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他们愿意支持此事,会通河的疏浚,少不得要事半功倍!”
“若果他们故意捣乱…虽然朝廷自有雷霆手段收拾他们,到底麻烦。”
看了眼撇嘴的女儿,嘿然道,“错非如此,为父早就一刀杀了那两个胆敢仗着家族调戏你的纨绔,还会给那闻羡云赔罪的机会?”
幺女道:“那两个纨绔不杀,日后肯定还会出去调戏其他人的!其他人没有爹爹您这样位高权重的长辈做依靠,少不得要吃亏!留着岂不是成为祸患了?”
又说,“那闻羡云跟他们倒是不一样,瞧着很是斯文有礼。这两日听底下人说,他对他未婚妻一家子也是尽心尽力,体贴入微,公认的好品行…也真是奇怪,那俩冲撞咱们的纨绔,据说是他的堂兄弟?一个家里出来的,为人差距这么大,这闻家的教养,显然还是有不足之处的。”
老者笑了笑,说道:“那闻羡云确实不错,不过品行就不一定了…幺女你这两日打探消息还是不够仔细:你只知道调戏你的那两个纨绔是闻羡云的堂兄弟,却不知道,闻羡云之父,与那俩兄弟的父亲,早年竞争过闻家家主之位。最后是闻羡云之父胜出,只不过据说当初赢的十分艰难,所以这些年来,始终满怀防备,生怕被对手翻了盘。”
“那俩纨绔得罪咱们之后,闻羡云千依百顺的,似乎只要咱们能消气,什么条件都可以…你还真当他那么不计代价的请罪?须知道这些日子他献上来的东西,可全部都是那对纨绔的父母所出!”
“不但如此,不管那对纨绔的父母是怎么想的,他们都不得不承认,欠下闻羡云一个不小的人情!”
“你说往后双方再有什么争执,他们岂能不气短?”
幺女愣了一会儿之后,说道:“但这不是他们自己找的么?早点将孩子教教好,又怎么会闯下这样的祸?”
又道,“而且两家从前有仇,闻羡云却还是愿意为他们斡旋,尽管不无私心,总也是个顾大局的。”
老者微笑:“那为父再说一件事情给你听:之前你在落凤坡的时候,不是对闻家还有点儿怨怼,所以问了那边最繁华的一条街上铺子都是谁的之后,说了敲打闻家的话么?你道闻羡云后来做了什么事情?”
不待女儿询问,他先自道,“他一番谋划,将那些铺子全部卖给了他那准岳父!还买通他岳父左右,唆使那郗宗旺倾家荡产买铺子的!”
幺女顿时瞪圆了眼睛:“什么?!他不是很喜欢他那个未婚妻么?!怎么会这样对待岳家?!”
“喜欢?”老者不屑的说道,“他跟那郗家女定亲的事情,为父这两日也打听过了:那郗家女唯一的兄弟,是东昌府近年最出色的读书种子,十五岁就是秀才了,而且还是差一点就是案首的那种!闻家得知消息后,几乎是百般纠缠的结了这门亲!”
“然而那读书种子天资固然好,福祚却不足,前些日子才中乡试,人就没了!”
“没了这么个前途远大的未来大舅子,闻家怎么可能继续让闻羡云娶那郗家女?”
“只是这门亲事当初是他们缠着郗家同意的,又不是郗家主动攀附他们!要是因为那读书种子没了就退亲,哪怕闻家在东昌府势大,底下人也难免会议论!”
他“嘿嘿”一笑,“这主意也不知道是闻羡云自己出的还是他家里长辈的意思,却是够毒辣的!这是存心要逼死郗家上下,好从从容容的脱身啊!”
幺女提醒道:“爹爹,如果闻羡云很看重名声的话,郗家陷入倾家荡产的处境,他要是不管,外头人还不是一样会说他?”
老者笑了起来:“幺女,你太天真了!你以为闻羡云的手段到这儿就完了?你看着吧,郗家人绝对是一个都活不下来的!而闻羡云,正可以趁这机会,理直气壮的铲除一批他看不顺眼的人!老实说,这一番算计要全是这小子自己的想法,他可真是个人才!若是愿意跟着为父,为父决计不会亏待他的!”
幺女不开心了:“要您猜的都是真的,我才不要这样的人跟着爹爹您呢!他就不是个好人!”
“好人?”老者哑然失笑,说道,“你要是站在郗家的立场上想,那闻羡云当然不是个东西。可你要是站在闻家的角度考虑,闻羡云不是闻家寻常子弟,他是宗子!他的妻子,将来就是闻家的主母!这情况他娶个普通乡绅人家的女儿,甚至岳家老的老小的小,不拖累他就不错了!”
“你觉得这是宗子该做的事情?”
“而且退亲的话,闻家在东昌府经营了多年的名声,难道他不该珍惜?”
“这人不是良婿,然而却是一个合格的宗子…所以为父想用他,有什么不对?”
见女儿还是嘟着个嘴,他宠溺的摇了摇头,“你这孩子!说好了要跟为父出来开眼界的,怎么正经给你说这些门道时,你又不爱听了?”
“反正他不是好人!”幺女伸手挽住他手臂,哼道,“本来还以为是个好的…谁知道是个衣冠禽兽!对岳家都这么狠,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就想起了一人,“据说沈家世兄最近也要来这边?到时候我可要给他说道说道,让沈家世兄请那闻羡云去锦衣卫里走一遭,叫他晓得做亏心事的下场!”
“你可别胡闹!”老者板起脸,“沈窃蓝此番是领了正经差事来做事的,这是他们家老太爷的意思,甚至还得到了太子妃的首肯…你打扰为父也就算了,要是打扰了他,他自己不跟你计较,他们家老太爷还有太子妃,可都要被得罪了!”
又说,“当然你要是懂事听话,嫌跟着为父无聊,去找他玩耍也没什么…反正咱们两家乃是世交,你们也算青梅竹马,打小见惯了的,没那么多讲究!”
他说的坦然,幺女却明显感觉到了其中的撮合之意,不禁羞红了脸,强行岔开话题道:“也不知道闻羡云那岳家如今是个什么样子?可怜那郗家小姐,只怕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有口皆碑的未婚夫,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吧?”
“如果那位贵人当真跟朝廷要疏浚会通河有关系,那么我郗家就越发的危险了!”却不知道此刻的郗府内,郗浮薇正低声跟郗濂说着,“从闻家之前在哥哥中秀才后就死缠烂打聘下我来看,他们如今很有跟宦场扯上关系的打算。对哥哥一个秀才都能这么放下身段,何况是应天来的贵人?我怀疑,闻羡云已经搭上了这位贵人的线,甚至有着与应天那边结亲的野望。这种情况下,他不但要铲除我,还必须收拾干净,避免他回头无法迎娶高门贵女!”
毕竟闻家在东昌府虽然是首屈一指的门第,比起应天那边的贵胄来可是差太远了。
人家高门也不是傻子,低嫁女儿的情况不是没有,但对于女婿的才干品行肯定都要仔细勘察,避免碰见白眼狼的。
闻羡云倘若当真因为接触了应天来的贵人,起了什么走捷径的想法的话…郗浮薇,还有郗家,不啻是他面前急需搬走的绊脚石!
这意味着,目前郗家的危险程度,以及可能来临的风雨,比之前预料的还要严峻!
郗浮薇咬着唇,急速思索着对策。
正文 第八章 满门惨案
“我郗家自来人丁单薄,郗兴这个族人还疑似为外人收买。”郗浮薇心道,“如今爹爹卧病,矫儿年幼,我一介女流,都没什么能够搭上手的人脉,唯一在外头有所结交的,就是哥哥。但哥哥已经没了,所谓人走茶凉,他生前的那些知交好友,如今肯念及旧情的,只怕也是寥寥无几。”
最要紧的是,“闻家在东昌府只手遮天,哥哥在的时候固然是公认的天资卓绝,可是因为年岁以及临终才考取举人的缘故,绝大部分声望还是在东昌府之内的。”
“那些人就算是有意帮忙,只怕也是无能为力,甚至反而会拖累了他们…”
她皱紧了眉头,沉思良久,抬头对郗濂说,“郗家如今的生路,一则就是逃出东昌府,到闻家手伸不到的地方去!二则,是找到闻家也不敢造次的靠山!”
“但闻家倘若对咱们没什么恶意也还罢了,如果有的话…”郗濂迟疑道,“只怕咱们里里外外都已经被盯住,根本逃不走的。尤其孙公子年幼,老爷如今还卧病,您虽然习过些武艺,到底是女儿家,外出不便,难以照顾周全。”
郗浮薇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想着,咱们的出路,只怕还是着落在那突如其来的贵人身上。”
怎么找到那贵人,郗浮薇方才已经提醒过了。
郗濂这会儿为难的却是:“如果闻家当真想跟那位贵人搭上关系的话,只怕如今必有人跟随左右,咱们的人根本无法靠近?”
而且,“按照小姐的推测,那人是为了会通河而来,明明对闻家余怒未消,却还是息事宁人了,八成是因为闻家在东昌府根深蒂固,重开运河,有用得上他们的地方。这样的话,哪怕咱们设法将闻家的所作所为呈到了贵人跟前,贵人也未必理会,没准,还会交给闻家处置?”
那样的话,郗家可是越发的十死无生了!
郗浮薇正要回答,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喧嚷,主仆闻声脸色都是一变,正要喝问,却已经有个小丫鬟跌跌撞撞的扑进来,带着哭腔说道:“小姐,不好了!咱们府里走水了!还是从正房那边起来的!”
“什么?!”郗浮薇跟郗濂闻言都是大惊失色,顾不得询问仔细,夺门而出,慌忙朝后跑去!
一路上撒腿狂奔,因着郗宗旺汲取当年郗家受“蓝玉案”牵累后,仓皇之间,柔弱的女眷们香消玉殒不在少数的教训,自来将女儿当儿子养,教文教武,更不让缠足,以期一旦家门再次生变,能够比那些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娇娇女多些活路。
这会儿郗浮薇三步并作两步,甚至抢在郗濂之前跑到了郗宗旺住的正房,才到附近,火舌的炽热就传了过来,却见一群丫鬟仆役提着桶拿着盆,正慌慌张张的救火,只是相对于火势的汹涌,他们的努力实在有点微不足道。
“爹爹可曾救出来?”郗浮薇见状,瞳孔骤然收缩,顺手抓住一个身边的丫鬟,厉声问!
那丫鬟本来就被吓的不轻,是在其他人的呵斥下才手忙脚乱的帮忙的,此刻被她抓着,越发惶恐,支吾了半晌都语无伦次,郗浮薇正自震怒,索性旁边走来一个管事,急声说道:“小姐,不但老爷还在里头,方才孙公子过来看老爷,也在里面!”
郗浮薇闻言,差点儿眼前一黑!
许是见她脸色煞白的模样,管事赶紧又说:“方才小的担心老爷还有孙公子,所以自作主张,悬赏十两银子,让底下人裹了浸过水的被子进去救人,还请小姐饶恕!”
“你做的很好!”郗浮薇这才缓过一口气,连忙道,“只是十两银子太少了,只要爹爹跟矫儿平安无事,你跟救人的下人,都去账房各领一百两银子!”
这时候县官的俸禄,一年到头也才四五十两银子,一百两银子的可观程度,可想而知。那管事以及附近的下人们听闻,都是喜上眉梢,不必郗浮薇吩咐,当下又有两名健仆,脱下外衣在水桶里浸了,兜头一披,将水从头上浇下来,末了一咬牙,就冲进了火场!
重赏之下有勇夫,半晌后,果真有人抱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冲出来,这人应该是最早进去的下人了,身上的棉被早已被烤干,出来时跟个火人似的,在地上打了半天滚,旁边人也忙不迭的给他泼水,这才将棉被上的火浇灭,爬坐起来,露出护在怀中的郗矫。
郗矫年纪小,被困火场这么久,又叫这人抱着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早就是七荤八素,看着脸色煞白、摇摇欲坠。
吓的郗浮薇赶紧上前查看,催着人去请大夫,又问:“爹爹呢?”
那救出郗矫的下人缓了口气,说道:“小的无能,只能带一人出来,老爷执意要小的先送孙公子出来…”
“辛苦你了!”郗浮薇心头一沉,郗宗旺也有点年纪了,之前又是急火攻心晕过去的,被救出来的郗矫都这样萎靡,也不知道这么会儿了,郗宗旺还撑得住么?
但郗家现在就剩这么几个人了,不是她爱惜自己,不肯亲自下场去救父亲,只是她也没把握救下郗宗旺,若是把自己也折了进去,年幼的侄子要怎么办?
郗家落到如今这处境到底是时运不济还是落入人家陷阱的真相谁来管?!
如今硬生生的按捺下牵挂,自我安慰:“爹爹既然已经醒了,这会儿肯定也会想办法照顾自己的。方才有好几个人被我悬赏激励,进去救人,想必不久就可以有好消息了!”
只是…半晌后,下人们果然合力将郗宗旺带了出来,可这时候的郗宗旺,却已经只剩一口气了!
他全身上下有许多烧伤的地方,望去狰狞可怖,面容也毁了一半,要不是父女朝夕相处,十几年来从来没有长久分离过,对彼此都熟悉的不能再熟悉…郗浮薇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半日前还好端端的父亲!
“…好…好好的!”而强撑着见到女儿面的郗宗旺,挣扎着说了这句话之后,指了指郗矫,还想说什么,手却骤然垂落!
郗浮薇跪在父亲尚有余温的尸体畔,脸色若纸,脑中一片空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濂伯,我现在心里有点乱,爹爹的后事…烦请您帮忙主持下,我…我先带矫儿去后头瞧瞧。”
已经用担忧的目光看了她好一会儿的郗濂立刻点头:“小姐尽管去,这儿交给老奴就好!”
许是郗家福泽已尽的缘故,郗浮薇带着郗矫去后头不久,正在前面指挥布置灵堂的郗濂再次接到噩耗:后堂也走水了!
而且火势之大、蔓延之迅速,比起正堂有过之而无不及!
郗濂命人敲响锣鼓,吸引了附近几个村的人来帮忙救火,饶是如此,也足足烧了半天一夜,甚至弥漫到整个府邸,偌大郗府,化为乌有!
虽然下人差不多都逃了出来,可是三位郗家主人,却一个也不见踪影。
就连尸骨,也只有郗宗旺,被郗濂见势不妙,命人抢先抬了出来,而郗家的小姐郗浮薇,跟孙公子郗矫,皆被认为葬身火海,死无全尸!
东昌府这些年来就没发生过这样的惨剧,一时间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正喧嚷的时候,就见一人着了素服,哭天喊地的跑过来,口称“叔父”,朝郗宗旺的棺前拜下,连连磕头。
只是没磕几个,就被老管家郗濂当胸一脚踹翻,怒斥道:“丧尽天良的东西!枉费老爷跟公子对你恩重如山,你不思回报,勾结外人谋算老爷的家产不说,如今更是纵火烧死了老爷合家,害的老爷血脉断绝,这会儿还敢过来猫哭耗子假慈悲?!”
围观之人都认出那人是郗家唯一的族人郗兴,见郗濂对他动手,正自诧异,闻言不禁哗然:“这是真的假的?”
郗濂当场说出郗浮薇之前的推断,只是隐去了闻家之事,老泪纵横道:“小姐才说完这个就罹难了,必然是这畜生在郗府有同伙,这是唯恐小姐窥破真相,狗急跳墙杀人灭口啊!”
“你这老奴才贼喊捉贼!”郗兴则破口大骂,“谁不知道叔父对我一向视若己出?!我们郗家落户东昌府不过几十年,自来人丁单薄,没了叔父一家子,我就是一介孤儿!谁不希望叔父好,也断然不是我!我看是你奴大欺主,想趁我堂弟去世的光景夺取郗家产业,被我叔父堂妹他们发现,痛下杀手!可怜我堂妹正当年华,尚未出阁,我侄子今年才六岁,才六岁啊!!!”
他们各执一词争执不下,围观人群也难以分辨是非,吵吵嚷嚷的,最后只能对簿公堂。
这场恩怨席卷整个东昌府、为上上下下的人所津津乐道时,东昌府毗邻的兖州府,通往州城的路上,一驾敝旧的马车踟蹰而行之际,传出一个怯怯的声音:“姑…小叔,我饿了。”
马车内,郗浮薇从沉思中回了神,摸了摸侄子的脑袋,温言道:“咱们的干粮已经没了,前面就是兖州城,等进了城,小叔立刻带你去用饭,好吗?”
郗矫乖巧的点了点头。
倒是同车的旅客中,有人热情的递过干粮来:“小哥儿,别叫孩子饿着,吃咱们的吧!”
郗浮薇微笑着一一拒绝,她这会儿乔装打扮成少年模样,嗓音也刻意的压低成少年人的粗嘎。毕竟一介女流带着郗矫单独上路,自然要格外谨慎。眼前同车的人说是萍水相逢,谁知道什么用心?
万一在干粮里做点手脚,他们姑侄可不就是万劫不复了?
反正郗矫也没饿到要出事的地步,是以话语虽然说的客气,态度却十分坚决。
一番推让之后,大家多少有点扫兴,收起干粮之后,都不说话了,车厢里的气氛,一时间有点尴尬。
不过这正是郗浮薇盼望的…借火灾诈死,带着侄子一口气潜逃出东昌府,这期间的惊险,至今思来心有余悸!
这些日子以来,她几乎没有合过眼的时候,如今总算离开闻家人的地盘,虽然还谈不上安全,多少总能松口气了!
她需要好好考虑,下一步怎么走?
正文 第九章 人贩
兖州府是在太祖皇帝陛下在位的时候升府的,领济宁、东平、曹、沂四州二十三县,在诸府中算是辖县较多的一个府了。
不过郗浮薇选择逃来此地,而不是山东布政使司衙门驻地的济南府,倒不是因为这些,而是因为,大运河途径山东的紧要之地,除了东昌府,就是兖州府了。
虽然说郗家的悲剧始于郗浮璀的英年早逝,但直接造成家破人亡的,却是应天府那边关于疏浚会通河的决定。
郗浮薇在决意连夜带侄子出逃时,下意识的就选择了兖州。
如今府城在望,暂时也还没发现追兵的踪迹,之前被强按下去的情绪不免有些翻涌。
“闻家在东昌府根基深厚,是从前朝末年迄今都屹立不倒的大族。便是朝廷命官到东昌府上任,对他们也是客客气气的!”用力掐了把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郗浮薇暗自盘算,“相比之下,我郗家没有什么值得人家看重的,别说如今没证据,就是铁证如山,只怕也是白搭!”
至于说遇见青天大老爷,不计代价不计得失的帮忙讨公道…这种事情,寻常百姓兴许会冀望,如郗浮薇这种生长士绅家庭还当过家的人看来,不啻是天方夜谭。
毕竟千百年来,这样的清官统共才出过几位?
郗家要是有那么好运气碰上了,还至于沦落到如今这样的地步?
“为今之计…只能从疏浚会通河之事下手,火中取栗,才有报仇雪恨的可能!”郗浮薇思忖良久,吐了口气,心道,“只是我自己也还罢了,只要目的达成,粉身碎骨都没什么的。但矫儿…”
目光落在桌子对面的郗矫身上。
他们姑侄这会儿已经进了城,郗浮薇跟同行之人三言两语道别后,立刻履行承诺,带他寻了间寻常但还算干净的馆子,要了两个家常小菜,还有一小桶米饭。
郗矫在路上就饿了,饭菜上来之后,见姑姑颔首,就迫不及待的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这孩子年纪尚小,辗转到了这会儿,还没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看着他吃的香甜的模样,郗浮薇的眉头却微微蹙起,沉吟:“不能将矫儿拖下水!他已经是我郗家唯一的血脉了,要是也有个三长两短的…哪怕他日报得大仇,又还有什么意义?”
只是她虽然临行前没忘记带上些细软,姑侄俩能够有惊无险的抵达这兖州府,手头阔绰也是个很重要的缘故,郗矫到底才六岁,没人照顾根本不行的。
找人照顾的话,这地方人生地不熟的,万一所托非人,谁知道郗矫会落到什么样的下场?
送给无子的人家收养吧…人家没孩子,肯定希望收养的孩子跟他们亲,这个郗浮薇可以不在乎,但人家八成也要让郗矫改姓,给他们家继承家声!
这个郗浮薇可就没法接受了!
她就这么一个侄子,郗家就这么个男嗣了,改了姓,郗家的祖上谁祭祀?!
正自头疼,忽听郗矫怯怯问:“小叔,我吃完了,您不吃么?”
因为是女扮男装,所以郗浮薇严厉叮嘱过,要他喊自己“小叔”。
“…我不饿。”郗浮薇中断思绪,看着吃饱喝足之后露出明显乏色的侄子,暗叹一声,说道,“你累了吧?咱们先找间客栈落脚。”
郗矫对于前途一无所知,懵懵懂懂的点头。
姑侄俩会钞之后出了馆子,跟人打听着城中口碑好又物美价廉的客栈…其实按照他们在郗府时的日常起居,必然是直奔兖州最好的客栈,郗浮薇如今手头的银子也足够,只是哪怕她打扮成少年模样,就带了个幼.童出门,到底招人眼目,不能不低调点。
走了段路,总算打听到了一家合适的客栈,距离也不算远,郗浮薇所以打算带着郗矫慢慢的走过去,权当消食了。
谁知道走到途中,转过一堵高墙,迎面来了个肚子高高隆起,看着仿佛即将临盆的妇人,荆钗布裙,裙子上打了好几个补丁,手里则挽了个有些年代的竹篮,上头盖了块旧布,很是清苦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