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从西伯利亚吹来的寒风掠过山峦,一时间冰屑和雪花在身边飞舞,山峰上天然形成的冰洞中,随之发出了一连串犹如古战场号角铮鸣的呜咽。
就在这一刻天与地仿佛正在交战,冰雪如梭劲风如箭,仿佛要横扫一切障碍,就连生命都变得彻底渺小起来,燕破岳拼尽全力抓紧冰锹,把自己的身体死死贴在冰面上,可就算是这样,他的身体依然被急劲的山风吹得摇摇晃晃,雪花和冰屑不断钻进他的衣领里,在他身体内融化,更是在迅速剥夺着他的体力和意志,将几乎可以将骨髓冻成冰屑的极度严寒,一点点,一丝丝地渗入他的身体。
当山风终于呼啸而过,燕破岳的全身已经覆盖了一层半寸厚的冰屑与积雪,他的双手更几乎失去了知觉,拍掉身上的积雪和冰屑,燕破岳摘下了背在身上的绳索,将一只纯钢打造的飞虎爪装在了上面,他猛地用力,将飞虎爪抛到了头顶的冰层上。
几次三番的尝试后,飞虎爪不知道钩到什么,终于稳定下来。燕破岳用力拽动绳索,飞虎爪大概钩到了坚硬的冰面,或者卡到了什么位置,至于能不能承受住燕破岳的体重和他向上攀爬时必然存在的更大力量,燕破岳不知道。他想知道这个答案,唯一的办法,就是离开冰面,把自己所有体重都放在绳索上。
如果飞虎爪钩住的冰块碎裂…
燕破岳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脚下,原本和自己差不多大小的雪堆,现在高高望下去,变得只有火柴盒大小,回头向军营的位置张望,就仿佛是看售楼中心制成的模型,小巧精细得可爱。他一旦把自己全部交到绳索上,他就会离开冰面超过三米,这样的话一旦坠落,他再也不可能从冰面上使力降低下坠速度。就算是山脚下的积雪超过了两尺,这也是绝对致命的高度。
用搭扣将安全带锁在了螺丝上,这套安全措施到要命的时候,能不能承受住燕破岳的体重,燕破岳更不知道,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知道这个答案。
在千米之外,萧云杰的脸上扬起浓浓的担忧,艾千雪则在用一只装在三角架上的高倍率军用望远镜,看着吊在半山腰的燕破岳,在他们两个人的脚下,甚至还放着一只以防万一的急救箱。
别看萧云杰一脸无所谓的模样,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家兄弟的禀性,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能让燕破岳连续摔下来的雪山,究竟有多危险?!
“我说他求我找膨胀螺丝和手摇钻这些东西干什么,”别说是身临其境,就算是用望远镜远远看着,艾千雪都觉得自己皮肤上的汗毛一起倒竖而起,“这小子是极限探险爱好吗,为什么非要爬上这座雪山?”
“他的目标就是成为侦察兵,做一个比他父亲更优秀的军人。一开始我也劝过他,结果他对我说,如果战争爆发,必须要爬上那座冰山进行侦察怎么办?他还对我说,既然当了兵,就要做最牛逼的兵,而想要做最牛逼的兵,就要先让自己成为亡命之徒!”
艾千雪瞪大了眼睛,似乎就算是成为侦察兵,也不需要变态的爬上那座冰山吧?!还有,还有,亡命之徒,这可不是一个好词。
萧云杰轻轻摇头,他抓起一把脚下的积雪捏成雪球,用尽全力狠狠抛了出去:“我们两兄弟一开始志比天高,认为自己就算走进人才济济的边境部队,依然是最优秀的,可是我们现在却窝在这里放羊,别看他平时什么也不说,但是在他的心里,一定窝了一团火,如果不找地方发泄出去,他说不定自己会把自己活活烧死了。”
艾千雪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呼,因为她通过那只大倍数观测镜,竟然真的看到燕破岳一松手,把全部重量都孤注一掷地放到登山绳上,他无论如何小心翼翼,如何减小动作幅度,身体从冰面上荡出时,依然像个钟摆似的在距离地面五十多米的高空来回摆动。
“啪!”
头顶传来了冰层不胜负荷碎裂的声响,这个声音并不大,但是对全身悬空的燕破岳来说,却无异于九霄惊雷,他刚才在心里发出一声低呼“这下可惨了”,拽住他身体的飞虎爪就从固定位置脱落开来,他的身体在空中有了零点一秒钟的停滞后,猛地向下堕落。
身体在距离冰山三米外的虚空疾坠五六米后,燕破岳固定在螺丝上的安全带猛地绷直,把燕破岳在空中拽出一个绝对惊心动魄的小弧线,狠狠抡向冰面,燕破岳借着惯性拼尽全力将手中的冰锹狠狠凿到冰面上,他的左手也在同时一把抓住一截突起的冰层。
“啪!”
双手都没有去保护身体,燕破岳整个人就像是一块甩饼般,重重拍在坚硬的冰面上,眼前在瞬间就炸起无数星星点灯般的金星,在那里群魔乱舞,他那还算高挺俊秀的鼻子,更是犹如迎面挨了世界拳王一记右直拳,在瞬间就品尝了酸甜苦酸所有滋味,直至最后变成了两道热流,从他鼻孔里倾淌而出,但是这些鼻血,还在空中飞坠,就在西伯利亚送来的寒流侵袭下,变成了泪珠状的红色冰晶。
“啪!”
又是一声碎响,螺丝周围的冰层,猛然出现一丝蛛网状裂痕,转眼间那根半尺多长的膨胀螺丝就被燕破岳下坠形成的势能生生拔出来,就算是这样,下坠的力量依然余势未消,拉着燕破岳继续下坠。
在这个要命的时候,燕破岳没有惊慌,没有放声尖叫,他只是用全力抓紧手中的冰锹。冰锹在地面上狠狠划出一道两米多长的印痕,眼看着它就要从冰层中滑落,燕破岳左手一探,又将一柄不知道从谁那儿弄到的刺刀狠狠捅进冰面,就凭刺刀和冰锹的双重力量,他终于在距离地面五十米的冰山上稳住了身体。
通过望远镜,全程看到这一幕的艾千雪,只觉得全身发软,全身上内衣更被汗水一起浸透。她一直以为自己够疯狂,可是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知道,原来燕破岳比她疯狂野蛮了何止十倍?!
萧云杰这才冲过来,急叫道:“燕破岳出什么事了?”
艾千雪轻轻吁出肺叶中一口长气,伸手拭掉额角渗出的汗水,她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猛然再次瞪大了双眼,脸上露出了绝对的震惊与不敢置信。她通过望远镜,竟然看到刚刚险象环生的燕破岳,在勉强恢复稳定后,只是休息了十几秒钟,竟然又开始向上爬了!
难道他还想再挑战那道天然冰障,还想再体验一次刚才那种身悬空中,生命只依靠两根绳索来保障的生死冲刺?!
有了一次失败的经验,燕破岳更加小心翼翼步步为营,也许是他第一次用飞虎爪抓碎上面的冰层,有了更好的着力点,第二次尝试时,燕破岳成功爬过了那道障碍,并在一个半小时后,接近了冰山的顶峰,在还差二十米就能登到顶部时,燕破岳却停止了攀登,从背包里取出了一只油刷。
艾千雪瞪大了眼睛:“他在干什么?”
萧云杰挤过来,两个人轮流通过观测镜观看,就是在他们的猜测中,燕破岳又拿出一只瓶子,把调好的红色油漆倒在刷子上,然后用他绝对和书法没有半点关联,当真是横不平竖不直,还抖来弯动,当真是笔走蚯蚓蚂蝗的狗爬爬字,在山峰上写下了一个大大的“游”字。
这个“游”字可真是够大,从燕破岳身体挪动的幅度来看,最起码也有两米宽,就这么一个字,少说也用了一两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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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放羊者到此一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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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说…”艾千雪做出了猜测,“他是第一个徒手攀上了这座冰山,所以想要自己给这座冰山命名?”
萧云杰疑惑地摇头,燕破岳似乎并没有这样的爱好。
一个写得歪歪扭扭,丑到燕破岳语文老师都会为之羞愤欲绝的“游”字书写完成,燕破岳满意地一点头,又向上爬了一段,又挥动手中的油刷,狠狠划了一道横杠,写出了一个字恢宏的“一”字。
一游?
萧云杰的眼角突然狂跳起来,燕破岳这小子,不会打算在冰山最光洁最整齐的冰面上,用最鲜艳的红色油漆,写上“燕破岳到此一游”几个大字吧?!
燕破岳再向上爬了两米,继续毫不羞涩地挥舞油刷,开始了他的留言,最终他写出来的就是…放羊官(X)者到此一游!
可能是觉得“放羊官”这个词实在不够响亮,他老人家写到半截手中的油刷一挥,在“官”字上面划出一个触目惊心的巨大叉叉,又在旁边补写了一个“者”字。从而让他的小学语文老师逃过了再一次丢脸的命运…是放羊倌,不是放羊官,他教的学生,差一点当众写了大大的一个错别字。
远远地看着这一幕,萧云杰吐出一口闷气,还好这小子没头脑发热的把大名留下,如果真是那样,可就罪证确凿无可抵赖,现在虽然人人都怀疑这个放羊者就是他们两兄弟之一,但是只要他们死不松口,那些人又能奈何?对了,他们这个放羊组合中还有吕小天,虽然让那小子徒手爬上冰山的可能性,比让老母猪学会硬气功还要难十倍,但是多个人就多个目标,这水,也能搅得再浑一点不是?
只要能拖上几天,积雪一覆盖,新的冰层淌上去,就连最后的罪证也消失了。
“我的天哪。”
艾千雪突然发出一声低叹,她不忍卒读的伸手捂住额头,“前两天燕破岳找我帮忙,除了要膨胀螺丝和手摇钻这些工具,还要求我找一些荧光粉。他不会把荧光粉掺到油漆里了吧?”
荧!
光!
粉!
萧云杰彻底抓狂了,他的眼角在不停狂跳,他发现自己还是小看了燕破岳这个自家兄弟。他就知道被分配到炊事班负责放羊,燕破岳很不爽,但是谁能想到,他老人家竟然选择了这种非暴力非典型方式进行抗议?!
想想看,想想看,想想看吧,到了熄灯号吹响,整个军营都陷入一片黑暗当中时,在这片黑暗的世界中,只有一座直耸入云,犹如一块巨大功德碑的冰山上,那一串大字依然在默默散发着属于荧光粉的光芒,将“放羊官(叉)者到此一游”几个大字映衬得猥琐非凡。这八十岁老太太嘴里的最后一颗牙,昆仑山上的一根草,又怎么可能不引人注目?!
这一行大字写到上面,燕破岳是爽了,但是萧云杰却觉得心惊肉跳,这座冰山可是燕破岳独家垄断的“宣传板”,他今天只写了某某某到此一游这种国粹留言,又没留名姓,还可以勉强蒙混过关,但是假如有一天,他老人家和谁结了死仇,在某年某月某日又爬到冰山上,写出“XXX大混蛋,床下偷藏H漫画书”之类的话,那该怎么办?!
就是在萧云杰和艾千雪无言的注视下,留言完毕的燕破岳,爬到了雪山的顶峰。
站在这片人类亘古以来,也许都是第一次涉足的领域,燕破岳展目眺望,就是在这一刻,万里河山,白雪世界,仿佛尽在脚底,迎着来自西伯利亚的刺骨寒风,燕破岳大大张开了双臂,他仿佛在这一刻要将呼啸而过的山风,刺骨的严寒,远方那片连绵不绝得仿佛无边无垠,一大半更隐入雪山的喜玛拉雅山山脉一起拥抱进自己的怀里。
也许是有点好笑,也许是环境使然,也许是身为职业军人,每天耳濡目染已经渐渐影响了他的行为举止,俯视万里冰川,面对这片远离繁华尘世,没有半点污染,只剩下一片银白的世界,感受着大自然最质朴最伟大的沧桑宽厚,所有的烦恼都一扫而空,似乎就连心胸都为之开阔起来,燕破岳的心里,突然涌起一个如此鲜明的念头…这里每一寸土地都是我们自己的,无论谁要侵占去,我们就要和他拼到底!
燕破岳又从背包中取出了一只望远镜,有了军用望远镜的帮助,眼前的一切变得更加清晰,慢慢浏览着脚下的山河大地,也许千百年来,只有他一个人无聊地爬上这座冰山,也只有他一个人可以用这种角度打量四周的一切,而且绝不会有人突然跳出来打扰,放羊的工作又实在太过清闲,所以燕破岳看得很细致、很从容。
看着看着,燕破岳嘴里发出一声轻咦,他已经掠过的望远镜视线又猛然往回拉,借助军用望远镜的,燕破岳清楚地看到,一辆越野车抛锚在距离军营已经不算太远的路上,一个可能是司机的人,打开前机盖正在检查汽车的发动机。
汽车应该抛锚了相当长时间,再加上距离军营只剩下十来公里,大雪过后又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就连头顶的阳光中,似乎都多了几丝暖意,两名乘客离开汽车,彼此搀扶着走向了军营。他们为了节省体力,已经偏离了原本的道路,选择了一片更加平坦的雪坡,两个人并肩而行,在雪地上留下了两排一路向前沿伸的深深脚印。
一场下了五六天的大雪刚刚停歇,这辆越野车就迫不及待进入山区公路,肯冒这个风险在冬季雪后进山的人,九成九都是思亲心切,在山下因为风雪阻隔,已经不知道滞留多少天,等不及部队调派军车接送的军属。
他们虽然避开了风雪交加的恶劣天气,但是他们还是太小看了这片高原的危险。大雪过后一般都有好天气,而在这段时间,新下的积雪很不牢固,哪怕是说话声音稍大,都可能会引发雪崩,所以大雪后七天之内,是雪崩最易产生的高危期。
燕破岳现在还清楚的记得,军营里的教官,在教导他们在这片高原上生存的知识时,反复提醒他们,在雪山上行军或扎营时,一旦遇到平坦的坡地,一定要提高警惕,如果情势许可,最好能小心避开,因为出现这片平坦的坡地,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因为这里经常发生雪崩,大自然用它最伟大的力量,将地面上所有障碍都冲刷平坦,形成了雪崩堆积区。
在建造公路时,之所以建筑队放弃了那片更平坦的坡地,而选择了把公路修建在更加陡峭的位置,是因为那片坡地太接近山峰,换句话来说,就是他们已经走进了职业军人都不敢轻易碰触的雪崩易发地带。
走着走着,其中一个人似乎猛地咳嗽起来,另外一个人则站在一边拍打着她的肩膀,帮她舒缓剧烈咳嗽带来的痛苦,咳嗽声随之在空气中反复回荡。
两个军属并没有什么别的感觉,燕破岳看到这一幕却一阵心惊肉跳,他猛地掉转望远镜,看向左翼那片有四十度倾斜的雪峰,还好雪峰上一片安静,并没有什么异常,燕破岳还没有来得及松上一口长气,就看到原本平滑如镜的雪层突然从中断裂,一片云状的灰白色尘埃,从断裂处腾起。
就算是从来没有真正见过雪崩画面,燕破岳在这一刻也明白即将发生什么,他下意识地对着那两名距离他还有几公里远的军属拼尽全力放声狂吼:“快跑啊,要雪崩了!”
两名军属显然也发现事情不对,但是在这个要命的时候,他们没有抛掉身上所有的负重立刻逃跑,而是停下脚步,疑惑地四处张望。
燕破岳的心脏在瞬间就沉到了谷底。
他们应该等师里派出军车接送,而不是自己花钱雇用私家车,也许他们雇的私家车拥有很强的雪地越野能力,但是那名司机绝不会像师里的司机一样懂得雪山的危险;他们不应该在大雪初停的时候,就闯进了雪山;他们不应该离开相对安全的公路,走进了看似平坦安全的坡地;在发现情况不对的时候,他们应该用最快的速度逃离,而不是站在原地发呆…
在海拔四千米的冬季高原,只要犯一个错误就可能致命,更何况他们连续犯了这么多错?!
初生牛犊不畏虎,说起来是挺豪迈,但是它们无畏的结局,九成九是以丧生虎爪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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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冰天雪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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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之间天与地之间就只剩下万马奔腾般的咆哮轰鸣,大片大片的积雪,携着自然之威,从四十度陡峭的山坡倾滚而下,而38度倾斜,就是雪崩时威力最大,杀伤力最强,冲击力最高的角度,所以一些喜欢登雪山的人,会把雪山上的“38度”称为死亡之角!
至于理由,坡度太大,存不下积雪,比如燕破岳爬的这座冰山,想形成雪崩就纯属痴人说梦;坡度太小,雪崩就不能形成足够的速度。
没有文字可以形容数十数百万吨积雪,从近千米的山坡上翻滚而下时,形成那股可怕浪潮,雪粉冲出十几米高,就那样呼啸着翻滚着疾冲而下,失去最佳逃跑时机后,这种由松散积雪形成的雪崩席卷速度,足以让世界短跑冠军感到绝望。
“不要跑,不要跑,不要跑,”明明知道对方根本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但是燕破岳在这个时候,仍然在拼命嘶吼,“你们跑不过雪崩的,立刻找地方躲避!”
雪崩最可怕的地方,除了劈头盖脸覆盖上来的积雪,还有它们在冲击时,形成的气浪。由于是刚刚落下的积雪引发雪崩,速度相当惊人,当雪浪冲到山坡一半时,就已经获得足够速度,引起空气剧烈震荡形成了可怕的气浪。
这种气浪就像是大口径榴弹炮爆炸后形成的冲击波,面对大型雪崩,探险者之所以死伤惨重,最大的原因就是在于他们被积雪覆盖之前,就被冲击波撞中飞了出去,在身体落地之前就丧失知觉,毫无自保地被积雪彻底覆盖,生存概率自然是无限接近于零。
在短短一分多钟时间里,天知道是几十还是几百万吨的积雪就疯狂覆盖了超过五公里范围,更在雪流经过的位置,拉出了一条几可遮天蔽日的灰白色条状雪尘。
当燕破岳赶到雪崩地点时,已经有十几个军人赶到了现场,正在修车侥幸逃过一劫的司机,吓得面色惨白,他被李强抓着胸膛放声喝问,却回答得磕磕巴巴词不达意。
当李强终于从司机口中问出了两名乘客的名字和长相后,他双手一松,司机就像摊烂泥般用最狼狈的动作摔倒在地上。
回首望着面前这片数以百万立方计的冰雪,李强嘴唇颤动,过了好半晌,才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这个在新兵眼里犹如恶魔般可怕的指导员,这个一身铁骨的爷们儿,在这一刻竟然泪流满面,他嘴角不停抖动,足足哭了一分多钟,才终于从喉咙中发出一声受伤野兽般的狂嗥:“娘,娟…我对不起你们!”
“哭什么哭,”燕破岳瞪圆了眼睛放声狂吼,“有空在这儿撒猫尿,为什么不拿起铲子,快去救人啊!”
燕破岳的手臂被艾千雪抓住了,艾千雪对燕破岳轻轻摇头:“雪崩后,营救最佳黄金时间为十五分钟。”
李强他们从军营中赶到这里有大约十公里山路,积雪布满原本就并不平坦的道路,就算他们乘坐的是越野性能极强的越野吉普,在车轮上又安装了防滑装置,十公里路程仍然用了整整二十五分钟,他们已经失去了最佳抢救时间。
在这片海拔四千米的高原上,他们没有大型挖掘机械,只能用最原始的工具去挖掘和寻找,他们往往需要几天甚至十几天,才能把早已经冻僵的尸体从雪堆中挖出来,被压到积雪下再也寻找不到,只能以“失踪”论处的也绝不在少数。
更何况这一次雪崩的规模明显比他们以前见过的更大,这些常年驻扎在高原上,经常在接到报告后对过往车辆和人员实施营救行动的职业军人,不知道亲眼见过多少次雪崩和死亡,他们都知道,李强的母亲和那个叫“娟”的女人,生还的概率已经无限接近于零。
燕破岳甩开艾千雪的手,飞扑过去一把揪住李强的衣襟:“你不是副营长吗,你回军营喊上一声,就能喊上几百号人帮你一起挖,是谁说十五分钟后就救不出来人了,是谁说十五分钟后,人就一定死了的。这是干雪崩,雪粉里有大量的空气,只要她们能在积雪覆盖前找到掩体,再拍打身边的积雪,把空气挤出来,别说是十五分钟,就算是一百五十分钟,一千五百分钟,她们一样能坚持下来!”
燕破岳身体一轻,被李强用一记过肩摔重重抡倒在雪地上,李强瞪着燕破岳,嘶声叫道:“你懂什么,你这个在家里被宠坏了的新兵蛋子懂什么?!你以为你真的了解雪山,真的知道它们的可怕吗?你睁大眼睛看清楚,上面的山坡上还有多少积雪,几百号人一起挖,只会引发第二次雪崩,让更多的士兵面对死亡威胁!你告诉我,如果你是我,你应该怎么办?为了救自己的亲人,就自私地要求士兵们去冒生命危险吗?!”
炽热的眼泪在李强的脸庞上滑落,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的流线,又落到了燕破岳的脸上。看着灵魂都在哭泣的指导员,听着他绝望的嘶吼,燕破岳突然安静下来,他凝视着李强的眼睛,沉声道:“是的。”
四周突然间陷入一片死一样的寂静,只剩下燕破岳的回答声,继续在每一个人的耳边回绕:“如果被埋在雪下的是普通平民,你一定会下令救人,因为你会告诉士兵,我们是人民子弟兵,人民有难我们就必须全力以赴去营救,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绝不放弃。平民的命是命,士兵的命是命,难道军官家属的命,就不是命了?!”
李强的身体狠狠一颤,他望着燕破岳欲言又止,军人的天职,身为人子的责任,男人应该有为心爱女人支撑起一片蓝天的觉悟,悲伤、绝望、愧疚、希望…这么多的复杂情绪在心中来回交替。
燕破岳一把推开李强,劈手从他身上抢过那只总是喜欢在夜间被吹响,被新兵营士兵们恨之入骨的哨子,带着萧云杰大踏步冲上他们来时开的越野汽车,燕破岳狠狠一踩油门,汽车后轮将积雪狠狠甩出三四米远,在发动机的嘶吼轰鸣声中,汽车狠狠窜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