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是不信的。”周瑜答道,“不过是为了安个心而已。”
孙策打趣道:“要借你来弄巫借蛊,你倒是个好帮手。”
周瑜哭笑不得,说:“主公既然不信鬼神,又何来弄巫借蛊一说?”
孙策摆手道:“罢了罢了,烧了它吧,你也别戴,徒惹事端。”
周瑜只得把两道符收起来。
静了一会儿后,孙策想了想,似乎在找话来说,周瑜却先开了口:“伯符,对不起。”
“什么?”孙策有点奇怪。
周瑜认真道:“昨日之事,是我冲动了。”
孙策又是一阵大笑,说:“你现在可得祈求别再下雨了。”
周瑜顿时被这么一句话给噎住,事实上他想说的还有许多。
他想朝孙策开诚布公地说,把这些堵着的话说开,告诉他,自己在面对城外四十万灾民,每天都有数以百计的人饿死时,也动摇过。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死人的消息一报再报之时,自己便极难下决定:不开仓,十万冤魂在城外;开仓,孙策的粮饷又无以为继。这个时候,他唯一的希望就是能朝孙策说清楚,彼此对这个困境一起承担。
但事到如今,周瑜反而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是。”周瑜只得点头。
孙策还要说点什么,刚开了个头,问:“出征的时日,城里如何?”
周瑜来不及回答,张昭就来了,带着文书让孙策批阅,说:“寿春城处,曹操已答应了我们的要求,撤军离城了。”
“这么快?”孙策眯起眼说,“我还未曾朝他送信呢。”
“飞羽带的信。”周瑜答道。
张昭朝周瑜点点头,周瑜说:“正想与你谈此事,曹操看样子,确实需要援军,这个在先前就已经谈妥了。”
“谈妥了?”孙策一扬眉道,“我怎么不记得?”
周瑜说:“取下寿春,驱逐袁术后,接下来的敌人就是袁绍,曹操与袁绍两军交接,地盘是挨着的,这个时候,我们不与曹操结盟,就要与袁绍结盟,你得选一个。”
孙策没有说话,张昭点头道:“这事我也与主公提过。”
周瑜说:“袁术一去,袁绍志得意满,与他开战,宜早不宜迟,必须马上收拾掉他,我们就能与曹操划江而治。幽州、并州、凉州、司隶等地归曹,吴郡、江东、荆益一带,归吴。”
张昭说:“目前看来,这是最佳之法,袁绍已拥有雄兵。若再等几年,任他坐大,要再撼动他就更难了。”
周瑜看着孙策,孙策说:“所以你私底下与曹操做了交易?”
周瑜听到这话时,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
“曹丕在你军中。”周瑜认真道,“无论如何,我们与曹家的结盟都势在必行。曹丕第一次来,确实是求援,我们出兵援助了,曹操自当将寿春让出来,集中兵力追击袁术,并且对付袁绍。这算不得交易,我只是催促他履行承诺而已。”
孙策答道:“我还没考虑好后续,以后不要胡乱答应他事情。”
周瑜没说话,孙策的脸色已经不太好看,现在寿春城里,曹操的军队撤了,显然十分大方,把整个城都拱手让给吴军,还有什么好说的?
“你不出兵了?”周瑜又问。
孙策不耐烦地答道:“需要考虑周全。”
周瑜便没法再讨论下去,自我安慰道现在他顾忌得多了,须得与谋士们商量清楚再做决定,很正常。
张昭说:“乔公的千金,何时送来完婚?若是近日,也得早做准备了。”
周瑜又是眉头一拧,孙策想起来了,朝周瑜说:“乔玄说,要将女儿嫁给你我二人。”
周瑜听到这话,只简单答道:“再说吧。”
孙策说:“大小乔…”
周瑜一句话不答,起身走了。孙策一脸愕然,目送周瑜离开。
从这天起,府内便如临大敌,笼罩着紧张的气氛。孙策的脾气仿佛一夜间生生扭转,所有人见了周瑜,都只是点点头,绕道走。
秋高气爽,却持续大旱,果然,入秋之后,曹操与袁绍的领地冲突不断,直到秋末,吴郡已陷入彻底的粮荒,唯独太湖畔的两千多顷田地收了晚稻。而城郊处,则几乎寸草不生。
连吴郡本地人都开始紧张了,谣言开始四处散播,是孙家杀孽过重,入主吴郡后,才给江东一地带来的灾荒。更有人谣传,孙策出身、性格,都像极了八百年前那位乌江自刎的霸王项羽。
更有人说,孙策乃是项羽转世,记恨昔年江东子弟未发兵相助,戾气不散,是以涂炭生灵。
谣言越传越广,周瑜不得不派人前往周边郡县买粮。然而就连江南扬州一带也没有存粮了。鲁肃带着钱回舒县去,拼凑了八千石粮米,以应燃眉之急。孙策在府内待得越来越烦躁,无人敢去惹他。
而周瑜最担心的,还是瘟疫。饥荒年死的人一多,就容易有疫病滋生。果然数日后,瘟疫来了。
先是城中有百姓倒下,继而感染疫情的人越来越多。周瑜火速前去为人把脉,正想延请名医在城内坐诊之时,有的百姓风传,城中来了仙人,夜里为凡间熬药。周瑜正要去查问,消息却传入太守府内。
“不要传进主公耳中。”周瑜说。
周瑜将消息暂时压了下来,以免火上浇油。又过数日,城中的瘟疫竟然得到了缓解,熬药之人也不再有消息,渐渐地,城中疫情得到控制,就连先前患病的百姓也渐渐痊愈了。
周瑜这才整理了连日来的情况,从正厅前过,听到里面孙策正在发火。
周瑜走了进去,稍稍抬手,朝守卫示意,守卫如得大赦,退了出去。
“什么事?”周瑜问。
孙策看着周瑜,片刻后说:“我要查清楚,散布我是灾祸谣言的到底是谁。”
周瑜答道:“灾祸已经好了,数日前有小规模的瘟疫,已经被控制住了。”
一人跪在孙策面前。周瑜看了眼便知道是城内的百姓,又说:“不过都是些风言风语,市井愚民,何必与他们一般见识?你回去吧。”
那百姓忙自磕头,捡回一条命,走了。
“说我是太岁星托生,”孙策说,“所在之处,灾祸横生。”
周瑜不答,反倒问道:“寿春有余粮赈灾吗?黄盖将军那边怎么说?”
“都被袁术挥霍一空了。”孙策重重坐回去,吁了口气,答道,“带不走的粮草财宝,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曹操那边呢?”周瑜又问。
“邺城有粮,但存粮不够供应。”孙策答道,“点兵,我要出征。”
“上哪去?”周瑜眉头深锁。
孙策答道:“抢粮。”
周瑜说:“你是主公,吴郡之主!又不是山贼,怎么能四处劫掠?”
孙策问:“你说怎么办?”
两人僵持在厅内,孙策似乎早已全忘了,当初是周瑜坚持不开仓赈灾,否则现在全城早已饿得吃人了。
“我让子敬回舒县,”周瑜答道,“调拨了一批粮米过来,省着点吃,能撑到明年三月。”
孙策继续朝外走,周瑜又问:“还出去?”
“出去走走,散心。”孙策说。
孙策翻身上马,周瑜无计,只得跟着。孙策出去巡视全城,城外的灾民已饿得皮包骨头,犹如骷髅一般,吴郡内情况稍好,集市上仍有米面供应,却也已是天价。
孙策去了次集市,吩咐抓了几个人关进牢狱里,只觉得更是气闷。到得城门前东集外时,气倒是平了,朝周瑜笑着说:“嘿,连老天爷都与我作对。”
周瑜答道:“子敬这几日就回来了,说不得情况会好些。”
两人驻马城前,孙策又见集市上人头攒动,警觉道:“什么事!”
周瑜看到民众围聚时,心里便咯噔一响,心道千万别在此刻触了孙策霉头。然而城内百姓一传十,十传百,全城人都朝着东集前涌。
一名黄衣道人身穿七星道袍,手持锈剑铜铃,站在高台上,正在为全城祈雨。而孙策的卫兵冲进了人群,顿时引发了一阵骚乱。
“主公!”周瑜蹙眉道,“这个时候不可激化民愤,先安抚住再说。”
“是你吧!”孙策丝毫不顾周瑜劝阻,一棍指向那黄衣道人,冷笑道,“散播谣言,妖惑众人!你…你们…”
孙策瞬间变了脸色,只因他发现,张纮、吕范等人赫然也在集市上!
“主公息怒。”周瑜忙道。
“主公请息怒。”张纮等人亦前来行礼,孙策并不下马,倨傲地看着于吉。
于吉微微一笑,拢着袖子,朝孙策点了点头。
“于吉道长一月前于会稽前来,入吴县。”张纮说,“其常在本地为百姓治病,更作《太平经》以救治贫苦百姓。因担心城中之困,为主公行法,为百姓祈福。”
“一派胡言!”孙策越听越愤怒,吼道,“给我抓起来!”
百姓哗然,纷纷离众而出,跪在地上,为于吉求情。不到一炷香时分,城内万人跪地。周瑜暗道糟糕,孙策吃软不吃硬,只怕这么一来,只会让他更铁了心要驱逐于吉。
于吉终于开口,说:“小霸王,你的护身符戴了吗?何以戾气仍如此深重?”
周遭鸦雀无声,孙策的脸色已经不能再难看了。他深呼吸几次,握着武器的左手不住颤抖,似乎随时就要以棍击碎于吉的天灵盖。
紧接着,周瑜伸出一手,搭在他的棍上,柔劲化解了孙策的刚猛之力。
“把他抓起来。”孙策说。
当夜,所有人都在为被投进牢中的于吉求情,孙策只是置之不理,最后将谋臣们关在了门外。
周瑜来到时,门外站了一群人。
“我告诫过于吉道长。”周瑜说,“让他不要再回来。”
张昭说:“此时吴县民情鼎沸,再囚禁他,实属不智。公瑾,你得想想办法。”
里面传来一声响动,周瑜知道孙策一定听见了。
“各位请回。”周瑜没有承诺为于吉求情,一众谋臣就都散了。
周瑜推门进去,孙策独自坐在案前,自斟自饮。
“小霸王。”孙策嘴角一扯,现出嘲讽的笑,“咒我乌江自刎吗?”
周瑜在孙策面前坐下,拿走了他的酒,替了一壶茶过去,说:“从小到大,我未曾求过你事,如今求你一件事。”
“说。”孙策冷冷道。
“把这个收着。”周瑜取出护身符,说,“放了于吉吧,我不与你说道理,只求你遂了我这心愿。”
轰然巨响,孙策把整个案几掀翻,怒吼道:“你也信他这一套是不是!妇人之见!整个江东大旱,难不成还是我害的了!”
孙策从来没有对周瑜发过这么大的火,乃至周瑜一瞬间怔住了,这已完全是他意料之外的事。
“我以为你会说,”孙策笑了起来,看着周瑜,说,“让我不必放在心上,陪我坐一晚上。这不像你,周、公、瑾!”
“我没有…”周瑜一瞬间明白了,孙策也许就像先前的自己那样,期待的只是周瑜与他一并承担,而非去挽回什么后果。
然而话已出口,一切都已太迟。
“等等,伯符!”周瑜追着孙策出来,说,“我…对不起,伯符,对不起。”
周瑜牵着孙策的手,孙策站在院内。
“把它当个笑话吧。”周瑜笑着说,走上前去,搭着孙策的肩,要抱一抱他,却被孙策猛然推开。
周瑜又不安起来,像个做错事的少年郎,看着孙策。
“放了他。”周瑜说,“不是为的什么天意,什么预兆,他为城中的百姓治了病,救了人。看在这分上,饶他一命,只让百姓觉得你宽宏大量。”
“宽宏大量。”孙策冷冷道,“饶许贡性命时,你也是这么说的。”
周瑜不作声了,孙策又道:“旁的人求情,也就算了,如今你求情,于吉必须杀。”
周瑜心中一凛,孙策说:“明日清早就行刑,我倒是要看看苍天给我什么报应!”

第28章 官渡

这夜闷热无比,周瑜与孙策都出了一身的汗。孙策闭上院门,周瑜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又说:“伯符,听我一言。”
内里不说话,周瑜叹了口气,头发湿得贴在脖颈上,知道孙策此刻非常烦躁。
“其实我还是喜欢你这样待我,对我发火。”周瑜说,“纵是与我打一架,也不要总是笑嘻嘻的。于吉…你还是回头想想吧,杀了他又有什么意思?老天爷就会下雨吗?”
周瑜沉默片刻,转身离去。
到得下半夜时,吴郡就像个蒸笼一般,天阴沉沉地压着。周瑜从榻上起来,离开太守府,抵达大牢内。
“周护军。”守卫忙躬身道。
周瑜抬手,示意他们暂时回避。进入牢房走廊,牢里点着火把,于吉坐在角落里,懒洋洋地抓虱子。
周瑜:“为何还要回来?”
“治病救人。”于吉悠然道,“不得不回,我可没有你坐视百姓丧命仍无动于衷的心肠。”
周瑜跪下,朝于吉伏身一拜,说:“我替城中百姓感谢道长救命之恩。”
于吉起身,说:“赶紧走吧,趁还来得及。”
周瑜心中又是一凛。
晦明火光下,周瑜犹豫不定,于吉又说:“江东虎一身戾气,只怕你难得善终。”
“道长言重。”周瑜说,“既是已亲口批了命,公瑾自当不在乎,自古是人都会死,那又如何?”
“那么你还救我做什么?”于吉掏着耳朵,笑了笑。
“道长消弭了一场瘟疫,”周瑜答道,“并非散播谣言之辈,自当解救。”
周瑜取来钥匙,开了牢门,做了个手势:“请。”
于吉答道:“护军,你倒是听我一言,你走吧,我送你们一句话。”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周瑜眉头拧了起来,不解其意,正要询问时,于吉又笑着说:“你倒是先出牢房外看看?”
周瑜转身沿着台阶上去。天蒙蒙亮,树叶上凝了一层灰暗的露水。黎明前的黑暗里,大树下站着一个人,背靠树干,一脸戾气,正是孙策。
“我就知道你会来。”孙策冷冷道,“现在这府里,显然已没有人把我放在眼中了。”
周瑜低下眉眼,垂手沉默以对。
太阳升起时,集市上一阵喧哗,孙策的卫队将于吉五花大绑,推到东市口处。
“都给我听好了!”孙策喝道,“斩了这妖道,老天爷就会下雨,你们信还是不信!”
全城百姓几乎都来了,一片近乎恐惧的静默,周瑜被拦在外面,已不敢再看。于吉笑了起来,说:“孙伯符,你命定坎坷,平生该有此劫数,只可怜了跟着你的人,一生颠沛流离。且听我一句,早点收拾兵马,告老归乡,方是正途。”
孙策还在集市上怒喝,皮鞭凌空一响,周瑜转身离开,不忍再看。许久后,远远的集市上擂鼓三声,最后咚的一声惊天动地,伴随着数万百姓的哗然惊叫。
周瑜眼睛紧闭,身体一阵抽搐,长叹一声。
当天下午,依旧大旱,滴水未下,连太守府都要喝粥了。
孙策独自一人在厅堂内喝酒,周瑜经过时,听见里头一声乱响,稀里哗啦,酒壶、茶杯散了满地。
孙策疲惫不堪,靠在廊下,睁着发红的醉眼看着天空。
曹丕前来朝周瑜告别,得回去了。
“他怎么说的?”周瑜问。
曹丕答道:“你们主公说,派兵不可能,现在短着粮饷,再饿下去就要兵变了。我爹那边,我看也悬,得先回去。”
孙权与曹丕一起过来,孙权问:“我想与子桓一起去沛县。”
“不行!”周瑜说,“你必须留在这里。”
孙权与曹丕依依不舍告别。周瑜在府里走了一圈,谋士们竟是大多不在,只有张昭还在处理军务问题,鲁肃在院子里喂鱼。
“你要走了?”鲁肃看了周瑜一眼,问。
周瑜说:“不走,除非他赶我,其余谋臣呢?”
鲁肃说:“再这么旱下去,城里就得人吃人了,曹操那头打得也艰难。今天主公说,大伙儿先各自散了,自寻生路去,现在就你、我、子布兄和吕蒙还在。”
周瑜长吁一口气,孙权送完曹丕回来了。
“公瑾哥。”
孙权刚开口,就被周瑜截住话头。
“现在哪里也不能去,”周瑜说,“必须留在吴县,留在你哥身边,他没走,谁也不能走。”
孙权只得点头,说:“本想回家看看我娘。”
“舒县应当还凑合。”周瑜安慰道,“去看看你哥。”
“别去。”鲁肃说,“他脾气不好,正喝酒呢。”
周瑜:“又怎么了?”
鲁肃说:“前天下邳来了消息,吕布派信差来求援,曹操攻徐州,吕布不敌已跑了,曹丕见信差来了才走的。”
周瑜放下手头的事,穿过长廊,抵达前厅廊下。飞羽在酒坛之间跳跃,满地干涸的酒水,孙策倚在柱子上,天气闷得两人全身都是汗。
“吕布死了。”孙策说。
周瑜听到这消息时,犹如五雷轰顶,躬身缓缓捡起地上的一张布条,上面写着吕布求救的血书。
“飞羽在曹军营中。”孙策说,“吕布冲出来突围,没成功,退了回去,三天前被部下出卖,最后被曹操斩了脑袋。”
孙策又踹了酒坛一脚,哗啦碎响。
“你说我是不是有一天,也会像他这般?”孙策疲惫说,“都走吧,都走…你也走。”
“起来。”周瑜揪着孙策的衣领,说,“起来!”
孙策踉踉跄跄,被摔到花园里,周瑜说:“你就只有这点志气?”
“你别揍我。”孙策梗着脖子,朝周瑜说,“你把我揍趴下了,城里民变,你挡都挡不住!”
周瑜正要扬起拳头,朝孙策脸上招呼,预备给他一记当头棒喝,突然间一声炸响,两人都愣在当场。
周瑜抬头,望见天际一道闪雷犹如狂龙飞过,阴暗的云层内阵阵闪光,不知不觉放开了孙策。
顷刻间倾盆大雨狂泻下来,将二人浇得全身湿透,那一刻,全城欢呼声震响!雨越下越大,近乎将整整一年内的雨水悉数倒进了城中!狂雷电闪,到处都是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吴郡万人跪地,大哭出声,天地间扯起一道白帘。周瑜被雨水淋得狼狈不堪,却笑了起来,紧接着大笑出声,激动之情难以自抑,要上前去抱着孙策,孙策却在雨水里说了一句话。
周瑜顿时怔住,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该领罪了。”孙策笑着说,“自己说过什么,忘了?”
三天后,雨势渐小了些,整个吴郡再次从濒死边缘活过来了,城门大开,城郊、太湖畔开始抢着播撒晚稻,孙策大开粮库,将所剩无几的存粮派出去。雨下了又下,所幸未曾酿成涝灾,吴郡一地排洪做得极好,大部分水都被导入太湖。
太守府恢复了往昔景象,这一次,唯独不一样的,是周瑜。
“你可心服口服?”孙策笑着问。
周瑜点点头。
厅堂内坐了一群谋士,各个神色凝重。
“治罪可免。”孙策说,“去为我管丹阳吧,近日就动身出发。”
三天后的傍晚,吴郡欣欣向荣,城外泥土湿润,带着清新的水汽,所有城民一涌而出,在外抢耕田地。天边一抹绯红色,周瑜回头时,眼里映出的赤红,犹如赤壁漫天的大火。
他以为城墙上会站着一个人,目送他的离开,然而没有。
鲁肃牵着马,把他送到城外,周瑜说:“就到这里吧。”
鲁肃说:“他昨夜与张子布说了。”
“说我什么?”周瑜漫不经心地收回马缰,看着路边的枫树。
鲁肃答道:“他说你不会做官,让你离开一阵。也是好的,你也和他歇歇吧,别再吵了。”
“我是不会做官。”周瑜淡淡答道,“不仅不会做官,还不会做人。”
鲁肃笑了起来,说:“他毕竟是主公,你看,我从前就给你说过,现在懂了吧?”
周瑜说:“他要的只是个忠心耿耿的臣子,不是会顶他话、逆他意的人,我做不到。”
“别这么倔。”鲁肃说,“他说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他说错了,你也听着。错了他心里不知道?他自己比谁都清楚,何必呢?”
“走了。”周瑜说,“上任去了。”
“一路顺风。”鲁肃说。
周瑜率领不到四百人,踏上西道,进入了茫茫枫林里。
秋去冬来,丹阳太守卸任,抵达丹阳的第一天,周瑜便在全城官员的恭迎下,拿到了就任文书。
“什么时候写好的?”周瑜一边换袍子,一边问道。
“回禀太守大人,”属下恭敬道,“孙将军征战寿春时,就已写好的文书。”
周瑜:“都退下罢。”
属下便都退了出去,周瑜整理衣袖,看着静谧的书房内那封太守委任状,怔怔出神,委任状下盖着鲜明的破虏将军印鉴,殷红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