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刚从警方的侦讯室出来。警察想让我顶罪,想尽办法要我承认我是杀人凶手。”
“我不知道。”他好像痉挛似的摇着头说,“我什么也不知道。”
“这不是说不知道就可以了事的。我已经知道了——你杀死了两个人。”
岳父讶异地抬眼看着我,还发出吞咽口水的声音。
“你说什么?”他勉强地低声说道。
“是三浦说的。”我把我在警局侦讯室里整理出来的想法,转换成言语:“他把背叛自己、并且杀死自己的人的名字,当作墓志铭般留下来了,那就是中野新屋的密室。其实,那根本不是凶手故弄玄虚所布置的密室,而是三浦临死前为了留下杀人凶手的名字,才让现场变成密室状态的。他一开始就不是很相信和他共谋绑架的人,所以为了以防万一,他以不经意的方式,将找出凶手的提示暗示给法月纶太郎。密室诡计的必要条件,就是有一道紧闭的门闩。三浦在临死之前拼命想把门锁起来的用意,就是为了唤起人们注意。关键就是‘门闩’。你知道闩这个字的字形吧?在门这个字的中间,画上一条横线,也就是门和壹。岳父,您现在明白了吗?三浦在死前留下了您的名字,门胁了壹。”
“不对,你搞错了。”岳父因为害怕而以接近哀求的声音说道。他已经忘记自尊,露出乞怜的丑态,不听我说的话。
“知道你就是凶手以后,我终于能想通这个事件的始末,可惜我之前一直没有想到。想想看,最能掌握三浦行踪的人,是谁呢?就是岳父您。还有,谁拥有强大的影响力,可以让三浦答应参与绑架杀人的事件呢?那也是岳父您。另外,是谁不管有没有不在场证明,都不会让人联想到与这两件命案有关的?也是您。况且,您身为专务,随时都可以利用上班时间处理私事。您几点上班都没有关系,在上班时间内偷偷离开公司也没有人会发现。在所有关系人当中,有时间进行绑架和杀死茂与三浦的人,只有您了。”
“不是我。”他也只能如此说了。
我摇摇头,舔舔干燥的嘴唇后,继续说:“而且您也有杀人的动机。既然您已经知道路子和我的关系,想必也知道茂是我儿子的事吧?在三浦的调查报告下,应该也有写着我的名字的调查报告。星期五那天把我叫到办公室,问我有没有女人方面烦恼的人,正是岳父您。由此可知您知道我受到路子威胁的事。那时您说想要以父亲的身份帮助我,您确实那么做了。可是,您真正在意的并非我是不是得到帮助了,您的目的只是要保护女儿,为了让和美免于不幸。”
岳父双手掩面,断断续续的呻吟声从他的手指缝泄出。现在的门胁了壹只是一个陷入窘境的老人。我继续说:“要不是您发现和美对我的感情,早就把我赶走了。因为我是和美心灵的支柱,您才容忍我的存在。可是,和美如果知道我曾经背叛她,巨大的痛苦或许会让她像以前一样精神崩溃。您很害怕这一点,于是想在路子的威胁扩大,导致不可收拾的局面之前,解决掉这件事情。您的结论就是杀死富泽茂,您要把从没有见过面、只知道名字的小孩当作祭品,献给和美。或许我没有资格指责您,因为这个恶果是我当时埋下的种子,可是我还是要说,您选择的方法太过残酷了,不像人做的事情。岳父,您犯下了无法挽回的错——”
我不知不觉地越说越大声,激动得肩膀激烈起伏。为了压抑激动的情绪,我必须反复做着深呼吸。岳父依旧低垂着头,紧闭着眼睛。他已经不再发出呻吟的声音,身体像僵硬了一样,动也不动一下。
我好不容易让激动的情绪变得稳定了,这才继续说:“前天我和那个叫本间万穗的女孩谈过话了。她是您安排在三浦身边的昭和综合征信的调查员。因为您的态度让我觉得可疑,所以我想知道她到底对您做了什么样的报告,或许可以从她的报告中知道凶手是谁。可是她非常顽固,什么也不说,我当时就应该发现真相才对。本间万穗知道您与三浦联络的事情,可是她什么也不说。一定是您严禁她说出来的吧!只要她一说出来,凶手是谁就很明白了。您威胁她不能说,否则就会性命不保吧?还是她原本就参与了您的计划?”
“和她无关。”岳父低着头说。
“如果不是你胁迫她不能说出来,她为什么要隐瞒报告的内容?”
岳父突然抬起头,张大眼睛注视着我。他的身体微微抖动,眼眶潮湿。
“好,我承认我禁止她说出报告的内容,但是,并不是基于你说的理由。”
“还会有什么其他的理由呢?”
“我不能说。”岳父百感交集地摇着头说,“你是无法了解的。”
根本是在找借口!没想到岳父是这么不干脆的男人,我还以为他是敢做敢当的人。难道他永远都不愿承认自己犯的错误吗?
“够了!你所做的事情我全都知道。如之前在办公室说过的,这是一桩为了隐藏杀人动机而故意编造出的绑错人的戏码。我现在说这些或许是白费唇舌。不过,要我在狭山公园吃苦头的人不是三浦,而是您,因为我曾经背叛和美,所以您要惩罚我。为了防止三浦泄露实情而杀死他以后,您当初的计划算是成功了。可是,没想到富泽路子竟然在和美面前揭发了我与她的关系,这是您没有意料到的事情,您之前的努力因此变成泡影;再加上法月纶太郎已经理清了事件的真相,为了自保,您只好不择手段地找代罪羔羊。您认为路子的告白会影响和美对我的感情,所以决定把你犯的罪行全部诬赖到我身上,这样不仅可以推卸掉自己的罪行,还可以让和美离开我。可是,岳父,您输了,和美违逆了您自以为是的爱,回到了我的身边。和美不需要父亲的保护,您的任务已经结束了。”
“你完全误会了。”岳父以悲伤的表情说着。到了这个地步,他还不愿认罪,只会让人觉得失望,“她还需要我的保护。”
既然如此,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我不想再对岳父说任何话,而且能说的也都说完了。只剩下最后一句话:“我还没有把我的发现告诉警方,可是期限只到明天为止。请你去自首吧!”说完,我便转身背对着岳父,往门口走去。
“等一下,听我说。” 棒槌学堂·出品
还想说什么吗?我沉默以对,既不想说什么,也不想听任何话。你不是任何人,也不是和美的父亲了。我要从现在起,断绝和你的所有关系。我关上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书房。
此时,岳母站在走廊上。
她应该没有听到我和岳父在书房里的谈话,可是,我的态度一定让她感觉到什么了吧?她的脸上堆满了不安的表情,好像连站都不知道该怎么站才好。
“隆史呢?”我问岳母。
她犹豫了一下后仍旧没有出声,但是用手指了指东边的和室房间。
“我要带他回去。”
于是岳母拉开和室的拉门。为了看清楚脚下,她打开电灯。被褥铺在六叠大的和室中央,隆史睡在被子的一角。我蹲下来,轻轻捏了一下隆史柔软的脸颊。
“起来了。”
隆史发出“唔——”的声音,张开眼睛后,连眨了几下眼睛。
“爸爸?你回来了?”一副刚睡醒的声音。
“起来,我们要回家了。”
隆史一脸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的表情。我把他从棉被里拉出来,脱掉他身上的睡衣,依序帮他穿上衣服。
拉着隆史的手,我们父子一起走向玄关。岳母已经先站在门口了,她一脸快哭出来的样子。没有看到岳父。
“其他行李改天再来拿。打扰到这么晚,真对不起。”
我说了这句话后,低头向她行了一个礼。她没有犯错,却因为背负了沉重的悲伤而感到羞耻。话说回来,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岳母,我现在说不出道歉的话,但是,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好好地向您道歉的。
隆史穿上鞋子,我叫他向岳母说再见后,便带着他坐上在门外等待多时的计程车,告诉司机久我山的住址。车子驶离不久,隆史便再度睡着了。看着他的睡脸,即使是深夜的塞车时刻,我也不以为苦。计程车驶向等我们回家的和美身边。我们一家三口马上就可以在一起,我不会让任何人干扰我们。
马上就可以回到家了。
和美,让你久等了。
我现在马上就回去。


4


计程车抵达久我山的时候,已经是子夜零时三十分。我叫醒隆史,下了计程车,一下车就看到家门口前的道路上停着陌生的车辆,是警车。他们还没有惩罚够吗?还没有烦够我吗?回到家的喜悦,被人狠狠泼了一盆冷水。我坚定抗议到底的决心,踏入家门。
玄关的门是开着的。我感觉到空气中有奇怪的气氛,因而停下脚步。屋子里的气氛很诡异,连隆史也敏感地察觉到了,他紧拉着我上衣的下摆不放。
“和美!”我叫道。
没有听到和美的回应。
不过倒是听到有人下楼梯的沉重脚步声。出现在我眼前的是法月纶太郎。室内原本就阴暗,但他的眼神更加暗淡,加深了我心中的不安。
“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山仓先生呢?你怎么会现在才回来?”
“我绕路到妻子的娘家带回儿子。和美怎么了吗?”
“我很难说出口——”他欲言又止,把视线移到隆史身上,说,“可以的话,就先让这个孩子去睡觉吧!”
法月别有用意地说。我点点头,转头对隆史说:“你该去睡了。”
“我要和妈妈说晚安才去睡觉。”
“今天已经很晚了,明天早上再说吧!”
不管隆史愿不愿意,我硬是把他带到二楼:“睡吧!”
“晚安。”
然后,我带着不安的心情回到客厅。到处都看不到和美的身影,只见法月警视独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一副茫然、无精打采的模样。看到我们后,法月警视慢慢站起来。
我怒视着法月警视,敌视的情绪从我的心底涌出。但是,他回看我的眼神却与他的儿子一样,是黯然而痛苦的神色。我忍不住怀疑,刚才在警视厅的侦讯室质问我的男人,真的是眼前这个法月警视吗?我愤怒的情绪因此萎缩了。
法月警视好像想说什么,但是摇摇头后便把要说出口的话吞了回去。他转头看自己的儿子,父子之间好像做了无言的沟通。接着,他走过去轻拍了一下法月纶太郎的肩膀,什么也没说便驼着背走出客厅。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法月纶太郎。我们面对面坐下来。法月纶太郎似乎还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但是我已经等不及了,便迫不及待地开口问:“和美发生了什么事吗?”
“嗯。”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又是好一阵子的沉默。我动也不动地等待他说话。
“山仓先生。”他终于开口了,“我必须告诉你一件非常遗憾的事情,请你冷静地听我说。”法月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刚刚我们终于查明了,夫人就是杀死那两个人的凶手。”
霎时我忘了说话,只是盯着法月的脸看。
“——什么?你说什么?”
“夫人就是杀死茂与三浦靖史的凶手。”
“胡扯!”我身体向前,好像要抓住法月般说,“你在胡扯什么!”
“请你冷静。”法月以痛苦的表情说,“总之,请你耐心听我说,我会一步一步慢慢说明,让你了解的。”
在他认真的眼神下,我暂且屈服,身体也往后倾。可是我并不是相信了他的话,只是要听他怎么说。
“把你的无稽之谈收回去,现在就带我去见我的妻子。”
法月带着悲怜的眼神更黯然了。他好像要避开我的视线似的开始说明。
“绑架事件是九日的早上开始的。就像之前我们已经说过的那样,这个绑错人的绑架事件并不是偶发的情形,而是凶手原本的计划。也就是说,凶手早就知道九日早上茂会独自从这个房子走出去。如果不是这样的话,这个计划——刻意绑错人的绑架事件,就不能成立了。因为如果像平常一样,是茂和隆史一起从这个家门出去的话,就无法制造绑错人的情况了。硬是假装绑错人,只带走茂,而放走了隆史,这样显得太不自然,反而容易被人看出真相。所以,隆史在发生绑架案的那一天因病请假没有去学校,不是单纯的偶发情形,而是凶手犯罪计划的必要条件。我们可以认为隆史请假没有去上学,是凶手有意的行为。可是,能够操作这个条件的人物,是谁呢?毫无疑问地,那个人应该就是隆史的母亲——和美。对母亲而言,佯称孩子得了感冒不能去上学,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就是因为太简单了,所以才被我们忽略了,我们应该更早注意到这点才对。十一月九日早上,茂在这个房子的玄关被绑架了。凶手——也就是夫人说茂独自离开这个家门的证词,是捏造的。”
我呆呆地听着法月的说明。因为找不出法月纶太郎论证里的弱点,所以我根本无话可说。
“夫人将失去意识的茂抱回家中之后,就把他藏在屋子里的某个地方——大概是关在车库里吧!接下来就是等待三浦打电话来。早上十一点,三浦利用保险公司的业务员把我引开,按照事先计划好的,从我家打出第一通电话。不过,这只是为了防备警方事后调查通联纪录所做的烟雾弹,其实三浦根本没有说那些内容,所以三浦不必准备小孩子的声音,因为这通电话的内容是夫人捏造的。”
我想抗议,但是法月摇头制止我,并且继续说下去:
“人质被监禁在这间房子里,是夫人计划里的重点,因为她要在这间房子里进行杀害人质的行为。从结论说起,因为夫人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可以保护自己,所以她绝对不会被怀疑。这也是她为什么计划佯装成绑架案的理由。她的目的就是在隐瞒真正动机的同时,又能让自己处在不在场证明的情况下。没有比这个更周全的计划犯罪了。”
“胡说八道!”我忍不住打断法月的发言。“让自己处在不在场证明的情况下?在这间房子里杀人?那是不可能的事。茂的尸体是在青梅市发现的,离这里有好几公里远。而且,那天晚上和美一步也没有离开家门,杉并署的刑警们可以证明这一点。既然如此,她是怎么将尸体运到青梅市呢?”
法月又是摇摇头。他以充满同情却生硬的口气,像在颁布什么训示般地说:“不用离开家一步,也有可能办到的。我来试着说明她是怎么办到的吧!首先,她打了110的电话报警,把警察叫到家里来。这通电话的目的,就是为了让第三者——杉并署刑警们,证明她一步也没有离开家门。而且,警察应该做梦也没有想到人质就在这间屋子里。“晚上八点到九点之间,夫人找了一个借口离开位子,在车库里杀害了茂,然后将尸体与书包装进塑胶袋,藏在你奥迪的行李箱中。这些事情大概不用五分钟的时间就可以完成了。当她若无其事地回到客厅时,应该没有人会发现她有什么可疑之处吧!因为当时客厅里的人都在等待绑匪的联络,谁也没有多余的精神去注意她的举动。”
“——奥迪的行李箱中?”我的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
“没错。这就是夫人计划的巧妙之处。到这里可以理解吗?山仓先生,那天晚上,你被叫去狭山公园的真正理由,不是要将六千万的赎金交给绑匪,而是把富泽茂的尸体载去给三浦靖史。在开车时,心情极度激动的你,根本不会注意到行李箱里装着一个小孩子。而三浦则是在那个时间开着他的GOLF车,比你先抵达狭山公园,并且在石阶上设下陷阱。这个陷阱的目的,就是让你停下脚步,好争取时间。设好陷阱后,他便到西武游园地车站旁边,等待你的到来,然后以电话指示你,要你带着赎金去冰川神社。在指定的时间之前,他一直在那里等着,当他看不到手电筒的信号时,就表示设下的陷阱奏效了。
“你离开车子,在石阶上摔倒而失去意识。在那段时间里,三浦把他的GOLF开到停车场,打开你的奥迪行李箱,将尸体抱出来,移到自己的车子里。因为夫人给他你的车子的备用钥匙,所以他能打开你的车。接着,他回到石阶的地方,撤掉之前设下的陷阱,再回到自己的车上,开车离开狭山公园,去青梅市弃尸。”
好像要重新整理想法一样,法月暂时停止说明,隔了一会儿后,才再度开口:
“也就是说,看起来像是交取赎金的行动,其实是为了移动尸体的行为。假装绑架勒索的目的,为的就是不让警察跟踪三浦。不管怎么说,赶走跟踪的车子是绝对必要的事情。如果被警车跟踪到狭山公园的停车场,那么,移动尸体的行动一定会被发现,一切就化为乌有了。不过,万一杉并署的刑警并没有命令停止跟踪的行动,那么一步也没有离开家中的夫人一定还有什么变更计划的手段,因为警方的一举一动,完全在她的视线范围内。”
“以上就是最初事件的来龙去脉。”
我紧紧抓着西装裤下不停地发抖的膝盖。我不相信,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法月毫不留情地打碎了我的希望。
“对照杀死茂的周全犯罪计划,第二桩命案——三浦的命案可以说是大胆的临时起意杀人事件。因为你不相信三浦的不在场证明,执意要去三浦家搜索证据,迫使夫人非马上杀人灭口不可。你要求她帮忙把三浦叫出去,好让你搜索三浦家,对她来说,这正好是下手杀死三浦的好机会。你在三浦的家里寻找证据时,为什么三浦那么快就回去了?因为夫人把你的行动告诉了三浦。而夫人又尾随三浦回到中野新屋,在三浦把你打昏之后,刺杀了没有防备之心的三浦。这应该不是太困难的事情,不需要一分钟就可以解决了吧?她用和服的袖子抓着菜刀,所以没有留下指纹。最后,她让已经昏迷的你继续留在浴室里,迅速离开杀人现场。”
“接下来的经过就像你已经知道的,她也没有再进行任何计谋。因为她相信她的丈夫会挺身保护她,而你果然不负她所望。结果就是,你当然不会怀疑自己的妻子,而别人也怀疑不到她。”
“等一下!”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心里升起一丝希望,立刻打断法月的话,“你没有忘记布置成密室状态的三浦‘遗言’吧?他的‘遗言’就是门闩的‘闩’这个字。门和一,也就是说,三浦其实在说,杀死他的人是和美的父亲。”
“我也曾那么认为。”法月说,“可是,凶手其实是尊夫人,三浦的‘遗言’指的是和美。”
“为什么?” 棒槌学堂·出品
“对三浦而言,夫人在成为你的妻子山仓和美之前,是次美的姐姐。意思是,在他的感觉里,门胁和美这个名字的印象强过山仓和美。此外,他对夫人的名字还有一点点误解。尊夫人的名字是和美,但是他却一直以为是一美,两个字的发音是一样的【注】,一美是长女的意思,所以妹妹的名字叫次美。三浦临终前为了留下‘门胁一美’这个名字,才让死亡的现场变成密室的状态。”
“另外,我还要说明为什么和美可以轻易说服三浦的理由。因为三浦从和美身上看到了次美的影子,如果不这么想,就无法理解三浦的行动。或许一开始他就有被杀的觉悟了。从这一点看来,对三浦而言,或许和美才是他的宿命之女。”
我的反驳意见被一一驳回,法月的主张反而显得更有说服力。我觉得很恐怖,好像身上的肉被一片片剥下来似的。刚才岳父说的话像漩涡一样在我的脑子里盘旋,并且有了新的定义。
“你完全误会了,她还需要我的保护。”
三浦的调查报告书上是否有和美的名字呢?岳父在听取那份报告时误解了他们两个人见面的理由,所以严禁本间万穗说出调查的内容。而他之所以硬要将杀人绑架的罪行栽赃到我身上的原因,一定是前天他知道绑架事件的真相后,发现了三浦的真正共犯。岳父确实还在保护着和美。
我因为不祥的预感而发抖了。但是,我仍然在发抖中丢出无法挽回的最后疑问。
“为什么?和美为什么要那么做?”
“从现在起,我说的话纯粹是我的想象。”法月像在朗读一样,不带感情地说:“我认为夫人早已经知道你和富泽太太的关系了。不过,应该是富泽家搬到府上附近才发现的。大概是她发现逐渐长大的茂越来越像你吧!而且,再度见到富泽路子以后,你的态度一定出现了微妙的变化。这些细微的事情让夫人产生了疑问。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产生这种疑问的,但是从某个时间开始,她心中确实有了疑问,心情也因此产生了变化。从那个时候开始,夫人变了。我想是从发生了某件奇怪的事情而开始的。夫人因为七年前的流产而无法再度怀孕,可是,她内心的母爱并没有因此消失,收养了隆史后,她的母爱得到抒解,心情也因此平静。然而那只是表面上的平静,她内心里的怒火,在知道你曾经背叛过她时爆发了。”
“于是她可能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丈夫一定是在我流产以前,就和富泽路子有不寻常的关系;而路子因为嫉妒我,便利用她的护士身份,让我流产了。也就是说,她认为自己腹中的孩子是路子害死的,而且路子还怀了丈夫的孩子。既然路子抢走了原本属于自己丈夫的孩子,那么自己也有权利夺走属于路子丈夫的孩子——”
“以牙还牙,这就是夫人展开的报复。所以夫人当着担心自己儿子安危的母亲眼前,在这个房子里杀死了那个母亲的孩子——茂。就像七年前自己的孩子在肚子里被杀死那样。”
“当然,她的想法显然是一种错误的推论。因为你和富泽太太的关系,是夫人流产后,你为了逃避夫人不稳定的情绪才开始的。还有,她把流产的责任推到护士身上,基本上就是不正确的想法。太无奈了!总之都是命运的作弄。”
我被打击到体无完肤,完全找不到可以反驳的字眼。我谴责自己的愚蠢,竟让和美深陷黑暗面,让她在黑暗中发抖。我的上半身向前倾,趴在自己的膝盖上,强自压抑自己的啜泣声。
“你没事吧?”法月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我没有擦掉从眼角掉出来的东西,直接抬头问:“请让我见和美。她现在孤孤单单一个人太可怜了,我要在她的身边陪她。立刻带我去警察局吧!”
法月犹豫了一下后,缓缓地摇了摇头,他的表情中隐含着哀痛。
我感到一股强大的打击。
“莫非和美——”
“我应该早一点注意到的。”法月说。“我是大约一个小时前得到结论的。得到结论后,我立刻打电话到府上,可是一直没有人来接电话,这让我觉得很不安,于是我立刻赶来这里。那时这里的玄关是开着的,但是室内很暗,并没有开灯。夫人在车库里上吊了,应该是一时想不开而自杀的吧!她以为你被逮捕,不会回来了!独自一个人在这间屋子里,不知道如何是好,于是干脆一走了之——”
法月的声音好像来自空洞的深处,慢慢地飘到我完全听不到的地方。我的脑子里已经没有了自己,一心只想回忆起和美的脸、和美的声音、和美的体温……
几小时以前,我的妻子还在我的怀抱里,但我的手现在却已经不记得那个感觉了。我想要想起那个感觉,但是那个感觉已经抽离我的身体,不知逃到哪里去了。
难道那只是我的幻觉吗?
难道那个时候你已经死了吗?
不对,已经死的人是我。像我这种为人丈夫者,才是虚伪的幻影。失去灵魂的人是我不是你,我才是没有灵魂的人。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没有立足之地的人应该是我才对。我是被诅咒的人,所有被我碰触过的东西都会腐烂,都变得肮脏,都被染上失德的色彩。我是带来不幸的瘟神。
和美,你是对我含恨而死的吧?
未来的日子里,我必须永远背负着你对我的憎恨吗?
我恐怕承受不了呀!
和美,原谅我。
原谅我这个愚蠢的丈夫。
不,不要原谅我。恨我,诅咒你对我的爱吧!我是个罪孽深重的男人,是一个愚蠢至极的男人。我说我爱你,却没能感觉到你的痛苦;我让你痛苦,却装作一副不知道你痛苦的模样,还看着你走上最后的绝路。我一辈子也偿还不了对你的愧疚。既然如此,我就接受你对我的恨吧!不只你,所有因为我而遭受不幸或死亡的人的所有怨恨,我也必须统统接受。
走廊上好像有人。法月站起来,打开门,进来的人是隆史。
“睡不着吗?”我问。
隆史点点头。
法月面向我,轻轻地点点头后,沉默地离开客厅。客厅里只剩下我和隆史了。
“过来。” 棒槌学堂·出品
我伸出手紧紧抱着隆史,以全副的精神抱着他小小的身体。
“爸爸?”隆史抬起头说。
“什么事?”
“妈妈死了吗?”他偷听到了。
已经瞒不了他了。
“嗯。”
“——我不哭。”
可是,豆大的泪珠已经从他的眼眶滚出来了。
我看着这个和我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的儿子,一股暖流涌上了心头。隆史呀!你现在还那么小,我一定会好好地照顾你,让你成为不会让死者感到遗憾的、顶天立地的男人。这是活着的我的责任。有一天我会清清楚楚地让你知道这件事的始末,到时,我会接受你代替已经死去的人给我的惩罚。
“隆史。”
“什么?”
“你是爸爸和妈妈的儿子。”
“嗯。”
“不是‘嗯’。”
“是——爸爸。”

 

 


【注】日语的“和美”与“一美”的发音都“kazumi”。(Babyfish:在第五章4里用“斑鸠”与“次美”发音相同作了暗示~)

 

 

 


—全书完—

 

 

新书版后记

 

【NON NOVEL书系初版】


这本书是我在NON NOVLE书系出版的第一本书,所以我就暂且用这篇后记来代替自我介绍。本书是“名侦探法月纶太郎系列”的第四本书(前三本列为讲谈社的NOVELS书系)【注】。初次看我的书的读者们,如果你们喜欢这本书的话,敬请往前追看这一系列的书。
又,写在这后面的文字,是针对已经知道这个系列的读者而写的,万一因此让不熟悉这个系列的读者感到不舒服,我在此致上歉意。
最近常有读者对我提出这样的问题:
“为什么你的每一部作品都会改变风格?”
碰到这种问题时,通常我会以“因为厌烦了之前的风格”,或“不想千篇一律,想要改变”之类打马虎眼的话来回答。然而老实说,这样的回答连我自己都觉得缺乏说服力。
如果可以进一步深思这个问题的答案的话,或许我会回答“因为觉得自己的风格还没有成熟,所以想重现自己身为幸福的读者时期所看到的、令自己感到震撼的作品,藉着模仿与不断地尝试错误,来打好基础,并磨练自己的作家之路。”吧?但是这样的回答可能会被人反驳说,尝试错误这种事,应该是在以作家身分出道之前就必须完成的事情!但是,如果可以让最近才开始看推理小说的年轻读者,借由看我的作品接触到过去的大师名作,也算是好事一件吧?总之,关于前面的那个问题,我现在会这样回答。如果有人认为我的回答态度太过消极而批评我,我想我会乐于接受。
和我以往的作品一样,这个作品也以不分古今或东西的名家作品当作范例。为了不剥夺喜欢追根究底的读者的乐趣,我不会在此详述引用的来源。不过,这次的风格有点杂,这一点是很明显的。我已有觉悟,这次一定也会像以往一样招致批评。但是我所引用的,都是会震撼我的内心的作品,所以“引用”是我对作者表达敬意的方式,我的作品算是献给作者的情书。
我希望读者能够明了我的这个想法。
——话说回来,我的小说真的每一本部不一样吗?让写的人自己来说这种事,是不太准确的,不过若问我自己的感想的话,我并不那么觉得。
总之,太深入这个问题的话,就像自己掀开谜底一样,会让读者无法接触到更多的层面。
这本书和我以前写的书一样,不管它的外在表现为何,它的内在与我以前的书是相通的。我写的书的共通性,就是它与我的推理观相连在一起、难以分开。
我要谢谢在我写这本书时,给我许多帮助的人。
谢谢“南北社”的石仓义朗,他不厌其烦地接受我的采访。我还以为面对我这个外行人时,他会不想回答我的问题。
谢谢关西电视台的上沼真平。谢谢“无尽的夜”的幕后工作人员与参加演出的各位。请接受我迟来的道谢,你们让我想起一九八九年的琵琶湖之旅。
有关第五章的引用部分,谢谢小尾芙佐让我参考了他的译文(早川文库)。
谢谢THE POP GROUP。我在“FOR HOW MUCH LONGER DO WE TOLERATE MASS MURDER?”的音乐中,完成了最后的几页。
谢谢小泽仪德君帮我拷贝原稿,希望我没有露出不良前辈的德行。
还有,谢谢耐性十足的读者诸君不断给我这个作品不多的作者鼓励。谢谢你们,让你们久等了。
那么,我们在下次的冒险中再见了!

 

一九九一年三月

 



【注】前三本书为:一九八九年的《雪密室》、《谁彼》与一九九O年的《为了赖子》。

 

 

 

文库版后记

 


写这部长篇小说时,我二十六岁。从一九九O年,写到一九九一年的年初。岁月如梭,那竟然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我记得在写原稿的最后阶段时,爆发了波斯湾战争。我在NOVEL书系的初版后记里写到,那时的我在听THE POP GROUP的CD(现在我在听“Y”“最后的警告”的CD)。
大约也是那个时期,我突然开始抽烟了。以前我没有抽烟的习惯,可是那时我却发现抽烟的时候我的脑筋比较清楚,写稿子的速度也因此变快了。如今我已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瘾君子。
不过,尼古丁能加速我的工作效率,也只有在那个时期而已。当然我也知道抽烟有百害而无一利、可是我已经戒不了。有人说我写作的动作太慢,就是因为开始抽烟的关系。不过,我并不认为如此。
这本书问世的时间,比已经在讲谈社文库本出版的《再一次的红色恶梦》、《法月纶太郎的冒险》【注】还要早,但文库本的出版时间却比较晚。为什么会这样呢?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实情就是,当初预计《三的悲剧》先在NON NOVEL书系出版,要出文库本时,再按照一、二、三的顺序,出版《一的悲剧》文库本。但是《三的悲剧》始终只在酝酿中,编辑部的人终于等得不耐烦,没等《三的悲剧》出书,《一的悲剧》就先出文库本了。
最近常常被问什么时候要出《三的悲剧》?老实说,我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对于要如何写这本书,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淡淡的想法,那就是这本书应该是像埃拉·雷文的《死前之吻》【注】那样,以第三人称为主角,内容分为三个部分的小说。除此之外,我现在什么也不能说,因为说了的话,我的话很可能变成谎话,因为写出来的东西与我说的完全不一样的可能性是非常高的。像桃乐丝·黛的歌那样,未来的事情是难以预料的,que sera sera【注】。我这样说好像很不负责任,但是现阶段实在没有比这样的回答更加诚实的回答了。
总之,会发生什么事,就会发生什么事。What will be , will be?
不过,我最好承认一件事。本书强烈受到志水辰夫的文体与原寮【注】的结构的影响。不,用影响两个字还不足以表示我对这两位作家的尊敬。我像学习中的弟子,将他们的书奉为密传的兵书,并且非常努力地以他们为范本来完成这本小说。关于这一点,应该是一目了然的事情,不过原寮的《我杀了那个少女》的结构,对这本书的影响更大。
我之所以会用这种方式完成这本书,是因为当时我对新本格派的刻板形式有所不满,因此不能说我这样做不是一种故意的、想获得别人喝采的作为。反正我就是这样写了。此外,我还想再加上一点注解,我在写这本小说时,并没有积极想要创作出冷酷的故事氛围。
就像《为了赖子》的结构是以尼可拉斯·布莱克【注】为范例一样,这本书里所设定的事物,尤其是人物的设定和故事的开展,都是引用或重新解释后黄金期的本格推理【注】杰作而成形的。但是,在这里列举参考或引用的作品名称,会变成好像在做比较,因为有些读者没有读过本文,所以还是隐而不表,不提那些作品的名称了!不过,如果有人无论如何都想知道我到底引用了什么作品,那么请去看收录在《法月纶太郎的冒险》里的短篇,《星期六之书》,其中有法月纶太郎看到书时,露出笑容的情节。顺便一提,我引用的是由两个人合作的美国作家作品,作家的笔名姓氏缩写是Q,不过,并不是艾勒里·昆恩。(引用昆恩的最好不说为妙。)
虽然有点离题了,不过我最近在看《上院议员》(作者是理查德德·鲍克[Richard Bowker])时,又想起了那位作家,因为主角被安排的情况和故事进展的方式非常相像。不过,理查德德·鲍克是不是也引用了那位作家的作品,那我就不清楚了。(大概不是吧!)
这篇后记写到这里有点乱了。不过,最后还有一点是非说不可的,这个作品以卷入绑架事件的父亲为第一人称的原因,直截了当地说就是因为不能用法月纶太郎的角度来进行这个故事。会变成这样的原因,是因为《为了赖子》的故事走向,法月纶太郎必须是以第三者的身份登场。正因为如此,“另一个西村悠史的手记”【注】就支配了小说的走向。因此,本书除了是《为了赖子》的姐妹作之外,同时也是反题之作。而下一本小说《再一次的红色恶梦》的重点,就是要从没有止境的散乱对话中,再一次以侦探为第一人称。对作家而言,没有比这个更辛苦的事了。


一九九六年六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