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沈安怡始终都是自信的。
这种自信让她鲜明的区别于村子里的美头家。
学习的沈安怡,考试的沈安怡,弹钢琴的沈安怡,翩翩起舞的沈安怡,娓娓而谈的沈安怡…无一不是坦然无惧充满自信充满阳光仿佛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她前进的神采飞扬,宁光很喜欢这样的沈安怡,可她必须阴暗的承认,这些沈安怡让她在钦佩羡慕之外,感受到深深的压力。
她已经学过“朋”字,老师在课上讲,“朋”字拆开是月字,月在古代也代表肉,引申为人,就是两个人肩并肩的走路谈话,这就是朋友在一起的模样。
宁光听这课的时候就想,自己好像没什么资格跟沈安怡肩并肩。
虽然这女孩子很愿意停下来等她。
然而…这其中的距离,根本不是自己努力就能够逾越的。
这让她悲哀之余,很难不生出自卑来。
现在有一件事情她比沈安怡厉害,她就觉得好像平衡了点:你看,沈安怡比我强,可我也有她比不上的地方,所以我们还是能够并肩而行,平起平坐的。
但宁光又很快醒悟过来,自己这种想法是非常可耻的。
沈安怡是打从心底想帮助自己,这是自己的姆嫚、牙牙、太太都不曾做过的事情。
她却想着在这方面压倒了沈安怡…哪怕没人知道,宁光到底觉得自己卑鄙。
女孩子用力擦着锅,将对自己的怒火发泄到手里的丝瓜瓤上。
沈安怡不知道她心情,看着干干净净的锅沿,还佩服的说:“小光你好厉害,这么会就收拾好了。”
“这没什么的,村上美头家都会做。”宁光下意识的脱口而出,顿时就后悔。
果然沈安怡眼神一黯:“我就不会。”
“你又不是村上的。”宁光抿了抿嘴,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窃喜好没意思,是啊,沈安怡的确不会做家务,甚至这方面的资质可以说是鲁钝,问题是人家需要这天赋吗?
人家长这么大,菜碗都没端过…宁光这一年中应沈安怡的邀请,去赵富梁家吃过两次饭。
每次都是赵富梁夫妇把饭菜在桌子上摆好了,再招呼她们入座。
头一次的时候宁光没享受过这种待遇,有点坐立难安,还提醒沈安怡要不要帮忙?
但她们想帮忙端菜时被赵富梁夫妇赶出灶间,说是生怕烫着她们。
孔花妹还专门对宁光摆了半天脸色:“你在家里干活干习惯了无所谓,别带坏我家安怡,她妈妈说了,她在这里是读书跟享福的,可不是来干活的!灶间又是火又是汤汤水水的,万一烫到伤到我这外孙女,你叫我拿什么跟她姆嫚交代?”
这话当时简直刷新了宁光的三观。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教朋友干活也算带坏人家。
宁光忽然觉得心寒,她这个年纪还不会用什么话来形容这种出身的巨大悬殊,就是觉得说不出来的愤懑。
她甚至不敢想象自己有朝一日可以过上沈安怡的生活。
在她所能想象到的最美好的未来,就是隔三差五能吃到肉,只要干活不需要挨打。
“这个碗我来刷吧。”沈安怡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我刚才看你刷了好几个了,我一定已经会了!”
宁光看了眼自己手里的碗,不放心的重复了下动作,才将碗跟抹布交给她:“你拿稳了啊!”
沈安怡小心翼翼的接过,笨拙生疏的学着她刚才的做法,用了宁光足以刷三四个碗的时间,总算将这个碗刷好,对着窗户仔仔细细看了半天,开心的问:“小光,你看是不是刷好了?”
“是刷好了。”宁光点点头,“你果然很聪明。”
她记不得自己学刷碗时花多久了,好像村上的美头都是这样,长到踩着凳子能够到锅里,自然而然就接过了抹布跟笤帚,再大点,镰刀跟扁担,钉耙和锄头…反正好像到了年纪就理所当然的拿起来了。
但一定学的比沈安怡快。
毕竟宁月娥可不会耐心的教她,只会吩咐事情下来,做得好是应该的,做不好就挨打。
不想挨打,那就自然会想办法做好。
她在这方面没怎么挨过打,所以肯定学的快。
沈安怡眼睛亮晶晶的,摩拳擦掌:“那接下来的碗都我刷吧!”
宁光看着她白皙柔嫩的手沾着油污跟一些剩饭剩菜的残渣,总觉得不协调:“还是我自己来吧?”
“没事没事。”沈安怡把她挤开,信心满满的保证,“我一定会把每个碗都刷的干干净净的!”
又催她趁这个机会学习,“唉你拿书过来看吧,有不懂的正好问我!”
“…好吧。”宁光犹豫了会儿,回房间拿了课本过来,“可是这学期都学完了,下学期的书还没发呢?”
“你才考那么点,等于没学啊!”沈安怡心直口快的说,“所以趁寒假赶紧从头补起来!我爷爷说过,基础不好的话,越往后学的越艰难。”
她爷爷据说是县里的干部,具体什么干部,朝阳村这边也不清楚,只知道身份肯定不低,不然赵霞也不至于在镇上说话那么管用。
县里的干部,对宁光来说属于难以想象的大人物了,这种人说的话准没错,她立刻翻开书:“那我开始看了。”
她这会心里挺纠结的,因为…沈安怡让不懂的问,可她看着好像没有懂的地方…
就好像考试的时候一样,很多题目她都没看明白问的什么…
学渣跟学霸之间的差距,真的不是靠勤奋努力就能够弥补。
何况宁光根本没有勤奋的时间。
还好沈安怡在做家务上也很苦手,所以根本就是聚精会神的洗碗刷锅,压根没注意到她的走神,以及书好半天了还在第一页。
宁光浑浑噩噩的看着课本上的字,每个字她差不多都认识,连起来就不知道什么意思了…为什么考试要考这些呢?
为什么就不能考刷碗洗锅烧饭做猪食打猪草拾麦穗挖野菜杀鸡杀鱼喂鸭子呢???
“姐,你们在干嘛?!”两人一个专心收拾灶头,一个专心神游天外,竟压根没注意到院门开起的轻微“吱呀”声,宁宗不知道沈安怡走没,担心跑进来又被这凶巴巴的女孩子怼,所以蹑手蹑脚的蹭过来观察,结果这一看,他整个人都不好了,“怎么姐你在看书,安怡姐姐在干活?!”
“糟糕!”宁光一惊,沈安怡也赶紧从凳子上跳下来,因为动作仓促差点摔着,朝宁宗喊:“你站住!”
她不喊“站住”还好,一喊倒是提醒宁宗了,小孩二话不说就朝正屋那边跑,边跑边喊他姆嫚牙牙跟太太:“宁光太坏了,让安怡帮她干活,自己八.老爷一样坐那歇着!”
第十六章 轩然大波
褚老婆子这天正叫了几个老太婆一块摸牌,农村地方大,宁福林早年又做过村支书,占的这片宅基地非常广阔。
只是这年头大家都穷,房子造起来也是七零八落的,有钱了加一间,又有钱了再加一间这种。所以宁家的房子是歪歪扭扭的一排,前头小半个稻场那么大的院子里又放了许多杂物,以至于摸牌的这房子跟灶间相隔极远,一般的动静彼此都听不到。
然而宁宗这么一跑一嚷,褚老婆子顿时就发现了,她最重视这个曾孙,闻声牌也不打了,直接走出来问:“怎么了怎么了?”
看宁宗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过来,赶紧上前,“宗宗你慢点,到底怎么回事你跟太太说!”
见后面沈安怡跟宁光一前一后的追赶,以为宁宗是怕她们才跑过来求助的,脸色就阴沉了下来!
“太太,我刚才去灶下,看到安怡姐姐踩着凳子在刷锅,宁光在旁边凳子上坐着!”宁宗气喘吁吁的说,他心情好的时候才会喊姐姐,心情一般就喊名字,心情不好的话那就比较难听了,因为忌惮沈安怡,在沈安怡面前都是喊姐姐的,可现在有褚老婆子撑腰,那就无所谓了,仰着头讲,“太太,我亲眼看到的!”
其实他这时候还不怎么明白这件事情的含义,就是本能的觉得,告诉褚老婆子之后宁光要倒霉。
这样就报复到了这个跟自己不好的姐姐。
然而话音才落,褚老婆子还没开口,跟她打牌的几个老婆子已经抢先说了:“宁家嫂子,你们家怎么能这么做呢?谁不知道赵富梁家这个外孙女跟宝贝一样,风吹不得雨淋不得,一直都是吃香喝辣,在家里笤帚都不让拿一下的!赵富梁跟孔花妹连菜碗都不要她端,你们家倒让她给你们刷锅?这要是叫赵家知道了,怕是不得了!”
这话说了就想起来今天的牌搭子里恰好有赵家的,顿时尴尬。
但姓赵的老婆子已经阴阳怪气说:“有什么不得了的?你们不都说了?我们小霞家的美头过的什么日子是什么身份村里谁不知道?不过谁叫福林是老支书呢?到底身份不同哪!”
“阿桂家姆嫚你可别误会,我一直都叮嘱我家这厌死包,安怡来了务必好好招待,谁知道她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褚老婆子这会儿面容都快扭曲起来了!
要是村里其他任何人家的小美头过来帮宁光干活,她知道了也无所谓,顶多说句“我们又没拿刀逼你家美头干活,她自己犯贱要帮忙怪谁”,可沈安怡,就好像跟前俩牌搭子说的那样,谁不知道是赵霞的宝贝?
人家在家里在外婆家在赵家众多亲戚跟前都是被宠着捧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结果来了宁家,居然就要踩着凳子刷锅?!
最要命的是,如果宁光也在干活,还能说小姐妹关系要好,看到宁光做事顺手帮一把,这个是俩人投缘感情好,有斡旋的余地。
可宁宗说的清清楚楚:沈安怡一个人踩着凳子帮忙刷锅,宁光坐在旁边袖手旁观!
想到宁福林担任支书期间对赵家的打压,以及赵亮他阿伯上台后对宁家软硬兼施的报复…褚老婆子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脑子里!
她四下一看,见着靠在墙上的扁担,跑上去抄起来,照准了宁光就是没头没脑的砸下去:“贱货!我叫你欺负人家安怡!!!”
“宁宗胡说,小光没欺负我!”刚刚跑过来的沈安怡见状吓的赶紧上去拦,边拦边解释,“是我自己要帮小光做事的!”
“安怡,你年纪小,不懂。”然而赵老婆子立刻走过来把她强行拉开了,“人家做太太的管教曾孙女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事情,咱们外人不要插手。”
就扯着她朝外走,说要送她回去,“你这美头…唉,我怎么说呢?跟你外公外婆讲吧,让他们来处理。”
沈安怡不太了解这话的意思,但本能的察觉到赵富梁夫妇知道后,恐怕会引起轩然大波,到那时候自己或者不打紧,宁光却肯定惨了。
她哭着挣扎:“我不!我要帮小光证明,小光才没有欺负我!”
然而她这点力气对干了大半辈子农活的赵老婆子来说根本不是个事,轻描淡写的就把人拖到了赵富梁夫妇跟前。
这天的朝阳村跟煮开了的水一样,整个都沸腾了一把,只是具体的经过宁光也不是很清楚了,她在褚老婆子手里就直接被打懵了,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接下来的沸反盈天都是木然的。
一直到深夜了,苗国庆听着枕边的妻子已经打起了呼噜,才小心翼翼的起身,蹑手蹑脚到院子里。
“小光。”看着跪在大门口的小小身影,他心里一阵难受,快步走过去抱起已经在打摆子的女儿,边朝屋子里走边叹息,“你真是太糊涂了!怎么能让安怡帮你干活?你也不想想,那美头一直被她妈妈当个宝,她妈妈又是整个赵家都不敢得罪的人…咱们家因为你牙牙的缘故,跟他们赵家本来就有恩怨在前,这次你让安怡给你干活、自己坐旁边歇着的事情,赵家能不添油加醋的给你小霞阿姨告状么?”
给赵霞告状还在其次,赵霞现在人在首都,一时半会回不来。
关键是赵富梁夫妇早就记恨沈安怡这一年对宁光的另眼看待,以至于冷落姓赵的表兄弟姐妹,所以抓住这个机会后,刚才纠结亲族,差点没把宁家房子都扒了!
理由是宁家狼心狗肺,不纪念沈安怡对宁光的好,反而利用沈安怡单独到宁家玩耍的机会,意图将沈安怡洗脑成宁家的佣人。
孔花妹当着众人的面把唾沫吐到宁月娥脸上:“当我不知道你这烂了心肝的东西打什么主意!你不就是嫉妒我家小霞长的好,福气好,能嫁给城里干部吗?!所以看到小霞的美头比你家美头出色,你这心里就受不了,就想趁小霞人不在村里,故意坑安怡是不是?!”
“也不想想我家安怡那白白嫩嫩的样子,像是需要烧灶头的人!?”
“自己长的丑八怪样,福薄命短天生刨一辈子土的命,以为害了我家安怡就能有出息?”
“我呸死你这个没良心的!”
她带头,三个儿媳妇也不甘示弱,将宁家的堂屋跟灶间都砸的一塌糊涂:“我们外甥女是县里干部的亲孙女,将来要考大学去大城市有大出息的,在家里菜都没端过一碗,金尊玉贵的人物,你们是个什么东西,居然敢要她服侍你们?!还让她刷锅、刷碗?你们配吗?”
“用我们外甥女刷过的锅跟碗吃饭,也不怕折了你们的寿!”
她们把宁家的锅跟碗都砸了,末了还摞下一句话,以后再看到宁光跟沈安怡一起,就再来砸一次!
褚老婆子这辈子都没受过这样的气,气的险些当场昏厥,闻言颤抖着声音说:“你们别忘记!我家美头虽然不上台面,却也不是那种主动跟着别人的贱骨头,从开始就是你家安怡主动跟我家美头好的!”
“没有狐狸精的样子倒有做狐狸精的心思!”孔花妹立刻说,“小小年纪就这么会作怪,打量着我们家安怡年纪小天真无邪,装可怜装委屈的骗的安怡团团转,真是好本事好手段!你这做太太的不知道管教她,居然还拿出来炫耀,果然上梁不正下梁歪!”
就劝她从今往后好好管教宁光,“我家安怡是女孩子,也没那么多弯弯绕绕,顶多被她骗点东西,被使唤些事情。你家那美头如果一直这么下去,再过个几年,不定肚子都要不明不白的大起来了!”
这话不止褚老婆子,宁福林都差点被气的吐血!
…宁家这两位大佬受了一天的气,宁光的下场还用说?
看着遍体鳞伤的女儿,苗国庆悄悄抹了把眼泪,今天这美头差点就被打死了。
见孩子从歇斯底里的哭喊渐渐弱了气息,他壮着胆子扑上去,跟宁福林说现在是新社会新时代,不是说自己家孩子打死了就没关系的:“要是小光当真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就都是杀人凶手!”
这时候褚老婆子跟宁福林还在气头上,一点儿不退让:“凶手就凶手!反正已经活这么大了,给她抵命又怎么样?!你滚开,今天非打死她不可!”
后来还是苗国庆急中生智,指着宁宗说:“你们不怕抵命,那宗宗呢?宗宗有个犯杀人罪的太太跟牙牙,以后还能有什么前途?出去工作,人家一听家里有罪犯,谁会要他?就是说亲,能说的到好的?!”
果然宁宗是这两位的命脉,这才骂骂咧咧的住了手,仍旧是罚宁光不许吃完饭,而且要在院子里跪一晚上。
“美头,你怎么这么命苦?”夜深人静,苗国庆不敢开灯,怕惊动家里人,只摸着黑给女儿脱了外衣,放进被子里,一遍遍的摸着她冰凉的小脸,无声哭泣,“都是阿伯带坏了你的命啊!”
苗国庆虽然是男人,小时候过的跟宁光也差不多。
他姆嫚生他时难产去世,后妈进门就有了后爹,在繁重的劳动里战战兢兢长大,以为结婚之后单过就好了,结果赶着宁福林膝下无子为女儿招赘。
这时候虽然普遍的穷,但自古传下来的思想深入人心,把女儿给人家做童养媳还好点,将儿子给人做赘婿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可后妈不想苗国庆分了家里那点微薄的家业,也是想着眼不见为净,收了宁福林的“聘礼”,就将这继子一脚踹来朝阳村。
苗国庆结婚的时候除了宁家给做的一身新衣服,什么都没有。
那套新衣服现在已经不合身,穿着哐当当的,大了不是一点点…足见他在宁家的辛苦。
而女儿宁光虽然没赶上后妈,宁月娥对她,比苗国庆的后妈对他,也真的好不到哪里去。
苗国庆所以比起儿子来,更关心这女儿。
问题是他在这家里什么地位都没有,说了既不算,偶尔想给女儿搭把手,结果也是父女俩一块挨骂。
他觉得这都是自己命不好,传染的女儿也是命途多舛。
这晚苗国庆在床边陪到天色蒙蒙亮,才擦着眼泪回房。
因为太累了,回房后立刻睡着了,只是没睡多久就被宁月娥高亢的骂声吵醒,是在骂宁光:“做出那么害人的事情,就是跪死也是应该的!就叫你跪一晚上,还要半夜悄悄跑回房!现在居然连饭都不做了!干脆这个家你来当家好不好?!”
“小光?”苗国庆顿时一惊,顾不得疲惫爬起来,匆匆去看女儿,一看宁光双目紧闭,脸色绯红,嘴唇干裂,心里就是个“咯噔”,伸手一摸,赶紧叫宁月娥,“你先别骂了,小光病了,额头烧的烫手!”
第十七章 清晰
宁月娥将信将疑,说:“你就知道惯她!总有一天惯出事情来,看你懊悔莫及!”
“是真的!!!”苗国庆急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小光才这么点大,这都快过年了外头多冷?她的棉袄都是捡你跟月美从前剩下来的,瞧这破烂劲儿,能暖和么?昨天白天打成那样,还跪了半夜,要不是我起来把人抱进屋,八成连这一晚上都熬不过去!”
“好啊,我就说这厌死包怎么有胆子悄悄溜回房子里?”宁月娥一听大怒,她本来以为是宁光自己受不了回房的,还没有太追究的想法,一听是苗国庆插了手,顿时就进了女儿的屋子,抬手给丈夫一个耳刮子,唾沫飞溅到父女俩的脸上,“居然是你做的好事!嫲嫲跟阿伯做的决定,你也敢当耳旁风?!你是看我们宁家好欺负是不是?!”
她这么说这么做也是有缘故的,褚老婆子跟宁福林一直觉得宁月娥这一代就俩女孩子,根本无法支撑门户,自觉在人前矮了一头。
所以当初给宁月娥招赘的时候,母子俩就联手给自家女儿洗过脑,让宁月娥对苗国庆严防死守,免得被苗国庆反客为主,一个姓苗的当起宁家的家来,甚至日后还把宁光宁宗姐弟的姓氏改成姓苗…这个是宁家人绝对无法接受的!
“你摸摸看!”要搁平时,苗国庆就算不敢还手,心里必然也要难受许久的。
可这会儿他顾不上,就着宁月娥挥过来的手按到宁光额头,急切的说,“这烧的太厉害了,得赶紧请赤脚医生来!”
“请什么医生!”宁月娥一听,甩手就往外走,边走边骂宁光害人,“她一生病她倒是高兴了,往床上一躺什么都不做,净等着现成的!我老子既要干活又要服侍她,还要拿钱请赤脚医生,你当钱是飞来的?!”
苗国庆不可思议的问:“你是不是人?美头就算不如牛佬家,怎么说也是你亲生的!”
“我亲生的,那死活就该由我做主!不给她治又怎么样?”宁月娥扭头一口唾沫吐到他面前,“要没有我哪里有她?她在我手里死了也是应该的!”
…这个时候宁光其实还是有点知觉的,但渐渐的就恍惚起来,然后什么也不知道的。
她再次清醒的时候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里感觉到有人在喂自己粥,很烫,恨不得把嘴唇都烫下几层皮的那种。
然而此刻早已是饥肠辘辘,宁光还是下意识的张开了嘴。
喂她的粥固然滚烫,喂她的人也是粗暴,几乎是连粥带勺子的朝她嘴里撞。
好几次,陶瓷的勺子磕在牙齿上,生疼。
宁光下意识的呜咽了一声。
床边的人察觉到,立刻住了手,将勺子跟粥碗一块儿摔在桌子上,骂骂咧咧:“醒了也不知道吱一声,还想继续伺候你?做梦!”
宁月娥站起来就走,到了门口想起来,回头扔下一句,“药在你枕头边!”
宁光疲乏的躺着,一动不动。
她姆嫚没回头,踢踢踏踏的走出去,没多久就传来招呼声,听动静是约定打麻将的人来家里了,几句寒暄后,就一块朝专门打麻将的屋子走去。
安静下来的屋子里,宁光半梦半醒的想,要是就这么死了好像也不错?
毕竟死亡如果只是失去知觉的话,对她来说真的挺好的。
可是这么想了没多久,又觉得不甘心。
她也说不上来这种不甘心从何而来,像沈安怡不甘心死掉是很好理解的,她过的多好啊?她还有令整个朝阳村都羡慕的美好未来。
但宁光什么都没有,活着不过是受罪,为什么还是想活呢?
她思来想去,大概就是,不想死在朝阳村?
虽然学校的老师都说世界上是没有鬼的,可是宁光不是好学生,她不像沈安怡那样讨老师喜欢,本身对老师也没有什么信任。
所以在死亡这个问题上,她比较相信村里老人们的传言:在一个地方死了,魂灵也就在这里,一般没特殊情况的话,去不了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