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却并不再用。

“本宫看得出皇上对你此番入宫很是费心,却又并不打算让众人背以为你仅是林太尉三小姐,甚至,他要的,或许就是众人明明知道你是昔日的墨采女,但又无可奈何。”

这点我自然明白,从他在昭阳正殿,并不避讳让袭茹吩咐内务府二降原先侍奉我的宫女继续拨于我,又提及待未央宫修茸一新后仍是赐我居于那,我就明白。

他要后宫诸人看到的,他依旧宠着的是我,这份宠,是对曾经卑微宫女墨瞳的延续,而并非是另一个关于林蓁的替身。

他为了继续宠我,费这么多周折,不惜让太尉认我为女,许我尊崇的身份重新以最荣光的方式回到这宫中,毫无掩饰地把这份宠爱宣扬开来。

即便宫里那些人,再怎样确定,我就是曾经那个被‘烧死’的卑微采女,却仍是不敢再提一字。

这样,对于背后那些屡屡容不得我的人,才是最难耐的吧。

我怎能不明白呢?

她瞧得出我一早就了然于心,所以,仅是语意悠悠地继续道:“本宫之所以要你与本宫同主,并非存着心要隔开你和皇上,如若本宫真这么做,这一次,皇上或许就再容不得本宫,皇上让本宫一早知道你的身份,又允你来此,是对本宫的一个警示,稍有差池,本宫和皇上这三年的情份,也就到头了。”

她说出这句话,着实是出乎我之前的猜测的。

“而,本宫也是借着这机遇要与你修好,让皇上明白,这两年的冷宫,本宫真的是知错了。纵然,本宫仍是会嫉妒,譬如,看到你时,这种嫉妒,本宫一直没有办法拍,制,但,本宫不会再因看嫉妒去伤害任何人。你,你明白本宫的心吗?不错,本宫是要借着你,让皇上重新看清本宫的心,只是,本宫亦是不会待薄你的。”

她放下筷箸,手覆上我的,不容我有丝毫的退却。

“你惟有留在这倾霁宫,方能远离宫中其他人对你的倾讹。虽然,让你居的这浮光殿,是倾霁宫中最差的西隅位置,但,亦是最远离主殿的,也算,成全本宫最后一点骄傲。”

随着她说出这句话,我终是明白了她的用意,若是玄忆来此为的是我,可以绕开主殿,径直往最远的浮光殿,而她也可以装做未瞧见,以此,来换得心底的一隅平衡。

同样,玄忆倘要寻的是她,也不会让我看到。

我们,确是可以做到相安无事的。

她的手更紧地握住我的:

“本宫会真的视你为手足,这宫里,人情太冷,本宫希望,能有一个妹妹,无论祸福,都会同本宫一起面对。这,其实是本宫最早曾找你的原因,却被你在当时拒绝。未料,兜转了一圈,仍是证明,你和本宫的缘分。”

我能向上次那样拒绝吗?

不能。

我没有办法去拒绝她这次说出来的这些话,因为,这些话的背后,全然没有任何的虚假情意,让人不能不动容。

“姐姐……”我唤出这两字,手,稍紧地反握住她的。

如果宫里真的能有一个人让我唤姐姐,我希望是她,不仅由于我们的容貌相似,更由于,这么多年下来,除了母亲之外,我没有尝过任何关于亲情的滋味,使我愿意给自己一个机会,去相信她,真的,就如她所说的那样。

无论祸福,都一起面对。

如果我傻,信错了她,那么就傻这一次吧。

对于感情,我都已经尝试着去喜欢,去慢慢触到爱。

那么,对于她,为什么,我不让自己去尝试相信,真的还有‘亲情’存在呢?

“小妹。”她覆紧我的手,语音里,隐约带着一丝的哽意。

可,她眸底的那些雾气,却不碎去,仍是盈在那,让她的眸华只见潋滟风姿什么时候我也能学会用眸底的雾气为自己添上更多的姿采呢?我望着她的眸子,又有些傻气地想。

“小妹,既然做了小妹的姐姐,自然,也得送小妹一份薄礼。”

“姐姐,真的不必了,因为嫔妾身上,亦无可赠予姐姐的东西。”

“你呀,怎么还自称嫔妾呢?”她娇嗔了一下,“今后你我无人时就姐妹相称,不必碍着那些规矩,我平索也是最烦这条框制约,让人愈加的不自在。”

“嗯.我知道。”

“其实,除了早前皇上赏的,我也没有什么是属于自己的,惟有从府里陪嫁的东西,却是属于自个的唯一。”她从袖中取出一件物什,想是早就备好的,银光闪闪间,让我的眸光,骤然的一紧。

我并非惊于那物什有多贵重稀罕,而是,她所取出的这一件,虽然仅是一个普通的银制镯子,却带着似曾相识的感觉。

就是这分感觉让我猛然一惊,我努力回想着到底何时曾见过,随着她把镯子套进我的手腕时,我才忆起,在母亲的腕上曾看到过。

不过,随着母亲死后,这只镯子也一并陪葬了。

过了这么多年,若非见到这几乎相同的这一只,我倒真的有些淡忘了。

“这是从小我一直戴的,进了宫,逐渐就收了起来,但,却是我最珍惜的一件东西,今日送予妹妹,也算是我们姐妹的一个见证,不贵重,可毕竟是我的一份心意。”

我的手有些颤抖地摸着这个镯子,我还记得母亲手上的那只,是刻着凤纹,而这一只,却是龙纹,显见是林蓁曾经常佩戴的缘故,龙纹有些地方都略微有所磨损,不过,终究还是辨认得出,那些雕刻工艺,和母亲手上的,宛然是一对。

难道

我的心,瞬间被提起,我望向她,瞧见她也正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睨着我,接触到我对上的眸光时,复变得温婉可亲。

“怎么?小妹不喜欢么?”

“不,怎么会,只是这是姐姐的心爱之物,我怎么可以夺人所好呢?”

我想把这镯子褪下,她的手却在此时牢牢覆上我的,不容我褪去:“既然是我替你戴上,你若要褪,除非是你嫌这镯子寒碜,”

“姐姐,这只镯子,可是一对的?”问出这句话,我的心,有些束紧到没有办法呼吸。

越离真相越近,越让人不知道怎样去面对。

“这,我倒也不知道,这是十岁那年,父亲送予我的,却只给了我,为此二妹还和父亲闹了一阵的别扭呢。”

她淡淡地说着,语音虽淡,我的心中,已然明白些什么。

我和林蓁,并不仅仅只是容貌相似。

或许,我们,真的还有血缘亲情的关系。

毕竟,容貌相似,世间少有,同月同日生,更是罕见。

这件事,恐怕只有我过世的母亲,和林太尉方知道原委。

我没有继续问林蓁她的出生年份,因为,心底已经渐渐清明。

而我现在还没有足够的准备去接受这个事实。

所以,不问,更好。

“小妹,日后就安心住在这倾霁宫,有姐姐身居贵妃之位一日,必会护你一日。”她并未因我此刻神色的异常,有丝毫地介意,只说了这一句,随后,起身笑着道, “继续编最后一个环罢。我——”

她尚未说完这一句话,忽然殿外传来莫矜急急的声音:“娘娘,六皇子殿下又惊咳了。”

我看到她的手骤然撑住几案的边沿,脸上却没有一丝的惶色,仿佛仅靠着这一撑.缓去些什么。

“本宫知道了。”

她松开撑住几案的手,并不快速地往殿外行去,只是一步一步,每一步,仿佛都如履薄冰般艰辛。

“娘娘。”

我起身,想扶住她略显踌躇的步子,但,她却轻轻挥了一下手:“本宫无碍的。奕弘生来体子就薄,这样的症:i足亦并非是第一次。”

她这一句话说得极是轻巧,可我听得懂,这话语背后的沉重。

“奕弘不会有事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才是好的,或许,只说这一句就够了。

她不再是从前因着骄傲盛气凌人的贵妃娘娘,仅仅是为了孩子的病症,想担忧却不得不碍着人前,而必须压制的母亲。

是的,她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

这无疑是深宫中的女子,最幸福的拥有。

可我呢?

不知道究竟要待到何时才能拥有这一隅的幸福。

但愿.不会太长。

但愿吧。

我的手心摊开,那只同心结因刚刚一环未结上,此时,终究是有些散开,虽牢牢地握于手心,却并不能让它完好如初。

一环一环地绕开,既然这样,不如让我重新再编一次罢,这一次,没有人打扰,我一定不会编得散开。

腕上,那只银镯泠泠地随着我编结的手势晃动着,陡然间,让我觉得,心里压着一块什么似的,愈来愈重……

内务府仍是将清荷、檀聆、佟儿、小恩子拨于我,另按着婕妤的位份再增了四名宫女,三名内侍。

曾伺候过‘墨瞳’的四人见了我,虽第一眼满是惊讶,不过须臾,仍做恭谨:I是,宫中为下人的,伺候主子自然是识眼色的。

即便再怀疑,若牵涉到主子的私隐,也都只会装做若无其事。

于她们是这般,于宫里其他人,又何尝不是呢?

起初我曾怀疑过檀聆在口脂里下毒,但其后她替我在肩下刺上合欢花时,我的毒却并未加重,所以,对她的怀疑,有些动摇,如今,她再次伺候跟前,让我不妨可以暗中观察她后,再作打算。所以对于内务府把她调拨来,我并未有任何意见,相反,今日就吩咐她当差跟前。

她对我的这个安排,是不假掩饰的喜悦。因为,她可能就此成为我的近身宫女,这对于宫中的下人来说,成为当宠后妃的近身宫女,无异在宫女中的地位,会得到明显的提高。

她,真的满足于这些吗?

我想,或许,不用多少日子,我就能看透,她究竟是怎样的人。

除夕夜宴要到申时方于文奉殿举行,届时,六宫嫔妃,皆会盛装出席。

我坐于妆镜前,手中是刚刚编好的同心结,寻恩着今晚该穿何样的罗裙与宴,递命檀聆打开橱柜门时,赫然发现,里面所有的罗裙竟没有一件是雪白的,每件虽颜色纷呈不一,却都在细微处会佐以绯色。

凝着这些罗裙,我岂会不知他的悉心呢?

檀聆在一旁禀道:

“这些都是皇上吩咐司衣坊在娘娘入宫前赶制的,娘娘看,是否还喜欢?”

“嗯。”

我轻轻颔首,手里的同心结,暖软地熨在指尖,原来,我想的,他都明白。

他,应该不会对所有女子都这么上心罢。

唇边浮起淡淡的笑意,连殿外通传袭茹求见都未听清,直到檀聆复低声提醒我,方拢回心神:

“让她进来。”

“奴婢参见娘娘。”袭茹应声进来,手里端了一盒雕着合欢花形的木剐。

我的视线被那盒子吸引,想不到周朝的能工巧匠竟能把一块木头,雕得如此栩栩如生,宛如真的一朵合欢花绽放在眼前一般。

我免了她的礼,她起身,呈上这盒子:

“娘娘,皇上吩咐,从娘娘这拿了同心结,就把这交予娘娘。”

原来这盒子是换我编的同心结。

我把手中的结放进纳福荷包中,递给她,她会了意,把合欢花的盒子交给一旁伺立的檀聆,双手接过荷包,再躬身行礼:

“娘娘若无差遣,奴婢告退。”

“嗳——”我唤了她一声,黛眉一扬,问,“皇上还在戏台那边吗?”

我自然知道他早不在戏台处,可,我不能直接问皇上现在何处,仅能绕了弯子去问她,我的心思她自然听得出来。

“回娘娘的话,皇上现在长乐宫给太皇太后请安。”

原来他在那呀。

“下去罢。”

我的语音里都带着笑意,心里,竟不由地定了一下。

虽然我从来没见过太皇太后,也不知道她是怎样一个人,唯一对太皇太后的印象,也只是昔日同为徜,前宫女的月琳被凋往长了宫伺候于她。

看来,今晚的出席家宴,太皇太后是不会出席的。

袭茹退出殿外,檀聆有些好奇地问:

“娘娘可是要现在打开这盒子?”

“打开罢。”

他又是要给我什么惊喜吗?

不过,再多的惊喜,亦无非是彰显这圣宠有多么隆盛吧。

但,盒盖甫起,伴着檀聆惊讶得没有抑制住的一声‘咦’,我的目光也被紧紧地吸引在那盒内,再移不开。

手,有些涩涩发抖,轻轻地捏着那柄尖,把一串鲜红欲滴的冰糖葫芦从盒中取出。

“娘娘,这——”

“这是最好吃的。”

我微微一笑,抿了一口那糖葫芦,一早没用膳,可有这糖葫芦果腹,却是不会再饿的。

他的惊喜果真总是出其不意。

逛街市不过短短的半天,所有细节,他都一一记着。

我,真不该再胡思乱想了。

昨晚的他,其实并没有任何异常,只是突然被幸福淹没的我,因不习惯,变得患得患失罢了。

“娘娘,今晚,您看今晚穿哪件衣裳呢?”檀聆将合欢花的盒子放于一旁的几案,仍走到橱前,请示地询问。

现在已是午时,不过两个时辰就到申时了,自然,是该决定穿哪件衣裳,还有,配哪些首饰,我抿看糖葫芦,手打开妆台上的匣子,里面,除了一些金环翠玉之外,那支合欢花的簪子,跃然于眼前,亦是他那目送我的。下意识地,纤手翻了一下匣内,却没有景王送的那支蝶舞华阳钗,看来,终是被遗落在了某处,或是被那些宫人以为不值钱的首饰处理摔了。

纵然,合欢花的银簪亦是不值钱的,但,由于是玄忆所赠,椒房殿失火后清理剩余的东西,必是有所关照的。

人,敌不过火的吞噬,惟独这些‘身外物’,终是应了它们的名号。

指尖拈起那支银簪,从铜镜中望向橱予,吩咐:

“就那件烟水蓝的罢。”

“娘娘,除夕穿这颜色,会不会太索净了?”

“淡雅些也好。”

我不以为意地道,我索是喜欢浓妆,咋儿个才盛服入宫,今晚,何不索幸婉约些呢?

不过,我的这些计较,他必定会瞧得出。

而我要的,就是他瞧出,我的这些小计较。

手中的糖葫芦真甜,所以不过片刻,我就全部填进有些饥感的肚中,樱唇上却仍留有殷红的糖渍,乍一看,还以为是新上的口脂。

我迷恋这种甜甜的味道,哪怕再艰难,我也要将这种味道长久地驻留住。

留。

“伺候本宫更衣。”我将手中的扎葫芦的细长签子放下,吩咐道。

即便我穿得再淡雅,我也要在这份淡雅中下足功夫。

今晚,哪怕,他会因着规矩和我保持距离,我仍是要他的目光有一刻为我停唇边勾起一抹弧度,镜中的蛔儿,果然,真是关的。

烟水蓝云雁细锦裙,绾参鸾髻,髻边仅插一支合欢簪,我细细匀了杏花粉于粉脸,又用螺子黛淡扫远山眉,最后才用潋红色的口脂轻施了薄薄一层,剩下的沾了水,拍于颊边,这是成为他的后妃以来,我甚少画的淡妆,希望略显苍白的粉脸,不至于在今晚的红翠环绕间失了色。

“小妹可是准备好了?”

林蓁柔婉地声音在殿外响起,我并不急于回头,铜镜中,已照出她婀娜的身姿,今晚的她,却并未穿一袭雪白,第一次着了一件流彩蹙金犟翟秫衣,梳如意高寰髻,髻边按品各插六支金澄澄步摇,步摇满饰缕空金银花,以珍珠青金石蝙蝠点翠为华盖,镶着碎珠流苏,长长垂下至耳垂,随着她的行走,摇曳间,是流转不尽的光滟流华贵。

果真配得她封号中的一个‘华’字。

她索目的淡雅,在今晚,绽出别样的盛妆妩媚,连我隐约从铜镜中初一看同为女儿身,都不仅为她所惊艳。

所以,玄忆的目光,终将为她所留吧。

有些酸涩,和着唇上犹剩的甜腻,惟有我知道,这份感觉有多么的怪异。

“姐姐,嫔妾;隹备妥当了。”我站起,转身,迎向她。

她凝着我,眉尖颦了一下:

“怎么穿得这么索净?”

我嫣然一笑,道:

“嫔妾今晚只做绿叶衬托姐姐。”

这句话,其实,我说得很是虚伪,但,瞧见她这么装扮,高低立现,我还能说什么呢?与其让自己带着醋意说话,还不如用这虚伪,让她听得受用,我说得也不费力。

她牵起我的手,一同往殿外行去,跨出殿门的刹那,外面冰雪的霁光刺得眼眸生疼,我微眯起眼时,她的声音徐徐落进我的耳中:“姐姐想要的,是我们姐妹二人一同俘住圣心,与其让皇上陷入别人的温柔乡,姐姐宁愿占住这圣恩的,是我们姐妹。”

她的这句话语音虽轻,可,透看不容忽视的坚定。

而露均沾,是玄忆必会做的,任何人都无法改变。

所以,她的话,那怕听上去很完美,却,不过是痴人梦话。

林蓁其实真的很可怜,她陷进爱太深太深,这句话应该是她所能做的最大退让吧。

“姐姐,今晚,您一定艳压群芳。”

这么安慰着她,不仅感触于她的爱,更是因为,或许,她真的是我世上,唯一的亲人。

但这句安慰的话,真的是我心里所愿的吗?

不去想,越想,不过让我心里越难耐。

她淡淡地笑着,一手扶住我的手腕:

“妹妹,真的比我大度。”

我知道我不大度,可,我也不会去辩驳这句话。

因为,没有必要。

宫门前,停着她的肩辇,她望着那肩辇,轻轻叹了一口气:“曾经,我一直以为,有肩辇代步,不论去往宫中任何地方,都是不会累的.但,现在我才知道,真正累得,其实,不过是人的心,身体的劳累远远比不上心累啊。”

这句话更多地类似于感叹,心累的,又何止是她一人呢?

但,再累,也要撑下去。

走上这条路,已注定没有归途。

除夕夜宴设在文奉殿内,这也是一年中唯一一次后宫嫔妃可以进入朱雀台的文奉殿,与帝君共用晚膳。

围。

殿内早设有九桌宴席,最上首,则是金龙大宴桌,桌边垂着金色团龙纹的锦大宴桌与玄忆专坐的雕龙鎏金伯,椅之间设一‘长几’,各式菜肴都摆在大宴桌上,玄忆要用时再由近身内侍验过后呈至‘长几’。

大宴桌上的菜点由外到里分成八路,有各式荤素甜成点心,包括冷膳、热膳,共六十三品,此外还有两副雕漆果盒,四座苏糕等精致小点,所用的器皿均为纯金、纯银碗盏。

我将目光先停留于大宴桌上的琳琅满目,刻意忽略早早就恭候在文奉殿内其余后妃的审视目光。

按着品级,我是坐于金龙大宴桌的左侧下首第三桌,坐于此桌的都是丸嫔以下,正五品以上的嫔妃,对于她们,我是陌生的。哪怕昔日做御前宫女时,我都未曾认得,因为,这个位份中的嫔妃似乎最不得圣意,每月轮到翻牌的也寥寥无几,更逞论其他了。

所以今日这桌的嫔妃,均是精心打扮过,我在她们跟前,俨然是素雅得可以却愈发能凸显出我来,这点,让我微微有些自得。

林蓁的位席是在金龙大宴桌的左侧第一桌,那桌仅是她一人。

与她遥相呼应的右侧第一桌则是中宫的位置,此时,皇后却并未先至。

右侧第二桌是三妃的位属,除沭淑妃一人已然就坐外,宸妃和惠妃也未见身影。瞧着沐淑妃的气色虽然并不算大好,但亦不算差,那么,奕鸣应该无事吧。

右侧第三桌是九嫔的位属,此时倒也已坐满,但除了泰昭仪之外,其余,我也仅认得陈修媛和新晋为充媛的李念思。

左,右两侧的第四桌则是正五品及以下的嫔妃,澹台妲虽因澹台谨的缘故被晋为才人,却仍是正五品,仅能坐于距离大宴桌最远的右侧第四桌,与我离得并不近,远远地看过去,她似笑非颦,自然也是打扮得极其引人注目。

只是,在这么多引人注目的刻意中,玄忆真的能记住的,入得圣目的又有几人呢?

正中还有一桌,是皇子帝姬的之桌,这一桌,台面较大,此时,坐了四名皇子,和十名帝姬,不知道少了一位皇子是哪一位,但,看到奕鸣气色不错的坐于那桌时,不知怎地,我心里,竟会抒出一口气。

这口气甫抒出时,忽听殿外响起通传声: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所有嫔妃顿时纷纷站起,俯首行礼间,我的余光看到林蓁仅是淡淡地站起身子微微福了一下,并不按看规矩行俯礼。

皇后经过她的身边时,微滞了一下,只这一滞,有种冷冽之气便渗了出来。

她和林蓁的关系似乎并不和。

不过应该是如此。

哪怕之前再怎样敷衍着相安无事,但,如今带执风印的是林蓁,加上皇储未立,林蓁又诞下子嗣,这层关系自然是剑拔弩张。

之于前朝,太尉雇丞相的关系,也不见得是融洽的。

思绪纷纷间,玄忆朗声道:

“平身。”

我起身,看到帝后早已松开方才相携入殿的手,各归其位,宛如陌路人一般果然,不过是戏。

复坐下,只把目光凝注于自己的桌上,我知道,我是怕玄忆的眸华始终未予我一丝一毫,所以我才宁愿在这之前先把自己的目光收回。

低下螓首,听得他在上首说看一些冠冕贺颂之言,耳里却嗡嗡地作响,心里起了一念,竟是计较看他是否在说这些话时,看到低垂脸的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