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后头几句话却是说给伍夫人听的,只是伍夫人听见了也不理会,只看着白子华。
白子华就噙着泪,战战兢兢的起身道:“我…我再也不敢了!”
见她如此懦弱,游灿与卓昭节并平嬷嬷心里都直叹息,那伍夫人却紧紧逼迫道:“还请白娘子发誓,此生此世,无论何种地步何等情况,绝不与拙夫沾染半点关系,更不可因此报复,否则此生此世,子孙遭报、永无宁日!”
第三十一章 毒誓了结
此时人们极重誓言,己身不得好下场已经算重誓了,何况祸及子孙!这等毒誓,固然这里没人想叫白子华将来再和屈夫子有什么纠缠,就连白子华也慑于伍夫人,不敢再打屈夫子的主意,可也不敢轻易发下来。
场面一时间僵住,卓昭节和游灿对望了一眼,都觉得有些恼火。
平嬷嬷不由不豫道:“伍娘子,你这话可是过了,不过我家女郎年少糊涂写了那么封信,你当时骂也骂了,吓唬也吓唬过了,你瞧女郎如今成了什么样子?这还是她不几日就要出阁!可见早就后悔得狠了,还要发这样的毒誓做什么?莫非我家女郎如今还会放着好好的夫婿不体贴,再做什么事吗?说起来谁没个不懂事的时候呢?伍娘子长我家女郎数岁,想也晓得人总有行差踏错之际的,是不是?”
听出她语气里的威胁,那伍夫人极轻蔑道:“嬷嬷既然说了往后白娘子不会再与拙夫联络什么,却又为何还要担心应誓?”
游灿气不过,就道:“尊夫也不过一个庄上教导孩童的夫子罢了!我表姐当时年少无知,如今将嫁高门佳婿,胜过尊夫不知凡几,再说我表姐往后也是出阁为妇的人了,甚至不在本城,难道还能特意再跑过来吗?”
“既然白娘子不日也要为妇,那么想来更加明白为妇之人发现有高门大户之女觊觎自己夫婿的心情了?”伍夫人神色不动,冷冷回道。
因是白子华自己做下错事被人拿了把柄,游灿顿时也没了话,这伍夫人拿着白子华的软肋,根本不怕几人威胁,卓昭节略作沉吟,轻声慢语的道:“伍夫人,你也看到了,这一回,陪着白姐姐过来,除了平嬷嬷外,就我与表姐两个年少小娘,论年纪,还没白姐姐大,皆是因为我们想着,那封信被伍夫人拿了一年多,也没传出半点风声,方才夫人一来就唤白姐姐为白娘子,显然是早就知道白姐姐的身份的,可见伍夫人并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也是存着给白姐姐改过的机会的,是也不是?”
那伍夫人听了她这好言好语的说着,面色才微微缓和了下来,淡淡的道:“这也是我知道自己夫婿对白娘子并无他意的缘故。”
“白姐姐也与我们说了,屈夫子从来没有旁的意思,只是白姐姐当时年少,自小在闺阁里也没见过旁的男子,偶然和屈夫子多说了几句话,不免就糊涂了次。”卓昭节柔声道,“她也是极后悔的了,这形销骨立的模样,伍夫人也望在眼里,其实,这世上,谁一辈子没做过几件错事呢?做错了事,事后幡然醒悟过来,没有不懊悔的,只是有的事能改,有的事却只能徒然悔恨,伍夫人既然心存仁念,何不再高抬贵手,原宥白姐姐这一次?”
见伍夫人抿嘴不语,她又道,“我观夫人眉宇之间自有巾帼女雄之气,料想屈夫子也非寻常的夫子,将来未必没有金榜提名的时候,白姐姐就要嫁的夫婿,并白家,将来总也有人要走仕途的,夫人年岁比白姐姐长几岁,权当宽恕了不懂事的妹妹一回——以后屈夫子与白姐姐的夫婿,指不定还会同朝为官,也免得届时尴尬呀!”
伍夫人听着,看她一眼,淡笑着道:“这位小娘话说的倒是好听!只是你道我当初留了那封信,仅仅是为了不叫白娘子继续去寻拙夫吗?”她哼了一声,“我与拙夫,不过寻常之人,怎敌白家家大业大,想要我夫妻身死,不费吹灰之力!固然拙夫对白娘子无意,可白家又不可能把白娘子许给他,若是发现,定然反怪拙夫勾引白娘子!这样的事情,世上也不是没有,这种飞来横祸,我岂能不多留一手?”
卓昭节听了,也有些尴尬,但随即道:“夫人所虑自有道理,正如如今我们想跟夫人寻回旧信一样,毕竟这一年多来,夫人从未利用那信损害白姐姐的闺誉,但不寻回来,白姐姐也好,白家上下也罢,都是没法安心叫白姐姐出阁的,只是纵然如此,我们还是相信夫人,所以平嬷嬷取信被拒后,仍旧按着夫人的要求,白姐姐亲自过了来,若是要加害夫人,但看白姐姐见了夫人这惧怕的模样,我们又怎么会还叫她见到夫人呢?”
伍夫人淡然道:“小娘很会说话,只是我还是那句话——白娘子不拿子嗣身家发誓,我是不放心的。”
游灿性.子急,又觉得若不应誓,发了也没什么,就对白子华道:“她既然一定不放心,你就发个誓好了!”说着又狠狠瞪了眼伍夫人,啐道,“四表姐的夫婿不知道比个夫子强了多少…”话还没说完,就被卓昭节瞪了一眼,这才住了口。
就听伍夫人也不恼,淡淡道:“若是如此,那就最好了,拙夫虽然出身寒微,却是我之良人,我也很不愿意旁人总是来觊觎他的,几位都是女子,现在不能明白,将来也总有感同身受的时候。”
“我…我往后若、若是再纠缠屈夫子,或者因此报复你们,我…我…”白子华被游灿催促,鼓起了勇气,结结巴巴的按着伍夫人的要求发誓道,“我便子孙都不得好!”
平嬷嬷皱紧了眉,到底誓言已发,也不能说什么,只琢磨着回去如何与吕老夫人交代,就见伍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含笑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彼此之间再无瓜葛。但望白娘子记得这次的教训,往后也莫要再犯了!我也在这里祝你出阁之后与夫君琴瑟和谐、恩爱不疑!”
说着,就要离开。
卓昭节、游灿并平嬷嬷都叫了起来:“信呢?”
就见伍夫人回头一笑,道:“嬷嬷你走的那日,我就把那信包了,藏到这别院门外左起第三块石头下了,我想白娘子若是要来见我,自然没有亲自到屈家庄的道理,自然是到这离屈家庄最近的白家长媳的陪嫁别院来!”
见她这般料事无差,几人都是苦笑不已,平嬷嬷赶上去道:“夫人慢走,老身送你一送…”
游灿对卓昭节道:“咱们去…”
“咱们去翻石头?”卓昭节道,“平嬷嬷不是送伍夫人去了吗?那封信嬷嬷自会取回来的。”
过了盏茶功夫,果然见平嬷嬷急步转回,趁着使女还没被召回来的光景,从袖子里取出一个油纸包,递给白子华道:“四娘快看看!是不是这封信!”
白子华匆匆擦去了泪水,接过仔细一看,又是难过又是释然的点头道:“正是这封!”
“是这封就好!”平嬷嬷松了口气,当下就进屋去取了个火折子出来,直接当着三人的面把信点燃,剩一个角时丢在地上,看着连角都烧没了,用力跺了几脚,拿帕子拂到下头花丛里,这才庆幸道:“谢天谢地!如今可算是一颗心放进肚子里了!四娘,如今你出阁在即,嬷嬷也不说你了——你就好生调养罢,别事情都解决了,还在出阁因着身子虚弱出事,大喜的日子可是不好的!”
白子华含着泪道:“我晓得了!”
见她神色之间虽然有伤心,但更多的还是劫后余生,加上方才也发下了那等誓言,游灿与卓昭节也松了口气,心想屈夫子这件事情可算是了结了。
因此重新叫了使女进来伺候,白子华没了顾忌,卓昭节心里却还有件事,拉着平嬷嬷到旁边,小声道:“嬷嬷你方才跟上那伍夫人…可是…”
平嬷嬷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就笑了:“卓小娘是担心什么?老夫人给老身那些人也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不然不说四娘喜事在即,就是咱们白家也不是那等随意草菅人命的…”
卓昭节就尴尬道:“对不住…我却是误会了。”
“小娘这个年纪,都是格外心慈手软的。”平嬷嬷含笑道,“老身追上去却是想给那伍娘子些财帛,那屈夫子不过一个秀才功名,还没中举的,家中甚是清贫,不过那伍娘子不肯要,也只得罢了,就这么取了信回来。”
说话之间平嬷嬷也有些唏嘘,“这伍娘子倒是一副好骨气,原本老夫人准老身凭她要千金也是肯给的,没想到她竟是分文不取。”
卓昭节听出白家没有怀恨报复的意思,也暗松了口气,她到底年岁还小,私心里又觉得这事无论屈夫子还是伍夫人都冤枉得很,无非是白子华自己动错了心,若是因此被白家害了——当初却是自己坚持要告诉白家长辈的,到底自己也担一份责任。
此刻听见平嬷嬷这么说,就放下了心。
便听见那边游灿劝说白子华:“咱们出来说的是要散散心,如今才隔了一日就回去,旁人岂能不猜疑?如今你也没什么急事了,婚礼诸事,自有长辈并大表嫂操心,你又何必一定要立刻回去呢?”
白子华道:“我就是觉得…离她远点好!”
“那伍夫人又不在这里住,她在屈家庄,离这里也有一里多地呢!何况也不是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你这么怕她做什么?”游灿道,“两日,至少再住两日,请平嬷嬷回去与外祖母说了,使个人来催促,咱们才好走,免得叫人怀疑!”
白子华抿了抿嘴,道:“一日不成么?”
游灿瞪她一眼:“不成!再说这里哪里委屈你了?吃的东西都还比在白家新鲜呢!”
卓昭节过去也劝说道:“如今事情已毕,住哪里不是住?只要婚期之前回去就是了,白家也不是头回有喜事,孟大嫂子能干着呢,还有吕外祖母并伏大舅母看着,白姐姐还担心自己出阁会忙乱不成?再说白姐姐你回去也帮不上手的,你那些绣件不是早就做好了?”
这么劝说着白子华才怏怏的答应了下来。
第三十二章 白子华出阁
次日三个人把孟氏这陪嫁的宅子里里外外都逛了一遍,白子华因为信已经烧毁,也开怀了许多,最后三人都走累了,就在后头小楼上靠着栏杆设了席,吩咐使女备上果子茶水,闲聊起来。
说着说着就说到了钗环上头,游灿对卓昭节道:“大舅母先前为大表姐预备的嫁妆里有拇指大的东珠三十颗,装了一个匣子作压箱的,另外还有一对南珠耳坠用在出阁那天戴的,四表姐好像也差不多,我倒觉得那对南珠耳坠子戴着不大合适,还不如你许给四妹的那对碧玉坠子呢,可惜你已经许了出去,不然我觉得不如叫四表姐拿旁的和你换。”
事关出阁当天的装扮,白子华当然也要上心,就问:“那是对什么样的碧玉坠?”
“是极通透的玉。”卓昭节也不隐瞒,“的确恰衬白姐姐出阁穿的花钗礼衣。”所谓红男绿女,此时婚嫁,女子嫁衣多为青色,因着白子华父兄都无官职在身,属于庶人之女,她所穿的花钗礼衣,与六品以下女眷所着的花钗礼衣还略有不同,并无博鬓装饰,只能用金银钗和琉璃等饰品,衣裙也要去掉许多饰物,只青色连裳并配同色的衣带等物。
南珠色泽温润,却偏黄,白子华本就是个带着病态的美人,用南珠不免有些病态愈显,反而难以彰显南珠的贵气,大婚时也显得喜庆不足,的确是碧玉耳坠更合适,伏氏当初预备下南珠,却也没想到自己女儿临近出阁竟然越发憔悴,还指望她能够调养得好些。
白子华听说卓昭节有更合适的耳坠,却许了人,不免失望。
卓昭节想了想,道:“我那里倒还有对血玉的。”
“噫,也成啊,如此就是青衣青裙中间一点红,依我说总比南珠好。”游灿道,“还有这么一对?我竟没见过?”
“就在碧玉坠子下面,你那天就看了上头,大约没注意下面还有一层。”卓昭节道,“等回去后,我叫明吟回去取过来,白姐姐你把嫁衣穿了,配一配看。”
白子华喜道:“却不知道那对坠子值几何,我…”
“白姐姐这话说的,你出阁之喜,我还不能贺你一对坠子?”卓昭节嗔她道,“也是早先不知道,不然我就换东西许四表妹,把两副拿过来给你挑了。”
正说话间,忽然楼下院墙外,传来一声怪里怪气的呼哨!
几人一怔,不禁扶栏看去,不想却见一物从柳烟里呼的迎面飞了过来,白子华反应较慢,被游灿眼疾手快的拉了一把,才堪堪躲过,就听得柳烟里头一阵少年的大笑声,夹杂着随从的笑与指点声——游灿怒道:“哪里来的登徒子!”
就吩咐左右,“去叫人把他们赶走!”
明吟倒是眼疾手快去拾了抛上来的东西,卓昭节蹙眉道:“别弄脏了手,你就踢下去叫人扫了吧!”
“这上面写了字的。”明吟正要丢掉,忽然咦了一声道,游灿气呼呼的抢过去道:“能是什么好话!看我撕了…”她正待动手却也停了一下,匆匆一扫,就哼道,“真是斯文败类!”
卓昭节与白子华忙都围上去一看,却是一首七绝,道:“杨柳小楼问谁家,上有娥眉惭鲜葩。玉容何用珠翠饰,天然风采在鬓鸦【注】。”
诗成的仿佛非常仓促,笔迹潦草,几处还因为团起来时染开了墨迹——说不定就是方才在墙外边听边写的。
“外头方才还安静得很,如今怎么就吵了起来?”卓昭节皱起眉。
“这别院距离小河庄不远。”游灿啐道,“看这诗也是读书人,却专会听人家壁脚,真是有辱斯文!回头叫人打听清楚了是谁家的不肖子这般不长眼,调戏到咱们头上来了,定然…”
她话还没说完,墙外呼哨又起,又听得马蹄声,在院墙外来回奔驰,甚至还夹杂着几声清厉的鹰啼,竟仿佛人数不少——因被杨柳遮蔽看不甚清楚,只听一个少年的声音带着长安口音朗朗笑道:“咦,那边楼上的美人儿,快出阁了还要为钗环忧愁,以本世子之见,这样的夫家还嫁了做什么?不如连着姐姐妹妹都出来跟了本世子,包管你们想戴南珠就戴南珠,想戴碧玉就有碧玉…怎么样?”
“呸!”游灿和卓昭节都恼怒起来,“去查!究竟是谁这般无礼!”
白子华却惊疑道:“哪里来一个世子?”
这话倒是提醒了游灿与卓昭节,两人对望了一眼,异口同声道:“莫不是上回在码头上遇见的那一位?”
这时候送她们到别院来的健仆想也绕到了墙外,大声呵斥着,那也不知道是不是才从长安来的雍城侯世子宁摇碧的少年也不与他们争执,哈哈大笑着催马远去了,听那马蹄声,却正是往屈家庄的方向。
游灿和卓昭节均想起来吕老夫人所言,屈家庄是京中一位贵人在江南置下的产业…看来方才那人的身份倒又八.九成是下江南以躲避父亲震怒的雍城侯世子了。
因为这么件事,白子华又提起了回去,游灿和卓昭节一商议,觉得在别院遇见浪荡子隔墙骚扰,也是个合适的理由,就先使人回去告诉吕氏,命打点行李,第二日就一起回了白家。
这时候距离婚期已经不几日了,白家许多地方都开始日日打扫,预备接待届时的宾客,又购买了许多花卉,连当年白子华出生时埋下去的女儿红也陆续挖了出来,见到白子华回来后气色果然好了许多,又听说信业已烧掉,吕氏与伏氏松口气之余,私下里少不得埋怨她贸然发了重誓,又叮嘱她往后切莫与那屈谈有任何瓜葛,便是偶然遇见也不许多话。
白子华含泪应了,因她就要出阁,又是个多心懦弱的性.子,长辈们也不敢多说,惟恐她又多想了承受不住。
这么过了两日,游灿每日里悄悄去和借口回来读书并参加姐姐婚礼的白子静相处些时候,倒也越发满意这次提前到白家——两日后距离白子华出阁已经只有三四天了,就有其他家的女郎也陆续过来。
几家都是白家的世交,能够在这会过来,也多是秣陵名门望族之女,与游灿、卓昭节也是认识的,孟家小娘子当然也在其中,这孟小娘闺名妙容,是孟太守的独女,所以向来被爱同掌上明珠,她生得又好,鹅蛋脸、柳叶眉、桃花眼,穿着锦绣彩衣,绾着灵蛇宝髻,站在一干十三四五又绫罗遍身的女郎里,也是出类拔萃的,只是即使同吕老夫人见礼时也微扬下颔,难免显得有些盛气凌人。
因为之前游灿提醒,卓昭节注意了下,果然孟妙容对其他女郎都有些冷淡,惟独对自己十分亲近,偶尔有人过来搭话,她也摆出不想理睬的样子。
不过孟妙容虽然不大理旁人又姿态高傲,但也没说什么刺人的话,白家的世交,至少也是,女郎大抵都是宠着养的,到了一起,难免有人喜欢掐尖要强,除了孟妙容,另外几个人之间也不是很和睦——这些也是常态。
众小娘簇拥着白子华帮她出谋划策的装扮,又一起商议成婚之日如何为难林鹤望,唧唧喳喳、偶尔有些暗斗明争的就到了婚期。
这日白家女眷都刻意睡晚了些,以养精蓄锐,到得晌午后,才陆续起了身,装扮毕,先到正房里见了吕氏等白家长辈,见礼毕,吕氏望着底下花枝招展、目露兴奋之色的晚辈们,便笑吟吟的道:“咱们一把老骨头是折腾不起了!今儿个林郎子上门迎亲,可都指望你们啦!”
孟氏在旁含笑道:“祖母但请放心!孙媳守着门,断然不叫林家轻易进了门来,必要叫他晓得咱们白家的女郎可没那么好求娶!”
游灿亦兴奋道:“外祖母,催妆却扇那儿就给咱们罢!定叫那林家郎君苦苦哀求才成!”
孟妙容矜持一笑道:“不但要他苦苦哀求,连他请的助力也不能轻饶!”
时下风气都时兴女家在喜日为难新郎,吕氏与伏氏等人年轻时候也是一路过来的,自不会扰了晚辈们的兴致,都笑着道:“既如此,你们可要好生商议商议,咱们这位郎子乃是崔山长高足,寻常题目可未必难得倒他。”
孟氏笑道:“早几日咱们就议论过了,不敢瞒祖母、母亲,单是棒槌我就叫人备了几十根在大门左右呢!”
众人都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
吕氏又担心游灿几人年纪小,别为难得过了火,扫了众人兴致却不美,因此叫了平嬷嬷到云水楼里去帮忙,也是看着些——如此,到了黄昏,林家过来迎亲,先在大门外吃了个闭门羹,他到底不愧是崔南风看中的弟子,孟氏打头几次为难都对答如流,轻轻松松连作了三篇《下女家门》的诗后,孟氏也寻不出理由不开门。
当然开了门,林鹤望并陪他接亲的宋维仪、麻折疏、江扶风等人,少不得挨上一番不能还手只能求饶的棍棒,接着逢门作诗呈赋、遇人作揖递金,一路上过关斩将,被掩护着好容易到了云水楼下,自有小婢含笑迎上来,悠然道:“郎子且慢行,女郎尚且在梳妆哪!”
——这里便该到催妆了,林鹤望进门之前是衣冠整齐、气宇轩昂的一个俊俏风流的郎君,如今虽然有宋维仪等不顾一切的以身相护,但也帽歪襟斜,额角、手背上还有些淤痕,形容实在有点狼狈,只是时下风气如此,何况娶妻大事,既忐忑又期待,此刻也顾不得身上痛处,当即就向袖中摸去…
看这情景,早已躲在楼上的一干女郎皆从栏杆上露了头,游灿当先喊道:“早闻林郎是怀杏才子,如今娶妻催妆,莫非还要提前作好了诗文不成?”
其余女郎都是个一劲的喊道:“须得现作一首,先前写好的不算!”
孟妙容拍栏讥诮道:“崔山长高足,难道娶妻还得旁人帮着催妆吗?!”
云水楼上清声一片,不想林鹤望不急不忙的却是掏了一方帕子出来擦了擦脸,这才对楼上一礼,笑着道:“鹤望不才,这首催妆诗却也是打算亲自作的。”
游灿这才满意,道:“那你慢些做罢,咱们再去替表姐梳妆一番!”
“小娘子且慢走,鹤望已有诗在此!”女家这边自然是越慢下楼越好,林鹤望却是巴不得早些接到人的,当下忙叫住她道。
卓昭节一拉游灿,悄悄道:“怕是当真作好了——哪有这么快下楼的,咱们不理他,走罢!”
下头林鹤望并陪他过来的友人如宋维仪、麻折疏等也发现了她,面上都有丝尴尬闪过,林鹤望忙掩饰了下去,就见游灿听了卓昭节悄悄说了一句,坏笑着望下来,大声道:“管你诗成如何?咱们这会可是要去替表姐继续梳妆了,你们呀!慢慢等罢!”
孟妙容一手点着腮边,一手扶着栏,也笑嘻嘻的道:“林郎若是等急了,不如多做几首,咱们也好见见林郎才气!”
卓昭节笑眯眯道:“做多几首催妆诗,索性连却扇也好想想呢!”
女郎们嘻嘻哈哈的闹着,林鹤望又是作揖又是好言哀求,吟了足足三四首诗来,跟他来的下仆同伴,又齐声催促,一时间声震前庭,如此还是闹到平嬷嬷暗示,才扶着花钗礼衣、珠翠环绕的白子华下去,白子华手里执了一柄绣并蒂芙蓉花开的团扇,掩住容貌,行过奠雁礼,撤了行障,少不得又要林鹤望再作一首却扇诗,白子华这才去了扇,含羞带怯的露了脸——林鹤望目光柔和,想来对这个妻子却也是满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