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些白茅虽然都枯黄了,却还坚强的站在那儿,固执的遮挡着身后的景象。单是从路上走,根本看不清楚水坞的详细。
只有站在人为留下来的口子里,才能居高临下将水坞上发生的一目了然。
但大冷天的,又快过年了,大家窝家里松快、看炒米、找人唠叨都来不及,谁会跑这种地方来?
也就宁宗年纪小嘴又馋,而且一直欺负姐姐习惯了,潜意识里觉得姐姐根本不敢骗他,才这么容易上当。
“这个水坞是为了方便村里人去田里干活回来洗手洗脚才弄的,从小大人就让我们不要随便过来,因为离村子里有段路,要是掉下去,没人经过的话,村里根本发现不了。”宁光冷漠的想,“等会儿趁宁宗不防备把他推下去,这大冷天的,身上衣服穿的多,不怕他淹不死!”
她想到那种场面就勾起一个有些快意的笑:这个弟弟不是说他身体好从来不生病吗?从出生开始被捧着护着,吃穿用度都是家里能够提供的极限…这样不生病有什么好奇怪的!
倒是自己,摔摔打打,磕磕绊绊居然也活到了现在,宁光觉得自己的生命力也真不是一般的顽强。
也许真的命贱吧。
不然怎么会被宁家上下使唤这么久,看起来还要被继续使唤下去,直到以后嫁人卖个好价钱,甚至婚后还要继续忍受娘家的敲骨吸髓…通过读书改变命运的可能那样的渺茫,宁光自己根本不抱希望了,而其他她所知道的路径都没法躲开这冷酷的一家人。
宁光不知道自己的未来还有什么可期待的。
她以前忍,是因为年纪小,对生活根本没有什么确切的概念,很茫然的逆来顺受;
她这一年来的忍,是因为沈安怡给她描绘了一个充满曙光的未来,她有着憧憬跟希望;
但她现在,忍不下去了!
所以既然没有若干年后远走高飞扬眉吐气的可能,倒不如有仇当场就报了:弄死宁宗,然后自己也跳下去自.杀,既报复了这个处处跟自己过不去的弟弟,也让宁家上下品尝一下,什么叫做锥心之痛!
“唯一对不起的就是阿伯了。”宁光心里默默想着,“阿伯还是护着我的。”
可这么点温暖,还不足以让她此刻心中燃烧着的仇恨熄灭。
而且,“姆嫚都这么大年纪了,难道还能再找个小伙子生孩子吗?肯定还是跟阿伯过日子的。”
至于说没了孩子的宁家会不会对苗国庆更恶劣…又能比苗国庆现在的境况坏多少?
“沈安怡呢?”不知道就里的宁宗三蹦两跳到水坞上,这水坞由一个三米长的驳岸,连接着一块通往池塘深处的楼板组成,因为在村外,除了农忙那会儿,从田里回来的时候正好在这里洗涤,一向都没什么人的。
宁宗跳到空荡荡的楼板上蹦了蹦,高兴的问,“她成绩那么好,视力怎么样啊?不会看不到吧?”
赵富梁家楼房的露台,在池塘斜对面的树梢里若影若现。
宁光面无表情的走到他身后,一边说着:“马上,她马上就会来了。”
一边伸出手。
就在这时候,身后忽然传来“咦”的一声,有人狐疑问:“宁光你在干什么?”
宁光顿时一惊!
第二十章 再起风波
她心脏剧烈的跳着,整个人有片刻的僵硬,思维也仿佛停滞了几秒,是不敢去想这件事情被发现的后果。
“大冷天的,你不在家干活,跑水坞边来干嘛?”对方仿佛没发现宁光的不对劲,不客气的质问,“咦宗宗也在?宗宗你要出来玩就自己玩,别喊你姐,她要做事情的。现在正是年关头,家家户户多少事情做不完,你牛佬家歇着也就是了,她一个美头家,不麻利点,回头传出去,说咱们宁家的美头懒的要死,这不是坏了一大家子的名声嘛!”
来人是宁月美,姐弟俩的小姨。
宁月美对宁月娥一家都充满了敌意,这是因为当初褚老婆子跟宁福林选择了让长女招赘,按照乡下的默契,以后这两位的遗产也全归宁月娥一家继承,跟小女儿没关系了。
这一直让宁月美觉得自己亏了,而且亏大了…至于说宁月娥夫妇也得承担起褚老婆子还有宁福林的养老问题,她选择性的看不见。
总之由于褚老婆子母子将宁宗看的心肝宝贝一样,她几次揶揄宁宗都被骂的狗血淋头,这两年是不敢说宁宗什么了,但对宁月娥、苗国庆还有宁光,尤其是宁光,说话一向刻薄,从来没有半句好话的。
这会儿看情况是从田里回来,提着个稻箩,里头搁了点工具什么,边从路上走下来,打算到楼板上洗个手,边数落宁光懒,馋,心术不正:“你娘老子一年到头在地里忙,难得这两天休息下,你也不知道体贴点。做女儿的这么没良心,是要遭报应的!”
宁光抿着嘴不作声,是还沉浸在后怕里。
她刚才已经下定决心要拉宁宗同归于尽,让褚老婆子一干人后悔莫及,可因为宁月美的突兀出现,也不晓得是长年生活在长辈们积威之下的习惯使然,还是玉石俱焚的念头只是一时冲动,总之这会儿女孩子腿都软了。
听着宁月美一句比一句剜心的嘲讽,却是一点难过都没有,反而充满了如释重负的庆幸。
庆幸这小姨没发现自己的真实目的。
谁知道这时候就听宁宗不满的讲:“小姨你好啰嗦,我们在这里才不是为了玩。”
宁光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偏偏宁月美还配合的问:“那你们过来干什么?”
“干嘛告诉你啊!”索性宁宗两眼一翻,没好气的甩手就走,“你烦死了!”
宁光按着胸口,只觉得这短短片刻,已经是再次绝处逢生——她无心理会宁月美气急败坏的叫骂,赶紧拔腿跟上弟弟。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家里,宁宗才气呼呼的抱怨:“都是你刚才做事拖拖拉拉,恰好被小姨撞上!不然咱们这会儿都该吃上巧克力了!”
他不怕宁月美,但知道这小姨最爱占便宜。
如果继续留在水坞边,沈安怡送了巧克力过去的话,宁月美肯定会想法子分走一部分给她的儿子吃。
宁宗一点都不喜欢那个表哥,才不想让宁月美母子靠相,所以宁可走人。
“…”宁光的心绪尚未完全平复,所以只是听着。
她这样的态度,宁宗骂骂咧咧了一会儿之后也就觉得没意思了,重新想起来鸡蛋,颐指气使道:“你给我煮鸡蛋去!”
想了想露出不怀好意的笑,“我要两个!”
看这神情也知道,他是打算吃完了两个鸡蛋之后不承认,让宁光更加没法跟褚老婆子他们交代。
才觉得还好事情被掩盖过去的宁光咬了咬唇,心说今天这个水坞太近了,要不下次找个远一点、人更少点的地方?
她真的诚心诚意希望,这个弟弟快点死!!!
宁宗浑然不知姐姐的心情,盯着宁光煮了俩鸡蛋后,就揣怀里跑出去玩了。
他出去了没多久,就哭着跑了回来,满屋子的找褚老婆子还有宁福林。然而这会家里就宁光在,看到这情况头皮就是一麻,虽然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按照过往的经验,宁宗有什么不好,那肯定是姐姐不好。
褚老婆子他们首先就会打骂宁光一顿,完了再细问经过。
“太婆好像出去抓牌了。”宁光心情沉重的告诉他,“牙牙也出去溜达了。”
至于宁月娥跟苗国庆,前者最爱热闹,多半在跟一帮长舌妇说东家长西家短,后者呢由于经常被敲打不许吃闲饭,多半是在地里忙——哪怕这季节地里已经没什么事了,可对于苗国庆来说,在外头吹冷风,总比在家里听各种阴阳怪气的话好。
“太太去谁家抓牌了?”宁宗浑身脏兮兮的,嘴唇上还磕破了一块,狼狈的不行,抽抽噎噎的说,“你快点带我去,不然我就告诉太太你欺负我!”
宁光看出他是挨了打,十分诧异:“你遇见谁了,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她心里生出一种奇异的恼怒:一则是对宁宗在外面受欺负了回来就要坑自己这姐姐的愤怒;二则却是这个弟弟明明对自己一点也不好,自己刚才还想着要弄死他呢,这会儿听说他在外人手里吃了亏,却还是觉得很生气很为他抱屈。
宁光对于后一种情绪非常的生气。
她觉得这简直就是贱!
“要你管!”宁宗眼泪在眼眶里使劲打着转,说,“你是死人吗?没听见我的话?!我要找太太,现在!立刻!马上!”
宁光抿着嘴,心里遗憾他为什么没有死在外面呢?
“我去帮你找。”她木着脸,说,“你在这儿等着。”
去找褚老婆子的经过跟宁光估计的一样,先是在人家家里被褚老婆子当众大骂了一顿,听说是宁宗被欺负后,又当着一干人的面挨了个耳刮子,说她心思歹毒:“明知道弟弟被人欺负了,也不知道去帮他讨回公道,还有功夫东跑西跑?”
有村里人看不过眼,随口说了句:“她这不是来找你回去做主了吗?”
但褚老婆子自有她一番理由:“她要是个心疼弟弟的,这会儿早就跑去找到欺负了宗宗的人,一哭二闹三上吊,撒泼打滚也要给宗宗要个说法!结果不去找人家,反而跑来找我,根本就是想戳我心窝子!她就是想看她弟弟的笑话,这个没良心的东西,要没宗宗,她就是个绝户头出来的,谁看得起?忘恩负义,天打雷劈!”
老婆子一路骂着曾孙女回去,宁光默默跟着,不反驳不认错,只是很绝望的想着这样的生活继续过下去到底有什么意思?
有一个时刻她忽然怨恨起了沈安怡。
不是嫉妒沈安怡的处境优渥,而是觉得,如果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世界上不是所有的美头都过着自己这样的生活,纵然仍旧委屈仍旧迷惘,到底不会像现在这样感到刻骨铭心的心冷以及不甘。
假如她的知识多一点的话,会知道那句清醒的人最痛苦。
当然这样的想法只是偶然的浮现,她很快就暗自责骂自己的卑鄙与软弱,沈安怡是掏心掏肺想帮她,她自己无能,读书不行,哄家里人也不会,总之一无是处…怎么能怪朋友呢?
“太太,太太你看!”褚老婆子回到家,翘首以盼的宁宗立刻迎上来,将嘴上、手臂上的伤指给她看,又哭着说自己带出去的两个鸡蛋也被抢了,“他们还说以后见我一次打我一次!”
褚老婆子气的发抖,一边检查心肝的伤势一边问是谁打的:“当老娘年纪大了好欺负!宗宗你等着,太太这就去拿柴刀,要是那小畜生的家里不给个说法,太太就跟他们拼了!大不了去坐牢去枪毙,反正太太都这年纪了怕什么!”
宁宗在讨好褚老婆子上面一向反应敏捷,当下就说:“太太你不要去坐牢,也别去枪毙,你去了我舍不得。”
眼光一转就指着宁光说,“让宁光去!”
“哎哟宗宗!”褚老婆子闻言眼泪顿时掉下来了,搂着宁宗就是一顿心肝儿肉的疼,不过到底没说让宁光去跟人拼命的话,这倒不是心疼宁光,而是觉得这么个美头没什么用处,真跟人拼命了恐怕也是被一脚踹翻的料,徒然丢了宁家脸面。
她继续问宁宗是怎么吃的亏,宁宗这才说是被赵家人打的。
宁光在旁边听的不对,赶紧朝外挪去!
索性褚老婆子嘴上说的厉害,对赵家到底忌惮,没有立刻发飙,而是追问宁宗是怎么起的冲突?
因为宁家跟赵家虽然关系不好,两家小孩子之间也天然存着隔阂,可宁宗这年纪的小孩子到底忘性大,今天吵明天闹的,谈不上情同手足,总归是玩伴。平素打打闹闹,从来没有说正经下狠手的。
褚老婆子眼里的曾孙千好万好,但心里未尝不知道,就村里几个小孩子的性格,他们之间若是发生了比较激烈的矛盾,只怕宁宗也有责任。
果然宁宗起初支支吾吾的,被老婆子套了几回话,才不情愿的招供:他拿了俩鸡蛋出去,本来打算跟赵亮分着吃的,结果有其他姓赵的小伙伴在,也想吃,就拌起了嘴,本来只是寻常的吵嘴也没什么,偏偏宁宗想压赵家一头,扯上了沈安怡。
他年纪小,可长年受宁月美等长辈的熏陶,说的话还不是一般的气人,说你们赵家有什么稀罕的,你们赵家公主一样捧着的沈安怡,还不是给我们家刷锅洗碗?我们家宁光最没用最下贱了,沈安怡洗灶头水的时候,宁光还在旁边看书呢,可见沈安怡有多下贱!
那么你们赵家就更下贱了!
…这种话在一群以赵家人为主体的孩子面前说出来,没打他个生活不能自理,绝对是宁家气数未尽了!
褚老婆子闻言差点眼前一黑,是想到即使宁宗挨了打,这事怕也没的完!
赵家记恨宁家很久很久很久了,上次逮着机会来砸了灶间,这才几天,人家余怒未消呢,还能忍着不成?
这事要是宁家其他任何一个人做的,哪怕是宁福林,老婆子也要跳脚大骂,动手教训了。
偏偏是宁宗!
她深呼吸几下稳住情绪,熟门熟路的叫宁光的名字:“你滚哪里去了!?还不快点死过来!”
还好,家里的常任出气筒在。
第二十一章 水坞畔
褚老婆子喊了半天都不见宁光回答,越发的火冒三丈,从门后拿了扁担,满屋子的找人。
结果里里外外找遍了也没寻着,院子门倒被拍响了,来者气势汹汹,隔着大门都能感受到他们的暴怒:“开门开门!装什么死!我们看着人进去的…褚老婆子,你不是能的很么?现在变缩头乌龟了?快点开门!不然就把这破门砸了!”
褚老婆子强撑着怼上赵家人的时候,村外的水坞畔,宁光正看着面前的冰面,一边哆嗦一边掉眼泪。
哆嗦的原因一个是冷,家里逢年过节添新衣,基本上就没宁光的份,她虽然长的瘦小,毕竟比宁宗大四岁,宁宗不要的衣服她是穿不了的,家里也从来不会认为应该给她添置衣物,基本上都是拣亲戚的衣服穿。这年头普遍不富裕,哪怕是小孩子淘汰下来的衣服,能再次利用也都是尽量利用,比如说做鞋子什么的。
真正肯拿出来送人的,那肯定是实在没法用了。
这种衣服的保暖性能可想而知。
还个原因当然是害怕。
本来宁宗挨了打,她就要遭殃了,结果还是被赵家人打的,还跟沈安怡帮宁光干活有关系。
宁光觉得自己要是继续留在家里的话,八成要真被打死了。
所以她趁褚老婆子同宁宗还在祖孙情深的功夫,溜出门外,拿上篮子,胡乱装了几件脏衣服,心说到时候问起来就说自己出来洗衣服了,虽然仍旧免不了挨打,但在水坞这边熬到傍晚再回去,那时候一家人都在,重点是苗国庆在,总有个拦着劝着的人?
可这么想着眼泪掉的更厉害,是想到这亲爸在家里一直没什么地位,要是站出来护着自己,纵然自己没事了,他却免不了要听各种剜心刺骨的话。
小姑娘越想越难过,忍不住啜泣出声。
虽然这时候乡下美头普遍过的不好,上门女婿吃不饱穿不暖更是常态,可是像他们父女这么苦的,也真是不多。
宁光看着跟前的冰面,忍不住后悔刚才因为碰见宁月美放弃了拉宁宗同归于尽的做法。
她这个小姨一向自私自利,就算看到宁光将宁宗推下去,也肯定不会救人的。
甚至不会立刻去求救。
毕竟宁月美早先就说漏嘴过,说要是宁宗死了,宁月娥夫妇没了儿子,那褚老婆子还有宁福林一辈子的积蓄,合该是她儿子孙子的…虽然这话被褚老婆子听到后,喊了她到跟前打了好几个耳刮子,也足见这小姨的心思。
宁月美只怕比宁光还盼着宁宗死。
“要是我跟宁宗都死在这里,也不需要担心太婆生气,也不需要连累阿伯了。”宁光蹲在楼板上,吧嗒吧嗒掉眼泪,越想越后悔,越想越心冷,忍不住想着既然已经错失良机,要不自己索性跳下去算了?
自己死了,虽然没法子报复褚老婆子他们,至少也不需要考虑等会儿回家之后的狂风骤雨了。
她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冰面,现在的天气非常冷,但毕竟是江南,靠近楼板这儿只是一层薄冰,轻轻一碰就碎了,底下的水冷的沁人,似乎要从指尖一路钻到骨子里去。
宁光下意识的皱眉,收手。
她忽然给了自己一个耳刮子,哭着小声骂自己:“你怎么这么贱?家里天天打你,饭也吃不饱,他们都巴不得你去死!你还活着干什么?!明知道等下回去了没好事,还要回去让他们打让他们骂…你就这么下贱,宁可在他们跟前哈巴狗一样活,都不愿意跳下去?!”
骂着骂着渐渐转为嚎啕,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人,自己要过的这么艰难?
同样是美头,不说跟沈安怡比,就说村子里的,比如说同样有个弟弟的赵小英,虽然也要干活也要挨骂挨打…可赵家至少不像宁家这样,压根不把女儿当人看!
赵小英只要不犯错,家里顶多骂几句,总归是很少上手的。
而且逢年过节也会给她做新衣服,读书的学费、文具,就算给的不那么干脆,可必需品总归不会少了赵小英。不至于像宁家这样,见天的活的心惊肉跳。
所以宁光想不通,为什么这样的处境里,自己还是没勇气自.杀呢?
明明死了还轻松点。
“是因为没弄死宁宗不甘心吗?”她流着泪努力说服自己,“可是死了反正也什么都不知道了…要是死了变成鬼的话,宁宗力气比我大,我还打不过他呢!不如我一个人死,然后做了鬼去吓死他…”
女孩子念念叨叨半晌,最后又放声大哭了一场,可还是从身旁的篮子里拿出衣服来,抽抽噎噎的开始洗衣服。
她现在脑子里一片混乱,觉得不如做点熟悉的事情冷静一下。
她最熟悉的事情就是洗衣服扫地烧锅做饭这些了。
“你怎么还在这洗衣服啊?”宁光机械的漂洗着衣物,过了一小会儿,忽然有人站在茅草豁口问,“你家里都闹开了锅了,还不快点回去看看?”
这语气里带着分明的幸灾乐祸。
宁光不用回头也能听出这是赵建国。
她手哆嗦了下,差点让衣服沉进塘底去,顿时吃了一吓,忙不迭的揪住了袖子。
“你太太被打了好几个嘴巴子。”赵建国存心逗弄她,见她不作声,也不走,站在那儿继续说,“啧啧…听说你太太厉害的不行,从来只有她打别人的份,别人从来不敢让她吃亏的。不过谁叫你弟弟宁宗嘴巴欠抽呢?说谁不好说安怡,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宁光其实很赞同宁宗是找死,而且她也很希望这个弟弟死。
然而现在的问题是,宁宗未必会死,她却很有可能死定了。
“我去给安怡抓鸟了。”赵建国大概看她一直不回话,觉得没意思,又站了会儿,就走了,走的时候不忘记揶揄,“你今天回去当心点哈,你太太弄不过我们家人,估计要拿你当出气筒。”
他哼着歌走开了。
这时候乡下的男孩子,对于祸害田野间的小动物,差不多都是行家里手。
赵建国这种学习不好的尤其是个中翘楚。
没用一个多小时,就拎着两三只被五花大绑的麻雀回来,经过水坞的时候听到捣衣声,就在豁口张望了下,看到宁光在楼板上用棒槌木然的捶打着棉袄,惊讶说:“你怎么还没洗完?”
瞅了眼宁光装衣服的篮子,心里计算了下乡下美头普遍洗衣服的速度,就明白了。
他个人对宁家人其实没什么特别的看法,因为宁家得意的时候他年纪还小,并不像亲身经历过的长辈那样,对褚老婆子母子恨的咬牙切齿。
而宁宗的为人虽然招人恨,年纪跟他有着差距,平时也很少在一起玩耍,当然也没有直接的矛盾。
最主要的是他只是沈安怡的堂表哥,隔了一层,不像赵利国、赵琴他们那样,是沈安怡的嫡亲表兄姐,理直气壮的认为沈安怡应该跟他们最要好,而不是非亲非故的宁光。
是以赵建国这会儿对宁光就有些同情:“你不敢回去了?可天这么冷,你躲外头也没法过夜啊。”
宁光不作声,继续捶衣服。
她现在脑子里一片空白,是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
倒是赵建国难得好心,认认真真给她想了会儿主意,说是沈安怡一定愿意接纳宁光的,可赵富梁老夫妻也好,赵利国等人也罢,对宁光都厌烦的很,要是宁光过去了,估计讨不了好。
至于其他人家,估计是没有肯庇护宁光的了。
毕竟褚老婆子那么凶悍,正常人都不想惹上这个麻烦。
“我看你不如去草垛那边。”他最后指了指不远处农田的角落里,是村人院子里堆不下,只能暂时堆在田里的稻草,搭建成坡顶的草垛子,大概四五个聚在一起。
村里的小孩子有时候会过来玩捉迷藏的游戏。
但现在这个季节,田里都是光秃秃的,没什么可藏身的地方,就几个草垛子有点一目了然,未免弱了游戏的趣味,所以小孩子们这个季节一般是不会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