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善笑着道:“奴婢听说小孩子跟谁长大的往往就像极了谁,西平公主为女郎亲自抚养教导,想来不是那等被旁人几句话一说就牵着鼻子走的人呢!”
牧碧微到底因为西平不是自己生的,辛辛苦苦养大若被他人离间了去究竟不好,想了片刻,对阿善道:“龚氏才小产,陛下至今膝下无子,太后今年寿辰上必定会问到公主的教导,反正有了陛下那句话,我也可以叫女史如今只随意教上一教,免得玉桐伤神,左右玉桐比我幼时乖多了,那些不难的东西先学起来也好。”
阿善见她这么说了,便道:“那么奴婢先去打探一下如今宫中几位女史、女书,择那心情和善知道进退的请到长锦宫来。”
“这样就好。”牧碧微点了点头,原本皇家公主都是与皇子一般六岁正式启蒙,入兰蕙馆,由女史教导礼仪,女书教导诗文,如今西平和新泰两位公主年纪都小是一个,此外人也少,这女史女书在兰蕙馆开课,公主们亲自过去听课的规矩是前魏时所定,前魏诸帝子嗣大多兴旺,有时候连郡主们也被恩准入馆听讲。
像现在这情况,女史、女书分给两位公主还有多余,才可以叫到长锦宫来专门为西平讲课,而不是要西平自己去兰蕙馆。
阿善不太同意这么早给西平请女史和女书教导,除了因为觉得没必要外,还有个原因就是女史、女书都是宫外年长守寡、又有贤德名声的女子聘请入宫——但寻常妇人再怎么贤德也鲜有这样的机会的。
也就是说,这些女史、女书,多半还是各大世家里头因为种种缘故没了丈夫,膝下无子无女,又不想就那么在娘家或夫家住着,便进宫做个女官终老,有时候若教导的公主有了感情,上了年纪之后也由公主请示皇后或太后,封一个诰命给份尊荣。
这些人进宫,皇家的目的是希望她们能够教导皇家的金枝玉叶,而不是进宫争宠,所以择的都是年长之人,至少也要三旬以上,而且因是寡妇之身,又司教导公主之责,长年穿戴沉闷单调,多数性情苛刻严厉,即使牧碧微是宠妃,西平乃长女,有一个对世家教养推崇之极的高太后在,恐怕也未必会对西平放松什么。
阿善是闵家家生子,跟着闵家姓,她的母亲是闵如盖之母的婢女,小时候听多了那位老夫人讲古,对世家的一套最厌恶不过,所以对宫里这些女史、女书也没个好印象。
这会得了牧碧微的话,心里想的却是若找不出来和善的,该怎么私下里好生收拾她们到和善…
第九章 帝王荒唐
夜风已凉,牧碧微紧了紧身上的厚缎披风,看了眼不远处殿中隐隐透出的灯火,小声问卓衡:“陛下还在批阅奏折?”
卓衡脸色有些古怪,想了一想才道:“龚娘子正在侍奉陛下。”
“唔,本宫进去看看。”牧碧微侧耳听了片刻,不见殿中有异响,只当姬深叫了小龚氏在侧是为了红袖添香,便向前走了去,卓衡却轻咳了一声,上前伸手拦住了她,见状,牧碧微脸色微沉,她身旁的阿善也不冷不热道:“龚娘子是什么身份?她都能够在殿里侍奉陛下笔墨,怎么宣徽娘娘反而要在外头等着不成?”
“闵青衣误会了。”卓衡面色尴尬,看了看左右,示意她们跟自己走了几步,避开方才那些宫人的视线,才小声道,“陛下在东暖阁。”
牧碧微惊讶的看了眼偏殿的灯火:“这里面在做什么?”
她曾经做过几个月的宣室殿女官,对宣室殿各处用途和规矩很是清楚,宣室又兼内朝用,正殿不是议政是不启用的,西暖阁为姬深接见亲近但还没亲近到可以随意出入东暖阁的朝臣用,有时候过来几个臣子,还用不到正殿的时候也是在西暖阁,东暖阁既是姬深的住处,也是他接见如聂元生这样近臣的地方。
跟前这座偏殿,却是做了批阅奏章之地,纵然宫人打扫,也不该如此安静才对。
“是聂舍人。”卓衡垂下视线,咳嗽了一声,才道,“陛下方才看奏章看的有些疲惫,便由龚娘子侍奉着回东暖阁去小憩,聂舍人…嗯,聂舍人替陛下将一些奏章分门别类一下,所以就继续留了下来。”
浏览密折以外的奏章,并将之分门别类,按其内容的轻重缓急放置,这的确是中书舍人的份内之事,只不过就算没有卓衡方才掩饰性的阻拦在前,单凭对聂元生的了解,牧碧微也不信他这么老实。
便抿嘴一笑:“原来如此?”
她想了想,“龚娘子既然在侍奉陛下,本宫这会过去怕不太合适,本宫就先在这里等着,你且退下罢。”
卓衡犹豫了下,阿善见状,上前塞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到他手里,含笑问道:“龚娘子到宣室殿来也有几日了,未知她过的可习惯么?昨儿宣徽娘娘还使人去探望了龚世妇…”一边说一边拉着卓衡向远处走去…
剩下牧碧微左右看了看,借着天色掩护,轻轻巧巧的绕过回廊,到了殿前一推,殿门却是反锁了的。
她一皱眉,抬眼却看见不远处开着一扇殿窗透气,窗所对的地方,只余已经开始枯萎了的芭蕉遮挡,附近却无人在,当下提起裙裾走了过去,按住窗棂,一个轻巧的翻跃跳了进去。
不想人才落地,迎面一道凌厉而带着杀意的视线骤然扫过!
待看清楚了是她,聂元生才放松警惕,有些哭笑不得道:“你怎过来了?”
牧碧微正待回答,目光一扫,看明白了他在做什么,立刻忘记了他的问题,举袖掩嘴,吃惊道:“你…”
却见偏殿之上偌大御案上堆积如山般的奏章,旁边更随意放着几只临时搬过来的柜子,亦是堆满了奏章,聂元生此刻却是坐在了姬深才能坐的御案之后,手中拈着一支紫毫,面前摊开了一本奏章,似正在直接批阅,在御案之旁另一张略小的长案、本该才是聂元生该在的地方,有大约几十本奏章仿佛是已经批阅过的,摊在其上等待晾干。
——聂元生竟是在代姬深批折!
难怪方才卓衡反应奇怪!
见牧碧微满面惊讶骇然,聂元生叹了口气,将笔放到架上,道:“那一个小龚氏很有几分伶俐,陛下这几日被她哄的兴致颇高,如今才去东暖阁,今晚怕是不会召旁人了。”
牧碧微听出他所谓“兴致颇高”里的意思,面上一红,随即啐道:“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又正色道,“这可不是小事,陛下虽然信任你,但此事若叫前朝众臣得知,必定哗然!”
聂元生笑了笑,招手道:“你过来瞧瞧!”
牧碧微不知他的意思,依言走到了丹墀之上,聂元生含笑将才批阅到一半的奏章递了过去,牧碧微还道这本奏章与自己有关,她忙接过飞快一看,却见内容只是弹劾一名下州刺史贪污之事,即沧郡刺史顾涛,牧碧微仔细想了片刻,也想不起来这顾涛是何许人,又想沧郡在大梁之南,牧齐的根基却在西北,便问:“这顾涛是谁的人?”
“你且看看那批文。”聂元生微笑着道。
牧碧微看了一眼,聂元生所批示的内容为使御史台派人下去勘察,若属实再处置——她再次疑惑的抬起头,忽然察觉到不对,再仔细一看,惊道:“这字迹…”
这本奏章自然是聂元生批示的,可那字迹却与姬深一般无二,牧碧微进宫两年多了,当初做宣室女官的时候就把姬深的字迹认了个准,可就她来看,这本奏章上的批示怎么看怎么都是姬深所写,她定了定神,低声问:“这是陛下的意思?”
摹仿帝王笔迹,又是处在聂元生这样的近臣的位置上,若是用的好,假传上谕都不难,聂元生为人心机深沉,绝不会在姬深没有准许的情况下,公然冒用姬深的笔迹在这里代改奏章!
若无更大好处,恐怕他压根就不会把这手露出来!
果然聂元生微微点头,淡笑着道:“陛下哪有心思看这些?为着掩人耳目,借口奏章存放太多,恐宫人传递消息,把这附近的内侍都打发了开去…不然,你也没那么容易进来。”
牧碧微不由回头看了眼那扇打开的窗,心想难怪那么扇窗附近都无人,原来是因为姬深也知道此事若传了出去,进谏的奏章不把这里淹了才怪!
“这些日子都是你批的?”牧碧微先是感慨姬深的荒唐,随即想到姬深荒唐的地方多了去了,也不少这一件,这么一想倒是更好奇了,“我听阿爹说政事处置千头万绪,寻常人看着都头疼,你竟都批得下来?”
聂元生温文尔雅的笑了一笑,笑容之中略带讽刺:“我又不要为大梁开万世基业,批这些奏章,只要对我有好处就行,有什么批不下来?”
牧碧微抿了抿嘴,她倒是差点忘记了,聂元生可不是蒋遥、计兼然那等求青史留名的臣子,便换了话题道:“如今朝中怎么样了?”
她问的虽然笼统,但聂元生知道她的意思,道:“曲家高家当初受过先帝警告,何况高太后也在,他们不会直接派人竞争左右二相之位,楼万古是宣宁长公主帮他要的右相,此人做事中规中矩,陛下倒有留他任下之意,只不过楼万古的中规中矩却是建立在了左相计兼然统理全局、大事上计兼然早有打算、小事上无伤大雅的情况下,若叫他出头,能力且不说,他这个右相是长公主替他要的,单是这一点,楼万古也不敢太过做主,到头来还是要推给陛下。”
说到这里,聂元生又笑了一下,“所以陛下是不会耐烦叫他做左相的。”
“前几日陛下同我说,想叫我阿爹做左相。”牧碧微沉吟道,“我替阿爹推了,陛下也没坚持,却提了安平王,我拿先前他为庶女请封的事情劝阻,对陛下说不如请广陵王出面,可会碍你的打算?”
聂元生听到安平王时目光微冷,片刻后却只是淡淡道:“安平王狼子野心,的确不可叫他掌权,广陵王么…麻烦在了他不但是高太后最喜欢的儿子,其妻曲氏为左昭仪嫡亲二姊,同样是威烈伯的嫡次女不说,而且与广陵王琴瑟和谐,已有嫡长女与嫡长子,如今广陵王膝下二子一女都是曲氏所出,广陵王先前并无什么举止,恐怕他做了左相之后,有曲家在后,生出不该生的心来。”
见牧碧微神色失望,聂元生忙安慰道:“如此已经是极好了,陛下年轻,手中委实无人可用,用广陵王,总比旁人要好。”
“我当时怕自己说错,还哄着陛下问你,怎么陛下没与你说?”牧碧微说到这里,忽然想了起来,“听陛下说你前两日病了,如今可好了吗?”
聂元生笑了笑:“昨晚才好,今儿一早进宫…”他看了看左右的奏章,“陛下就迫不及待的把这些推给了我。”
说到此处,他声音便透出沙哑来,牧碧微皱眉道:“朝政固然重要,身子才是最紧要的,你又没有旁的帮手,若自己累垮了怎么办?”她却是真心为聂元生担心,便是不提当年西极行宫外的救命之恩,单是两人这两年联手得利的局面,若聂元生当真病倒,不只牧碧微在宫中不稳,就是外朝牧齐也将折损不轻,牧齐虽然没和聂元生公然联手,但聂元生救过牧碧微却是牧家父子都心知肚明的,与聂元生之间也算是互惠互利,姬深不爱上朝,牧齐又不是个八面玲珑会哄姬深高兴的,也不是处事周到能叫世家满意的,没了聂元生从中调和斡旋,不说大难临头,从此举步艰难却是真的。
如今见聂元生但笑不语,牧碧微心下一急,也顾不得多想,移步过去,随手摸了摸他额上,皱眉道:“还有些烫…你怎就进宫来了?”
这话说完,才见聂元生神色略带惊奇,含笑望住了自己,方觉得举止孟浪,面上一红,强撑着道,“我去提醒卓衡替你做些…”
话还没说完,却见聂元生笑着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缓缓道:“不打紧的。”
室中灯火一跳,似结了一个灯花,秋末夜凉如水,此刻殿中却仿佛染上一层脉脉之意。

这次没用提醒
就出感情戏了
我是不是很有进度?
快夸奖我吧(于是这家伙已经完全木有廉耻了…)
第十章 病
过了半晌,聂元生才道:“闻说新泰公主已经能够做个荷包了,半月后就是太后五十寿辰,想来右昭仪在温泉山时就做好了准备,太后当然是不喜欢右昭仪的,但这两年宫中除了两位公主别无所出,龚世妇似乎才小产,太后总要给自己亲孙女些面子…你也替西平公主寻个女史教导着罢,太后为人,对于教养公主,却是更信任女史的。”
“我方才还和阿善商议此事。”牧碧微被他握着手,抽了几抽没挣出来,咬了咬唇,便也未再动作,轻声道,“只是女史多是年长寡妇,阿善说这样的人脾气多半古怪又严苛,玉桐虽然不是我亲生的,但我也承她和姜氏的情,不想小小年纪就被功课压垮了。”
聂元生叹道:“正因为不是你亲生的,你才不能耽搁她,不然太后自然就会疑心你是故意不上心!若是你亲生的,反而好解释了。”
牧碧微道:“你可有主意?”
“西平公主早产,陛下也从来没指望过她身子骨儿多好。”聂元生平静的道。
听他这话是压根就不在乎西平公主身子是否好坏,却是暗示牧碧微只考虑自己便是,牧碧微抿了抿嘴,迟疑道:“玉桐一向乖巧…我却不忍心啊!”
“有一位女史,是高祖时就被聘请进宫的。”聂元生思忖片刻,低声道,“性情却是当真和善,嗯,我当初在宫里时,也曾受过她的照拂,你若是不放心西平公主,倒可以考虑请她。”
牧碧微听了不觉嗔他一眼:“有这样的好人选方才怎么不肯说?”
“这里面有些缘故…”聂元生沉吟道,“这位女史,姓徐!”
“徐?”牧碧微笑容顿敛,郑重道,“你是说…徐家的人?”
聂元生点了点头:“她叫做徐姗姗,是你继母的族姑,也是威烈伯的族婶。”
“威烈伯…”牧碧微皱眉道,“你既然推荐了她,想来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只是我身边没有宫里的老人,那穆幼娘如今也起了小心思…你可知道她进宫的经过?”
“这徐姗姗出身不低,她是徐鼐嫡亲的幼妹,徐鼐之父徐希在世时对这个幼女非常钟爱,我见到她时她已经作了女史装束,那是十几年前,依旧难掩风采,据说,她是因为出阁之后不满丈夫好蓄养姬妾,又多纳侧室,争执之下回了娘家请求和离…那时候徐家正因为济渠王的事情被拖累势弱,正需要和曲家的姻亲来缓解,徐希虽然疼爱她,但在当时自然不会同意。”聂元生淡然笑道,“而曲家听到了这件事,也有意趁机向先帝表明决心,等徐姗姗从娘家回了夫家,便使了几个嘴碎的婆子去说闲话,使徐姗姗一怒之下自己与曲家和离,拿了曲家交还的嫁妆回了娘家!”
牧碧微叹道:“倒是个烈性女子,只是徐家怕是不会高兴罢?”她因为徐氏这个继母的缘故一直不太喜欢徐家,但徐姗姗这样刚烈干脆的性.子却投了她的脾气,这么一听倒是觉得徐姗姗虽然失之智谋,然也不失真性情。
“徐希自然大怒,当场就叫徐鼐把她赶出家门。”聂元生笑了笑,“徐鼐心下不忍,就把她安置到了邺都的一处别院,想着等徐希怒气消除,再从中劝说,不想被人把这消息告诉了徐希,当时徐家景遇艰难,曲家虽然与徐姗姗和离了后没有继续落井下石,却架不住其他人嘲笑徐家教女无方云云…徐希又寻到别院去打了她,当时徐家还有个女郎进了先帝后院…嗯,就是你继母的族妹徐世妇了,徐世妇在娘家时很受过这个姑姑照顾,所以闻说她景遇不好,就求了先帝让她进宫做了女史,当时徐世妇已经病的很重了,几乎是临死前的一个请求,先帝虽然不喜徐家,但后院一向不涉前朝,就允了她。”
牧碧微抿了抿嘴,忽然想道:“当初我仿佛托你打听过徐氏她…”
“嗯,就是这徐女史。”聂元生点头。
牧碧微蹙起眉,思索片刻,方道:“如此也好。”
——当初她进了宫几日,才醒悟过来自己被徐氏设计,却也想到徐氏说服沈太君,用的理由就是徐家在宫中的旧人传讯,沈太君虽然出身沈家,但和家族如今得势之人已经血缘淡薄,沈家当时也没出手帮忙,只得听了徐氏的话,舍弃孙女换回儿子和长孙。
那时候牧碧微便想着将这在宫中传信与徐氏的人找出来,不想到了今日才知道。
聂元生这会说出来,也是因为她刚开始托付给聂元生时,尚且只是一个青衣,还不及徐女史的身份高,虽然有姬深撑腰,但当时她所面对的情况已经十分复杂,没必要再生是非。
而现在她在宣徽一位上已经坐了两年有余,膝下还抚养着姬深的长女西平公主,却是有资本追究一下当年之事了——若那女史是旁人倒也罢了,徐氏的族姑,论起来也算牧碧微自己的长辈了,根基未稳固前去动她,只会招来旁人的趁机攻讦。
至于聂元生提议要了这徐姗姗来教导西平,也有把人弄到身边来方便盘问和动手的意思。
牧碧微心领神会,便埋怨道:“她可是当真和善知礼?可别是个不好的,又叫太后说我。”
“十几年前邺都谁人不知徐家才女名姗姗?”聂元生含笑道,“能够进宫教导公主妃子,要么贤德淑良过人,要么就是才华横溢,这位徐女史是个自求和离的,又被亲生父亲责打过,离贤德差着远,当初先帝答应她进宫么除了可怜徐世妇,就是为着她少年时候就在邺都以才名著称,不然徐希膝下女郎众多凭什么最喜欢她?”
“若是如此,我便放心了。”牧碧微说完这句话,一时间寻不到话题接上,聂元生却也默默无声。
过了片刻,仿佛听到远处传来声响,牧碧微便吃了一惊:“陛下要过来了!”
聂元生却没有松手,侧耳听了片刻,才摇头道:“不是东暖阁那边,恐怕是另外有人过来探望陛下…”
说着起身,携着她手到了靠近回廊的殿窗边,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悄悄开了一条缝隙,两人一起看出去,果然见宫灯之下,一行人吵吵嚷嚷的走近,中间簇拥着一个华服女子,因着离得远,虽有灯火到底不及白昼,看不清楚是谁。
一直到来人走近,两人才认出是谁,牧碧微拉了把聂元生,两人关了窗,压低嗓子笑道:“是沈氏,这下倒要热闹了。”
“小龚氏。”聂元生淡笑着道了一句,沈氏也就是沈世妇,沈太君同族的侄孙女儿,本与高家九郎定了亲,却被姬深瞧中的那一位,她进宫也有两年多了,牧碧微对她自然不陌生。
这沈氏与绝大部分世家之女不同,妖妖调调不说,生得也是一副烟视媚行的模样,整个人就是端端正正的站着,也使人想到柔若无骨之类的修辞来,当初她才进宫没几天,因为姜氏难产身故、孙氏差点也没了命,姬深对高太后起了埋怨,沈氏因为是在甘泉宫里被姬深遇上的,很是被冷落过一段时间。
不想后来人人都要忘记她了,她竟又复了宠,自从何氏小产之后失调,折了容貌,姬深召幸她的次数又多了些——沈氏虽然是世家出身,但那争宠的意识却一点也不差,这宫里头,除了右昭仪孙氏和宣徽牧碧微,她招惹过后被阴得极惨,不敢再造次外,便是光训何氏,因为何氏小产的缘故,沈氏也渐渐不把她放在眼里。
如今见她过来,聂元生提小龚氏,却是说沈氏所来的目的了。
“她必定是知道我到了之后过来的。”牧碧微轻轻一笑,“我倒好奇她打什么主意呢?”
聂元生哑声道:“许是想拖你下水?”
牧碧微察觉到他嗓子有异,回头见他虽然神态平静,但脸色隐隐发白,不由着慌道:“你可是不好?”
聂元生想说什么,身形却猛然摇晃了一下!
吓得牧碧微不敢再问,忙扶着他到旁边榻上坐了,又拿帕子给他擦着汗,伸手搭住聂元生脉搏一探,只觉得脉象虚浮无力,却是病后未愈又受了劳累之象,心下大急,问道:“你病没好就这样劳累,现在可怎么办?”
聂元生想说什么,却只勉强道:“你将那边的茶端来。”
牧碧微从旁边移了几个隐囊给他靠了,匆匆过去端起茶,到了聂元生跟前揭开才发现一丝热气也无,摸了把却早就凉了,便急道:“这茶冷了,你且等着,我出去寻个由子引人进来!”
聂元生一把拉住她手腕,摇头,微声道:“不妨事,这是参茶!”
说着端起,因动作急,手抖了一下才端平,一口气将茶水喝下,也不知道是不是茶水太冷的缘故,面色却更白了些,牧碧微看这情况也是无计可施,接过茶水放了回去,又伸手摸了摸他额,感觉手底下一片火热,心下又是埋怨又是惶恐。
如此片刻后,聂元生面上已布满虚汗,牧碧微替他擦了几下,手中帕子便湿了,她心头没来由的一慌,将帕子塞回袖中,直接举了袖来替他擦去了汗,就听聂元生虚弱着提醒道:“沈氏见你不在,必是直接去东暖阁闹的,若牵扯出你来,陛下指不定要寻你,快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