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往前走了一步,他伸出手来,她什么都不愿去想了,她也不要想了,再想下去,她真的会发了狂。她是回来了,她是要过回自己的生活了。她扑入他的怀抱里去,就像是害怕某样未知的东西。她要他的安稳,要他给她一贯的熟悉,他身上有最熟悉的烟草香气,可是没有那种夹杂其间极淡的硝味。她不能再想下去,再想她会害怕,她仰起脸来,眼中闪烁着泪光。他也含着眼泪,她明明知道是回不去了,她再也回不去与他的过往,可是只是绝望的固执。她一定要和原来一样,她一定要继续着自己的生活。
他紧紧搂着她,仿佛搂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他没有想到轻易可以获得她的原谅,她这样骄傲的一个人,现在却软弱得像是没有了任何气力。他心里隐约有丝害怕,害怕这一切来得太容易,竟不像是真的一样。他以为她是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了,可是她现在就在他怀里。他紧紧搂着她,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她的存在,她的身体微微有些发僵,或者因为仍旧在生他的气,他叹息着吻在她的发上:“静琬……对不起……”
她神色恍惚,心底撕裂的那个地方又在隐隐作痛,她逼着自己不要再去想,她要的,只是自己应该有的安逸人生。他必会尽其所能的对她好,她也会,对他好,然后忘了一切芥蒂,忘了承州,忘了曾经硬生生搅乱她生命的一切。
乾平七八月间,暑热甚酷,静琬虽然贪睡,但夏日昼长,十点多钟的样子,已经是艳阳高照,满院的花木扶疏,郁郁葱葱,她起的既迟,就没有吃早饭,拿了块蛋糕,一边吃,一边就看今天的西文报纸。报纸上还在分析承颖在郑家屯的冲突,说道两军的布防与实力,外国政府从中斡旋……她看到“承军”二字,就不觉生了一种烦躁,将报纸扔开到一旁,尹太太见她看报纸,于是问:“报上说什么,是要打仗了吗?”
她说:“还不是那几句话,那个外国的军事分析家说,虽然局势十分紧张,但估计近期不会打起来。”尹太太说:“那就好,一打仗总是兵荒马乱,叫人心里不安。”又说:“你不是和建彰要去逛公园,怎么到现在还不出门?”
静琬看了看钟,说:“是去明明轩吃大菜,反正公园隔几天就在逛,和自家花园一样了,还有什么意思。”明明轩是乾山公园内的一间西餐馆子,十分的有名,静琬一直喜欢那里的桃子冻,所以建彰与她久不久就要约在明明轩。
她十一点才出门去,到了公园里,已经是快十二点钟了。这天是礼拜天,一间明明轩里差不多是满座。因为是熟客,西崽满面笑容的迎上来,说:“尹小姐来啦,许少爷早就在那边等着呢。”
因为来吃西餐,所以许建彰也换了西服,正中午的阳光猛烈,彩色拼花玻璃的长窗,漏进一扇扇五颜六色的光斑,有一块淡黄色的光斑正照在他的脸上,他不觉微微眯起眼睛,他额上乌黑的发线笔直,那笑容温和,叫她心中不由自主觉得温软安逸,含笑问:“等了许久了吗?”他说:“也才刚到一会儿。”
刚上了菜不大一会儿,忽然外面一大阵喧哗声嚷进来,餐厅里本来有俄国乐队在那里演奏,那喧哗声连音乐声都打乱了,有人在大声的说着什么,还有人在连声发问,许多客人都情不自禁的张望,西崽匆匆的走过,静琬叫住他问:“出什么事了?”
那西崽说:“报馆刚刚传来消息,承军宣战了。”
她的心猛然往下一沉,不知道为什么,整个人就像是呆了一样。她过了好一阵子,才转过脸去看许建彰,他的眼中掠过一缕悲戚,可是极快就被一种从容给掩盖了过去。他的声音也像是很平静:“看来要乱上一阵了。”静琬也渐渐的回过神来,若无其事的说:“承颖总有四五年没打过仗了吧。”他们两个人,尽管说着话,可是静琬手里拿着叉子,将刚上的一份薄饼,一点点全铲得零零碎碎。
旁边一桌的人大声在议论局势,断断续续的声音飘过来,一个说:“慕容沣此举不智,承军本就势劣,绝占不了便宜去。”另一个说:“颖军刚胜了安国军,士气正高,若不是外国政府居中调停,早就在月前对承军的挑衅宣战了。”还有一人却持着异议:“依我看倒不一定,慕容沣与俄国人刚签了条约,回头就对颖宣战,这中间定然还有蹊跷。”他们七嘴八舌,讲个不休,静琬本来不想听,可是一句一句,便如冰冷的小蛇一样,嗖嗖的往耳里钻。她心情烦乱,不知不觉就叹了口气。
许建彰忽然叫了她一声:“静琬。”她抬起眼来看他,他的脸色还是那种从容的安详,彩色玻璃的光斑映在雪白的餐台布上,流光飞舞,迷离如绮,微微摇曳的影,是窗前的树被风吹过。餐厅里本来装有许多的吊扇,此时缓缓转着,巨大的扇片如同桨,慢慢搅动着凝固的空气。她有一种预知的战栗,挺括的餐巾让手心里的汗濡湿,绵软而柔韧。他的神色还是那样子,仿佛小时候要替她去折一枝花,他说:“我们结婚吧。”
头顶的吊扇有低而微的嗡嗡声,四面都是轻轻的笑语声,远处有蝉,声嘶力竭。她并不觉得热,可是汗浸透了衣裳,贴在身上。心里只有一种慌,像是小时候醒过来,屋子里静悄悄的,妈妈不在跟前,奶娘也不在跟前,四壁静悄悄的,墙上挂钟滴嗒滴嗒的走着。只余了她一个人在屋子里,心慌得厉害。
耳中嘈杂的人声,隐约听到有人在说俄语,这种生硬带弹舌的语调,陌生又熟悉,她定了定神才发现是那个俄国乐队的指挥。乐队重新奏起曲子来,《souvenirs d\\\'enfance》,很清晰的钢琴声,嘣咚蹦咚每一个音符都像敲在她心上,一下一下在那里敲着。她听到自己很清楚的声音说:“好吧。”
订婚礼的一切都是预备好了的,上次因为建彰出了事而耽搁,此时重新布置起来,也不算费事。婚姻大事,虽然现在是新式的社会,可是不免还是依着旧俗,两家都置办聘礼与嫁妆。
静琬从来不知道结婚有这么多的事,父母虽然替她操持着,但许多东西还得她自己去挑验。这天一早建彰就亲自开了车,两个人去大安洋行看钻戒。
本来洋行里顾客就很少,尤其是这样的早上,他们两个一路走进去,店堂里只有几个印度伙计在那里,所以招呼得十分殷勤。将各色的钻石拿出来给他们看,又说:“如果看不上,我们这里还有裸钻,可以订做戒托。”因为是结婚所用的东西,所以静琬格外郑重,放出眼光来挑选取,那些戒指都是些寻常的样子,选了半晌,并没有特别合意的。伙计们就又拿了裸钻出来给他们看,那些钻石都托在黑丝绒底子上,闪闪烁烁如同夜幕上的星光璀璨。伙计见是大主顾,所以特别巴结,说:“我们这里有一颗极好的金丝燕,黄钻本来就罕见,这一颗三克拉的黄钻,更是罕见。”一面说,一面就将一只小小的桃形盒子取出来,打开来给他们看。
静琬看到那颗金丝燕的钻石,不由自主想到慕容沣曾经送她的那只手镯,密密匝匝的镶了金钢钻,那样流光溢彩的光芒,几乎连人的眼睛都要灼痛。脸上的神色不由呆了一呆,就这么一刹那的功夫,建彰已经看到了她的神情。他也瞬间就记起,她受伤之后,自己初去见她。她手上笼着一只三四寸阔的镯子,镶着金丝燕的钻石,灯光下映如星辉闪烁,耀眼极了。自己当时只顾着担心她的伤势,并没有多想,可是现在一回忆起来,那只镯子的光芒似乎犹在人眉宇间闪烁。
他想起去年刚回国时,她从英文杂志上看到外国的一位王妃戴着那种钻石镯子,很是赞叹。但这种价值连城的稀世珠宝,富商巨沽亦等闲不能,他望着那金丝燕流转的钻石光芒,心直直的往下坠去,心底深处漫卷起寒意来,虽然时值酷暑,但是手突然一下子冷下去。
静琬微笑对他说:“我倒不喜欢这种黄钻,看着黯黯的,没有寻常钻石出色。”他也就对着她笑了一笑,静琬眼尖,突然发现那伙计手里还有一只盒子,于是问:“这个也是黄钻吗?”那伙计道:“这个是粉红钻,前几天有一位主顾看上,因为嫌镶得不好,改了样子重镶,已经付了定金。”静琬哦了一声,伙计已经打开来给他们看,也是三克拉左右一只钻石,镶嵌得十分精致,静琬一见就觉得十分喜欢。
建彰见她喜欢,于是叫伙计取过来,她戴在指上一试,不大不小,伙计笑道:“小姐的手指纤长,所以戴这种样式最好看了。”静琬越看也越是喜欢,建彰说:“既然是人家订了的,那么我们照这个样子再订一枚吧。”
那伙计陪笑道:“您也知道,这粉红钻如今是有价无市。如今的火油钻、粉红钻都是稀罕极了,据我们所知,这国内粉红钻的货紧俏得很,您若是想要,我们拍电报给总行,从国外发货过来,就是麻烦您要付些定金。”
建彰说:“定金不成问题,只是时间要多久呢?”那伙计答:“原本可以从铁路进来,现在承颖开战了,得从海上随邮轮过来,快的话,三个月钻石就到了。”
静琬一听,不由大失所望,他们的婚期定在一个月之后,建彰忙问:“不能再快了吗?”那伙计将手一摊,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静琬说:“那就算了吧,我再选一个现成的就是了。”取下戒指放回盒中去,那粉红钻一点淡淡的红色,便如玫瑰凝露一样,剔透光亮,叫人总移不开目光去。建彰见她恋恋不舍,忍不住问那伙计:“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吗?”
那伙计一抬头,说:“真巧,订这个戒指的人来了,要不二位跟他商量商量?”
第16章
第16章
许建彰抬头一看,见是位穿西服的年轻人,气度不凡,虽然相貌并不特别俊秀,可是那种从容的风采,教人一见就觉得格外出众。静琬也看出此人不同寻常,只听那伙计招呼说:“程先生。”
建彰见是这么一位人物,很愿意与他商量,于是将事情原原本本对了讲了。那位程先生是极爽快的人,当下就答应了,说:“既然两位急着要用,我当然可以成人之美。”建彰喜出望外,连声道谢,静琬也觉得有几分柳暗花明之喜,所以很是高兴。
那位程先生极是有风度,为人又谦逊。建彰存了感激之意,他走后便对静琬说:“听他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静琬亦觉此人如此出色,非同等闲,那伙计在一旁插话说:“他就是前任财务程总长的胞弟啊。”
壅南程氏乃有名的巨族,不止在壅南,在江南二十一省,亦是赫赫有名,有道是壅南握江南钱粮,程氏握壅南钱粮,江南的二十一省,虽然姜双喜的安国军,与李重年的护国军各据一方,但对壅南程氏,都是颇为忌惮。程氏为江南望族,族中除了遍布江南数省的仕绅名流,程家的长公子程允之,更做过两任财务总长,虽然只是总长,但因为把持内阁,极是显赫的家声。建彰听说是程家的人,哦了一声,恍然大悟,连声道:“怪不得,怪不得。”
他们连日置办东西,结婚之前忙得都是琐事,这琐事忙起来,一天天过得最快。只是时局动荡,承颖这一仗打得极是激烈,每日报纸上的头条就是前线战况。因为战事酷烈,承军在余家口至老明山一带,与颖军鏖战多日,双方死伤枕籍,只是相持不下。
静琬虽然不关心时局,可是尹楚樊偶然看报,咬着烟斗说:“瞧这样子,这仗还得打,再这么下去,只怕米又要涨价了。”尹太太说:“随便他们怎么打,难道还能打到乾平城下来不成?”尹楚樊喷出一口烟,说:“太太,你就不懂得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屯点粮食,总比没有预备的好。”尹太太听他这么一说,倒真的着了急:“如果真打到乾平来了,可怎么办?要不我们先去南边避一避。”
尹楚樊哈哈一笑,说道:“慕容沣想打到乾平城下来,只怕还没那么容易。”静琬本来坐在沙发的扶手上,拿着一柄小刀在削苹果,就这么一出神的功夫,差点削到自己手指头。尹楚樊将报纸翻了过来,说道:“你瞧,承军失了绵安,又没能攻下吉轸,依我看,承军能否守住余家口,还是个未知呢。”她本来停了刀,见父亲似是无意,望向自己,忙又继续削起苹果来,果皮浅而薄,一圈圈慢慢的从指下漏出来,冰冷的果汁沾在手上,粘粘的发了腻,而她只不敢想,只是全神贯注的削着,仿佛那是世上最要紧的事情。
到了八月里,婚期渐渐近了,这天本是过大礼的日子,所以尹家一大早就忙开了,静琬也很早就起床了,家里的人都忙忙碌碌,独她一个人反倒像是没有事情做了。吃过了早餐,只好坐在那里看母亲清点请客的名册。家中里里外外,已经装饰得一新,仆人们正将彩带小旗,一一的挂起来,所以看上去喜气洋洋。院子里花木极是繁盛,日光撒在其间,枝叶都似莹莹发亮。
静琬没有事情做,走到院子里去,一株茉莉开得正好,暗香盈盈,那小小的白色花朵,像一枚枚银钮扣,精致小巧,点缀在枝叶间。她随手折了一枝,要簪到鬓边去,吴妈在旁边笑道:“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小姐要戴朵旁的花才喜气啊。”静琬一怔,忽听福伯从外头一路嚷进来,手里扬着报纸说:“大捷!大捷!打了大胜仗了!”
静琬急急的迎上两步,果然见到报纸上套红的大标题:“余家口大捷”,她不及多想,只顾往下看,激战十余日,承军终究不敌颖军,从东侧全线溃败,静琬看到“颖军攻占余家口”这几个字,脑中竟然“嗡”一声,定了定神才想,余家口为承军首要之地,余家口之后就是永新了,永新为承军南大营驻地,扼承颖铁路咽喉,如今竟然失了余家口,永新只怕危在旦夕。
她怔怔的站在那里,尹楚樊走出来,从她手里接过报纸看了看,笑着说:“我就说了,这仗打不了多久嘛。余家口一攻克,承军无险可守,这下子势如破竹,最多不过月余这场仗就该打完啦。”静琬脱口道:“承颖交战多年,怎么会败得这样厉害?”尹楚樊道:“这有什么,胜败兵家常事,两军打了这么多年,有胜有败,不过这次承军失了余家口,真是数十年来首次。”静琬默不作声,尹楚樊也觉察到了,笑着说:“你妈正找你呢,快进去吧。”
这天虽然没有大请客,可是尹家乃乾平郡望,世家大族,所以家里还是极其热闹。而且虽然他们是新式的家庭,可是这样的日子,女孩子总不好轻易的抛头露面,所以她一直在自己的卧室里休息。
静琬独自在楼上,听着楼下隐约的喧哗笑语声,心中说不出的一种烦躁。她抱膝坐在床上,只是出神,连自己都不晓得自己在想什么。窗外树上牵满了彩色的小旗,在风中飘飘荡荡,她想到在俄国时,过圣诞节,圣诞树上缀着各式各样的小玩艺,琳琅满目的,五彩缤纷的,满满的挤在视野里,那热闹却是叫人透不气来。
她跳下床拉开抽屉,将一只紫绒盒子打开,那只怀表静静的躺在盒子里。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就取出来打开表盖,下意识的用指尖拂过那个名字:“沛林”,这两个字竟然在唇畔呼之欲出。表嘀嗒嘀嗒走着,就如同她的心跳一样,清晰得竟然令她害怕。她慢慢的攥紧表盖,她记起初次相逢后的离别,他在黑暗里回过头来,而她睡眼惺松,根本看不清他的脸,车窗上那样灯火通明的站台,有杂沓的步声。他为什么留了表给她,那样惊惧的相遇,他留了这个给她——是上天的意思么?可是她与他,明明是不相干的,是不会有着未来的。
门外是吴妈的声音:“小姐,小姐……”她无端端吃了一惊,随手将怀表往枕下一塞,这才问:“什么事?”吴妈进来说:“有封信是给小姐你的呢。”她见是一个西洋信封,上面只写了尹静琬小姐亲启,封缄甚固,她一时也没有留神,因为她的同学之间,经常这样派人送信来。
吴妈也以为是封很寻常的信,谁知静琬打开了信一看,脸色刷得变得煞白,伸手抓住她的手腕:“送信的人呢?”吴妈只觉得她的手冰冷,吓了一跳,说:“就在楼底下呢。”静琬一颗心只差要从胸腔里跳出来,强自镇定,嗯了一声,说:“我还有几句话要托他捎给王小姐,我下去见见他。”对着镜子理一理头发,只觉得自己的手都在微微发抖,幸好吴妈以为真是王小姐的信差,于是道:“那我去替您拿两块钱来。”静琬问:“拿两块钱做什么?”吴妈笑道:“好小姐,你今天定然是欢喜糊涂了,王小姐差人送信来,应该赏那信差两块钱力钱啊。”
静琬这才回过神来,也就笑了一笑,说:“不用了,我这里还有几块钱零钱。前头客人多,你叫他到后面花厅里等着我。”吴妈答应着去了,静琬理了理衣服,极力的镇定,这才下楼去。客人都在前头,花厅里静悄悄的,只有一个陌生的男子独自伫立,那人见了她,远远就恭敬行礼。
静琬说:“不必客气。”那人道:“鄙姓严,尹小姐,有样东西,想请你过目。”说完就双手奉上一只锦匣。静琬心中乱成一团,微一犹豫,那人已经揭开盒盖,原来里面竟然是一株天丽。她嘴角微动,那人已经道:“尹小姐想必认识这株兰花,北地十六省,这是独一无二的一株天丽。”那人虽只是布衣,可是神色警醒,显是十分机智敏睿的人物。她喉中发涩:“你有什么事?”那人口气仍旧极为恭敬:“请求尹小姐,看在这株兰花的面子上,能否移步一谈?”
她想了一想,终于下了决心:“好吧。”那人恭恭敬敬的说:“我们的车就在外头,小姐若觉得不便,也可以坐小姐自己的车子。”静琬说:“不用。”她并不说旁的话,只走到楼上告诉吴妈说自己要出去一趟,吴妈说:“哎呀,小姐,今天是过礼的大日子啊。”静琬说:“王小姐病得厉害,无论如何我得去见她一面。”吴妈知道她的性子,只好取了她的斗篷和手袋来,打发她出门。
她悄悄从家里出来,因为客人多,所以门外停了许多汽车。她由那位严先生引着,上了一部汽车就走了,倒也无人留意。那汽车却一路开出城去,她心中犹若揣着一面小鼓,只是怦怦乱跳。窗外的景致一晃而过,车是开得极快,她问:“这是去哪里?”
那位严先生道:“是去乾山。”她哦了一声,便不再问。乾山位于乾平东郊,乾平城里的富贵人家,一般都在乾山置有别墅,学着西洋的做法,逢到礼拜天,举家出城到山间来度假。这天正好是礼拜,所以出城往乾山的一条路上,来来往往有许多的汽车。
汽车一直开到山上,这一片全是别墅,零零落落座落在半山间,相距极远,阳光下只看见白色的屋宇、偶然西洋式的红屋顶从车窗外一闪而过。山路蜿蜒,路虽平坦,静琬心里只是静不下来,像是预知到什么一样。只盼着这条路快点走完,可是又隐约盼着这条路最好永远也不要走完。
最终还是到了,院落很深,汽车一直开进去,路旁都是参天的树木,顺着山势上去,转过好几个弯,才看见绿树掩映着西式的洋楼。静琬虽然明知这里和乾山其它别墅大同小异,可是心中只是七上八下,一直到下了车,那种挥之不去的不安与犹豫,仍旧如影随形。
听差上来替她开了车门,那位严先生在前面引路,洋楼里布置得很舒适,她也没有心思细看,只见客厅里一个人迎出来,那身影颇有几分眼熟,她心中一沉,也不知道是喜是忧,轻轻叫了声:“何先生。”顿了顿说:“原来是你。”
何叙安挥了挥手,那姓严的侍卫也退了出去。何叙安很客气的行了礼,说:“尹小姐,因为我们不便露面,所以不得不用这种法子请您过来,失礼之处,还请您原谅。”静琬微微一笑,说道:“承颖如今战事正酣,你甘冒奇险潜入乾平,必然是有要事吧,但不知静琬可以帮上什么忙?”何叙安苦笑一声,接着又长长叹了口气。静琬知道他是慕容沣跟前第一得意之人,见他忧心仲仲,愁眉不展,不觉脱口问:“六少怎么了?”
何叙安并不回答,只伸手向走廊那头一间房一指。静琬一颗心狂跳起来,她竟然不敢去想,她慢慢走过去,终于还是推开了房门,只觉得呼吸似乎猛然一窒,整个人就像是傻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