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么矛盾的心理,想不到,他也会这样矛盾纠结地爱一个女子。

他活着,没有办法放手,除非死,才能为这段爱划上一个句号。

他,没有想过,要成为国君,九五至尊,辉煌御极,从来不是他所要的。

他登基做这冥皇,也仅是为了让她知道,他可以给她所有帝王能给的。

可,她不要,她根本还是不屑要!

所以,如果乐王愿意多等一晚,他在今晚后,就会把冥皇的权玺交予他。

只可惜,乐王,果然是他的兄弟,行事都一样。

今晚,是他的大限,当加大剂量服下天母草后,哪怕凭他的内力,都只够维持十日,而这十日,对于绯颜的胎儿来说,足够了。

他的血做药引,加上天母草,绯颜的胎儿不仅会顺利诞下,以后,她还可以拥有更多健康的孩子。

这,是他为昔日的过错做出的弥补。

最后的弥补。

给她息肌丸,不仅是为了让她的味道,更象林蓁,更由于他曾有过私心,想让玄忆最宠一个女子,却没有那个女子所生的孩子。

没有什么比这更残忍,更能让玄忆无奈、沮丧了吧。

对,他就想看到玄忆在无奈痛苦中走完他的帝王之路。

除了这一次,他误以为玄忆负了她之外,他从没起过,要杀玄忆的念头。

到头,其实,不过又是一场错。

既然,这些错,都是因他而起,随着他的死,所有错误都必将终结了罢。

“我就是想让你亏欠下去,永远还不清,这样,你就会永远记着我。”玄景笑着说出这句话,他的指尖被她的泪濡湿,所有拭泪的动作,不过是徒劳的。

他昔日所做的事,放到今日来看,又有几件,不是徒劳的呢?

越来越累,手,再支撑不住,他的视线开始恍惚,渐渐看不清绯颜的脸,惟独,她那双清澈的眸子,没有模糊, 因为,那是烙于他心底的眸子。

就让他记着这双墨黑清澈的眸子吧,第一次见她,就是这双眸子,曾让他有一瞬地,移不开目光。

记着,记着。

不会再有什么来世,这辈子,能爱过,对于他来说,够了。

来世,他想,她仍会选择,那一人。

所以,对于他来说,不会再有来世。

“婳……你哭起来……真的… 不好看……再……也不要哭……了……惹哭你的……我……不会……再……惹……”

他慢慢地垂下他替她拭泪的手指,从袖中取出一件物什放到她拥住他的手心——

正是那支蝶舞华阳钗。

随后,他缓慢、沉重的仰面,就那样仰面倒了下去,倒在她的臂弯,也倒在,那一地,愈积愈浓的,淡淡的血泊里。

“景,你说过,只能死在我手里,我不容许你死!”这一声,带着声嘶力竭,她的泪,却再哭不出来。

依稀间,仿似有歌谣声慢慢传来,落进他的耳中,在他的眼睛陷入一片黑暗前,这些歌谣映着他永远忘不掉的眸子,一并,落进心底.周身的寒冷,再无法掩住心底,刹那的暖融,暖融中,隐隐,还是有这,些许的凄冷——

你我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弃。

你我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你我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

你我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你我最好不相误,如此便可不相负。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啊 —— ”林蓁骤然发出一声尖叫,殿内的一切,就这样,回归平静。

一直站在旁边的林愔,终于,失去所有力气,晕倒于地。

此刻,宫门外,急急奔来一绯衣男子,他身后,潮水般的声音一并涌了过来,而,整座大殿宛如九重深下的地狱,一片死寂。

他看到,绯颜抱着玄景匍于地上,她静静地抱着他,仿佛激流中的一方青石,怒澜狂涛之后,仍旧岿然不动。

绯颜似乎觉到什么,略略侧螓首,看到,那绯色的身影后,宛然,另有一月白的影子,那抹月白,辉映在她满是泪水的眸底,虽看不真切,却依稀地,能见到桃夭灼灼的暖心……

********《弃妃不承欢作者:风宸雪》********

乾永二年八月甘八日,镐京。

摄政王,抚额坐在未央宫的正殿内,面前,是一壶酒,并两个酒盅。

从方才下朝回来,他就一直这样坐着。

以丞相为首的九寺终于向他联名发难,言其:帝亲征未归,摄政王虽代执朝政,然,却对藏云地动善后置若罔闻,此举难以服众,幸帝返京在即,请摄政王引咎致仕。

风相发难的起因,一部分是源于他没有保得繁逝宫皇后的周全,而他, 当时确实在逼宫时疏忽了,有人会比他先一步去往冷宫,勒死皇后。

虽然,这并非完全是风相发难的根由,却是他和风相之间的又一处源头。

当年,丞相风念不过是大理寺廷尉之时,曾联同彼时的御史中丞虞林,刻意嫁祸于御史大夫柳渊,使得柳渊被贬黜,从重发往漠北效力赎罪。而风念也借着此,和虞林步步高升,然,虞林最终因着女儿芊妃事败,逐渐被先帝所冷落,惟独风念,这么多年,一直擅察言观色地倚附于他,做到今日的丞相。

他曾经承诺风相,一定保他女儿富贵终身,却未料,清莲庵一事后,玄忆发了狠地,废黜皇后,连他都拦不得, 风相颇有微辞时,称病罢朝时,又是他去劝说,并再次承诺,至多不过一年,待新后册立,大赦天下之时,定会让玄忆赦去皇后之罪。

对于此,风念并未有多异议,本身,废后若出冷宫,再为皇后,也是完全不可能的,不如要求其他,倒是正理。

他熟谙风相的性子,贪权好功所以,抚慰这样的人,其实会很容易只要谁手上握有足够多的权势,他们便甘沦为任何人的走卒。

是以,短短数月内,风氏一族男子,凡入朝为官者,皆昔了不止一位,这在周朝是断无先例的,纵是他抚慰风相的法子,却也让他和玄忆之间更生份了些许。

但,这一切,随着皇后一死,太子另立,终于,都属徒劳。

他不同意风相在皇后死后, 随即提出的废奕鸣,复立大皇子为太子的提议,导致在前朝,终是和风相彻底地面和心不和。

再加上,哪怕,他瞒住太后的死讯,却,惟独没有算对一件事。

他一直以为玄忆在冥国的迫压下,林太尉又被困于藏云,一定会转而向他求援,这样,他的宫变才有意义

借着嫣然的“怀孕”,不仅可以再次顺利册后,更有可能,真的得到属于玄忆的孩子。

否则,她的“孩子”就会是新的君王。

这样周密的谋算,他自认天衣无缝,然,却还是出了批漏,甚至于,他真的低估了玄忆的实力。

即便在这样恶劣的情况下玄忆依旧兵不血刃地化了冥国之灾,得到的八百里快报提及,冥国甘愿俯首称臣,并合东、北二郡,改为周朝的番邦。

而他所有派去的密探,带回的消息,除了,那一日,在两郡交界的山谷,冥皇重伤玄忆,玄忆暂避平川之外,仅是,当玄忆再次出平川时,已是亲率大军五万人,直赴明成,是夜,明成城门大开迎接。

至于之后的情形,是他所没能探听到的。

源于,玄忆进入明成后,就消失在冥宫。

冥宫里,似乎发生了变故但是怎样的变故,是这些探子所无法得知的,因为冥宫的四周遍布着白羽军,他们无从进入。

这就是他得到的所有讯息。

或许,这么多步骤中,他唯一失算的,就是没有提前找到天烨和安陵宸。

因为,安陵宸始终对于冥国来说,是最大的变数!

“摄政王。”女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方抬起头,望着眼前,身着碧烟纱罗的女子。

自从那日后,她再没唤过他一声父亲,不过,这又何妨。

“嫣然。”

“我只是在想,摄政王这出戏要唱到什么时呢?眼瞅着皇上就要班师回朝,摄政王该怎样圆这出戏?”

摄政王略有不悦,道:

“本王,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说罢,拂袖站起。

若不是今日是个特殊的日子,他根本不会到未央宫。

“摄政王自然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只是,如今,大势已去,还请摄政王好自为之!”纪嫣然说完这句话,就要往殿外行去。

“嫣然! ”摄政王低喊出这句话,“今日,是你母亲的祭辰,过来拜她一下。”

他终于缓缓说出这句话,再不说,或许,真的没有机会了。

玄忆班师回朝在即,他这么多年策划的一切,不过,是场昨日旧梦。

“今日,并不是我的生辰。”纪嫣然淡淡地说出这句话。

她的母亲,是生她时难产而死这是她唯一记得的话。

“你的母亲,并非死于难产。今日,才是她的祭辰。”

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告诉过纪嫣然有关她母亲的一切,只现在,缓缓说起时,语音,竟是份外的艰涩。

纪嫣然的身子,轻轻地震了一下。

今日,祭辰?她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些片段,这些片段,慢慢地联系起来时,她的身子,终于没有办法遏制的震颤抖了起来。

这么多年来,她刻意去避及的话题,难道,就要在今天被揭开么?

“过来,替你母亲,洒一杯酒她会看到的。”

她怆然地转身,望向摄政王,这里,洒上一杯酒!

原来,原来——

她在他的眼底,又看到了一种痛楚,不假掩饰的痛楚。算来,他最爱的女子辞世,至今已有十年了,今日,是十年的祭辰吗?

她母亲,就是他最爱的女子,这,就是事实。

只是,彼时,他一直告诉她,她的母亲死了,在生她时就死了。

那么,她想她明白了一些事。

“十年前,那个夜晚,才是你母亲死的日子。只是,本王一直瞒着你,因为你,是你母亲,所不愿再见的孩子。”

他缓缓说出这句话,雕刻如刀般的脸上,满是深邃的暗淡。

“我不要听我不要听!”

她第一次,几近冲动地就要奔出殿去,却被摄政王拦住,他的手紧握住她的手臂,一字一句地道:

“是,你的母亲,就是昔日的帝太妃,前朝,唯一戴发修行于清莲庵的帝太妃!”

她的眼睛慢慢闭阖。

原来,她想过千种万种,母亲的身份,都没有这个身份,让她最终,觉到难以接受

这么多年,摄政王从来不会在她面前多提她的母亲。她的性子,也让她不会去多问。

却没有想到,是这个答案。

摄政王望着纪嫣然,重重叹出一口气,一字一句道:

“嫣然,你母亲,一生,想得到,却没得到的,本王一直想让你能拥有,她这一生,追逐的是拥有那份至高无上的中宫荣耀,这,应该是她所期盼的,最大的幸福。所以,本王,想让她的女儿,能得到这份幸福。”

摄政王说出这句话.心里,隔了这么多年,还是会觉到痛。

当安陵一族被灭十族时,他竭尽全力,都无法护安陵一民周全,在一段时间内,他甚至不敢去面对她。

直到三年后,他才在免朝时去清莲庵陪着她。

对于他的陪伴,她并没有拒绝。

她在灭族后,亦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崩溃,只是,更静地坐在禅房内打着禅。

这一陪,陪了整整七年,直到天烨驾崩那一日,他再到禅房时,瞧到她,泪流满面地坐在那里,夕阳落在她的脸上,她依旧是那样让他心动。

也是在那一晚,她终于接纳了他,这么多年,第一次接纳了他。

她是极聪明的女子,他想,她该是从天烨突然的驾崩瞧出了些许端倪。

是以,才对默默陪伴她多年的他动了心。

也是那一次的接纳,她竟会珠胎暗结。

她没有打掉这胎,只静静地告诉他,她希望是个女儿,如她一样的女儿。

事实也是,她拥有了这个女儿。

纵然为了让她生出这个女儿,不被庵里众尼发现,他费了不少心力,然,结果,终是好的。

但,却在他抱过女儿时,她在榻上,不允他告诉女儿,关于她的真实身份,她说,她想让这个孩子,快乐地长大,而至于她,始终,于这个孩子来说,并非会是快乐的回忆。

他懂她的意思,她的身份,为世人所不容,她不希望这个孩子,一出生,就背负着这些。

女儿的名字,是她起的,她说,女儿笑起来巧笑嫣然,就叫嫣然吧。

他还记得,她说这句话时,脸上洋溢的笑意,只是,他没有料到,这样的笑,仅存了七年,她就选择了自尽于清莲庵。

等到他到清莲庵时,看到的,仅是她的遗体,她留了一封书信于他,上面的字,他至今还记得:

“我一生罪孽太深,虽青灯古佛,终难洗去心内宿障,惟有一死,或许,才得生机。”

而,在这之前的一晚,他瞧她时,她并没有异常,只是,看他来,放下手中的木鱼,微微一笑,第一次,在这么多年后,提了嫣然,她说,她希望嫣然,能得到她一直想得到的幸福。

这么多年来,她从不让他在她跟前提起嫣然。

他瞧得出,她心里是惦记着这个女儿,甚至于,她该是把嫣然视为生命的延续。

他想,她不愿多提,必是由于,即便是女儿,终究是不能再见的,愈提,心里愈是难耐罢了。

只是,没有想到,这句话,竟是她最后对他说的话。

在彼时,不过是一句遗愿嘱托!

“父亲—— ”纪嫣然止住步子略略地侧首,再唤出这二字称谓,声音却没有办法平静,“你可知道,女子的幸福,并非是与权势有关,母亲口中的幸福,我想,我知道是什么意思。”

摄政王滞了一滞,望向她,她的手扶住门栏:

“父亲这么聪明,为什么惟独没有理解母亲的话呢?女子的幸福,只和与所爱的人待在一起有关,绝不会和任何其他的事情有关,否则那必不会是幸福,仅是欲望的堆壑。父亲,你误会了母亲的意思,也——误了女儿!”

纪嫣然说完这句话,蓦地奔进内殿,摄政王碎然的手一松,杯盏,落地,粉碎!

所有关于过往一幕幕地浮现,包括在清莲庵,她的委身,全部浮现时,原来!

终究是他错了!

这一错,误得何止是纪嫣然一人!

这么多年,他的恨,真真,只是,让他做了一个,周朝的罪人!

嫣然!

他复回身,绕过那些繁复的珠帘,向后奔去时,只看到,纪嫣然的手拿起妆台的剪子,没有丝毫犹豫地,断发,成殇。

纷纷扬扬地青丝,落于地,她眸底辨不出几许的悲凉:

“父亲,女儿想要的,仅是快乐,快乐就是女儿的幸福......”

她的身份,让她再不能忍受和玄忆在一起。

哪怕,是兄妹之情,她都没有办法,允许自己,如此下去。

断发,断情,既然,母亲走过这条路,她愿意再走一次,仅盼望,父亲能够回头,现在回头,该不会太晚:

“父亲,女儿的快乐,就是请你放手,别逼玄忆了......”

随着这最后一句话,她手下的剪子,终是,把发丝悉数剪断。

摄政王站在那,这一站,仿佛,就是一生,他的一生,快走完了吗?

再回神时,他已站在王府的书房内,身后,是女子,淡幽的香起,从宫里回来,他把自己关在书房,什么都不愿再去想,这么多年的宿恨,当一夕之间,失去所有的根源时,他突然,只想就此的沉淀下去。

直到,这名女子的到来。

“皇叔。”

她还是象当年那样轻柔地唤他。

他抬起脸来,这一抬,恍如隔世。

“皇叔,可还好。”

她的声音极其地温柔,水绿的衫子,依旧象当年那样,婉转轻柔地衬得她愈发地纯美。

“娘娘—— ”

玄忆已班师还朝,他知道。

这位少年天子的雷厉风行,他清楚,风相等人,必会将他推往不复之地。

但,都没有所谓了。

这么多年的谋算,到头来,对安陵一族,对他心爱的那名女子,留下的,不过是一场浮生梦魇。

他错得太多,太多!

“皇叔,唤我小宸吧。”绿衣女子走近摄政王,她的眸华若水,轻声道,“皇叔免朝这么多日,忆儿甚是惦念皇叔。我今日来此,也是有一件事,要拜托皇叔。”

“小宸——我—— ”摄政王甫启唇,想要说些什么时,仅幻化做一声叹息。

“皇叔,这些年来,有劳你辅佐玄忆,真的,谢谢 !”她轻声说出这句话,

“但,当年,皇叔为了怕我伤心,才会导致这么多年的将错就错,如今,这江山,毕竟是嬴家的江山,我希望,还是把这片江山还于嬴家。皇叔,玄忆准备禅位于你,还请皇叔这次,不要推辞。”

绿衣女子说出这句话,面容依旧恬静。

摄政王随着这句话,滞愣一下,旋即回过神来,一缕苦笑,漾在他的唇边,彼时,这何尝不是他的又一次谋算呢?

他借着望舒的口,将这消息传于冥矅。惟如此,冥矅定会冲冠一怒为红颜,西周的江山,才会受到最有力的震荡。

这,也是他为了安陵一族灭门,对天烨不满,所做的谋算。

殊不料,临到头,事情的发展全然不是他所想的那样!

果真,他料得到开头,却料不到结果。

过程的一错再错,让他怎能回头!

这么多年,他倾尽全力辅助着玄忆,为的就是,让安陵氏的孩子,能成为周朝历史上的明君,可,最终呢?

他因着另一种欲求不满,将他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推得离他愈来愈远。

“小宸,玄忆是你的孩子!虽然,当年,他的身子十分薄弱,可,毕竟他是安陵一氏最后的男儿,我怎能眼看着他有事呢?我倾尽所有,都必要保住安陵一氏的血脉啊,散播出的那条讯息,不过是我为了让冥矅起兵,所找的理由。”

绿衣女子明显地震了一下,摄政王复望向她:

“这么多年,我错得实在太多,小宸,你替我转告忆儿,从今日开始,我不会再干涉朝政,所有我犯过的罪,都由我一力承担,包括太皇太后,都是我逼死的……”

绿衣女子,缓了一口心神,淡淡一笑:

“皇叔,若不是玄忆年少气盛,凡事,也不至于会走到这一步,不管怎样,这么多年,若没有你,怎会有周朝的开疆盛世,这一切,毕竟是天烨在朝,都没有过的。我相信,姑姑如果在天有灵,看到你所做的这一切,她也会以你为傲。你为了安陵一氏,为了周朝的天下,付出的,远比你做错的要多,人非圣贤,谁做的事,没个错呢?哪怕天烨,他也有过错,不是么?”

“小宸——”

“皇叔,都过去了,玄忆不能没有皇叔的辅佐,惟有把他交给皇叔,天烨和我,才放心啊!”

绿衣女子柔柔地说完这些话,眼前这个男子,终究,唇角颤了一下,虽没有说出一句话,但他的神情,终是让绿衣女子宽慰几许。

是的,她和天烨并不会放弃归隐的神仙日子,这里的一切结束后,他们仍旧会携手归隐。

后辈的事,她相信,随着先人恩怨的悉数消散,一定,会过得更好。

这也是,这么多年,她一直所企盼的。

风,柔柔地吹过她的眼前,周朝的开国盛世,在经历过这些风雨的洗礼后,必将更会辉煌。

玄忆,是天烨和她最值得骄傲的孩子……

********《弃妃不承欢作者:风宸雪》********

太尉府。

西厢房。

菱花的铜镜前,女子娇美的容颜依旧是摄人心魄的夺目,她凝着镜中完美无暇的脸,戴着护甲的手,仅剩的那只左手,从她左边的脸上,狠狠地划下。

血,迅速地渗了出来,缠免绵腥甜。

她用左手打开,前面的妆匣,用手轻轻跳出一点,淡白的膏体,轻轻地,涂到那伤口处。

“娘娘,不要啊!”

随着一声惊呼,水盆落地的声音,莫水踉跄地奔到她的跟前,跪于地上。

女子略转螓首,淡淡道:

“莫水,起来。”

“娘娘,那是黄彤!”

莫水悲恸地喊出这句话,黄彤可以让女子的容颜因为过敏悉毁!

她用过两次,知道它的厉害!

两次,都是放在其他后妃的妆盒内。

一次,是受林蓁的吩咐。

一次,是她自己因那女子的容貌,暗下狠手。

却没有想到,第三次,看到黄彤,竟是这样的时刻。

林蓁极淡地一笑,道:

“女为悦己者容,如今的我,还能为谁容呢?”

她的嗓音嘶哑着,自那日她喊出最后那一声后,她的嗓音,就再不复当初的婉转细腻。

如同她的心,也早千疮百礼,满是苍疚了罢。

“小姐! ”莫水,跪伏在地,无法抑制地痛哭失声。

“莫水,你先下去。”一声苍老的声音响起,林太尉缓步入殿内。

这个女儿,他因对她母亲的亏欠,从小待她如珠如宝,却,始终,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她褪去所有的青涩,演变到连手足亲情都不顾的残忍。

林蓁没有望向林太尉,她回过脸,纤长的指尖轻轻地擦去脸上伤口淌流下的血。

“蓁儿,何苦走到今日这一步呢?”

林蓁没有说话,闭上眼睛,能觉到指尖的血液缠绵。

“若当初,不是我自私,或许 ,你该在南越上卿府长大,也不会因着我的宠溺,变成如今这样。”

她轻轻吁出一口气,可,心,依然压着,得不到任何的解脱。

“你母亲是周朝不容的墨氏后人,因我怕影响仕途,终让她回了南越,纵然,没几个月,我就因为后悔,亲赴南越,希望能接回她,却在那时发现,她生下了属于我们的女儿,但,双生胞胎,均为女,则必被视为双生妖孽—— ”

他说出这些话,每说一句,都将过去的疤痕悉数刹开,每剥一层,心,就越痛一次。

但,这些,都是他彼时的罪孽所造成的结果,他的心,才是那真的孽障!

“在那时,你就要她毁去其中一个女儿,可她不愿意,也使得,你念着骨血亲情,最终抱回了我,却永远失去了她,对么?”

林蓁说出这句话,她的眼睛慢慢睁开。

林太尉没有否认。

那一晚的醉酒,他把她占有,本以为,占有一个舞姬,不过是一夜的欢情,然,却在她离开后,每一日,受着一种煎熬。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一种人会让你一见钟情。

再多的借口,都没有办法把这种钟情抵消。

而,他也知道,那一晚的相见,不过是这段短暂情缘的结束。

也因此,引出了,他和澹台谨各为其主,长达十几年的恩怨。

在南越破城那日,他并不是先峰军,无法在第一时间进入城内,所以他第一次,拜托与他素来政见不和的摄政王代为寻找澹台谨的女儿,并护得周全,得来的消息,却是,她被火烧死的讯息。

若不是,玄忆其后的拜托 ,恐怕,他真的不能在有生之年,再见一次,婳儿。

当年,所谓的双生妖孽,其实,都是他心底,最难舍的亲情牵绊。

“错过的人,说过的话,譬如覆水,终不会再得…”

林蓁幽幽地说出这句话,她想,她终于是明白了这句话的道理,可惜,太晚,太晚。

夏末初秋微薄的月华映在她唯一的掌心,什么都映不出来。

她才十七岁,却早已走完这一辈子该能走的路。

曾经,她一直想在除夕夜能看到月亮,却,每一年,只有失望。

除夕夜的圆满,她始终,是等不到的。

她笑出声来,轻轻地,过了好一会儿,才抬手,拭掉腮边的泪……

********《弃妃不承欢作者:风宸雪》********

明成。

着玄黑袍子的男子,坐与庭院的躺椅上,他身边,粉裳女子轻轻替他拭去额上微沁出的汗意。

午后的阳光终究还是暖的这样的暖融,在她和他之间,是这么多年,从未有过的。

他望向她,浅浅一笑,她有些羞涩地低下螓首,拿起一旁几案上的香茗递于他。

他的指尖和她的指尖在杯盏上相触,她脸上的红晕愈深,侧转的螓首,却看到,立于庭院那侧的二人。

着绯袍长身玉立的男子和另一彪莽的汉子。

正是冥霄和荆雄。

“大哥,真好。嘿嘿。”荆雄悠声地笑着。

冥霄的唇边亦是含笑的:

“没有想到,以龙首的血催生的天圜玫瑰,不仅能救人的命,亦能让人忘记,过往的种种。”

彼时,若非玄景肯将解七草七虫毒的药方于他,或许,玄忆的命,仍要用这天圜玫瑰去救,但因玄景这一举,反让他能将天圜玫瑰救回玄景垂危的生命。

有所失,其实,必有所得 ,不是么?

他们兄弟多年的恩怨,其实,也可以一笑抿之。

而他,这么多年来,哪怕,虽杀过一人,却也终究,是救过更多的人。

“是啊,忘记,真能忘记,该多好。”荆雄突然若有所思,手从袖中取出一枚簪子,恰是琉璃簪。

冥霄看到簪时,容色稍变,不过须臾,终只叹出一口气:

“别打扰人家,我们走罢。”

荆雄应声,二人转身朝另一侧走去。

作为周朝番国的冥朝,还有许多需要他们去做的事。

冥皇,不论最后由谁来做,天下大和,才是百姓的福祉,也是为政者该去做的。

********************尾声***********

满苑的合欢树下,透明的琉璃轩窗旁,悬挂着一副,隽永的画轴。

画上,亦是满眼的合欢树,一弯明月如钧,一俊美如谪神的男子与一倾城之姿的女子相拥于树下,树边,则是两名小童嘻戏笑闹着。

一切,不似仙境,仅是人间极乐。

惟那两句诗,随着风吹过,一并飘逸于画卷之上: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我心匪席,不可卷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