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淳近身的侍者,多是文华太后生前所遗,包括元秀身边的采字宫女,也是从前文华预备下来的,彼此自与旁宫不同,采蓝接了这个差事,把针随手别在笸箩上,笑道:“奴婢去去就回。”
然而采蓝一去却去了足足小半个时辰,回来脸色很不好:“阿家,五郎怕是今晚没法去皇后那边。”
元秀蹙眉:“又怎么了?”
“说是赵丽妃忽然晕了过去,因皇后吩咐不许打扰五郎,结果韩王、魏王强闯甘露殿,连鱼烃也被韩王一脚踹在了膝上,奴婢去时还瘸着腿。”采蓝忿忿道,“奴婢走时,韩王、魏王还在那里口口声声说皇后谋害丽妃呢!”
“放肆!”元秀之前听平津长公主提到韩王、魏王因赵丽妃之宠,藐视姑母,心下就对他们有些不喜,原本觉得韩王也不过六岁,魏王更小,才四岁,只盘算着过几个月韩王就要开蒙,到时候提醒丰淳给他寻个严师好生管教也就是了,这会听到他们居然连甘露殿也敢闯,何况丰淳送昭贤梓棺入葬,来去皆逢大雨,正是疲惫不堪要将养的时候,身为人子,竟一点也不知道体恤君父!丰淳是元秀同母亲兄,她怎不格外心疼?
当下拍案大怒:“国丧难道是赵氏一个人守的不成?其他人都没有怎么样,她倒是最最金尊纡贵的那个!争宠争到了罔故大家康健的份上!韩王、魏王,焉有半点人子之状?!”
采蓝同样气愤,不忘添油加醋:“皇后倒是好气度,一面和五郎解释,一面还派了耿静斋去给赵丽妃请脉。”
元秀在室中来回走了几步,正在犹豫要不要亲自过去帮皇后说话,外面采紫却带进了一个十二三岁年纪的内侍,看着很机灵的模样,这是鱼烃的义子鱼安源,和他的义父一起在甘露殿伺候的,元秀看到他,知道是鱼烃叫过来的,不等他行礼就免了:“可是你义父有话叫你来告诉本宫?”
“阿家说的是。”鱼安源知道元秀与其他公主不同,恭敬道,“方才耿太医从万春殿请了赵丽妃的脉回禀,因采蓝姑姑已经走了,义父让奴跑一趟,告诉阿家一声。”
元秀道:“耿静斋怎么说?”
“回阿家,耿太医诊出,赵丽妃已有一个月的身孕。”鱼安源觑着元秀的脸色像是不大喜欢赵氏,便把原本准备的笑脸藏了起来,只是中规中矩的禀告道。
元秀微一皱眉,她很不喜欢这个恃宠生骄的赵氏,不过皇后虽好却一直无子,反而赵氏已经生下了丰淳三子中的长子与幼子,如今又怀了身孕,就算是公主,日后地位也是非常稳固了。
梦唐尊崇古礼,循周制,重视嫡庶之别,丰淳是宪宗第五子,论聪慧,宪宗的二子代王李亿和六子琼王李俨其实不比丰淳差,甚至李亿的母族还是五姓七望之中的博陵崔氏,但因丰淳出自元后,宪宗特立之。
丰淳如今才廿有四岁,元秀倒不担心自己的五哥会没有嫡子,但宪宗时,丰淳之上的四个兄长,都不同母,加上宪宗所宠的盛才人贤德知礼,她所出的徐王也年少,才未对丰淳造成太大压力。而现在王氏一无所出,丰淳仅有的子嗣倒大部分出自赵丽妃…争储,是皇族内耗最快的途径,没有之一。
当年梦唐盛极之时,太宗皇帝一生戎马,打下了大半个天下、杀兄囚父的那么一个人,都为膝下诸子争位伤透了心,而如今的梦唐已然迟暮,又如何能够承受这样的变故?
元秀咬着嘴唇沉吟不语,还是采蓝在后面拉了她一把,才道:“本宫知道了,回去告诉鱼烃,让他好好伺候大家,还有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赵氏晕倒,韩王和魏王不速召太医,却强闯甘露殿,这算什么道理?让鱼烃和大家好好说说!”
鱼安源虽然也算丰淳近侍,但究竟和鱼烃、采蓝这些老人不同,所以还没胆子叫丰淳的排行五郎,而照着宫禁呼其“大家”。元秀和他提丰淳,便也用了大家之称。
鱼安源见她提都没提庆贺二字,话里话外还对韩王魏王颇为不满,心领神会道:“奴定将阿家之言一字不漏的转告义父。”
元秀点了点头,让采蓝取了一对银铤给他:“这么大雨跑一趟不容易,给你拿着玩。”
鱼安源有些不大敢接,采蓝取笑道:“阿家看你回话伶俐才赏你的,让你义父知道只会替你高兴,你不敢接做什么?”
听了采蓝的话,鱼安源才笑着谢了赏,揣着去了。
鱼安源去后,元秀怏怏的问采蓝:“你说明天本宫要不要叫耿静斋过来问问?”
“耿太医一向耿直,先帝正因此容忍他数次犯颜,再说他孑然一身,无亲无故,也不会被赵丽妃胁迫,怎会欺瞒五郎?”采蓝轻声道,“赵氏骄纵,但念在五郎的份上,阿家一会还是拨些东西过去算是庆贺吧。”
“本宫不是要问他赵氏。”元秀蹙眉,“本宫要问的是五嫂!”
采蓝一惊,元秀自己叹了口气:“五哥宠爱赵氏,但到现在也没立东宫,显然还是有所期待的,可韩王已经要启蒙了,五嫂那边还是没有动静,长此以往,只怕朝臣也会请立太子,万一立了之后,五嫂再有身孕,又是一场祸事!”
“可…”采蓝知道元秀并非单纯厌恶赵氏,更多是担忧社稷安稳,但没嫁人的小姑子去打听嫂子能否生育…她迟疑着,到底还是委婉表示了不赞同,“阿家还没出阁,这样的事情耿太医说了只怕阿家也不大懂吧?莫如等薛大娘回来了,阿家问问大娘?”
薛大娘是元秀乳母,昭贤崩前半个月,发现元秀的汤沐邑晋阳上缴的钱粮与往年相去甚远,虽然那边报了灾害,但昭贤生怕元秀年纪小被派驻那边的公主属官欺哄了去,所以派自己的亲信内侍并薛氏一齐前去查对。
昭贤崩后,内侍自是返回长安为主奔丧,业已殉葬,而薛氏则继续留在那里主持,从最近一封驿信来看,她应该要小半个月才能回来。
元秀沉吟着,半晌,眼睛一亮:“那叫大姐去问吧!大姐已有蛮儿,想必是知道些的。”
采蓝想了想,平津长公主乃是丰淳长姐,又是嫁过两次生过一个女儿的人,和弟妹说几句生儿育女的经验,总比没出阁的小姑子身边乳娘抹下脸去开口要好,便点头赞同。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七章 宫人璎珞
[更新时间] 2012-03-03 18:43:37 [字数] 2805
到了傍晚,甘露殿那边果然传来了确定的消息,赵丽妃胎象不稳,丰淳决定留在万春殿用膳,将元秀的邀约推迟到明晚,来传话的还是鱼安源,有点儿战战兢兢,生怕元秀发怒,梦唐从开国起,公主们差不多是一代比一代剽悍,平阳长公主曾为高祖打下偌大山河,至今还有雄关更名为娘子关以纪念。
到了高宗时,经武周之乱,中宗爱女安乐公主一度请立为皇太女,武后掌珠镇国太平公主更曾压得玄宗喘不过气来。
如今丰淳膝下无女,惟独元秀一个胞妹,鱼安源乃甘露殿近侍,大家的心思,他岂不知?
好在元秀自幼被昭贤教导,太原王氏,呼为鈒镂,以喻银质而金饰,四姓得之为美,何况元秀生长宫廷,自是气度不俗,闻言虽然心下暗恼,倒还不屑为难他一个传话之人,只是蹙着眉问:“韩王、魏王咆哮皇后,大家可有说什么?”
鱼安源讷讷道:“大家被惊醒后,韩王、魏王牵裾争告丽妃之危,大家急着去万春殿,皇后指挥奴等收拾了甘露殿,又传太医为义父看了膝盖便回立政殿了。”
这就是说被两个人混过去了?
元秀吩咐采蓝取来一对白璧:“本宫本欲赐鱼烃些药材,但既然皇后已经召了太医,你就把这对白璧带去给鱼烃吧,叫他好好休憩几日,行走无碍再去大家跟前伺候,免得落下病根。”
鱼安源也为义父的遭遇愤愤不平,他知道元秀几个时辰前就接到赵丽妃怀孕的消息,但到现在凤阳阁都没人去万春殿,自己父子却先得了好处,立刻明白元秀的态度站在哪边,恭敬道:“奴代义父谢过阿家!”
打发走鱼安源,这回采蓝也有些不满:“五郎这样委屈皇后,只怕司徒知道了心下不痛快呢。”
太原王氏的家主王展,在五姓七家之中也算得上德高望重了,虽然司徒只是虚衔,到底也是三公之一,王展膝下四子,却只有皇后王子节一个女儿,而且王家女儿历来都是五姓七望之中另外四姓争相求娶的,换了谁会觉得不委屈?
“本宫也很久没见过赵氏了,竟也记不清楚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元秀懊恼的揉着额角,“但从前五嫂带她去南内觐见时,本宫一直觉得其俗不可耐,还是本宫记差了?”
采绿过来帮她揉着,嬉笑的声音从元秀头顶传来:“阿家哪里记错了?丽妃可不就是一个俗艳之人?她出身低微,当初要不是因为云州公主的生母纪美人是尚宫女官出身,着尚宫局旧人安排她这个外甥女为五郎司帐,恰好入了五郎的眼,采选怕都过不了。”
那时候丰淳还是太子,大婚前按制当遣宫中年长女子为太子启人事,即司帐、司寝这些,因文华太后早逝,所以此事由昭贤负责,昭贤便着尚寝局安排,宪宗的纪美人做过尚寝局女官,因赵丽妃其时也在宫中为侍,虽然才浅德薄,却生得艳丽媚姿,纪美人设法让她到了昭贤太后面前,原本昭贤嫌她过于浅薄,可丰淳在旁却点了头,昭贤不欲为了一个司帐和养子生隙,也就同意了。
然而谁也没想到这司帐会如此争气,侍奉太子不过一年就诞下了长子韩王,为此宪宗特意吩咐将她从司帐提为侍妾,反而昭贤的堂侄女、宪宗亲自为丰淳挑选的王皇后王子节,至今无所出,竟被一个宫婢出身的丽妃弄得处处束手束脚。
采蓝性格沉稳,听采女说的轻慢,趁元秀不注意,便横了她一眼,采绿看到吐了吐舌头,赶紧换个话题:“阿家明日一定去平津长公主府吗?帖子虽然已经递过去了,可看这天色怕明日还要下雨。”
“这有什么关系,我们坐马车去。”元秀问,“明天的马车可准备好了?”
“这还用阿家操心?”采蓝失笑,“霍蔚早就去驾部司那边说过了,按着阿家的吩咐,让他们准备寻常的四望车即可,但也要够结实稳固,霍蔚看了一天才定好,叫人单独放在一旁,连拉车的马也挑了出来喂些精食,对了,于文融会得驾车,阿家是用他,还是让驾部另外派人?”
元秀道:“若他赶的不错,自然用他。”
“那他可要高兴了,听霍蔚说他不比驾部的人差。”采蓝笑着说道,因元秀尚未及笄,如今昭贤太后去世,短时间里怕也难谈婚事,所以以后公主府的人员俱未开始配置,现在属于她名下的近侍,除了此刻远在晋阳的乳母薛氏,就是伺候她起居的采蓝、采绿,管着庖厨的采橙,在外面管理那些做杂务的小宫女的采紫,以及宦人霍蔚并于文融。
其中霍蔚也是从文华太后身边出来的,所以和元秀要亲近些,于文融却是昭贤派来的,加上他年纪比元秀还要小上两岁,自然被分在外头跑腿。元秀被昭贤教导,起居贴身都是传召宫女,就是霍蔚见她,也要通过采紫,于文融却更要隔上一层,于文融倒也机灵,平日见到采蓝几个,总是阿姐阿姐的叫着,鞍前马后殷勤陪笑,时间长了,采蓝倒也不介意帮他抓住一些可以在元秀跟前露面的机会,比如说这次。
晚膳时,元秀用到一半,外面采紫却进来了:“阿家,万春殿那边来人,说是赵丽妃今日亲手为五郎做了鱼羹,五郎尝着不错,就叫人将一条没动过的送了来。”
元秀听了,淡淡道:“不是几个时辰前刚刚晕过去,把韩王魏王吓得闯到甘露殿去了吗?怎么这么快连鱼羹都能做了?”
采紫问:“那奴婢去打发她走?”
“既是五哥要送来给我,那就拿进来吧。”元秀想了想,道。
采紫也知道她不会拂了丰淳的面子,暗笑着去了。
不多时,一个素衣宫女挽着一只食盒进来,欠身行礼道:“奴婢璎珞,奉大家之命,特将丽妃亲手所制之鱼羹赐与阿家!”
一个赐字才出口,采蓝等人都是眉头一皱,元秀冷笑一声,抬手就把银箸重重拍在了桌上!
璎珞一惊,却听采蓝淡淡道:“阿家乃大家胞妹,大家自登基以来,每予物与诸王及贵主,谓阿家都是送而非赐,难道阿家今日邀大家用膳使大家心下不快,所以特以此言警告阿家?”
采绿收到她眼神会意,不待璎珞接口,便接话道:“大家教训阿家,论理也无不妥,但来的不是甘露殿的宫人,却只是一个妃嫔侍者,莫非大家怨阿家至此,竟要以妃嫔贱婢相辱阿家么?”
璎珞知道不妙,赶紧跪了下来:“奴婢知罪!奴婢刚刚奉丽妃之命赐燕窝与韩王殿下,再到阿家这里来,不知不觉说错了话,还请阿家饶恕!”
元秀慢慢转了转面前的瓷盅,片刻才道:“大家今日疲乏,本宫暂且忍下这口气,明日晚膳,本宫亲口问个清楚去!”
璎珞大骇:“阿家饶命!”
今日赵丽妃诊出身孕,六宫不论心里怎么想的,总要派人甚至亲自去表示一二,包括东平、昌阳,连利阳公主的乳母都为她准备了一份贺礼,只是万春殿左等右等,却不见元秀公主的人登门,反而甘露殿那边的鱼烃得了一对白璧,赵丽妃犹如得意之间被人浇了一头冷水,好不愤恨!
她认为这都是因为元秀公主自恃与丰淳同母,才不把她放在眼里,可当年阳信公主何尝不是与汉武帝同母所出?然送卫子夫入宫时亦执手叮嘱若富贵勿相忘记!因此方才丰淳让人给元秀送鱼,赵丽妃趁机暗示璎珞把这差使从甘露殿侍者手里接过来,私下叮嘱她给元秀些颜色看看。
谁知元秀公主骄傲至此,连带她的宫人也这般强势,璎珞见她一定要计较,哪里不明白,不管丰淳是偏向赵丽妃还是元秀,她这个宫奴却都是死定了,丰淳偏向元秀,连赵丽妃都讨不了好,就算赵丽妃胜出,为了安抚元秀,丰淳多半会把事情都推在璎珞身上,从重处置。
然而她求饶已经晚了,元秀眼皮也不抬一下,轻轻吐出两个字:“聒噪!”
一旁采紫立刻吩咐外面宦者进来,一左一右,将她硬拖了出去,才出门,璎珞就没了声音,也不知道是被击晕,还是被塞住了口。
元秀公主
正文 第八章 六郎
[更新时间] 2012-03-04 12:12:11 [字数] 2324
翌日春雨迟迟,犹如牛毛。
一乘轻车经永春门出而东折,平津长公主的府邸建于常乐坊,距离南内更近,然昭贤乃是太后,按制丧礼自不可与太妃比,丰淳命如国丧,在太极宫正殿举行,她也只能来回奔波了。
在兴庆宫旁南向,便是东市。
常乐坊就在东市之东,道政坊之南,其实在昭贤崩前,元秀本是随她住着兴庆宫的,但昭贤为人严肃,不拘言笑,别说东市,就是平津长公主府,还是宪宗生前才随丰淳去过一回,她不得出去,采蓝这些近侍自也被留在身边,此刻听于文融在外面介绍,都不住从四面向外张望。
采绿性.子活泼,又觑着元秀心绪不佳,有意引开她心思,便隔着车帘问于文融:“东西两市熙攘,为何如今却不闻喧声?”
于文融还没回答,一旁采蓝已经在她手臂上用力掐了一把,采绿吃痛低叫一声,只听元秀淡淡道:“想是国丧的缘故。
古礼国丧需臣下斩衰三年,至汉文帝时,以三十六日代三年,本朝高宗以来皆照此例,民间罢宴舞嫁娶事,市中自然受到影响。
采绿暗暗后悔自己嘴快,采蓝见元秀本就不高的兴致又低落下去两分,便道:“阿家,前面就是常乐坊门了。”
元秀答应了一声,就在这时远处却传来了兵丁喝道声,未几,车前的侍卫勒马过来,隔着车帘低声请示:“阿家,前面似乎是入都拜祭太后的节度使仪队,阿家打算如何?”
“避在一旁吧。”元秀今日出宫本就不想招摇,所以连公主翟车都未乘,自然更不会与藩镇相争。
侍卫得了吩咐,于文融不用多言,已经机灵的把车赶向道旁。
这时候前方喝道声渐近,元秀侧耳听着,轻咦了一声:“是河北的使者吗?”
“正是。”外面于文融没有车帘蔽尘,倒是看得清楚许多,道,“是魏博都防御史的队伍里。”河北节度使一个都没来,使者最高等级的就是这魏博都防御史。
仪仗煊煊而来,沿途不多的行人纷纷驻足避让,有几个人恰好正在元秀车驾附近,故此元秀不许采绿揭起帘子细看,只听外面车马喧嚣,在车中甚至有震动之感,元秀奇道:“仪仗缓慢,何以车动?”
外面于文融瞥了眼不远处的行人,含糊称呼道:“娘子不知,魏博都防御史未曾骑马,却是乘舆,舆用十六力士相负,观力士足下尘土,只怕甚是沉重,力士起动一致,犹如重锤擂地,故而地动及车。”
“…”元秀听了半晌未语,待外面喧嚣声过去,于文融复驾车向道,她才问道:“如此大排场,可是宫中传召?”
于文融小声道:“仪仗未至前,听方才对过的人道使者此行应是往…往平康坊去会友!”
元秀在车中叹了一声:“昔年河北三镇兵骄将悍,由子代父,以侄承叔,犹如诸侯,曾迫德宗下诏罪己,如今一个都防御使连晤友都这般威仪,河北的节度使们,只怕俨然五州帝皇了!”
于文融不敢说话,采蓝、采绿知道元秀心绪不佳,便任凭她借着此事发泄几句,哪知元秀话音刚落,于文融便惊呼一声,随即车帘被人一把掀起,有人叱道:“区区妇人,也敢妄议河北?!”
此人与同伴原本就在马车附近,身手又极快,到这时候车前车后的侍卫才反应过来,纷纷拔出刀剑呵斥,然见那人已直逼元秀之面,投鼠忌器,竟是只敢劝说威胁,不敢上前。
元秀身在车中无处可藏,也不屑于藏,推开想要挡在她面前的采蓝、采绿,昂然迎上掀帘之人的怒视,冷然道:“这便是三镇骄横妇孺皆知,难不成还想在长安城中禁悠悠众口不成!”
那人掀帘前和掀帘时都是怒气填膺,待看清元秀后,怒火却如冰雪逢春般消失不见,此刻听了元秀针锋相对,居然目光转柔,温言道:“是在下卤莽了,敢问小娘子是谁家女郎?”
元秀猜测此人应与藩镇有极大关系,说不定就是魏博都防御史此行所带的门客一类,对他恶感更甚,冷冷道:“你既知道卤莽,为何还不下去!”
那人身后跟着数人,似是仆妇,闻言面有不忿,正待为主人叱骂,却被那人摆手阻止,复恋恋不舍的看了眼元秀,放下车帘,却不肯就此离开,在外面再次赔罪道:“在下方才多有失礼,还请小娘子恕罪,不知娘子可否赐教门第?”
“你不配知道!”元秀知他垂涎自己容貌,心头说不出的厌恶,再无好话。
“六郎…”那人的随从中有人忍耐不住,却听那六郎哈哈一笑,自信道:“即使五姓七望抑或是去天尺五的韦杜,在下也不是登不了门,小娘子可也太小觑在下了!”
元秀不去理他,吩咐于文融:“把他们赶开,别误了约好的时辰!”
目送元秀一行远去,六郎兀自站在原地依依相望,却是压根就没把自己被驱赶之事放在心上,他身后的青衫随从无奈上前提醒:“六郎,那小娘子已去得远了,何况六郎若是喜欢,左右夏侯在此,刚才何必叫我们不得还手?那小娘子才带了八名马马虎虎的侍卫,加起来也未必是夏侯对手!”
“胡闹!”六郎收回目光,笑骂了一句,悠悠道,“西都之中卧虎藏龙,听那小娘子口气不小,想必极有来头,这里可不是河北,再说我方才孟浪,已惹那小娘子不快在先,岂可火上浇油?”
身后之人顿时面面相觑,半晌,才有一人上前提醒:“六郎,临行之前,使君似乎刚刚接待过幽州来的使者吧?”
“嗯?”
那人轻咳一声:“使君对李家十七娘很是喜欢呢。”
“李十七娘吗?”六郎仔细想了想,摇头道,“马上回去,飞鸽传信回魏州,告诉大人此事作罢!”
另一人立刻出声劝阻:“六郎不可!三镇历来同进退,以婚姻相系,方才是长久之道,岂可为一不知身份的女郎而改之?”
六郎吩咐完却听不到他这句话了,他津津有味的回想着方才车中惊鸿一瞥,不似梦唐惯常的奢靡浓艳,素衣木簪,雪肤玄瞳,眉眼之间给人一种清极的感觉,犹如朔雪漫漫里独自开到恣意的寒梅,那种骨子里透出的骄傲与凛冽,仿佛锋芒般逼人。
那女郎梳的乃垂练双髻,表明她尚未婚配,加上她说话的口吻,随行的仆从,都表明身份不低…想不到这回到长安来,竟有这样的缘分。
六郎笑了笑,吩咐夏侯:“去探听一下那小娘子的身份。”
“六郎…”叫夏侯的人默不作声的抱了抱拳,转身离开,方才劝阻的人顿时垮下脸来,“使君定会恼郎君自作主张!”
“无妨,我也不是第一次惹大人生气。”六郎不在意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