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恍惚间只疑自己看错了,可是明明那样清楚。虽然房间里光线晦暗,他不过穿了一件长衫,那样子像是寻常的富家子弟,但再熟悉不过的身形,目光一如往昔,那眼中闪烁着熠熠的光辉,竟似有幽蓝的星芒正在溅出。
排山倒海一样,她的手按在胸口上,因为那里的一颗心跳得那样急,那样快,就像是什么东西要迸发出来,窗外的树叶在山风里摇曳,而她是狂风中的一尾轻羽,那样身不由己,那样被席卷入呼啸的涡漩。她明明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可是四下里安静下来,树的影子印在地板上,疏影横斜,仿佛电影里默无声息的长镜头,而他只是静静的伫立在那里,目光中有不可抑制的灼热与执狂。她痴了一样站在那里。
她的声音远得不像自己:“你真是疯了。”
他微笑起来,他的笑容在斑驳的树影里,如同一抹恍惚的日光:“我可不是疯了?才会这样发狂一样喜欢着你。”
这句话他在承州时曾经说过,她的唇上依稀还留着那日他给的灼热,烟草薄荷的香气,淡淡的硝气,那是最熟悉的味道。他距她这样近,这样真,可是仿佛中间就隔着不可逾越的天涯一样,她看着他,声音竟似无力:“你不要命了?你是承军主帅,承颖战况如此激烈,你竟然敢到敌后来。如果叫人发现……”
他慢慢收敛了笑容:“静琬,我要让你知道,你不能嫁给旁人。我豁出命来见你,我只要你跟我走。”她软弱到了极点,她一直觉得自己很坚强,可是这一刻,竟然脚在发软,竟似连立都立不稳了。她的声音轻而微:“我不能。”
他攥住了她的手,那手劲大得令她疼痛,可是这疼痛里夹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欣慰。就如同冰面裂开一丝细纹,她不敢面对轰然倒塌的分崩离析。她从来没有这样无力过,从来没有这样茫乱过。只是本能一样:“你快走吧,我求你快走吧。我就要结婚了。”他直直的盯着她:“静琬,这辈子你只能嫁给我,我要你嫁给我。”他将她紧紧搂入了怀中。熟悉而真切的感觉包围着她,她虚弱的抬起脸来,他的眼底里只有她的倒影,唯有她。他的呼吸暖暖的拂在她脸上,他的声音嗡嗡的响在她耳畔:“静琬,跟我走。”
她残存的理智在苦苦挣扎:“你快走吧,如果叫人知道你的身份……”他的眼里似乎有奇异的神采,如同日光一样耀眼:“你担心我?”她并没有担心他,她自欺欺人的摇着头,他猛然狂乱的吻下来,他的吻急迫而迷恋,带着不容置疑的掠夺,辗转吸吮,吞噬着她微弱的呼吸。她呼吸紊乱,全世界唯有他的气息充斥着一切,他的唇如同火苗,他在她心里燃起一把火来。隔了这么久……仿佛已经与他分别这么久,他是如此的思念她,渴望她。而她脸颊滚烫,全身都如同在燃烧,她本能的渴望着,这样陌生但又熟悉的狂热,这样可以焚毁一切的狂热。他身子微微一震,旋即更热烈更深入。他的手心滚烫,就如同烙铁一样,烙到哪里,哪里就有一种焦灼样的疼痛,他汲取着她颈间的芬芳,她襟上一溜细圆扣子,他急切间解不开,索性用力一扯,扣子全落在了地上,嘣嘣咚咚几声响,她猛然回过神来,用力推开他。
他的呼吸仍旧是急促的,她揪着自己的衣领,仿佛揪着自己的心一样,她只有惶恐的害怕,她竟然害怕他,害怕他的任何碰触。她缩在那里,他伸出手来,她本能将头一偏,她生出勇气来,她并不是害怕他,而是害怕他带给她的狂热。这狂热无可理喻,又无可控制,她想到建彰。只是绝望一样,建彰不会给她这种狂热,可是建彰可以给她幸福。她所想要的幸福,她一直知道自己要什么,她从来都可以镇定的把握自己。
她抬起头来,他正望着她,眼中只有激情未褪的迷乱与企盼,她的心里麻木的泛上疼痛,可是她的声音镇静下来了,就像是连她自己都要信了:“我不爱你,我更不能和你走。”
他不可置信一样看着她,几乎看得她都要心虚了,他的声音发着涩:“你不爱我?”她的心上有纵横的伤痕,几乎在瞬间就迸发出令人窒息的疼痛。他的音调平平,可是蕴含着可怕的意气:“你仍旧只对我说这么一句?听见说你要结婚,我就发疯一样的到这里来。豁出这条命不管,豁出前线水深火热的战事不管,豁出这半壁江山不管,你就对我说这么一句?”
她固执的别过脸去,静静的笑意淌了一脸:“是呵,我不爱你。”

  第17章

  第17章
外面起了很大的风,山间的下午,树木的荫翳里,玻璃上只有树木幢幢的影,如同冬天里冰裂的霜花烙在窗上。他的脸在晦暗的光线里也是不分明的,可是她明明知道他正看着自己。他这样不顾一切的来,她却不能够不顾一切的跟他走。前程是漫漫的未知,跨过这一步,就是粉身碎骨。
他的声音低微的如同梦呓:“静琬,天黑下来我就要走了,就这几个钟头,你能不能陪着我。”
她应该摇头,这件事情应该快刀斩乱麻,他应该尽快离开这里,她应该回家去。可是不晓得为什么,他那样望着她,她就软弱下来,终究还是点了头。
她不知道他带了多少人来,可是在乾平城里,颖军腹地,带再多的人来,也无异于以卵击石。窗外林木间偶然闪过岗哨的身影,那日光映在窗棂上,已经是下午时分,她的扣子他已经替她一颗颗拾了起来,散放在茶几上,像一把碎的星子。没有针线,幸得她手袋里有几枚别针,但衣服虽然用别针别上了,那一列银色的别针,看着只是滑稽可笑。她素来爱美,眉头不由微微一皱,他已经瞧出她的不悦来,心念一动,便将茶几上的茉莉折下来,将一朵茉莉花替她簪在别针上,这下子别针被挡住了,只余了洁白精致的花瓣盛开在衣襟上。她不由微笑,于是将茉莉一朵朵簪在别针上,他远远的在沙发那端坐下,只是望着她。
茉莉在衣襟上渐次绽放着,仿佛是娇柔的蕾丝,可是明明是真的,幽幽的暗香袭人。他微笑说:“这样真好看,反倒有了西式衣服的韵味。”她理了理衣襟,含笑说:“我也觉得很好看。”他随手拿了一枝茉莉,便要替她簪在鬓旁,那白色的小花在他指间,不由自主叫人想到很不吉利的事情。战事那样急迫,她明知他回去后,必然是要亲自往枪林弹雨的前线去督师,她心中忽然微微一酸,说:“我不戴了,我不爱这花。”他含笑道:“我都不忌讳,你倒比我还封建。”到底将花轻轻的替她插入发间。
她慢慢用手指捋着自己的一条小手绢,茉莉的香气氤氲在衣袖间,下午三四点钟的光景,因为在山里,日光淡白如银,窗外只有沉沉的风声,滚过松林间如同闷雷。她微笑说:“我倒饿了。”
慕容沣怔了一下,双掌一击,许家平便从外面进来,慕容沣就问他:“有没有什么吃的?”
许家平脸上浮起难色来,他们虽然精心布置了才来,可是因为行动隐蔽,而且这里只是暂时歇脚之处,厨子之类的下人一早就遣走了。静琬起身说:“我去瞧瞧有些什么,若是有点心,吃一顿英式的下午茶也好啊。”慕容沣一刻也不愿意她离开自己的视线,说:“我陪你一块儿去。”
这里本来是一位外国参赞的别墅,厨房里样样很齐备。她虽然是一位千金小姐,可是因为曾经留过洋,倒颇有些亲切之感。随手取了碗碟之类的出来,又拿了鱼子酱罐头,对慕容沣说:“劳驾,将这个打开吧。”许家平就在门外踱着步子,慕容沣却不想叫他进来,自己拿了小刀,在那里慢慢的撬着。他甚少做这样的事情,可是现在做着,有一种极致的快乐,仿佛山外的事情都成了遥远的隔世,唯一要紧的,是替她开这一个罐头。
西式的厨房并不像中国厨房那样到处是油烟的痕迹,地面是很平整的一种青砖,墙上也和普通的屋子一样,贴了西洋的漆皮纸,而且厨房正好向西,太阳的光照进来,窗明几净,并不让人觉得特别热。她低头在那里切萝卜,因为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深一刀,浅一刀,隔好一会儿,刀在砧板落下嗒的一声轻响。斜阳的光线映在她的发际,微微一圈淡金色的光环,有一缕碎发落在她脸侧,外面的风声呜咽,屋里只听得到静静的刀声,她手指纤长,按在那红皮的萝卜上,因为用力,指甲盖上是一种淡淡的粉色,手背上有四个浅浅的小窝,因为肤色白晰,隐约的血脉都仿佛能看到。
他放下罐头,从她身后伸出手去按在她手背上,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她的颈中有零乱短小的细发没有绾上去,发间只有茉莉幽幽的香气,他竟然不敢吻下去。她的身子有些僵硬,声音倒像是很平静:“我就弄好了,罐头打开了吗?”远处有隐约的风声,他恍惚是在梦境里,这样家常的琐事,他从前没有经历,以后也不会有经历,只有这一刻,她仿佛是他的妻子。最寻常不过的一对夫妻,住在这样静谧的山间,不问红尘中事。
他没有开过罐头,弄了半晌才打开来,她煮了罗宋汤,用茄子烧了羊扒,都是俄国菜,她微笑说:“我原先看俄国同学做过,也不晓得对不对。”
自然是很难吃,他们没有到餐厅里去,就在厨房里坐下来吃饭,他虽然并不饿,可是还是吃得香甜,她只喝了一口汤,说:“太酸了,好像酸忌廉放太多了。” 他微笑说:“不要紧,喝不完给我。”她剩下的半碗汤倾给他,她身上有忌廉与茉莉的香气,这样近,又这样远。
太阳一分一分落下去,落到窗棂的最后一格。他转过脸对她说:“我们去后山看日落吧。”
走出屋子,山中空气凉爽,虽是八月间,已经略有秋意。四面都是苍茫的暮色,渐渐向大地弥漫开来,一条蜿蜒的小路直通往后山,他与她默默走着,不远处许家平与几个侍卫遥遥相随。山路本来是青石铺砌,因为不常有人走,石板间生了无数杂草,她一双高跟的漆皮鞋,渐渐走得吃力起来。他回身伸出手,她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将手交到他手中。他的手粗糙有力,带着一种不可置疑的力道,他虽然走得慢,她额上也渐渐的濡出汗来。
山路一转,只见刀劈斧削一般,面前竟是万丈悬崖,下临着千仞绝壁。而西方无尽的虚空,浮着一轮落日,山下一切尽收眼底。山脚下的平林漠漠,阡陌田野,极目远处暮蔼沉沉,依稀能看见大片城廓,万户人家,那便是乾平城。四面都是呼呼的风声,人仿佛一下子变得微茫如芥草,只有那轮落日,熠熠的耀着那山下遥远的软红十丈。
他望着暮色迷离中的乾平城,说:“站得这样高,什么都能看见。”她却只是长长叹了口气,他抽出手帕铺在一块大青石上,说:“你也累了,坐下休息一会儿吧。”
她顺从的坐下来,她知道余时无多,太阳一落山,他就该走了,从此后他与她真正就是路人,他曾经出人意料的闯入她的生命里来,可是她并没有偏离,她终究得继续自己的生活。他就在她身边坐下,太阳正缓慢的坠下去,像玻璃杯上挂着的一枚蛋黄,缓缓的滑落,虽然慢,可是一直往下坠,缓慢的、无可逆挽的沉沦下去。
他手中掣着只小小金丝绒的盒子,对她说:“无论怎么样,静琬,我希望你过得快乐。今后……今后咱们只怕见面的机会少了,这样东西是我母亲生前留下的,我一直想送给你。”她既不接过去,也不说话,他就慢慢的打开盒盖来,瞬间盈盈的淡白宝光,一直映到人的眉宇间去,这种光芒并不耀眼,相反十分柔和。她知道他既然相赠,必是价值连城之物,可是这样一颗浑圆明珠,比鸽卵还要大,那一种奇异的珠辉流转,直令人屏息静气。
半天的晚霞流光溢彩,天空像是打翻了颜料碟子,紫红、明黄、虾红、嫣蓝、翠粉……他身后都是绮艳不可方物的彩霞,最后一缕金色的霞光笼罩着他,他的脸在逆光里看不清楚,但他手中的珠子在霞光下如同明月一样皓洁,流转反映着霞光滟滟:“这是乾隆年间合浦的贡物,因为世所罕见,所以叫‘玥’,以为是传说中的神珠。”她说:“这样贵重的东西,我不能要。”他脸上仿佛是笑,语气却只有淡淡的怅然:“静琬,这世上万物于我来讲,最贵重的无过于你,这颗珠子又能算什么?”
她心下侧然,自欺欺人的转过脸去,终究将盒子接了过去,他说:“我替你戴上。”那项链是西式的样子,他低着头摸索着,总也扣不上去。她的发间有幽幽的茉莉花香,他的手指上出了汗,小小的暗扣,一下子就滑开了,她的气息盈在他的怀抱里,她突然向前一倾,脸就埋入他襟前,他紧紧搂着她,她的发摩挲着他的下巴,微痒的酸涩的,不可抑制的痛楚,他说:“跟我走。”
她只是拼命摇头,仿佛唯有此才能保证自己不说出什么可怕的话来。她的家在这里,她的根在这里,她的父母家人都在这里,她所熟知的一切都在这里。她一直以为自己勇敢,如此才知道自己根本很怯懦,她不敢,她竟然不敢。如果她不惜一切跟他走了,如果他不再爱她了,她就会落入万丈深渊,她就会永世不得翻身。因为她是这样的爱着他,因为她已经这样的爱他,如果他将来不爱她了,如果他要抛弃她,她就会一无所有。到了那时,她将情何以堪。
冰冷的眼泪漫出来,他的声音很轻微:“太阳落了。”
迷离的泪光中,大地正吞噬最后一缕余晖,天地间苍茫的黑暗涌上来,时方盛夏,她的身上却只有冰冷的寒意。
因为要赶在关城门之前回乾平去,所以汽车开得极快。月亮正升起来,明亮的一轮,挂在山弯的树梢上。仍旧是那位严先生送她回去,她一路上都是沉默的,车子行在山间的碎石路上,碾得石子刷刷的轻响。她一直出着神,也不知过了多久,车子突然一颠,旋即汽车夫将汽车停了下来,下车去看了,只是气急败坏:“真要命,轮胎爆了。”
那位严先生也下车去查看,问那汽车夫:“将备用轮胎换上得多久?”汽车夫答:“起码得一个钟头吧。”他心中焦急,向她说明了情况,她也着急起来,如果不能及时赶回去,城门一关,只有待到明天早上才能进城,如果自己一夜不归,家中还不翻天覆地?
正在着急的时候,只见两道光柱射过来,原来是另一部汽车从山上驶下来,山路崎岖,那汽车本来就开得不快,经过他们汽车时,车速更加的减慢下来。已经驶了过去,忽然又缓缓就停下来,一个汽车夫模样的人下车来,似乎想要问问他们怎么回事。那位严先生见着那汽车夫,轻轻“咦”了一声,那汽车夫也像是认出他来,转身就又回到汽车旁去,对车内的人说了几句什么。
静琬只见一个人下车来,瞧那样子很年轻,明明是位翩翩公子,严先生抢上一步,行了个礼,含糊称呼了一声,却并不对他介绍静琬,只说:“我们小姐赶着进城去,能不能麻烦载我们一程?”
那人道:“当然可以的,请两位上车。”他的声音极是醇厚悦耳,却不是本地口音。静琬并没有在意,上车之后先道了谢,那人相当的客气,说:“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车里本来顶篷上有一盏小灯,清楚的照在那人脸上,她只觉得十分眼熟,忽然想起来,原来竟是那日相让戒指之人。那人看清她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旋即便又是那种很从容的神色。
虽然那位严先生似乎与这位程先生认识,可是他们在车内并不交谈,静琬本来就心事重重,只是默不作声,好在汽车走得极快,终究赶在关城门之前进了城。乾平市坊间已经是万家灯火,那位严先生再三的向程先生道了谢,他们就在内东门下了车,那位严先生做事极周到,替她雇了一部黄包车回家去,自己坐了另一部黄包车,不远不近的跟在后头护送她。
家里大门外依旧停着七八部汽车,一重重的灯一直亮到院子里面去,看样子客人都还没有走,那姓严的侍卫远远就下了车,见无人留意,低声告诉她:“这阵子我都会在乾平,小姐府上我不便常去,小姐如果有事,可以直接到南城三槐胡同21号找我。”
静琬点了点头,她本来怕回家晚了,父亲要发脾气会节外生枝,客人果然都还没有走,上房里像是有好几桌麻将,老远就听到哗哗的洗牌声。父亲正陪几位叔伯打牌,见她回来,只问了句:“王小姐的病好些了吗?”
她胡乱点了点头,借口累了就回自己房里去,她本来就是心力交悴,全身都没有了力气,往床上一躺,只说休息一会儿,可是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朦胧里像是已经到了婚礼那一日,自己披了大红色的喜纱,穿了红色的嫁衣,站在广阔的礼堂里,四周都是亲戚朋友,在那里说着笑着,可是自己心里只是难过到了顶点。听着赞礼官唱:“一鞠躬、二鞠躬……”身边的许建彰躬身行礼,她却无论如何不愿弯下腰去,心里只在想,难道真这样嫁了他,难道真的嫁给他?
她一惊就醒了,只觉得手臂酸麻,身上却搭着极薄的毯子,想是吴妈替她盖上的,她不知道自己睡着了多久,看那窗外天已经渐渐发白,本来夏季夜短,已经快天亮了。她就坐起来,衣襟上却滑落了几星花瓣,她拾起来看,那茉莉虽然已经枯萎,但犹有残香。她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戴着那颗“玥”,下意识的向颈中摸去,不想一下子摸了个空,心陡然一沉,几乎是瞬间就生出一身冷汗来,只想,珠子到哪里去了?
她一着急,连忙起床梳洗,心想那珠子定是昨晚遗落了,如果不是在自己坐回家的黄包车上,就应该落在了汽车上,唯今之计,得赶快去找。她本来是很贪睡的人,这天起得这样早,连吴妈都很惊诧,说:“小姐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呢?”尹太太见她下楼,也心疼的说:“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后天就是吉期了,明天只怕半夜里就得起来预备,到时侯很累人的。”静琬嗯了一声,尹太太只她这一个女儿,很是偏宠,见她心不在蔫,于是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别不是这两天累着了吧。”
静琬想着首先要去三槐胡同告诉严先生,他与程先生认识,可以先叫他去问是否落在那位程先生车上了,如果没有,那可就麻烦了。正在这样盘算着,福伯来通报说有客人拜访她,因为她平常也有许多男同学来往,所以尹太太没有介意。静琬拿起名片一看,见是“程信之”三个字,心中一喜,想着莫不是那位程先生,忙叫福伯请到小客厅里去。
果然是那位程先生,远远就行了西式的鞠躬礼,开门见山说道:“这样贸然来拜访小姐,本来十分不应该,但小姐昨天将一样很贵重的东西遗忘在了我的汽车上,所以我十分冒昧的前来奉还。”
静琬心下窘迫,心想他出身世家,见识广博,这样一颗明珠的来历,只怕早就识得,怪不得昨晚在车上乍然一见,神色间自然而然就有所流露。自己当时只顾想着心事,竟然没有半分觉察。不知道他到底知道多少,只是七上八下,那位程先生却若无其事,说道:“舍妹对于这种东西很是喜爱,所以上次我才在洋行替她订了那枚戒指,小姐的这颗明珠,只怕也是从东瀛来的养珠吧。”
静琬听他故意为自己解围,心下一松,含笑答:“是啊,这是养珠。”那位程先生道:“这样出色的珍珠,唯有小姐这样出色的人来佩带,才是相映生辉。”虽然这样一句恭维话,可是由他口中说出来,却极是自然,并不给人客套之感。
PS:自从写文以来,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艰涩的境地,所以在此向全体看官大人们道谢!谢谢你们到现在没有抛弃碧。谢谢!
我会写完这个故事,哪怕再艰难,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第18章

  第18章
十八、梦随紫燕度关山
静琬送走程信之,一颗心才算放下来。到了第二日,因为吉期近在眼前,所以尹氏夫妇都忙着预备婚礼事宜,家中人多事杂,好几位表姐妹都来了,在楼上陪着静琬,一群人说说笑笑,转眼就到了晌午时分。静琬这才想起来:“怎么今天的报纸没有看到?”
一位表姐就笑道:“我们静琬从小就像男孩子一样,所以巾帼不让须眉,时时的关心国事新闻,只怕日后建彰还要对她甘拜下风呢。”她们虽然这样开玩笑,静琬素来很大方,不过笑了一声,就叫明香去拿报纸来。明香去了半晌,却空着手回来,说:“今天客人多,不晓得谁拿去看了。”另一位表妹就说:“报纸有什么看头,天天不过讲打仗,不过我听爸爸说,这仗只怕马上就要打完了。今天报纸上登的头条,说是俄国对承军宣战了。爸爸说,承军这次是腹背受敌,准得一败涂地。”
只听“咣铛”一声,却是静琬手中一盏热茶,跌得粉碎。明香吓了一跳,连声问:“小姐烫着了没有?”静琬脸色雪白,那样子倒还镇定:“没有。”明香连忙收拾了碎瓷片子,嘴里还念:“落地开花,富贵荣华。”静琬一手按在胸口,脸上恍惚是在笑,喃喃道:“你跟谁学的,这样罗嗦。”明香将嘴一撇:“还不是吴妈,说家里办喜事,吉利话一定要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