事能让他们这样呢?
然,她不能明着去多管任何事,哪怕,她并不希望,争执的结果,是西陵夙对翔王加以责罚。
颦眉想了一下,她只问:
“嗳,本宫忽然想不起来,皇上昨晚说想用些什么来着?”
“皇上想用什么?”喜碧一时没有明白蒹葭的意思。
蒹葭淡淡一笑,眸华流转间,似恍然大悟道:
“记起来了,皇上想用茯苓粥,你快让膳房准备些,然后送去御书房。”
“是,奴婢遵命。”喜碧虽还是没理解蒹葭的意思,但仍喏声退下。
茯苓粥,是康敏皇贵妃生前最擅长做的一道粥点,纵然并不难做,可御膳房也不会做得惟妙惟肖,源于,做粥人的心意不同,但,这碗粥点终究会让西陵夙念起一些什么来吧。
他是极其念旧的人,从郝容华一事上,她就看得出来。
第五章 茯苓粥(2)
御书房。
“这么多年来,你从来没有这么对朕说过话。”西陵夙最先平静下来,眯起凤目,修长的指尖轻轻地在那方玉玺上拂过。
这块玉玺,在方才他欲待颁下出兵圣旨时,竟是被翔王阻了下来。
从小到大,他这个弟弟,虽然并非细心谨慎之人,可,这样鲁莽的举动却也是没有过的。
翔王站在书房正中,他的神情并不能做到像西陵夙那般淡然,脸胀红着,双手紧握,咯咯作响:
“刚才是臣弟失态,但臣弟只是希望皇上网开一面,毕竟,如今皇上刚刚登基,若在此时将大部分兵力悉数压到岭南,臣弟唯恐社稷不稳,人心动荡。”
“阿垣,扪心自问,你这么说,究竟是为了江山社稷,还是为了其他呢?”语音甫落,他凝住翔王,分明看到翔王的唇角抽搐了一下。
只一下,就够了。
“皇上,三年前那场战役,已太过残忍血腥,如今,不过是锦国的余孽,岭南又有天堑做护,只须假以守卫,那些余孽断断是威胁不到皇上的锦绣江山。”
“三年前,因为朕负伤,才姑息了那帮余孽。斩草不除根,死灰终将复燃。朕不会把坤国的百年江山寄托在所谓的天堑上。今日,这道圣旨,朕是定会下的。翔王,你退下!”
不再唤‘阿垣’,这一声翔王,分明是断不容翔王再做劝阻。
“皇上——”翔王想再说些什么,话到嘴边,还是深深咽了下去,“那,在臣弟告退之前,容许臣弟求皇上一件事。”
“准。”西陵夙抬起玉玺,满蘸红红的朱砂。
“请皇上容许臣弟能随军前往岭南,一来,能让臣弟为皇上再建功勋,二来——”翔王顿了一顿,复道,“臣弟希望,如果她一定要死的话,能死在臣弟的剑下。”
倘若说圣华公主还活着是一个意外。
那么翔王属意圣华公主,对他来说,便已不是意外。
“你果然放不下她——”西陵夙淡淡一笑,已将玉玺压盖在明黄的宣纸上,“好,朕准你之请。”
他清楚,若不让翔王去,恐怕以翔王的性子,也是拦不住的,与其那样莽撞行事,不如让太尉沿途好生照拂于翔王。
有些孽缘,必要有终了的一日,才算罢休,而岭南一役,便是最后了结孽缘的时刻。
他执起紫毫,在盖了玉玺的宣纸上,复加上一句:
“着翔王为副将军,统领左军,一并出征。”
“臣弟谢主隆恩!”翔王俯身谢恩,殿门外传来邓公公的声音:
“启禀皇上,钦圣夫人送来一道点心。”
“进来。”西陵夙笑得更深。
邓公公喏声进殿,揭开食盒的盖子,里面放着一碗喷香温暖的粥。
对于这粥,西陵夙不会陌生,而翔王却是生疏的,毕竟,康敏皇贵妃诞下翔王后,就薨逝了,自然,翔王没有尝过一口母妃亲自做的茯苓粥。
那女子果然是聪明的,果然熟悉过康敏皇贵妃生前的喜好,也果然是担心着翔王被他责罚。
只是,他纵然欣赏聪明的女子,却从不喜欢自以为能窥得帝王心思的女子。因为,有些心思,不过是表面上的,窥到的,往往是逆鳞。
“阿垣,用一些再出宫吧,此去岭南,路途遥远,朕不能在身边,一切多加小心。”
饶是如此,他仍想让翔王在出征前,能喝一碗茯苓粥,即便是那名女子送来的。
茯苓粥,代表的,曾是圆满。
这是母妃曾经哄他用粥时说过的一句话,彼时,他还小,并不能理解母妃的话,待到他懂了,一切终究是错了……
第六章 意绵绵(1)
永隆三十六年五月十五,太尉、辅国大将军率五十万大军出征岭南,大军除中翼外,又分左右两路,翔王统帅左军,隆王统帅右军,挥军北上。
而帝宫并没有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战役影响任何事宜的安排,五月十八,西陵夙仍将按着历代坤帝的惯例,往避暑行宫,消暑至七月再回帝都。
当然,这一次往避暑行宫,除太后外,另带了新入主后宫的诸位嫔妃,惟独范挽由于尚在禁足中,没有同行。
这在先朝是没有过的,先帝每年仅会携最受宠爱的妃子往避暑行宫。不过这样的安排,也使得不用太后安排,蒹葭便一并得以同行。
避暑行宫距离帝都不算太远,大半日的行程也就到了。
蒹葭和苏贵姬因有孕在身,未免路途颠簸,特意备了专用的车辇,底下用很高的架子隔空,另铺了厚厚的垫子,用八匹骏马拉这,以保证在路途中,仍如履平地。
于是,蒹葭和苏贵姬不得不在这段行路途中相伴。
“娘娘脸上的胭脂倒是好看得紧,可是韶华堂这次特意进贡的胭脂?”苏贵姬带着刻意的讨好,问。
“正是那批胭脂。”蒹葭靠在锦垫上,随着车轱辘滚动,却是觉察不到任何的颠簸,她今天的脸上,因为出行的关系,确实上了点胭脂,让苍白的脸色看起来稍微好点。
“娘娘这款好像是特制的呢,真是好看。”苏贵姬赞叹道,“嫔妾那款比起娘娘来,可就颜色突兀得多了,说起来,嫔妾今日匆匆起身,倒是连胭脂都忘记抹了。”
“若贵姬不嫌弃,就用本宫的这盒胭脂吧。”蒹葭示意喜碧拿出随带的新胭脂来,递给苏贵姬。
“那多不好意思,但既然是娘娘赐下,嫔妾就谢恩了。”苏贵姬将那胭脂拿过,转身让霞儿取来菱花镜,复上了一层蕊粉后,用勺子在胭脂盒内均匀地抹了一遍,再细细涂在脸颊处。
这款胭脂瞧着颜色好看,涂上去的效果也是出色的,苏贵姬十分满意,拿着镜子照来照去,对胭脂也爱不释手地拿着。
“既然这么喜欢,就送给苏贵姬吧。”蒹葭淡淡地在一旁道。
“嫔妾怎好夺娘娘心爱之物呢。”苏贵姬回身间,宽大的袍袖一扬,伸出藕白的手,将那盒胭脂还给了喜碧。
蒹葭默然,仅是微蹙了眉,将丝帕掩住唇,仿似害喜反映一般。
苏贵姬也不再说话,只继续瞧着菱花镜,此刻,她唇边终是浮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抵达避暑行宫已是傍晚,夕阳斜斜地挂在高高的宫墙之上,添了迷离的血色残辉。
诸妃下得车辇,早有守在宫门口的小太监,用肩辇将诸妃分别抬至各自的院落中。
避暑行宫的院落呈品字型分布。最上面那一围,风景最是秀丽,除了帝君专用的翱龙院外,另有未央、长乐两处院落。
这一次,太后择了长乐院,剩下的未央院,按着西陵夙的意思,赐住了蒹葭,而其他诸妃分别住在位于下面的两围院中。
诸妃各自在院中用了晚膳后,便纷纷歇息,以养精蓄锐,为了明日的出游。
倒是上面一围的三进院落中,仍亮着烛火——
第六章 意绵绵(2)
西陵夙未安置,是源于,辅国大将军连夜兼程,已抵达岭南,前线的军报每日都有呈到行宫。
太后未安置,是源于,心底不静,自然是辗转难眠,如是,干脆挑灯起来,诵念佛经。
蒹葭未安置,是源于,不知道西陵夙是否会传她,也源于,今晚她才从膳房出来不久。
更漏响起,已是亥时。
“娘娘,看来皇上今晚不会传召了,娘娘是否先安置?”喜碧轻禀。
自那日后,西陵夙便没有传过她,也没有传过其余诸妃。
表面看上去,是由于太尉出征,加上避暑行宫行前的准备,让帝王无暇传召任何嫔妃。
“把绿豆粥端上来吧。”蒹葭透过半开的轩窗,瞧到海公公正躬身退出来,缓缓道。
今晚,他还是没传她,而她却是准备了消暑的绿豆粥。
去掉所有的豆壳,加入磨碎的红枣羹,慢慢煨着,让绿豆的香糯和红枣的沁甜都悉数融了进去,才改成小火继续蒸着,直到现在。
“是。”
蒹葭起身,手稍稍握了一下,仿似下定决心,在千湄将绿豆粥端上来时,吩咐千湄陪她往对面行去。
这也是她第一次,主动去见西陵夙。
从那日,她代他食了红樱糕,反使自个的脉象恢复,险些招来灾祸,而他却是放了她那一次。
她没有办法不做到感念。
她知道,那一日,她承不住冰水的噬骨,晕厥过去后,西陵夙定是来过,她身上湿湿的衣裳也是他换的,因为若是喜碧等宫女帮她换下,无疑,女子衣襟里的暗扣是会系妥当的。除非是他,从来没有替女子更过衣的帝王,才会忽略这点。
而那时,他只需籍着她晕睡过去,以她浸了冷水为名义召太医来瞧,一切就将再瞒不得。
但,他并没有这么做。
别人对自己一点点的好,哪怕,背后未必是纯粹的,她却依然不愿多欠什么,愿以更多的好去回那一份恩情。
一如,今日。
现在,在这上围中,离得这么近,她过去送了这碗粥,应该不比在宫里,会惊动到其他人罢。
哪怕西陵夙的戏就是要宠她到风口浪尖,给所有人看,可,她自个若不是借着今晚这样的环境,却也是不会主动过去的。
姗姗走出未央院,朝翱龙院中去时,海公公从院门中恰巧出来,见她,打了个尖:
“参见娘娘。”
“免礼。”
“夫人是要给皇上送东西?”海公公目光掠过千湄手中端着的托盘。
“正是,公公是要去哪?”
“老奴卸职了。不过,既然夫人来了,老奴还是先替夫人通禀了。”海公公说着,一挥拂尘,躬身间,又走了回去。
才一会的功夫,海公公便又走出来:
“娘娘一个人进去罢。”
“劳烦公公了。”蒹葭转身,从千湄手中端过托盘,轻盈地迈进院落。
院落里,纵是暗夜,因西陵夙不曾安置,仍宫灯燃得亮如白昼。
进到上房,西陵夙着了淡蓝的便袍,手抚在窗栏上,似在沉思,又似眺望着窗下,那一泓湖水中的菡萏。
“臣妾参见皇上。”她按规行礼。
“朕不是早免了你的礼么,是你记不住,还是要让朕以为你恭顺有加?”西陵夙的语音里含了哂笑,“别忘了,朕免你的礼,是因为你怀了朕的子嗣,朕可不希望这子嗣有一丁点的意外。”
这句话里的意味,她听得明白。
第六章 意绵绵(3)
“回皇上的话,皇上纵免了臣妾行礼,但,臣妾是宫女出身,对宫闱的规矩更不敢擅忘。至于臣妾的身孕,得蒙王院判悉心照料之后,不过是行礼,哪有这么金贵呢?”
“好了,这些冠冕的话,朕听着都头疼。”西陵夙说出这句话,连哂笑都不再有。
“皇上日理万机,加上臣妾口拙,听着自会觉得疲劳头疼,请皇上给臣妾一个补拙的机会。”她盈盈笑着,音色温软。
西陵夙没有直接拒绝,可,也没有说话,只稍回了身子,凤眸潋滟地睨着她。
“臣妾吩咐膳房备下了宵夜,还请皇上稍许用一些。”她将托盘高举,道。
明明是她自个做的,却还是借了膳房的名义。只这样,或许,才不会显得刻意,让他又有计较。
“宵夜?”西陵夙念出这两字,回身,径直走到她跟前,她已腾出一手,揭开盖子,赫然是绿豆粥。
“呵呵,又是粥。”西陵夙今日的口气十分不善,全然不似他以往即便骨子里漠然,表面依旧和煦如春风。
“绿豆粥性味甘凉,能消暑解乏,臣妾另加了红枣,能补中益气、养血安神。”蒹葭声音轻柔,摇曳的烛火映着她的绝色的容颜,亦是静好安然的。
“怎么不是茯苓粥?朕的钦圣夫人不是尤其善于模仿前朝的康敏皇贵妃——”看似缓慢地说出这句,却骤然声色转厉,“你且记着,朕最厌烦用康敏皇贵妃来暗示朕的人!”
他斥出这句,袍袖一挥,旦听得哐啷一声,那碗绿豆粥竟是被生生地挥翻,滚烫的粥倾倒在蒹葭的胸口。
她着的是纱衣,只觉得锥心的疼痛席来,面上却没有任何颦眉,仅是跪下:
“皇上,臣妾绝没有存这个心思,臣妾只是——”
“退下。”西陵夙用力撑住一旁的几案上,因为用力,他手上的青筋隐现。
“是。臣妾以后不会再做这些让皇上不开心的事。”
“你不过是想活命,才刻意做出这些八面玲珑的讨好手腕,你放心,朕目前不会杀你,但你要记着自个的本分,揣测朕的心思,是朕最不能容忍,和忌讳的。”西陵夙冷冷甩出这句话,不再瞧向她。
其实,这句话,不过是连他自个都不信的托辞。
她若想活命,那日寿诞之时,不顾性命的所为,又是图的什么呢?
她并不知道,他会折返去救她,因为本来,他就不会在乎她的生死。可,那一次,终究有什么,是连他都看不透,或者说,是怕去看透的。
“是。臣妾告退。”蒹葭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那托盘稍移动,将倾翻的碗盏扶正,趁转身间,取出汗巾盖在托盘上,掩去狼狈的粥渍,方走出院内。
在她娇小的身影消失在殿的彼端时,西陵夙一缕目光始终若有似无地凝了她一眼,接着,闭上眼睛。
没有人知道,康敏皇贵妃这五个字,对他意味的究竟是什么。
所以,他怪她,怪得没有理由,也怪得跋扈了。
可她呢?倒是为他去掩饰他的跋扈。
是的,她并不是为了自个的面子去盖上那条汗巾,在她转身的瞬间,他清楚地看到,她眼底对他的怜悯。
或许,从他的口气中,聪明如她,不难猜到些什么。
而他,真的厌烦她这种聪明!
第六章 意绵绵(4)
蒹葭回到未央院,只要了一盆洗漱水,摒退诸人,自个宽衣,将那烫灼的地方用水轻轻拭了,再将污浊的衣襟一并搁在水里,那些粥渍化在水里,便再觅不得痕迹。
甫换上中衣,门外传来喜碧的叩门声:
“娘娘,皇上有赏赐给娘娘。”
“进来。”她系好中衣的带子,半倚到榻上,仿似准备就寝。
喜碧端着一个小小的瓷盒,呈给蒹葭后,遂躬身退出室内。
拿起这个小小的瓷盒,打开,里面是乳白色的膏体,熟悉的香味,正是昔日太后曾赐给她的缎颜膏。
唯一不同的是,太后所赐的缎顔膏包装精美,而这个,仅是用最简单的白瓷盒装了,完全不像是贡品。当然,这也不该是贡品,太后赐下她缎顔膏时,为了让她知道这份贵重,喜碧曾说过,阖宫里也唯有太后得了三盒。
源于,是当年被灭的锦国特贡。
不过,即便不解,她是知道,这缎顔膏极其好用,上次蜜蜂蜇的地方,只涂了两次,就痕迹全无,如今对这胸前的烫伤,功效应该也是不错的。
他用赏赐的名义,赐给她这缎顔膏,是为了弥补方才的失态么?
不去多想,揭开衣裳,将缎顔膏细细抹在胸前,那红肿的地方便迅速消退下去,她没有系紧衣裳,反正宫女都被她摒退,只半开衣襟,睡到榻上。
但,这一次,却是让半夜来访的男子窘迫得匆匆返身离去。
正是那面具男子,他没有想到,这个丫头竟然就这样半开了衣襟睡着,露出那赛雪欺霜的玉肌,让他借着面具的遮挡,都抵不去脸上的滚烫。
哪怕,他和她不是没有过水下的肌肤相亲,可,却还是没有办法直视这样的旖旎。
返身得太匆忙,连跃过窗台如此简单的事,都让他险些失手。
不过,她涂了缎顔膏,那就好。
他不希望她的身上留下一点点的瑕疵,从小,她是这么爱美的女子,瑕疵,无疑是对这份美的亵渎。
窗外,月朗星疏,明日,该是一个大好的天气。
在这个晴朗的日子里,帝君西陵夙将会和诸妃一起往靠近行宫的温莲山浸浴温泉。
一大早,言妍就打扮整齐出得院落,粉 嫩 嫩的宫装,配上精心打扮的妆容,她带着期待,在外面的花苑里绕来绕去,目光却偷偷瞧着上围的院落何时出来仪仗。
“哟,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言容华啊。”奚落的声音响起,苏贵姬由霞儿扶着从柳荫中走了出来。
“参见贵姬。”言妍忙福身请安。
“言容华其他不早,这,倒是早得很呐。”苏贵姬话中带话地说。
此次入宫的四位世家千金,除了范挽被禁足,不能承恩之外,唯独言荣华没有被翻过牌子,虽然有着些许原因,但,不啻是让言容华至今位分没有被晋外,更让宫中拜高踩低的宫人在她跟前阳奉阴违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