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彼时,得手后,他嫁祸给身旁的伴读,都做得得心应手,没有任何愧疚。而那伴读,就是嬴玄忆。
他和他之间的纠葛,该是从那时就开始了吧。
后来呢?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敢去想后来。
后来,母亲在父皇一次出征后被谋逆的皇叔变成了人彘。因为皇叔所爱的一个女子,容不得母亲。那个女子 ,不过是一名最卑贱的宫女。
难道,母亲真该付出这样沉重的代价吗?
不!
更为讽刺的是,父皇平叛谋逆的皇叔后,竟然临死前还要了那个女子,于是,一名卑贱的宫女自此成了皇后。
虽然只是一个殉葬的皇后,但她的儿子却得到了储君的位置。
他其实一直并未在意储君的位置,却单纯地在母爱之外,渴望过父爱,希望父皇能待他象其他的孩子一样疼爱,最后他得到了什么?
一夜之间,他身边的伴读嬴玄忆成了储君,只源于那个嬴玄忆正是那名宫女私养在宫外的孩子。
他什么都没有,在经历了母亲变成人彘的残忍事实后,连父皇都一并地失去。
再后来,他更为悲哀地发现,所谓的先帝驾崩,不过是成全了父皇和那名宫女在宫外的神仙眷侣。
要美人,不要江山?
真是完美的爱情啊。
本来,一直存有疑感的他,终于在无忧谷亲自见到这一幕时,他信了,彻底的相信了!
好,既然如此,他就要看看,嬴玄忆——他们的孩子,是否也继承了这种秉性!
他怀里的绯颜,就是最好的棋子。
哪怕,嬴玄忆身边的人,再想护得他的英名,他都不允许,这步棋再出现任何的疏漏。
哪怕,清莲庵那一次,差点,他就真的失去她。
幸好,苍天有眼,始终,还是没有让她成为废棋。
而,那些想破坏棋局的人终将自食恶果,因为,在无忧谷那一试,他更加清楚了玄忆对这枚棋子的感情。
果真是一枚绝佳的棋子。
动了情,然后,因情深恨的棋子,才是最完美的棋子。
没有人可以胜过这一步,最终的博弈,他会笑到最后!
思绪纷纷间,他努力使自己忘记片刻的柔软,步子转出屏风,行至榻前,他轻轻把她放到榻上,躬身俯下时,他更近地看如今她的这张脸,绝美,却是那么地瘦,下颔尖尖地,整张脸仿佛一枚小小的杏核,即便隔着不算薄的锦褥,他的掌心,仍能觉到,她瘦地,只剩下一把骨头。
昔日,她虽然并不属于丰腴的女子,至少,不是这样的瘦弱。
今日,不是第一次抱她,每一次,都只让他品到,一层深深的涩苦。
他清楚,她熬得多么辛苦,他也不止一次,想放了她,或者是成全她所要的。
可,为什么,最后,还是会演变成这样呢?
那一晚,她无助的泪水不仅流在她的脸上,其实,也流进了他的心。
从此,他的心,再做不到往日的坚硬。
深深吸进一口气,他把她放到冰玉枕上,用力地把她身上裹的锦被更贴紧她的身子,随后,甫折身,想去取另外一条锦被,换下她身上已濡透的这条时,她的手无意识地攀住他的肩,他以为她醒了,再凝眸,她却仍是闭阖着双眸。
想把她的手取下,只这一触,却听得她低低,仿若梦呓地道:
“你要躲到何时?”
他一惊,她的眼眸已然随着这一语睁开,她望着他,眸底的寒冷,让他隔着面具都能觉到彻骨的冷冽。
“你要骗到何时?”
她说出这一句,唇边勾出一抹同样冰冷的弧度过,她的手,在这瞬间骤然地收回,眸底的寒冰,一寸一寸地,噬咬着他的心。
“婳……”他不自禁地吟出她昔日的名字,却换来她更深的寒魄。
“你不配喊这个字。”她的声音很小,低低的,如一尾轻飘飘的落羽, 身不由己被风逐赶着,“若我不引你,你是否还要继续躲着?继续骗着?”
一语甫出,尾音里绵绵地, 皆是一丝淡不可闻的幽怨。
“早些歇息。”他只能说出这四字,骤然地收手,便要离开。
“我自会永远地歇息,在做完一件事后。”她铿锵有声地,掷出这句话,身子一转,再不去望他。
他的心底,因着她这一语, 蓦地湮起一丝的惧意,他仿佛听明白了她的语意里最后的绝淡,那么——
“我不会让你继续蠢下去。”
这句话,从他的口里说出,他知道自己始终是败了,没有败在对弈那方的手下,却败在曾经的“棋子”手中。
是,哪怕违反这所有的步骤,他都不要让她继续下去!
因为,或许,那将意味着永远地失去!
她微侧螓首,额发下,斑斓的蝶翼在水雾氤润的艳眸上轻颤,顾盼间已转为入骨的妩媚,她凝着他,漾起笑意,惟他知道,这层笑意,于他来说,心似在每一漾中被剐尽:
“我不会恨你。”这四个字,如绵似絮,轻地没有一丝的力气,缠缠地萦到他的心扉,软软薄薄的,竟生出另一种让他觉到涩苦的味来。
“我说过,若他负你,我会带你走,哪怕我从前欺骗过你,至少这一句,我没有存过骗你的心。”
“呵呵,”她突然笑起来,笑得,仍是那样明媚动人,“你骗得那么辛苦这一句,竟是真的?是否,你又想让我成为下一步的棋子?带着恨意的棋子,应该是你所需要的吧。”
他的心,在她的笑里,终于被攫束住,他想将她拥进怀里,告诉她,从此,她不会是他的棋子,哪怕破坏整个局,他都不会再让她做棋子,可,在他伸出手,想拥住她前,她终于收住笑意,一字一句,道:
“我今日引你出来,仅是告诉尊贵的景王殿下,我会让周朝覆国,可这与你无关,并非为你而做,所以,现在,请你真的离开,你躲在暗处的监视,不会再有任何的意义。”
说完,她转回螓首,瘦削的身子笼于锦被里,如瀑的乌丝披落在榻上蜿蜒地,是另一种绝望的漆黑。
监视?他真的是想监视她吗?
“婳,不要再回去!好吗?”这句话,会从他的口里溢出,连他都没有想到,可,话语出唇,他并不后悔。
如果这一辈子,他唯一可以再次拥有幸福,或许,真的和眼前的女子有关。
但,她再不说一句话,吝啬到,连眸光都不再望向他。
她卧在那,湿冷的锦被内她知道,一直以来,她能拥有到最后的,不过是更多的寒意。
而她,再负荷不了这么多的寒冷。
他仁立在那,有些东西,是他自己亲手,把它一寸一寸的摧毁。
怪不得任何人!
从他在无忧谷用赤蛇解开她的寒毒那日开始,注定,继续的欺骗,会引来今日的绝决。
他亦知道,这种欺骗,他是带着私心的,他不想,玄忆得到她!
哪怕,先前,是带着小孩子抢夺心爱之物的心态,在无忧谷后,便不复存在了。
只是,他忽略了,她是一个人, 并不是一件物品,说要就要,说丢就丢。
这份忽略,带来的结果,该怎样去转圜呢?
他不要她回去!是的,他不容许!
*********《弃妃不承欢作者:风宸雪》*********
纪嫣然端着一盏香茗,茶是玄忆最钟爱的雨前紫尖,嫩嫩的茶叶在碧澄中抒展开它的清紫,让人看了,心境都会不由得要好几分。
但,她亦知道,如今的玄忆,再不会有好的心境。
那晚,在清莲庵,她没有料到摄政王竟会提前下手,用那道所谓的圣旨逼着林婳上路时,她就知道,一切 ,可能,再无法挽回。
还记得那晚的情形,纵然隔了这几月,依然清晰的一幕幕于眼前浮现。
在林婳被皇后押入暗房时她就飞鸽传书于玄忆,她知道,他一定会有最妥善的处理办法。只是,一切的变数太快,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预谋。
一步步地,把那个鲜活善良的女子逼进了绝境。
可,逼进绝境的,又岂止是林婳一人呢?
在摄政王率领亲兵离去后的两个时辰,玄忆竟会御驾亲临。
她不知道,他是怎样的兼程,才能把十二个时辰的路,缩短到,仅仅用了六个时辰就赶到了清莲庵,在他跃下漠红的瞬间,漠红已然倒毙在地。
此刻,随着他的到来,天,终于刮起苍茫的雨,他一步一步登上那山坳,雨势渐渐汹涌。
狂风携着大雨打在身上,是那样的疼痛,无数的雨顺着她的油衣毡帽的缝隙直灌进来,开道内侍手中提着的灯笼无数次叫雨水浇熄,黑漆漆的山道上,风雨交加,吹得人,连走一步都那么艰难,而他,却没有丝毫停歇地,一气疾行至林婳坠落的山坳。
站在那,他的毡帽早被风吹得脱落下来,雨水顺着他俊美的脸颊一径下淌,顺公公才要抢上前去替他重新戴上,蓦地,他一回眸,那眸底的神情,她想,这一辈子,她都忘记不了。
那是一种悲到极致,痛到极致才会有的神情。
这样的神情,她只在摄政王的眼底看过一回,那回,是他最爱的女子逝世,爱了几十年,骤然的辞世,她才看到,坚强如摄政王,竟会这般的痛楚。
想不到,那一晚,她再次瞧见这种神情,却是在玄忆的眼中。
玄忆转过的脸上,满是雨水的纵横,长久的沉默后,他说出的第一句话,却是那般地沉重:
“这天下,是朕的天下!朕是天子,富有四海,万民臣服,可为什么?朕连一个最爱的女子,都留不住呢?”
她当时,仅喊了一声“皇上”余下的话,悉数哽于风雨的呜咽声中。
顺公公觉到话里不对,想搀住他的手臂,他却用力得一甩,力气之大,直把顺公公甩摔至一侧,连着那顶毡帽一并滚落于地。
他的声音透着无穷无尽的痛楚,再掩饰不得:
“只有她,只有她明白——朕,竟然连她都保不住,朕,站在这万人之上朕心里的滋味,惟有她懂过,也惟有她一直替朕去着想,宁愿委屈了自个都要朕安心,可,朕有着天下,却宁是什么也没有!”
她不知道该如何劝,或许,再怎样劝,仅是加深了他的悲恸。
她只能看他仰起脸,任那雨浇灌在脸上,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颔一滴一滴地溅落在他明黄色的衣襟上,那外面套着的油衣早被风吹得张扬地舞开,犹如无望的手,却再是抓不住任何般无望。
他的声音里,都透着从没有过的森冷:
“连她都要夺去,那朕再不会顾虑这么多!”
那一刻,他的面容,冷峻如刀刻一样的清晰,布满血丝的双眸洇出一种可怖的杀意。那种杀意的背后,是愤懑、暴怒叠加起来的绝决,一切彼时的痛楚,都化为仇恨,无可抑制地在那一晚爆发开来。
他为帝以来所有的隐忍,制衡,终于,还是在这一晚爆发。
她知道,她阻止不得,她只能,陪着他,在那山坳,望着下面奔腾渺阔的大运河,一直,站到了翌日,直到,顺公公,以及一众的随侍跪叩请命,直到摄政王复返回山坳,一并跪于地时,他才漠然的转身,对着摄政王,只说了最后一句话:
“王父,你,很好。”
随后,他蓦地走下山道,再不回头。
即便荧惑守心,危急帝之性命他都没有再返回鹂翔行宫,连着灾地的民众,都只交于太尉抚慰。
这样置国政和个人安慰于不顾的玄忆,是她所不熟悉的,自小,她眼前的他,除了温文尔雅之外,对于社稷江山之重,更是放在任何之前的。
他变了?还是,是那些阴谋的肆无忌惮,终于让他没有办法不变呢?
甫回镐京,他便下了两道旨,两道在前朝引起纷争,他却惘然不顾的圣旨。
第一道,封掉清莲庵。这一道 ,连一条冠冕堂皇的理由都不给,只是简单明了的封庵。
第二道,则是废后圣旨,这一道,他给了理由,是皇子被害,统率出宫祈福的皇后责无旁贷。
这两道旨,她明白,是他的一种宣泄,更是一种对暗地里屡次加害他心爱女子阴谋的反击。
只是,这反击,始终还是晚了。
这,才是他愧疚自责的地方吧。
从那日开始,她没有再见过他笑,他所有的温文尔雅,也仅化做浓深的戾气
即便是摄政王的话,他都不会再全盘地顺从,之所以,没有动摄政王,或许,仅仅是念着那数载的养育之恩。
除此,恐怕昔日的恩情,都随着这场变故渐渐地消逝。
而她,没有办法劝任何一方。
摄政王对玄忆的苦心,她懂,他是担心林婳惑乱君心,所以不得不除。毕竟,任何会让玄忆江山受损的人或事,他都从来不会姑息,他对玄忆的维护早不仅仅局限在臣对君,更象是父对子的关怀。
玄忆呢?他对摄政王的亲情,她相信,也是无法立刻泯灭的。只是,他难以接受,他最尊敬,视若为父的人,会用一道假传的圣旨逼死他最爱的女子。
不光是对君威的挑衅,更是对他感情的践踏。
一个帝王,要付出一份感情,确是不易的。
她冷眼旁观着,也只知道,他付出过两次,第一次,是源于彻头彻尾的欺骗,第二次,却是源于阴谋的劫数。
这两次,足够,让他的心真的死了吧?
而,对于林婳的死,她同样是内疚的。
毕竟,她没有起到任何作用,除了,通知到玄忆,她所做的,不过是看着那个美好的女子,在摄政王的威仪下,凋零。
甚至,连尸体,都找不到。
那么高的地方,跌落到运河,恰是涨潮的季节,怎可能找寻得到呢?
她轻轻叹出一口气,微拢心神,复端着茶盏,待内侍通传,得允进入时,才缓缓步进御书房。
玄忆,着一身清冷的白色便袍,蹙眉批着案上推荐的折子。
清冷,这是她如今看到他穿着白袍时唯一的感觉。
“圣上,先用点茶,提下神再批罢。”她柔声道,面前的男子,却没有停下手中的紫毫。
她端着茶,站在那,有些许的局促,许久,他方道:
“搁着吧。”
语音淡漠。
在这月余,她也早已习惯。
后宫其他的嫔妃应该也开始习惯。
从清莲庵回来后,他再不翻任何的牌子,哪怕,在人前要做的假象,都不屑再做。
每日,除了上朝,就是把自己关在御书房,除了她以外,甚至是如今宫中尊贵至极的贵妃娘娘,都是见不到圣面几次。
他,真的,爱一个女子,到如此的地步吗?
她的心里,无数次地问这个答案,却是没有一次,敢自己回答自己。
若是在意,为什么,连那女子的尸体他都没有吩咐禁军去打捞呢?
所有的寻找,都是她瞒着他,秘密地进行,虽然,也是一无所获。
“还有事吗?”他淡淡地问出这句话,这样的疏远,真的让她再无法适从。
“圣上,您怪臣妾,对么?”
终于,还是问出这句话,每日里,面对这样冰冷淡漠的他,她有些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素来淡泊的心。
纵然,林婳的出事,是她没有保护周全,可,那毕竟,不是她愿意的呀!
第三章 圣女
。
“朕不怪任何人,朕怪的,只有自个。”
玄忆缓缓说出这句话,终是搁下手中的紫毫,手执起砚块,砚起朱砂墨来。捋起月白洒金袖子的刹那,他有片刻的出神,纪嫣然亦看懂,出神的源头是那件月白洒金便袍袖口的朵朵桃花。
她素是知道玄忆是喜欢桃花的, 因为桃花是他母亲生辰那月绽尽天华之花,及至,林蓁进宫后,亦是犹喜此花于是,这花,俨然在她初进宫的一年内,成了见证彼时他和她爱情的最佳信物。
但,那真的是爱情吗?
如果一种感情,逐渐演变成利用以后,然后,再怎样费心伪装,都不会和爱有关了吧。
可,这,又何尝不是宫中女子的悲哀呢?
不过是在利用和被利用中完成一世的命数。
“圣上,是臣妾没有保护好婕妤,负了圣上的托付。”
她放下茶盏,离得玄忆那么近,近到,可以更清楚地看到,这个从小和她几乎一起长大的男子,如今的蜕变。
但,不管怎样变,他还是那个曾经一直照顾她,疼爱她如兄长的玄忆啊。
所以,当她注定要成为秀女,注定要用另外一种身份陪伴着他时,她是欣然接受的。
纵然,这一辈子,表面看似尊宠无限,本质里,他和她的感情,仍仅仅只会是纯粹的兄妹关系。
她都欣然接受入宫为妃的安排。
并且,她亦会压抑逾越这份兄妹之情的任何情愫,淡泊地陪着他,这样,就足够了。
她知道,他一定清楚她的这分心意,不掺杂任何杂念的心意,哪旧,入宫,其实,最初并非是她的本意,仅仅是她的命。
“嫣然,是朕的疏忽,与你无关。”
玄忆继续砚着朱砂墨,纪嫣然伸出手,从他的手里,代他执起那方砚块。
这三个月来,御书房内,他不再让人随侍。即便是顺公公,都只在殿外伺候——
在失去那一人后,或许,他只愿意在孤独的清寂中度过。
也惟有孤独清寂,才不会干扰他不时想起那人的心。
纪嫣然执着墨块,慢慢地, 砚着那方墨砚,螓首低垂,若不是髻边那三支金步摇熠熠生辉地晃进他的眼底,有那么瞬间,他以为,她又回来了。
那个傻傻的、总是不擅长掩饰自己情绪,偏又忍得下所有委屈的女子 ,又回来了。
只是,她,虽常喜着浓妆惟独对这些钗环却不甚在意,纵然,他封她婕妤时,曾亲赐她两支金步摇——妃位以上女子方可佩戴的金步摇,但,她仅在大婚那日戴了一次,就再不用这象征女子荣宠的步摇,更喜用绯色的鲜花做饰亦因此,他知道她是喜欢绯色的。
可,除了大婚那一次,他再无法赐予她这颜色。
这,又是他无力、无能的地方。
他的无力、无能又岂止仅在对她的上面呢?
于外,东郡征战间,唯一的皇弟又战死沙场,战火硝烟在短时间内定不会止歇。
于内,废黜皇后,丞相称病罢朝,北郡,西郡因数月连绵的大雨磅礴, 更导致洪涝之灾。
继位以来,第一次,他发现,或许再怎样努力,并不能始终如一地做到明君该做的一切。
此时,更轻易因着一个女子,乱了方寸、乱了心扉。
而在无忧谷,他对于父皇宁要爱情抛下江山之举,仍是存着质疑的彼时的质疑,如今,却是感同身受。
倘若,以帝王之威都不能护一个女子周全,要这帝位,真的有意义吗?
得了天下,失去最爱,这样的人生,无疑是不完美的残缺,亦是种可悲。
他的怔滞悉数落于她的眼中,而她,没有办法继续云淡风清地砚墨:
“圣上,恕臣妾不得不说如今朝廷正是内忧外患之际,圣上再怎样难受,但,已然于事无补,若这千秋的伟业,悉数怠于圣上的手中,那昔日圣上所隐忍的一切,都不过是镜花水月的徒劳。”
这些话,她犹豫了三个月终于选择说出,哪怕,是触犯帝君,亦是要说。
身为一国之主,他没有权利让自己过多沉溺在感情中太久的。
即便是缅怀,三个月的时间,着实是最大的限度。
“嫣然,朕明白。朕亦会早立储君,已安天下之心。”
纪嫣然的手一滞,那墨块在朱砂墨里划过一倒浅浅的印子,随着极轻的一声“嘶支”,她的眉心颦紧,难道,他真的,要走那条路吗?
“朕只是立储君,并无他意,不必担心。”
他淡淡说完这句话,复执起紫毫,满蘸墨汁,在铺于案前许久的那道明黄的圣旨上,圈下一个红圈,批下苍劲有力的一个字:准。
纪嫣然瞥见那道圣旨,赫然是摄政王复议林丞相的折子:今年的祭天圣女增为七人,提前至七月初七火祭上苍, 以化解荧惑守心天劫。
“圣上,摄政王,是为了您好,他并无其他的意思,也全然不是针对您才复请了这道诏书。
林丞相在皇后被废,玄忆提前回京就提了这道折子,玄忆一直搁于一旁未做批复,殊不知,摄政王选择了复议此道折子,按着规矩,玄忆是不能再撂下的。
她的声音尽量想做到平静无波,却始终,还是不能掩饰心里的忐忑。
“不管如何,朕仍会尊他为朕的王父。”
是,他会遵摄政王始终为王父,否则,他不会将假传圣旨这一道略过不提,毕竟,无论是谁,假传圣旨罪当诛杀。
但,他做不到,诛杀一个自幼待他如父的人。
是以,那晚的事,他并未允史官记入史册,对外,也仅宣称,忆婕妤病危于清莲庵不治。
而,史官的密札怎样记,他是阻不得的,这也是历朝史官的职责,他们会把自己所看到,却不为君王所容的真实记进史册的密札中。
这,无疑,对她,是不公。
可,他仅能做到这样,这九五之尊,做来,不过是一场盛世浮华后的萧瑟。
她在时,他宠她一直是有所顾忌,甚至连高位的后妃都不能给她,哪旧赐下“忆”字为封号,哪怕于她大婚之典,不过,仅是种看在别人眼里的艳羡。
纵然她也被这些深深地感动,但,惟有他清楚地知道,心里于她,始终,有的仅是愧疚。
他能给她的,太少,太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