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她彼时跪于玄忆面前,要求由她一人血祭上苍,是出于对约定履行的考虑,抑或,是心内残存的不忍。

不过,这些对于现在的她来说, 并不重要了。

冥霄要她用这倾城的美色诱得君心,倘玄忆把持不住,亵渎了圣女,无疑就是负尽天下。

帝王失德,导致的失祭天败,将彻底颠覆民心所向的朝庭。

因为民心,虽是自私的,可,民心, 亦是一个强国最重要的基石。

但,这不过是她和冥霄的约定。

却并不是她唯一会走的路。

她之所以回来,抛开表面那些让自己心狠心冷的理由,真实的原因,恰是她一直选择逃避的。

逃避,或许,才能让她不再动容。

因为.她愈来愈清晰地知道,哪怕那些女子陷害她至此,她都不会恨她。

曾经想过报复.看着那些女子痛苦,她或许会快乐,但,并不会有丝毫地释怀。

源于,恨.不会减少。

她的恨,只会和爱有关。

所以,她才宁愿无心,没有心就品不到恨,也就不会再痛。

渐渐.试图让自己相信是为了颠覆周朝而来,这个冠冕的理由,在那日,她再次见到他的那日.仅让她又一次觉到.自欺欺人的可笑。

她,果真是一个最大的笑话。

那个人负了他,她的心,还是为了他,开始真正地跳动。

而,在过去的四个月中,她几乎再觉不到,心的跳动。

所以.她以为,没有心了。

所以,她让千年的寒冰笼于她的身上,蕴于她的眸底。

“这.给你 —— ”冥霄递来一金紫花瓶,绯颜接过.他的声音在她的耳低声响起,“这是销魂散,只需拔去瓶塞.弥漫于空气里,男子,定不能自己,如此,绝对不会有万一。”

绯颜握住瓶子的手,不禁轻颤了一下。

和昔日的息肌丸真的是异曲同工之效啊。

“和息肌丸不同,销魂散的效力仅有一个时辰,并且对你不会有任何的侵害。”冥霄仿佛洞悉她的所想,声音愈低。

“我不需要这个。”绯颜把瓷瓶递还于他。

冥霄却并不接过,道:

“这只是以保万全的法子,摄心术对于心志极强的帝王来说,未必见效。你知道,我也不希望有任何的疏漏既然他的虚伪曾负了你,惟有让天下人识破他的虚伪,才不枉你昔日的付出。”

付出,她本没有想得到同样的回报。

仅是,她始终还是逃不开心魔孽障。

而,冥霄,他仿佛会窥心术一样,能识破所有人内心的阴暗一面。

“恨他,才能让你更为灿烂地活下去… ”

他低吟般在她的耳边说出这句话,她闭上眼睛,终于,还是把那瓷瓶放入袖笼之内。

明日,她就会再次见到那一人,此刻,那人,却还是伴着莲妃。

一连三日,都翻了莲妃的牌子。

这,就是当时他所说欠她的解释吧。

只有她这样蠢傻的女子,才会相信,他待她是不同的,他的解释,必也会澄清他和莲妃关系。

她漠然地走向蒲团之上,盘腿坐下时,覆垂的青丝遮住她绝美的姿容。

殿外,窒闷的气息愈发地重了。

暗云沉沉地压着,但,始终,再不降一丝的雨。

倾霁宫。

林愔用罢晚膳,独自一人在宫内的庭院中,随意地散着步,却看到,林蓁摇着执扇,正从奕鸣的殿内走出。

“姐姐。”她轻声唤道。

林蓁的脸上有几缕疲惫,见是林愔,方说:

“妹妹,陪姐姐散下心。”说罢,她的手搭到林愔的腕上,对一旁紧随的莫衿道,“本宫觉得奕鸣殿内的冰块还是少了些,让内务府再送一些冰块过来。”

“是,娘娘。”

莫衿应声退下,林蓁的眸华若有似无地拂过莫衿抬起的眼睛,随后,轻搭着林愔的手沿着宫内那泓清溪,慢慢走着。

纨扇带来凉风微微,倒也驱散了些许的闷窒。

“姐姐,妹妹记得,这溪的两旁,不是皇上曾为你栽了好几片桃林,怎么如今,都换了这桂花树?”

“去年,皇上就命人悉数移去了。起先,不过移了昭阳宫前的,未多时,还是下了口谕,将此处的碧桃,一并移去。”

“这桃花不是姐姐所喜欢的么?昔日在府里,妹妹还以为姐姐只爱牡丹呢。后来,每每瞧见父亲进宫必是要给姐姐带去苏绣的桃锦布,才发现,原来姐姐钟爱的是桃花。”林愔淡淡地笑着。

“本宫,素来只爱牡丹,没有变过。”林蓁冷冷地打断道,“喜欢碧桃的,是皇上,可他,却为了一名宫女,把这阖宫的桃树悉数移了去。”

林愔隐隐知道,这件事,起因是由于盛惠妃责打一名宫女,接着,皇上便下了移除桃树的口谕,随即,没过多久,林蓁由于怀有帝嗣,被皇上从繁逝宫亲自接出,复以妃位。

这其间,好似有些许的联系,但,她却不愿往深里想,进宫为妃的女子,是最可怜的,林蓁也不例外。

正因此,哪怕,她是景王心底永远不可磨灭的那颗朱砂痣,她亦是不会多去计较的。

“姐姐,如今,你收养了二皇子殿下,待到爹爹凯旋归来,姐姐定能入主中宫,这样我们林家,就出了第一位皇后娘娘,妹妹以后要见姐姐,恐怕也要三跪六拜才行。”

林蓁淡淡一笑,搭着林愔的手略施了几分力:

“你呀,也别见本宫心情不好,就变着法子哄本宫开心。虽然本宫如今得二皇子殿下相傍,但始终,并非本宫嫡出的孩子,这心,自是隔了一层,唯愿他本性醇厚,他日不忘本宫费心对他的栽培才好。”

“姐姐风华正茂,皇上又正值盛年,再孕育一位帝子,亦不是难事。”林愔顺着她的话,信口说出这话时,方觉不妥,要噤声,可那字却早从嘴里吐出,再是收不得。

“妹妹,女子,一辈子寄托在夫君的身上,是我们三从四德该守的规矩,只是,莫要太当真,当真了,伤得,才是自个。”

林蓁幽幽的抛下这句话,眸华极处,已至溪流的尽头,尽头处,正是浮光殿,她止了步子,停下手中的纨扇,望着那殿:

“这香花树,还是好的。”低低说出这句话,七月的桂花,又怎会暗香袭人呢?

林愔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亦有一丝的动容:

“小妹住过的殿 —— ”

虽然,她和林婳不过短短的数日的相伴,她却相信,林婳本性是纯善的。

那一日,在乌镇的老家,玄景因她提前归府撞破他对林婳的暧昧之举,第一次,对她声色俱厉。

当时的林婳,完全可以置之不闻,甚至,可以带着骄傲者的微笑,看这一幕夫妻反目的好戏上演。

毕竟,彼时,林婳是亲封的婕妤,哪怕被她窥破景王的私情,于林婳而言,也完全可以选择以局外人的姿态看着她的命,被景王所扼杀。

但,林婳不仅劝阻了当时满含着戾气的景王,更在她万念俱灰返回房内后,进来安慰于她。

或许,她安慰人的话语,并没有过多的动情之词,却是最入她的心。

那些许的恩德,就让那个女子这般的铭记,是她所没有想到的。

也在那个女子的身上,她看到了如水一样清澈的心,没有被尘世涤污的心。

而彼时呢?她在林婳进入房内,所说的那些话,无疑是带着别有用心的虚伪。

源于,她的担忧,从第一眼看到那个女子,她就深深地担忧。

毕竟和林蓁太象太象,可,如若不像林蓁,皇上必不会借父亲的手,用另外的身份迎她入宫吧。

所以,她的担忧,当然亦变成现实,景王,即便对一个替身,都难以抑制他的感情。

只不过,这份感情,也由于这名替身的关系,还是被遏制住,她不知道,林婳究竟对景王说了什么,但,那一晚,愠怒后的景王意外地出现在她的房内,虽然,他没有为下午的言行说一句道软的话,以他的骄傲,自然也不会说,仅在其后,化为一夜温存地待她。

她醒来时,景王已提前踏上返京的归程。

惟有枕畔留有的余香,让她明白,昨晚的缠绵是真实的。

每每欢好时,她总能闻到那种馨香的味道,来自于景王的身上。

这,也成为如今,她凭吊昔日那些时光时,唯一,沉淀进记忆里的印象。

“妹妹,怎么了?”

凉风袭来间,林蓁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她才发现,出神了好一会,而林蓁轻轻摇着纨扇,眼神正若有所思地凝着她,唇边,浮了一丝浅浅的笑弧。

“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了小妹。”

“妹妹的心,倒真是很软。”

“姐姐,妹妹忘了——”林愔有些欲言又止。

“罢了,本宫也不相信,“小妹”是这样的人。”

林蓁的眸光冷冷地瞥了一眼那殿,返身,往归路行去,一边道:

“妹妹,祭天后,若能得风调雨顺,就到了每年的南宛避署,这次,妹妹不如和本宫一同去南宛,也好做个伴。”

“嗯,一切旦凭姐姐做主。”

莫衿的身影从前面迎了过来,走到她们跟前,福了下身子,道:

“按着娘娘的吩咐,奴婢让内务府方才多加了两盆冰至二皇子殿下的房中,二皇子殿下现已歇下。”

“小孩子贪凉,还是多加一条丝被吧。”林愔随意地吩咐道。

莫衿却不喏声,林蓁淡淡地笑道:

“不碍事,今晚天闷气燥,奕鸣的火性又大,凉一点,反倒容易入睡,这两日,他也确实受苦了,唉。”林蓁轻轻叹了一口气,摇着手上的纨扇,望了一眼被沉沉的乌云蔽住的月光,道,“夜深了,走了这会子路,本宫也倦了妹妹,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嗯。”林愔应了一声,福了礼,自往偏殿行去。

莫衿搀住林蓁的手,方要说些什么,林蓁却道:

“偏这会子来回,伺候本宫,竟连这点眼色,如今都没学会?”

“奴婢知错了,是奴婢疏忽!”莫衿一惊,忙叠声地道。

“罢了。”林蓁冷冷地道。

说来也是奇怪,奕鸣似乎除了她之外,其余任何人,都近不得身,包括——

天,愈发地闷热,恁再如何摇着手里的纨扇,都驱不散的闷热,在这愈来愈闷热中,终于离祭天,仅剩下最后的三日。

乾永二年七月初四,晚,太和宫。

因着玄忆迁居斋戒,宫中甬道两侧皆升起高高的灯笼,是为长明灯,这灯将从今晚开始,一直悬挂到祭天的晨曦微露时方会熄灭。

钟鼓声旋转即响起,玄忆着素白印有梵文的布衫,慢慢走进祭宫。

冥霄躬立于一侧,手奉无根之水,洒于君王步履及处。

那水,纷纷扬扬地洒落间,绯颜同样一袭素白的纱裙,立于挂着梵文经幡的殿侧。

“吾上安泰。”她以最平静的声音说出这句话,纤白的双手覆于额际,慢慢跪叩在冰冷的金砖地之上。

“平身。”

随着帝王口中说出的这句话,殿门关阖闭起。

一并隔断,那铺天的钟鼓之声。

绯颜起身,跟在君王的身后,向殿内行去。

殿内除供奉列祖神位之外,正中置着一明黄色的蒲团,下首则是她草褐色的蒲团。

此后的三日,每一日,她将在此颂度经文六个时辰,玄忆则需在经文中静心的祈告。

一应外界的事物都不会再打扰到他们二人。

这三日,除了每日的斋膳会由专门的宫人递送至殿前,其余,惟有喧天的钟鼓声为伴。

绯颜盘坐在蒲团上.今晚,她的妆扮几乎同庵里的姑子差不多,青丝冠束在顶部,清丽秀美,愈发在她倾国的姿容添了几分的仙姿风骨。

她静静地坐在那,以往的十五载,有十五名女子,也是坐在和她相同的位置,陪着,眼前这名君王,度过人生最后的三日吧。

她知道,惟有摄心术方能让那些女子安静地度过这三日,否则,没有一个正常的人,面对死亡会心无惧怕。

除非那人的心,已经死了。

譬如现在的她。

纵然心死,颂经祈福实在是最枯燥乏味的事,她手捧着经文,字字念下来,仅觉得愈来愈涩晦莫名。

不是没有心了么?

为什么,竟会没有办法遏制那种浓浓的涩意呢?

每一念,随着呼吸的吐出,于他的,在空气里纠缠时,她没有办法遏制,越来越浓的涩意。

这种涩意,轻易地,就弥漫到她的眸底,洇起朦胧的湿润。

“不必念了。”他淡淡地启唇,语音里不辨任何的情愫。

殿内的空气,很是窒闷,哪怕围着他和她放了六盆冰块,都只让人觉得窒热无比。

“是,皇上。”她轻轻应道。

玄忆的目光有片刻移到面前这名圣女的脸上,她低垂着螓首,额发齐整地遮住她姣美的脸颊,仅能看到羽翼般的睫毛在琼鼻上投下一道阴影。

每每凝着她时,心里那种熟悉的感觉会愈来愈浓,他不知道原因,只知道,这名圣女真的,有些与众不同。

不仅是因为那张,美绝的脸。

再美,于他的心里,不过是俗粉脂艳,比不上,他的婳婳,傻傻的娇笑。

“为什么愿意做祭天的圣女?”

他问,犹记得那晚,面前这名女子绝然请命为血祭的圣女,这种绝然是凌于生命之上的绝然,她的不怕死,着实又象极了婳婳。

因着她的请命,其余尚活着的五名秀女方免于祭天。而,婳婳的心,也是常柔软到,只顾为他人考虑,嘴上却硬撑着说,那是为了她自个好。

但,对于祭天,他记得更清楚的是,婳婳对此一直是极为反感的,亦是在那一次,面对他残忍的一面,下定决心的她告诉他,哪怕帝王之道是孤寡之道,她也会陪着他一起走下去。

除非他先放手。

可,如今呢?

他没有放过手,一直以为自己牢牢地握住她的手,直到突然收手时,才蓦地惊觉,伊人的手,早已不在他的手心

失去她的日子,一日一日度过来,是多么的难耐和煎熬,惟有他心里清楚,却是说不得的。

只能放在心底,夜复一夜的,忍受思念的蚕食。

即便当时所有的证据都告诉他,是林婳害了林蓁的孩子,他都不会相信。

源于,也是在那一次,他答应过她,不论什么时候,都会相信她!

如今,或许已没有如今

无论信或者不信,对于如今失去她的他来说,再没有任何的意义。

“因为,或许能换得这场天劫的平复,所以,我愿意。”她略抬起螓首,轻轻道。

她的声音很甜,甜柔得,仿佛世间最美好的蜜糖。

属于他最甜的那一刻,是在镐京的街头,从婳婳的唇上,品到那一串残留的冰糖萌芦的味道吧。

真的很甜,他永远都会记得那种甜,是随着唇齿缠绵,一丝丝沁进肺腑,然后,浑身每一处,都能回味到那种甜美。

仅属于,记忆里,婳婳的甜美。

就是这样一个女子,傻气的种种,看似柔软无痕,实是用最释利的刀深深地雕刻入他的心髓,融进他的骨血,让他再没有办法抹去。

因为那是刻进髓,融进血的唯一。

绯颜望着眼前的玄忆,他的眸华里仍旧蕴着那曾令她心动的桃天灼灼,可此时,这份灼灼,应该仅是由于她的这张脸吧。

果然,哪怕他坐拥后宫无限的美色,还是会对新鲜的绝艳女子失神。

譬如,之前的莲妃,再之前,那个傻蠢的墨瞳。

呵呵,女为悦己者容这句话,真真,是讽刺的。

她的手不自禁地抚到袖中的那瓶销魂散,只要,轻轻地打开,那么,一切,就会变得很简单。

他会借着这媚药顺理成章地占有她,而她的身份,却是献给上苍,最神圣的祭品。

于是,他玷污了这份圣洁,必然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他负她在先,她这么做,有何不可呢?

但,手触到那瓶子,还是没有办法把它拿出来。

隔着薄薄的纱衫,能觉到紫花瓶的冰冷,冰冷到让她的手指在这瞬间有丝麻木,这丝丝的麻木,使她的指尖,轻轻地,滞了一下。

在这滞怔间,他的声音再次轻柔地响起:

“若以你的血,仍换不来天劫的平复,你的死,岂非是毫无意义的?”

玄忆慢慢地说出这句话,凝着眼前略抬眸华的女子。

她的手随着这句话,不再麻木,终是松开触到紫花瓶的手:

“民女不会去想这么多,毕竟,血祭后,天劫会否因民女的血所平复,已经不是民女所能看到的。民女仅记着,祭天是民女诚心所愿的即可。”

这句话,脱口而出时,她没有半分的犹豫。

她并不是一个为了苍生愿意放弃自己生命的人,她相信,自己绝不会豁达到这般地步,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哪怕没有心后,她仍旧是一个绝佳的戏子。

他凝着她,眸光愈加的深遵,落进她的眼底,仅化为心底一抹讥诮的笑意。

难道,他这么英明的君王,也会被她的假仁假义打动?

可见,他曾经因她而有的那些感动,也全然是假的。

因为,他的感动,是那么地廉价,完全不分真伪,一个帝王,岂会有这么廉价的感情呢?除非,那本就是虚假的。

可惜,彼时,她对他说的,皆是出自肺腑的真话。

这宫里,最要不得的,就是真话呀。

她却还以为,许君以真,必还以诚。

低垂螓首,敛去此时眸底再也无法掩饰的厌恶之色。

她不喜欢他用这种眼神看着此时的自己,他是看着她,还是看着这副倾世绝尘的容貌呢?

玄忆依旧深深地望着她,虽然方才她说的是不同的话语,但说话的神态,只让他想起婳婳。

许是连日来的疲惫所至吧,否则,他怎么会把眼前这样一个与婳婳毫无相关之处的圣女,误认错是她呢?

不,或许,是有一点相关的。

也是那一点,始终悬在他心底,挥之不去。

恰在此时,天际忽然闪电划过,撕开夜的暗墨,紧接着,一道响雷轰炸于穹空,绯颜的心随着这道惊雷,重重地坠了下去。

今年,这是第一次打雷。

本来以为,随着连日的绵雨,这雷,是不会再打的。

但,惊雷,还是如约而至。

她,最怕的,就是电闪雷鸣。

手心里,顷刻沁出绵绵的汗意,正在此时,他的声音缓缓响起:

“替朕取一本心经来。”

绯颜仓促的起身,便逃似地往一侧的书架子走去。

太和殿的祭殿是挑高的设计,是以,书架子靠在最右侧的墙边,也是高高的六层,需沿着一旁的小梯子爬上去,小梯子,虽不算很高,也有六层的阶梯。

幸好,他让她去取经书,否则她定难掩饰刚刚的惧意。

她自然不愿意她如今的窘迫落在那人的眼中,这无关乎她是否胆小,而是,昔日,在南宛,墨瞳亦是怕雷的。

她不要自己有任何神似处让他察觉,不要!

是怕着什么吧。所以她选择这样的逃避,包括,用药水掩去肩下合欢纹绣的药水。

强定下心神,莲足,轻轻踩上小梯子,片刻,她的眸华落到她的足尖,再次见到玄忆时,彼时,他的眸底只有漠然,所以,在那一晚,在其余六名的圣女面前,她倒是曾露出她的莲足,为什么,那时,她却还是做出这一个让他能察觉熟悉的小动作呢?

她心底,是希望,他能认出她么?

还是因为,那时她的美貌在那些圣女面前入不得他的眼,所以,她心里反起了些许的计较呢?

不,都不是——

那时的小动作,不过是她的无意之为,绝对不关乎这些的小心思。

愈这么想时,她愈开始触及到一种惧怕。

是的,她怕。

她怕他真的早已忘记她。

她更怕,这层惧怕,超过了,本以为浓郁渐深的恨!

不去想不能想!

走上最后一层台阶,收回所有的心神,她的手在那一排书中,寻找着《心经》。

之前两日的时间,她对这类书的摆放也算是默熟于心,因为她知道,接下来的三日,伺君王找到他所要看的佛经,亦是圣女的职责。

而不仅仅是念熟那些祈福的颂文。

《心经》是佛经惯常所颂之经,摆放的位置,自然在小梯子上去后最前面的第一排架上,她很快便找到那本经书,纤手甫拿到那经书,骤然,殿外,闪电连着惊雷猛然地再次从天际炸起,她一惶,手拿着经书,下意识地要捂住耳却不料,退后的一脚竟然踩空,身子,一个倾翻,直往梯下栽去。

她没有唤出一声,只是手心攥着那经书,眼睛闭阖起来,闪电,依旧劈过,映亮她的脸,也映进她的心内。

摔下去,一定会很痛,这种痛对于此时无心的她来说,还会觉到吗?

应该是,觉不到了吧。

果然——

她的身子触到“地面”,一点点的疼痛都没觉到。

真的,已经无心。

为什么,这“地面”这么软呢?她惊觉不对时,睁开眸子,赫然发现 ,自己竟然被他的双手抱住,稳稳地落到他的怀里。

而,她的姿势,还保持着,掉下的瞬间,不由自主,捂住耳朵时的样子。

甚至于,她还不由自主地缩在他宽阔身体的阴影里,借此躲避那闪电的凌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