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封锁消息,才是真正的原因。
文昭身上发生了什么,她一定不知道,如果她知道了,她会怎么样?
凌靖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什么真相可以被彻底隐藏,不过是知道真相的人不够努力。韩棠就算再怎么小心谨慎,他也不可能将她与世隔绝一辈子。文昭的状况她早晚会知道,就算文家人不说,他也会说,就算他不说,文家也会想方设法让她看到那个残忍的事实。
文昭不好过,他们为什么要让她好过?
除非韩棠能够让所有知道真相的人都去死,但是很明显,他没那个本事。很多事情就是如此,一旦做了,就绝没有回头的可能。
他可以想象,在文昭出事之后那三年,韩棠有多么害怕,只怕每一天每一夜,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在担忧中度日如年,对她的保护有多严密,他心里就有多恐惧。
可是,韩棠毕竟是韩棠。文昭或许会妄想自欺欺人一辈子,韩棠却不会。他这个人永远不缺敢于直面现实的勇气和魄力,哪怕是一个惨淡收场,而他要为那个结局承担所有的后果。
韩棠选择送她回来,自己亲手将一切揭穿,恨也好,怨也好,他宁愿一力承担,也不愿假手他人,更不想托词狡辩。而知他若她,又怎么会不明白?他又一次把选择权交给了她自己——去或留,生或死,希望抑或绝望,只此一次。
只是这一次,她选择了死。
凌靖不知道,如果那天他没有在她死水一般的眼睛里看到那么彻底的绝望,没有因此坐立难安,没有放弃冷眼旁观,没有去而复返,没有在山路上找到她和已经濒临绝望的韩恕一,没有及时将她送进医院,没有跟死神跑赢了时间…
韩棠是否真的能接受,她就那样死掉的事实?
当然,答案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因为,她没有死。
六年前的叶楠“死”了,但是六年后的楚夏,却没有死。
当她被送进急救室的时候,看着她灰白的嘴唇,毫无血色的脸和一路的鲜血,所有人都以为她救不活了。她却真的活了,医生说这是一个奇迹。
可即便是奇迹,也是由各种机遇共同组成的。
如果她不是那么幸运,饭庄的老板恰好曾是一名外科大夫,家里有急救设备,给她的伤口做了最恰当的处理,她可能坚持不了那么久;如果不是凌靖发觉她的情况不对,去而复返,又冒着翻车的危险,带着她在雪路上一路狂奔,她不会在最后的生死一线被送进医院;如果不是那家医院正好靠近山脚,距离那家饭庄并不十分遥远,设备够齐全,医生够专业,她不会有得救的机会;如果不是在最痛苦最绝望的时候,她潜意识里依然没有对自己痛下杀手,给自己留了一线生机,那么以上任何一个机遇都等于无。
医生说,如果当时她那把爪子型的弯刀再刺得更深一点,更彻底一点,切断了主要动脉,或者是伤到了更重要的器官,造成几分钟即可毙命的致命伤,那就是神仙也救不了。
可是参与急救的医护人员却怎么都想不明白,究竟是多大的绝望,才能让一个姑娘对自己下这么狠的手?用一把锋利的弯刀剖开自己的腹部,这种事真是前所未见。
抢救的时候,满手是血的凌靖跟满身是血的韩恕一坐在一起,谁都没说话,似乎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就这样枯坐了几个小时,直到抢救结束,她被推出来,送进了重症监护室。
两个男人这时才恢复了清醒,医护人员交代了她的情况,就没再说什么。可是所有人都记得,就在刚才,他们是尽了多大的努力才将那几乎横断的伤口缝合,将一条鲜活的生命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
凌靖和韩恕一,他们隔着玻璃窗看着躺在里面的人,她身上插了很多管子,她在努力地呼吸,虽然很微弱。
“这是不是你想看到的结果?”恕一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恕一说这句话的时候没带任何情绪,声音也没有起伏,或许,他都不是在问凌靖,而是隔着时间和空间,问远在千里之外的韩棠。
而这句无心的质问,却让凌靖犹如万箭穿心。他觉得呼吸困难,几个小时之前,他看到她满身是血躺在雪地上,一动不动,旁边跪着绝望无助的韩恕一,他以为她真的死了,那一瞬间的震惊和悲痛,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好像整个世界都不复存在,所有的人和事都没了意义。
这是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他不清楚。他只知道,就算韩棠不主动坦白,他也会将一切揭开,她还是会知道文昭现在的样子,最后还是会万念俱灰,还是会走上这条路。
如果说,韩棠的坦白是出于无奈,他如此狠毒,一次次将她逼入绝境,又是为了什么?
他退后一步,看着躺在那里的人,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脱出个人立场之外,把纠结多年的是是非非看个清楚。
这么多年,他处心积虑,不管不顾,他只考虑自己的心情,却从未顾及过她的感受。她对文昭的感情那么难,那么苦,那么纠结,又那么绝望。到了最后,她已经别无所求,只是希望自己爱的那个人能好好活着。
可是他们这些人,都做了什么?他自己又做了什么?凌靖问站在旁边的韩恕一:“你堂哥既然那么爱她,为什么这次自己不来送她?”
恕一沉默了片刻,才说:“如果他来,可能现在躺在里面的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他不能陪她死,就选择了回避。”
恕一转过脸看着凌靖,“她跟文昭的感情,是我堂哥不能理解的。可是我堂哥跟她的感情,也是你无法理解的。堂哥对我说过你的事,他说,你执着是因为你还不懂。如果你懂了,你就会明白,爱一个人就要给她不爱你的权利,要尊重她和她所有的选择。”
“就算她选择去死,你堂哥也会尊重?”
恕一看着加护病房里的人,眼睛里全是沉痛,“如果她活得生不如死,他会尊重。你不知道他们这几年都经历过什么,你也不会知道,我堂哥到底有多爱她,他跟她在一起时有多幸福。可拥有时有多快乐,失去时就有多痛苦。如果她死了,最痛的不是你,也不是文昭,是我堂哥。文昭一定会跟她去,你不过是得偿所愿。而我堂哥,只剩下他一个人,他会痛苦一辈子。他不是那么有勇气,只是没办法。纸包不住火,他躲了三年的问题,他始终要面对。”
“当然…”恕一转过脸,看着凌靖,“他可能会把痛苦转移。如果躺在里面的人真的就这么去了,你下半辈子的日子不会好过。虽然是迁怒,不过我想你也知道,你是罪有应得。”
凌靖心下黯然,不是因为恕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鄙夷,而是他们一起经历过什么,他真的不知道。那些快乐的记忆,他真的不曾拥有。仔细想想,他跟她好好相处的时间前后不过几个月,然后就是无尽的筹谋,无尽的矛盾,无尽的烦恼,就连在最该快乐的时候,看到她在自己怀里默默流泪的样子,他都不曾真的快乐。正如她说的,比起伤害对方之后的内疚,那点快乐根本微不足道。
凌靖离开了,没有等她醒过来,也没有说一句“再见”。
他告诉自己,以后不再去想关于这个女人的任何一件事,不再回忆他自以为是的那些美好瞬间,不再追忆,不再怀念,不再关心,不再去纠结那些爱与不爱的问题。
或许,他真的只是爱上了一个幻影,却为了一个幻影耗费了太多的光阴。
他回到家里,已经接近凌晨,结发三年的妻子睡在客厅的沙发上等他回来,电视机开着,正在播一套很久之前的偶像剧。
他进门的时候,听到男主角正深情地说:“你不要不理我,不要把我当空气,不要把我从你的生命里抹去,我不能给你整个世界,可是我的世界里不能没有你。”
睡得不算安稳的妻子睁开眼睛,看到这个俗气的桥段,暗笑这段台词实在太老套,可她抬头的时候,却惊讶地看到自己向来谈笑得宜的丈夫,已经用手遮住了眼睛。
他哭了…
她惊讶地站起来,还没开口,就被他紧紧抱在怀里,听到他在自己耳边哽咽地问:“你爱我吗?”
她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只当他在外面遇到不顺心的事,轻轻拍着他的背,温柔地说:“我爱你,我当然爱你,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他把脸埋在她的脖子上,低喃道:“有件事,我做错了很多年,可是直到今天,我才知道自己真的错了。”
妻子贤惠地微笑,“没关系,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们还年轻,有的是修正的机会。”
他紧紧抱住她,如同一个在外风餐露宿多年的游子,重新回到了温暖的家园。他忽然想起来,有一句话他一直想对那个人说,却一直没有机会说出来,“我不是不爱你,只是没有更多的时间好好爱你。”
可是到了这一刻,他才真的明白,或许他真的只是爱上了自己的“得不到”。只是为了这个“得不到”的幻影,他蹉跎了自己这么多年,也害了她这么多年。
年少轻狂,不知深浅,误人误己,无颜以对。
在她决定走向死亡的那一刻,她曾经对他说:“是我们唐突了你,好在你还来得及…”
他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还有其他的含义,是不是意味着她已经原谅了他。可是,他却更加无法原谅那个罪孽深重的自己。
如果不是他,她的人生不会凭空多了那么多的痛苦,她跟文昭也不会生生错过了唯一可以相守的机会。他可以骗所有人,可是他骗不了自己。他后悔当初做的一切,他从来不曾坦然。
是的,爱一个人就算不能把她捧在手心,也不该把她推下深渊。爱一个人就算不能时时惦记,也不该闹得她鸡犬不宁。他的确从没爱过她,或者说,他从来就没弄明白到底应该怎么去爱一个人。
回想起许多年前,他们初见的那个夏天。他看到她站在领奖台上落落大方,明眸善睐,笑容清浅,就像窗外那抹盛夏的阳光,照亮了他整个世界。
他知道,他们的确有缘。如果不是他在很多年前,对她一见倾心,被那一刹那的美好迷了眼,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叶柔不会死,文昭不会残,韩棠不会走进她的生活,她的人生不会这样磨难多舛,也不会改变了她和所有人的命运。
这么多年的是非恩怨,兜兜转转,行至末路,都是枉然。
缘尽何时?缘尽于此。
今世无缘,来世不见。

番外二:如山坚毅,似柳柔韧,懂得感恩,不忘初心

从鬼门关前又转过一圈,楚夏在医院的病房里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就是跟守在她身边,整整几天没有正经合过眼的恕一,很吃力地说了句“对不起”。
恕一的眼睛红红的,如果让他堂哥看到,大约又会像小时候那样,嘲笑他太多愁善感,像个娘们儿。可是他知道,如果是韩棠跟着她回来,此刻就不是坐在这里握着她的手欲哭无泪,而是陪她一起,或许比她更惨。
住院期间,只有恕一陪着她,凌靖自那天离开之后,再也没有来过。
她听恕一描述了那一夜的情景,也知道,如果不是凌靖帮忙,她可能早就一命呜呼了。
对于他的帮助,她还是感激的,对于他的消失,她却没有太多的感觉。在山上的时候,她就对他说过,他们的话已经说尽,缘分已经用完,从此山高水远,再无瓜葛。
至于他说爱她、心疼她的那些话,她只当他一时想不开,如今想开了就过去了,她没在意,也没当真。
在她心里始终认为,两个人的感情需要时间的积淀,岁月的磨砺,她不相信一见钟情。毕竟回首她这几十年的人生,曾经让她心动过的两个人,无不是日久天长、深入了解后,才慢慢有所动容,进而走进对方的世界,彼此依偎,互相取暖。或许,就是这感情来得实在太谨慎、太浓烈,失去的时候,才更痛苦、更磨折。
恕一对于她的无所谓倒是认同,虽然凌靖在关键的时候帮了他们一把,可是在恕一心里,怎么都抵消不了他过去犯下的错。
恕一对她说:“如果说文昭犯错是无心之失,那凌靖就是有意而为,这个人本质就有问题。”
她浅笑,“他本质也算不上坏,只是心胸太窄,又从小被人待见惯了,受不了冷落。这么多年,他一直以为是别人不理解他,却不知道,他才是一叶障目的那个人。”
恕一不认同她的说法,“虚伪狡猾,两面三刀,暗中使坏,一次次地害你,这还不算坏?那要怎么样才算坏?”
她咳嗽了一声,有点虚弱地说:“可他最初不是那样,小柔出事的时候,第一个想起的就是他。我相信,当他看到小柔被人侮辱后,心里有过愤怒,可始作俑者是他最好的朋友。他知道文昭的个性,也明白他父母的手段,或许就是那么一瞬间的犹豫,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后果。而我们所有人的命运,也因为那场变故偏离了原来的轨道。他在看守所的时候,我去看他,他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或许在那一刻,他不是没想过成全我和文昭,只是大错已成,我们已经没办法再走下去。”
她摇了摇头,继续道:“听你堂哥说,这六年凌靖做了不少善事,建立了助学基金,帮助很多穷困的大学生完成了学业。对于我来说,他过去的行为让人痛恨和不齿。可是对于那些被他帮助过的人来说,他是坏人吗?同样一个人,因为他对你做过的事情不同,你对他的看法就不同。我没那么大方,不会因为他对别人好,就原谅他对我的坏。我放下,是因为他对我不重要。对于他,我没付出太多的真心,自然也就没太大的期待。所以再多的伤害,日子久了,也就淡了。”
她苦笑一声,“如果是你堂哥那么对我,这六年,我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
恕一听得心里疼痛,看着她调养多天,依然没什么血色的脸,忍不住埋怨道:“你怎么这么傻,你要是真就这样死了,你让他怎么活?人不是机器,不会把未来每一件事都计划得那么清楚。如果我说,他三年前只是因为愤怒,一时冲动,没考虑后果,就把事情告诉了文昭,没有存心害他的想法,你信吗?”
她微微眯着眼睛,望着窗外灿烂的阳光,喃喃地说:“我之前不信,可是现在,我愿意信。人在极度绝望的时候,心会变小,也会变冷,会钻进牛角尖,会把所有的事都往坏里想。那天看到文昭的样子,我一心只想带他走。心里想着,如果我死了,他一定会跟着我来,就不用再继续受苦。现在想想,如果我真的死了,连累的是文昭,最痛苦的是你堂哥。他们都是最希望我能好好活着的人,做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真的很傻。”
她收回目光,看着恕一,眼睛里是劫后重生的释然,“绝望不过是一瞬间的情绪,熬过去了,一切就都看开了。现在我没死,没死就要继续活着,为爱我的人活着,为恨我的人活着,更为我自己活着。其实我明白,这几年你堂哥比我难多了。我是在无知中快乐,他却是在清醒中绝望,连最后的时候都是。难为他压抑了这么多年,又掩饰得这么好。如果不是真的把我放在心上,他怎么做得到?”
恕一很感慨,这两个人已经默契到这种程度,是在六年岁月中长久的磨合之后,真正理解。他们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如果就这样散了,世上还有比这更可悲的事吗?
“小夏,你会不会原谅堂哥?”
她看着他,凄楚地笑了笑,“怎么原谅?他做错了什么?就像你说的,如果当初被那些人渣糟蹋的人是我,他不过是说了一个事实。只是那个事实,让我们所有人都崩溃了。恕一,文昭变成那个样子,理性告诉我这与他无关,感情却对我说,他是间接凶手。让我说一句原谅很容易,可是,那不代表我真的放下。你得让我缓缓,我们所有人,都该好好缓缓…或许时间会给我们答案。”
楚夏离开医院的时候,身体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她身体底子好,又一直保持运动,恢复到之前的健康状态,不过是时间问题。
只是小腹上多了一条细长的伤疤,像道裂纹,几乎横贯了她整个腹部。这让恕一很伤感,好好的一个美人,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不过看她本人浑不在意的样子,他也就释然了。她住院的这段日子,陪在她身边的始终只有恕一,韩棠没有来,连个电话都没打过。她也没问过,似乎这样就是最好的结果。
恕一不明白,他已经在电话里把她的情况清清楚楚地告诉了韩棠,港岛距离这里不过是三个半小时的航程,他为什么不过来看她一眼?他不相信韩棠这么狠心,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人能让他堂哥乱了方寸,也唯有楚夏一个。
他还记得,当韩棠从那次“绑架”事件中脱险之后,外面有一堆事等着他去处理,有些人需要抚慰,有些问题需要交代,有些人…则应该立刻清肃。
这么关键的时候,他居然抛开了一切,整整三天没出房门,在一个女人的臂弯里醉生梦死。外面的事都是恕一自己顶着,想起他们这三天的放纵,连他都替他们觉得脸红。
不过恕一理解他们,试问,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比劫后重逢更喜悦,比纠结多年的感情终于开花结果更重要?
如今虽说物是人非,可曾经亲密至此的两个人,离别的时候,难道连句“再见”都不说?
或许,真的是不知道该怎么说那句“再见”。
恕一看着正在收拾东西的楚夏,不自觉地把目光放在她的右手上,想起几天前,他曾经在电话里询问韩棠的一个问题。
他问韩棠:“我们当年是不是弄错了?她说那个人不是她,是她的一个姐妹。”韩棠沉默了足有一分钟,才缓缓开口:“不可能。那些人说得很清楚,当时被他们拖进去的女孩就是她。而且,那天晚上有人用冰锥刺穿了她的右手,包厢的沙发上都是血,有人在外面听到里面有个女孩子叫得惨绝人寰,曾经想要报警,被人制止了。我在她手上见过那个圆形的伤疤,很小,但是还在那里,怎么可能不是她?郑森临死前也交代过,他们那天把她送进医院的时候,人只剩下半条命。因为冰锥创面小,才没伤到重要的筋脉,否则那只手也早就废了。”
这个结果让恕一哑然,好像被一把锤子砸在心上,憋闷得说不出话来,耳朵嗡嗡轰响,整个世界都在悲鸣。
“她…为什么要对文昭那样说?难道是因为这段记忆太痛苦,连她自己都忘了?不知不觉扭曲了?”
韩棠说:“记忆的确不等于真相。可能她真的忘了,也可能是故意说谎。她能骗文昭一次,就能骗他第二次。但无论是哪一种,文昭得到了一个心理上的安慰,她也再次将真相隐瞒,他们求仁得仁了。”
恕一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觉得一切是那么不可思议,又是那么让人悲伤。然而这一切的不合理,除了用爱来解释,他找不到其他理由。
如果说这件事文昭应该负责,可是当她遭遇那可怕的一切的时候,也正如文昭的母亲所说,文昭甚至还不认识她。所有的悲剧在他们相遇前就已经发生,他们的命运早已注定,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相爱了。
隔着十年岁月,他可怜在时光深处初遇的那两个人。如果不是隔着这么多无法挽回的悲剧,他们今天又该是什么样子?
曾经在某个时刻,他们都希望对方能好好活着,却都因为守着那个承诺,让自己活得求死不能。
韩棠在电话另一端黯然道:“是我错了。这世上,有些真相应该大白天下,有些真相则应永远沉默。这个道理我早就应该懂,真相是一把双刃剑,毁了文昭,也差点害了她。”
恕一默默放下电话,在那之后,整整一年没有跟韩棠联系,不是埋怨,不是愤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或许,他也该缓缓,在韩棠身边追随了这么多年,兢兢业业,是时候给自己留出一个独立的空间,放一个悠长的假期。
楚夏离开医院后,恕一问她想去哪儿。她告诉他,会去找一个失散了多年的朋友,只是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她。
恕一对她说:“遇到任何问题,都要马上联系我。就算你当不成我嫂子,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还在。”
她微笑,然后拥抱了他。
离别的时候,他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想起三年前,当他和韩棠知道她二十岁那年遭遇的一切,两个男人几乎无法相信。
本来这件事会被永远隐匿在迷雾之中,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她受了这么多苦却还要被人误解,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才让她在神志不清的时候自言自语,在自己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将那件事说了出来。
只是她当时说得太混乱,韩棠无意间听到,以为她疯言疯语,原本也没留意。后来相处久了,越发觉得不对,秋后算账,才查出那些过往。
如果不是这样,这件事将会永远石沉大海。
就在三年前,韩棠将所有参与那件事的人,一个一个悄无声息地清理干净,包括那些见死不救的。
恕一没有说什么,他能理解韩棠的愤怒,只是他没想到,原来他堂哥还是向他隐瞒了一些细节。
如今回想,只觉得不忍。他从不认为韩棠是一个无情的人,可他也不是一个多情的人。在那个位置上久了,会把生死、人命、祸福什么的统统看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