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圣宠,对你才是重要的。”他突兀地说出这句话,却似含了一些不易察觉的其他什么。

她的手此时已缚上垂挂下的丝带,借力,轻盈地飞起,她的身子娉婷,随着旋舞将裙裾飘洒开来,刹那间,足以迷乱任何人的心。

然,他必须保持着清醒,收回目光,不去瞧那舞姿时,她的声音清亮地传来:

“对我来说,只是不想辜负任何事、任何人……”

空中完美的九个回旋,当她的身子轻巧地落在舞柱上时,他才微仰起脸,瞧向她。

那样无双的眸子,熠熠地闪着紫色的辉华,圣洁无暇地让人只能这般仰望。

此刻,这双眸子低徊,对上他没有五官,没有表情的面具:

“谢谢。”

这是她第一次,对他说出这两个字。

只这两字,不负他特意熬到最后两天,才来找她。

因为,唯有在她屡次练习,不得要领,屡次失败后,或许,方会接受他的帮助。

这些,他知道,她懂。

所以,她会对他说出这两字,却不代表,她对他真的卸下心防。

不过,有什么关系呢?

“你成功了。明日过后,你将是他的宠妃。”

简单的一句话,从容地自他口中说出时,他选择回身,朝殿外行去。

即便,她不会看到他面具后的表情,可,在这瞬间,他没有办法面对她。

身影在烛光的背离下,拖得很长很长,浓浓淡淡地洒满霓裳殿的青石砖上,终将明日的寿诞,提前湮出一丝不祥的阴霾来……
第一卷 九重凤阙波云诡 第八章 凤阙舞(2)
太后寿诞,只邀请了内眷与席。

近支的王爷除了被废黜流放的太子西陵枫、临时有军务去岭南,未及赶回的隆王外,悉数到场,当然,也包括公主。

其实,先帝膝下的子嗣并不多,除西陵夙、西陵枫、翔王西陵垣之外,仅有筱王西陵筱、隆王西陵隆、宝王西陵宝三人,公主也不过八位。

源于,先帝在西陵夙生母康敏皇贵妃逝后,风初初出现之前,没有再专宠过一人,每月宿于嫔妃处的次数也甚少。

如此用情,在坤国历代的帝王中,并不多见。

可,也正因此,使得先帝立下遗诏,传位给西陵夙并不奇怪。

毕竟,先帝曾有意在元后薨后,立康敏皇贵妃为继后,但碍着祖宗的规矩,需待一年的时间,才能另立新后,却不知,当年六月,先帝只携康敏皇贵妃一人于避暑行宫避暑,很快便传来,康敏皇贵妃诞下翔王后,难产逝去。

储君之位从那之后空悬了若干年,后来,直到先帝日益老迈,方听从群臣的谏言,以长为尊,册立惠妃所诞的楠王西陵枫为太子。

而这些前朝的往事,最终只化成手足血染江山争。

如今,虽距离那次厮杀仅过了月余,宫内因着太后的寿诞仍是一派祥和。

寿诞宴饮设在凤汀台。

凤汀台,四面环水,水旁,设立观戏台。

此刻,观戏台早张灯结彩,喜庆非常。

戏开锣前,照例是各位王爷、公主献上寿礼,这些寿礼,比的就是奇,比的就是新。

纵然,太后并非他们的生母,可,太后就是太后,是他们必要尊称一声母后的人。

风初初身着绛红的礼裳,头戴华丽凤冠,微微笑看琳琅满目的寿礼呈上。

除西陵枫之外,包括西陵夙都奉上一颗璀璨至极的南海夜明珠做为寿礼。

入夜时分,这颗夜明珠耀眼夺目地甚至抵过周遭的宫灯熠熠。

当祝寿完毕,歌舞登场时,方把这层耀眼稍稍转弱些许。

蒹葭的凤阙箫舞是作为压轴戏登台的。

当司礼太监报上这名字时,四周一片寂静。

凤阙箫舞是康敏皇贵妃生前最擅跳的。在她薨逝后,曾有一嫔妃试图吸引先帝,复跳,却是不幸摔落,从此,这首箫曲和舞蹈便成了宫闱的禁忌。

如今,要得到西陵夙的赞叹,或许,也唯有这一支舞曲。

是的,只要她跳到最好,哪怕,他不悦她的大胆,终究,在众人跟前,是要赞一声的。

源于,这里,有他生母的痕迹。

凤汀台的宫灯在蒹葭上台后,陷入一片漆黑。

漆黑中,随着点点烛光亮起,蒹葭蒙着天水碧的面纱,一袭同色的裙衫婷婷站在最高的一根雕刻成金龙翱翔的舞柱上。

四周,垂落无数根雪色的丝带,这些丝带微微随风摇曳间,她宛如谪仙般圣洁美丽。

而,在诸王的位席中,却是站起一人来……

作者题外话:这几个王爷,合起来就是南翔小笼包了。扑哧,是不是很容易记住呀?

好了,下场就是阳谋登场了……也会有狗血沸腾的场景。
第一卷 九重凤阙波云诡 第八章 凤阙舞(3)
是翔王。

今日,他没有着戎装,绛色的袍子上,以墨色勾勒出八骏驰骋,倒也洒脱雅致。

此时,他躬身向着西陵夙:

“臣弟近来习得剑舞一支,愿和凤阙箫舞,为太后祝寿。”

明眼人都瞧得出,他哪是要和什么舞,分明是怕她在高台上万一出了意外,可以及时援助罢。

而在场,又有谁是糊涂人呢?

蒹葭站在舞柱上,看着翔王微躬的身子,倘若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就这样一位坤朝尊贵的王爷,屡次出手救她,其间的种种,她却怕去深想的。

而这一刻,西陵夙没有立刻应允,反是太后璀然一笑:

“既然翔王有这份心,哀家自然高兴。皇上,您看呢?”

“准。”西陵夙的眉心一蹙,淡淡说出这一字。

蒹葭的手抚上悬于舞柱正上方丝带缚住的碧玉箫,在翔王一道剑影舞出时,一曲凤阙清歌的箫音从她手中执着的碧玉箫中缓缓泻出。

那箫音纵是轻灵、悠远,可,在这一隅空气里弥漫开来时,却似惆意,让心境再抒展不开,幸得翔王的剑舞添了些许的盎然,稍化去淡淡的惆怀。

凤阙箫舞的妙处在于,箫曲和舞姿之间的转接,在箫音将断未断之际,蒹葭持箫的手移开,一手拉住一旁另一条垂挂下的丝带,飞身跃起时,那天水碧的裙摆顺着这一跃,悉数展开,宛如九天泻下的霓虹般绚丽多彩,更如传说中凤凰的翎羽一样璀璨生辉。

随着蒹葭轻盈地于空中飞舞,那凤凰的翎羽便似要醉了人的眼,与舞柱下翔王舞剑的绛光相映添姿。

正是一场——

帝宫天家,风月无话,一舞盈盈散绮霞。

箫曲剑旋,簌簌沙沙,惊鸿舞罢的喧哗。

一点一落,箫音再现,少了惆意,多了跃然,音徊蹁跹,声叠渐高,却在最高处转了几转,戛然而止,整座凤汀台周遭的闪闪烛光随之一暗,旦见,蒹葭的嬛腰一旋,已是缠上两根丝带,而她的手持下丝带缚住的碧玉箫,凌空一个展跃,恰似凤舞天寰,绕缠着金龙。

裙摆上原是缀满了银光粉,在这样漆黑的台上,衬托出那一团舞影的旖旎。

那旋越转越快,越转越密,和着箫音复起,正是凤阙清舞中最精彩,也最难的环旋九天。

面具男子将这环旋九天做了改动,不是以臂弯缠住丝带,而改以用腰来旋。

这样,虽能避免意外,但,要的,是腰极软极细,对于这两点,蒹葭是符合的。

旋转得缭乱,底下,隐隐传来些许的唏嘘声,台下那团剑舞慢了下来,一个大鹏展翅,翔王立定在台中,仰望着上方那道极其绚丽的凤舞。

箫音不停,旋舞不歇。

随着最后一旋即将完美时,台顶的横梁上忽然寒光一闪,伴着黑影乍现,台下惊呼‘护驾’之声,那道绚丽的身影刹那跌落下来。

翔王顾不得其他,只腾空掠起,抱紧下坠的蒹葭,一并跌落下去……
第一卷 九重凤阙波云诡 第八章 凤阙舞(4)
其实蒹葭缚住的那丝带是特制的,并没有断,只是为躲避斜刺里劈来的寒光,却是一惊之下,丝带从腰际松开。

寒光的来处是枚暗器,数十名蒙面的黑衣人趁着凤汀台烛光暗去,众人集中精神注目于台上的凤舞之际,横空杀去,刹那,已砍杀了最前面回防的禁军。

翔王抱住下坠的蒹葭,以剑格开那道寒光,复将剑掷向行凶的那人,那被剑射中喉口的黑衣人未吭一声,就直栽栽地摔落于台中。

而,翔王抱着蒹葭坠落的瞬间,情况也很不妙,已有一黑衣人怒斥一声,手中的刀劈向翔王。

如今,抱着蒹葭,即便能腾出手,都再没有兵器相抵,情急中,他抱着蒹葭一转身,就要以背去抵过这一刀。

遭此突然的变故,蒹葭虽没有恢复平静,可却知道翔王的意思,她不想翔王为了她再受伤,见那刀劈来,自己的身子又动弹不得,只下意识地用手中的碧玉箫从翔王的肩膀上伸出,奋力一挡。

以箫抗刀,不过是螳臂当车。

可,眼下,她身上没有任何能用来抵挡的东西,有的,仅是这一柄玉箫。

旦听‘当’地一声,却并非是箫断裂,反是那刀随着箫的一抗,齐刷刷地断成两截。

黑衣男子身手一滞,翔王已抱着蒹葭落到台中,由于落下的速度不算慢,也由于他心有旁骛,落地的刹那,他奋力不想让蒹葭受伤,只听得咯地一声,自己的脚踝却似用力过大被扭到。

现在,显然并非是顾虑脚踝扭到的时候,他反手将蒹葭护在身后,眼疾手快地将地上那具黑衣男子尸身旁的刀夺来,刀影晃过,就将回神的黑衣男子刺杀。

这些男子正是一群亡命的刺客。

而翔王和蒹葭显然并不是他们袭击的重点,除了这两名刺客外,并无再多的刺客近身,而周遭的诸妃、王爷、公主也被掩护散到一侧。

源于,其余的刺客在禁军中撕开一条血路,只步步盯紧他们的目标——

被围困在中央的西陵夙和太后。

刀光血影间,翔王望向台中,剑眉蹙紧,松开揽住蒹葭的手,就要执刀过去。无奈,脚踝一阵厉痛,不得不以刀驻地,方能勉强维系平衡。

“殿下,你受伤了。”蒹葭轻声道,“不如让奴婢去。”

说罢,蒹葭已然轻巧的爬上舞柱,缚住其中一根尚未割断的丝带,用力一缚,身子已然荡漾过去。

“蒹葭!”翔王意识到她要做什么,疾喊一声,强撑起来时,天水碧的身影早执起丝带,荡至血杀深处,她翩然回眸,巧笑倩兮,一如那一日,那一人——

“不,蒹葭!”翔王不顾脚踝的厉痛,手臂的撕裂,飞身欲待跃过去,早被几名匆匆赶至的禁军拦住:

“翔王殿下,末将等奉皇上的口谕,保护翔王殿下的安危,请翔王殿下莫让皇上忧心!”

“滚开!”翔王怒喝,持刀一指领头的那名将士的眉心。

“恕末将不能从命!”

翔王欲待奋力挣脱时,眼前一黑,竟是昏了过去。

他的手臂有一处伤口正汩汩地冒出鲜血来。原来,那枚暗器被剑击中的瞬间,却是能自动分化成两枚,而当时的他只顾保护蒹葭,全然忽略了其他。

此刻,蒹葭已荡至太后的身旁,风初初的神色并没有多大的惊惶,被西陵夙妥善掩护在身后的她仅是有些淡漠地看着被黑衣刺客逼杀,越来越小的包围圈。

蒹葭没有犹豫,立刻跃至包围圈中,只将丝带呈给西陵夙:

“皇上,请速带太后离开。”
第一卷 九重凤阙波云诡 第八章 凤阙舞(5)
西陵夙的手接过那条丝带,他如皓月般皎洁的面容丝毫没有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刺杀扰乱,只是,在蒹葭松开丝带的刹那,他的眼底浮过一缕没人看得清的神色。

蒹葭回身护在西陵夙和太后跟前,她最后只看了一眼太后,那一眼里含着些什么,却让太后有些惶乱地避开。

避开间,西陵夙手一紧那丝带,太后会意,扶住西陵夙的手臂,俩人腾空跃过血色包围,西陵夙持剑斩落袭来的暗器,朝一旁越来越多禁军涌进的安全地方掠去。

是的,那些刺客形成了一个极其锋利的包围圈,不止越来越缩小,还用随身沾着毒液的遁甲阻隔了赶来救援的禁军。

虽然这样的包围圈被禁军攻破不过是时间问题,可这些时间,对于完成刺杀任务来说,只要带着毒液的刀锋刺中目标,是足够了。

而,现在,蒹葭突然的举动,彻底粉碎了这层希冀,虽然外围的刺客在做最后一拼,将暗器纷纷射向西陵夙,并立刻往西陵夙离去的方向杀去,但,率先攻进包围圈的刺客怒吼一声,一刀已然劈向蒹葭。

蒹葭不会武功,会的,只是这两日,在面具男子调教下,在丝带上灵活矫健的舞姿。

可,离开丝带,她仍是一届弱女子。

她本以为,刺客的目标离开包围圈后,刺客们丧失了目标,这场血腥的杀戮能很快结束。

但显然,并不是这样。

她用碧玉箫抵过劈来的刀锋,这一次,刀刃虽应声而断,但,另一名刺客已从旁边劈来,她只能下意识往后避去,刀锋划过,她青丝缕缕断下,纷纷扬扬间,下一刀又劈到眼前,身后是九龙金椅,她一咬贝齿,快速地爬上龙椅,再爬到雕花的屏风上,屏风的边沿极窄,她勉强稳住身形,那名刺客也跟着爬上来,阴阴笑出声,反手劈了一个来救蒹葭的禁军,带着新鲜血液的刀刃复劈向蒹葭。

而她,再没有路客退了。

她的手抚着屏风,有些发抖,不过,这条路是她自己要选的。

抬眸朝外面望去,隐约,能瞧见太后安然无恙地被禁军层层保护住,虽看不见西陵夙,但,应该也是无碍的。

终是抒出一口气。

欠太后的恩德,她只能还到这了。

欠翔王的恩情,她也只能还到这了。

闭上眼睛,死亡,离得那么近,这一次,她再怎么怕,都是必须去面对。

闭上眼睛,不去看那刀劈来的样子,是否,就能不怕了呢?

可,疼痛没有如期而至,相反,却是身子骤然腾空。

她蓦地睁开眸子,臂端萦绕的,除了血腥味,还有淡淡的龙涎香。

竟是他,西陵夙!

不容她质疑的,他一手缚住丝带,一手揽住她的腰际,带她往包围圈外掠去。

一路,寒光闪过,是暗器飞来。

虽然这一次,他没有空出的手能执剑挥出剑光,避过暗器,但,他的身形掠动得是那么快,加上刺客发射暗器的瞬间,也给了禁军最好的攻击时间,纷纷被砍杀。暗器的势头渐弱,他带着她则快要安然飞抵相对安全的地带。

可,也在这刹那,终是一枚破空而至的暗器射了过来。

西陵夙的手揽着蒹葭,除非撤手,否则,饶是避不过去的。

但,同样在这刹那,蒹葭听到耳边有呼呼的风声时,本能地,竟是双手不再避讳地抱住西陵夙。电光火石间,有些什么熟悉的东西似要涌上来,又须臾,觅不得踪迹。

娇小的身子挡到他跟前,天水碧的舞裙垂落下来,仿同无力的凤尾翎羽一样,再绽不出华彩……
第一卷 九重凤阙波云诡 第九章 波云诡(1)
太后寿诞以刺客袭击作为结束。

帝宫中,又以皇上遇袭受伤,生命垂危做为新一轮波云诡谲的开始。

不止皇上,连翔王都同样生命垂危。

而那晚行刺的刺客眼见失势,悉数咬毒自尽,显见是一批死士。

当然,事情不会因着刺客伏诛所淡化,凡是进宫的两名近支王爷和公主都不得擅自出宫,暂且都歇在了距离乾曌宫不远的奉仁宫中。

宫内的局势,再次呈现出紧张来。

除了太医院的李院正、徐院判能进出乾曌宫外,甚至连太后都是不得擅入的,包括翔王所在的揽月殿也是一派森严。

在这派森严中,蒹葭那日返回乾曌宫后,也不曾出去。

她的身上并没有受伤,最后那枚破空而来的暗器,是西陵夙以手背为她挡去。

那瞬间,看到他的鲜血流出时,她的心,会觉到难耐的疼痛。

可,她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看着诛尽刺客后,昏迷的西陵夙被宫人抬走。

剩下的,唯有她衣襟残留的发黑鲜血。

一场献艺,若不是她也成了袭击目标,或许,连她都和这群刺客亦撇不开关系。

毕竟,刺客是借着她舞至高潮的熄灭灯火,才有机可趁的。

但,退一步讲,纵然袭击了她,她并没有受伤,不是么?

所以,倘说她是同伙,也无可厚非。

而她并不忐忑于这些,忐忑的,只是翔王和西陵夙的伤势究竟怎样。

这份忐忑,在翌日晚上,随着海公公叩响她的屋子,终是有了定数。

“蒹葭,随咱家来。”海公公睨了一眼蒹葭,道。

去的是寝殿,空气弥漫着药汤的味道,除了眉妩端着用过药盏出来,殿内,并无其余人伺候。

“皇上传你。进去罢。”海公公止步在殿门前,只吩咐出这一句。

“是。”蒹葭独自迈步进得殿去。

隔着层层的纱幔,她一层层掀进去,每进一步,她的心便沉一分。

到最后一层时,竟是怕掀开。

怕什么呢?

是怕看到他真的命悬一线罢。

因为,他其实完全不用顾及她的,若要救,也完全能假手禁军来救她。

毕竟,她起初救他,是为了太后,是为了翔王。

可,他却亲自再入血煞的包围圈,带她离开。

所以,她真的怕。

纵然,从海公公让她就这般进去,按着常理,该是他伤势暂无大碍的表现,可,她还是怕。

“杵在那做什么?”

纱幔后传来他的声音,并没有一丝的气虚,反是显得她有些心虚。

也随着这一句,她终是下定决心,掀开那一层纱幔,低垂眸华,进得内殿:

“奴婢参见皇上。”

“过来。”他唤她,言辞间不辨任何情绪。

“是。”她依言前行,直至榻旁,低垂的目光,看到他修长的手递向她,那只手上包着不算薄的绷带,正是为了她所受伤的地方。

她犹豫了一下,仍是避开那伤处,指尖才轻轻搭上他的,却被他猛地一拉,她的人措不及防,跌到龙榻上去。

龙榻旁是黄梨木雕刻的金龙触须,甫撞上去,说不疼是假的,可她硬是忍着,没有吭一声,只任他拽近:

“既然疼,为什么不喊?”他薄唇边勾起一抹哂笑。

“奴婢不疼。”她摇头。

其实,她强忍着疼痛,摇头的样子,是让人想怜惜的。

可,这种楚楚的样子,进了他的眼,却不得不和别有心机联系起来。
第一卷 九重凤阙波云诡 第九章 波云诡(2)
“是么?”

他复用力拉了她一下,她的身子更抵在触须上,和着指尖的捏疼,她颦了一下眉,终是轻声,却并非是为了自个的疼痛:

“皇上,您的伤口好像裂开了。”

他这才觉到,因着刚才的用力,白色绷带上有隐隐的血色洇出。

可,只顾着端详她的反应,他竟是忽略了。

“奴婢替您传太医前来。”她谨小慎微地说。

“不必。”他嗤鼻一笑,松开她的手,只把手上的绷带悉数除去,那道伤疤落进她刻意低垂的眼底时,是触目惊心的。

可见,当时,一定很疼吧。

她反咬了下唇,心里,却越来越疼。

是的,是心里,而并非被咯碰到的身子。

“想不到,你倒是搬出凤阙箫舞来。朕之前确实小觑了你。”他甩出这句话,语音里再无一丝笑意。

果然,引不起他对康敏皇贵妃的思怀,便是触了他的逆鳞。

“奴婢只知道,这舞是当年最震惊宫闱的舞,所以,才选了这一支,奴婢知道自己学艺浅薄,领会不到这舞的万分之一精髓,只求能让皇上过眼,也就行了。”这句话,是她早就斟酌好的,断是不会让他寻到差错。

“哦,只求让朕过眼么?还是说,你以为,凭着这一舞,朕就必要容下你了?”

“奴婢不敢有非分之想,奴婢的命都是皇上的,奴婢只求皇上先让太医处理了伤口,再对奴婢进行发落。”她蓦地跪伏在地,这一语,她做不到素来的谨言慎行。

那伤口流出的血愈发多了起来,纵是鲜红的颜色,不是染毒的黑色,可,她做不到淡定。

“呵呵,朕记得当初对你说的话。”西陵夙转了语峰,兀自从一旁的几案取过药膏,涂在崩裂出血的地方,“所以,朕不要你的命了,朕会好好遵着太后的意思,册封你为朕的妃子,朕也会让你成为无论前朝,乃至后宫都侧目的宠妃。”

用极其轻柔缓慢的语调说出这句话,却带着说不出的诡谲。

她跪伏在地的手,轻轻颤了一下,听到他已放下药膏:

“承了帝王的恩宠,收稍如何,就全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哪怕先前的诡谲是模糊的,这一语,分明带了肃杀的意味。

她想,她是明白了。

这所谓的恩宠,代表着什么。

在后宫,集宠于一身,不啻是集怨于一身。

但这怨,不过是来自嫔妃的倾讹。

之于前朝呢?

没有家世背景,又独得圣宠,不仅是媚主的名号,或许,更会成为某些借口需要撑起的理由吧。

这些理由,若被君王加以反利用,牺牲的,只会是她。

她懂。

但,这条路,从开始走的那一天起,就是没有后悔可谈的。

他带着药膏味的手抚上她的脸颊,她没有闪躲,细瓷一样的肌肤从他的手心传递来柔润的触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