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或许真如你所说的。」

「不仅如此,就我的看法,切割窗户玻璃的玻璃切割器也是工作室中的工具。
我们无法在工具箱中找到,是因为有人已经偷偷带走,藏了起来。」

宇佐见推着黑框眼镜,惊讶地皱着眉。

「原本在工作室中的玻璃切割器,被窃贼拿走了?突然听你这么说,实在有
点难以接受。假设你的推测准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没说窃贼将工具拿走喔。关于这点,我等会儿再做说明……,我认为切
断石膏像头部并非外人所为,而是能够自由进出的熟人。唯有如此,此人才能够
使用工作室内的玻璃切割器,制造外部闯入的迹象。此人先以钥匙从大门进入,
完成切断作业后再大大方方地从大门离开。在窗户玻璃上开洞,只是玩弄个小花
招,伪装是外人犯案。」

「等等。」

宇佐见的动作越来越不自在,声调也突然粗暴了起来。

「你说是熟人切断石膏像的头部?胡闹也要有个分寸。星期六早上十点到下
午四点间,我、秋山太太与川岛全家人都前往殡仪馆,所有人都有不在场证明,
根本不可能闯入工作室。」

「如果是熟人,犯案的时间就不限于家祭举行时。在家祭前,也就是星期五
晚间,石膏像头部可能已经遭到切断,并从工作室中运出。」

「星期五晚上?所以你的推论是……」

「我的推论和宇佐见先生您的想法一致。」

宇佐见的表情木然。他无法再否定,也无法再做掩饰。纶太郎继续说:「伊
作先生昏倒后,能够使用工作室钥匙的只有国友小姐和江知佳。守灵结束前,钥
匙是由国友小姐持有,但是从医院运回遗体后,为了准备守灵事宜,还得忙着应
付前来吊唁的客人,我认为她没有时间切断石膏像妁头部。可是江知佳在守灵后
向国友小姐拿了钥匙,进入工作室,独自一人待在那儿,没有人看到她回到主屋。
所以切断石膏像头部,伪装是外人犯案,并且将切断的头部运出工作室,只有江
知佳一人办得到。」

宇佐见大大地叹了一口气,紧张的表情逐渐缓和,他的伪善态度也逐渐褪去。

「既然你已经看穿一切,没办法,只好告诉你真相。正如你刚才暗示的,的
确是我将玻璃切割器带出工作室。我发现玻璃切割器藏在架上工具箱的底部,才
恍然大悟……。星期五下午,国友小姐没有空闲出入工作室,那么破坏窗户的是
江知佳。现场如果还留着玻璃切割器,每个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所以我才
背着大家偷偷地将玻璃切割器拿走。但我没注意到门前有扫帚扫过的痕迹。」

「看来,擦拭铝窗外框的也是宇佐见先生喽?」

纶太郎穷追猛打地问着,宇佐见吞了口口水。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昨天我再度前往川岛家调查,我试着从窗户进入工作室时,发现铝窗窗框
上缘的脏污已经擦拭得一干二净。擦拭干净并非为了消去足迹,而是为了掩饰没
有足迹吧。」

「本来我还想你未免太有自信了,不过你真的注意到每个细节。你说的对,
我本来想要掩护江知佳,结果所有行动反而导致反效果。」

「并非都导致反效果。你坚持不报警,我认为是明智的判断。那种程度的伪
装手法绝对无法逃过警方的鉴识工作。江知佳切断石膏像的举动,一日一消息曝
光,无可避免地绝对会成为沸沸扬扬的丑闻吧。」

「……丑闻呀。」

宇佐见喃喃自语着,一口气饮尽咖啡。他的一边嘴角微微牵动,舔着唇,将
咖啡杯摆回桌上,郑重地说:「很可惜,你的推理只对了一半。有个很重要的部
分我想你误解了,切断石膏像头部的不是江知佳,即使她想切断头部也不可能,
因为没有人能够办到。」

「没有人能够办到?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因为川岛大师的遗作本来就没有头部。」

13

宇佐见骇人的言论却未引起任何反应。宇佐见话说完时,纶太郎啜着冷掉的
咖啡,再缓缓地将杯子放回咖啡托盘上。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别只是想故弄玄虚。」

「我真的这么想。」

无法获得预期的反应,宇佐见焦躁地强调:「或许是故弄玄虚,不过故弄玄
虚的可不是我,这句话你该对过世的川岛大师说,我纯粹是陈述事实而已。」

「你认为伊作先生故意制成没有头部?可是……」

「你别急着反驳,光等我说完。你还记得石膏像上覆盖着帆布吧?那块布并
非后来由他人盖上的,而是川岛大师在昏倒前覆盖的。所以奔跑到工作室的国友
小姐等人并没有看到实际的完成作品。那时候她为了照顾病人,已经手忙脚乱了,
根本无心顾及作品。况且大师送到医院,一直到翌日的守灵仪式结束,没有任何
人进入工作室。」

「这件事情,玲香小姐已经告诉我了。」

纶太郎淡淡地回应着,提起咖啡壶注入热咖啡。宇佐见也藉机示意,纶太郎
只好帮他倒杯热咖啡。

「谢谢!说实在的,当时我恨不得马上冲去欣赏川岛大师的遗作。或许你认
为我很卑鄙,可是身为回顾展的策展人,我当然挂心石膏像是否已经完成;如果
已经完成,作品完成度究竟如何呢?但是我担心太过于强出头会引起遗族的不悦,
那自己就前功尽弃了。星期五晚上,我让江知佳独自一人前往工作室,也是尊重
她的心情。现在想想,如果那时候和她一起前往工作室,就不会发生这一连串的
骚动了。」

宇佐见摇摇头,迅速地端起咖啡杯啜饮。

「总而言之,除了江知佳以外,没有人看过石膏像的头部。虽然她说看到脸
孔,但是现场却找不到头部曾经存在的证据。」

纶太郎嘟起嘴。他早就推想过这个疑点,也能立刻推翻宇佐见的想法,但是
再多听听宇佐见的意见也无妨。

「切断的头部是什么模样?你问过江知佳了吗?」

「当然问过了。我们发现工作室一片凌乱,立刻询问江知佳。她回答前晚确
实是有头部的,可是她的回答相当暧昧不明。我问她脸部的详细样貌,她的回答
总是模糊不清,缺乏具体性。我有所顾虑,不敢再深入追问,但总觉得一定有什
么隐情。」

纶太郎询问江知佳时也有同感。不过只因为这个理由,即推论作品本来就没
有头部,未免太过武断。纶太郎以此反问宇佐见。

「不,想法太过武断的应该是你。」

宇佐见的双手交握,不容分说地答道:「依照各方状况推测,并无法全盘推
翻江知佳切断石膏像头部的可能性。但是请你站在当事人的立场想想:那座石膏
像是川岛大师用生命换来的,是他投入全部心力完成的遗作,更何况石膏像的模
特儿是江知佳本身,只要稍微仔细一想,就知道这件作品深具意义。这件作品是
江知佳和生命如风中残烛的父亲,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共同作业。父女两人每
天同心齐力,是充满诸多回忆,无可取代的纪念碑,活在人世的女儿怎么可能亲
手摧毁?如果你还是认为可能性很高,你必须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解释为什么
她会采取如此不合理的行动?!」

「不,理由还没……」

「你看看!既然没有理由,她怎么可能做出这么毫无道理的行动。」

弱点受到攻击,纶太郎一时词穷,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击。即使他认为切断石
膏像的人是江知佳,却完全无法理清江如佳的动机。他原本期待从宇佐见彰甚的
口中找出蛛丝马迹,看来只是自己一厢情愿。为了不浪费时间,结束这场无止境
的争论,纶太郎只有说出自己的想法!「我的说法可能会冒犯到您,其实我自己
也曾经推测过,也许伊作先生原先就制作没有头部的石膏像。但是我发现这个可
能性是零,因为有第三者的证词,证明头部确实曾经存在。」

「第三者的证词?」

「昨天我拜访川岛府上,顺便进行工作室的现场重建,请玲香小姐和房枝太
太回想星期四下午时的事情经过。别小看人类的记忆,两人都说进入工作室后,
覆盖着白布的石膏像高度比现在还要高一个头。整座雕像的质量感,以及垂及地
板的布长,和现在的状态有着明显不同。头部的有无与否,透过布也能得知完全
不同。由于有两人以上的证词,我才认为伊作先生完成石膏像时,不可能没有头
部。」

出乎意料地,宇佐见丝毫不为所动,看来他似乎早就知道玲香与房枝太太的
证词。他搔着后脑勺,一副早就了然于胸的态度。

「现场重建啊,何必那么大费周章呢。我早就知道了,我问过她们两人,也
获得相同的回答。可是你却遗漏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她们看到的只是盖在外侧的
布,里面根本是别的物体。因此,帆布所覆盖的并不是石膏制的人头,只是类似
的假人头。」

「假人头?」

「没错。变魔术时不都会盖上一块布吗,所以刚才我说这是川岛大师故弄玄
虚。而且不止如此。接下来是我的想象:川岛大师昏倒,被担架抬离工作室后,
经过一段时间,被布覆盖的假人头便会自动消失。」

「自动消失?什么意思?」

「你记得工作室里有台大型冰箱吧?我检查时冰箱当中空无一物,刚好可放
进一个人头。现在这个季节,只要关掉冷气,关紧窗户,室内便非常闷热。」

宇佐见令人意外的提示,使纶太郎两眼瞪得又围又大。

「……莫非你说伊作先生用冰块制作假人头?」

「不,冰块融化后会留下水渍。可是无论是帆布或是石膏像的颈部以下,都
没有任何水渍痕迹。我想,川岛大师可能是使用干冰。他先以干冰凿成头部形状,
固定在完成的石膏像头部部分,再盖上白布。干冰也是白色的,万一白布滑落,
乍看之下很容易看成是石膏,这是一石二鸟的手法。」

「不会吧,你在开玩笑吧?」

纶太郎一点也不惊讶,反而有些愕然。一个即将死去的大男人,会用这种哄
骗小孩的手法来愚弄家人吗?但是宇佐见非常严肃地说:「我是认真的。事实比
起小说通常更为诡异莫测,川岛大师并非没有那种能耐,其实他曾经使用干冰制
作作品。别误会,我并不是被逼得走投无路,才随便胡乱编造。我手上握有大师
为何制作假人头的具体证据。」

「具体证据?莫非和伊作先生的手机有关?」

纶太郎先将一军,但是宇佐见似乎没什么反应,甚至还反问大师的手机怎么
了,纶太郎回答玲香曾问起大师手机下落一事。

「……我不知道,手机应该不在工作室里。」

「真的吗?我还以为宇佐见先生偷偷拿走了。」

「不可能,我不会随便乱动大师的私人物品。」

宇佐见断然否认,咳嗽了几声后,重新开口说:「具体证据另有其他物品。
原本我还犹豫是否应该告诉你,不过既然到了这个地步,就全部透露给你吧。不
过我告诉你的事情,除非我允许,请勿任意泄露,否则会有麻烦。我有权请你保
密,虽然具体证据不至于涉及违法,却有着很大的风险。我十分赏识你的洞察力,
因此需要你的协助。请你先保证绝对不泄露任何口风。」

纶太郎无法拒绝,只能发誓严守秘密。宇佐见摘下眼镜后揉了探眉间,他从
衬衫口袋中取出眼药水,熟练地点了眼药水。眼药水看起来并非是市售,而是眼
科医生开的处方。纶太郎发现,宇佐见少了如注册商标般的黑框眼镜后,模样大
不相同。

重新戴上眼镜,宇佐见说了声抱歉便走进卧房,然后抱着大信封回座。

「我的证据就在这里,这是取自江知佳脸孔的石膏雌型。在展示前,我先简
单介绍川岛大师的石膏直塑技法,也就是内部浇铸技法的步骤。」

宇佐见的解说并无新意。经由江知佳的教导以及宇佐见撰写的追悼报导,纶
太郎已经知道大略的制作程序。首先将浸染石膏液的绷带贴在模特儿身上,石膏
凝固后取下绷带,连接各个部位,制作中空的雌模,再灌入以水溶解的石膏,等
到充分干燥后再拔出雄模;将自身体各个部位取出的雄模组合,忠实重视模特儿
形貌的石膏像即告完成……」

「请注意直塑的雌模。是将雌模接合起来以完成作品,而与之相对的内部浇
铸技法在作品完成时,使用完毕的雌模等于是废弃物,因为在拔出内侧的雄模时,
必须像剥蛋壳般以槌子和凿子将雌模敲得粉碎。」

「说的也是。工作室的工作台上有分裂的石膏碎片。!那是绷带的残骸,那
就是雌模的下场?」

「没错。如果石膏像原本就有头部,从江知佳脸上翻模而得的雌模原型,就
不可能存在,懂了吗?」

「我懂。」

宇佐见从信封中取出四张大照片,十分仔细地排列在桌子上。第一张照片,
是从正面拍摄的石膏面具。由厚厚的石膏绷带取得的凹凸形状上,能够隐约看出
江知佳的脸型。由于是刚翻模完成的状态,并无任何凿锉或修复的痕迹。

第二张照片则是拍摄石膏面具内侧,面具内侧完美地拓印了江知佳的表情与
肌肤纹路。第三张与第四张照片,则是头部后方的石膏雌型照片,包括了耳朵,
分别拍摄正面与反面,同样没有任何破损的痕迹。

「这些照片的确是江知佳脸孔部分的雌模,你是如何取得这些照片的?」

纶太郎看完照片后,抬起头来询问,宇佐见狡猾地笑着。

「家祭结束后,我在川岛大师的工作室中找到的。我和江知佳谈话后突然灵
光乍现,在工作室中四处寻找,便发现这些照片就放在保利龙箱中,摆在架子上。
这件事情我对遗族采取保密政策,江知佳本人当然更不知道。」

「换言之,你依旧是未经许可就擅自取走他人物品嘛。照片中的实物放在哪
里?」

「我寄放在一位从事石膏技术业的朋友那儿,他非常值得信任,绝对不可能
泄密。慎重起见,我商请那位友人比较工作台上残馀的雌模样本,证明是同一时
期、同一素材所翻模制造的。而且那位朋友告诉我脸孔部分的石膏面具没有水溶
石膏的痕迹,因此,江知佳脸孔部分的雄模从未存在过。」

「依理推论确实是如此,不过,或许脸孔部分的雌模不止一个呢?」

「不可能,关于这点,在川岛大师过世前我已经向江知佳确认过了,脸孔部
分的翻模作业只执行过一次。大师因为病痛缠身,体力衰弱,已经无力重做,而
且在作品完成前,江知佳也没有理由说谎。脸孔部分的雌模只有一个,再加上没
有任何毁损痕迹,由此确实可知石膏像一开始就没有头部。」

证据确凿,纶太郎的推理被一一推翻。宇佐见的说明符合常理,丝毫没有任
何得以反驳之处。可是,如果头部从未遭到切断,又有其他疑点产生……

「可是,石膏像的颈部部分清楚留下线锯锯断的痕迹。如果宇佐见先生的推
理正确,难道那是为了掩饰没有头部的伪装吗?」

宇佐见了解自己的主张获得认同,微微一笑。

「不愧是法月先生。完成的石膏像上还留有部分头部。如果直接保留成形的
石膏像,就会看出原本就没有头部,所以才必须将顶端薄薄地切掉一片,假装切
断头部。」

「总而言之,这也是江知佳玩弄的手法?」

「当然,破坏工作室窗户的也是江知佳小姐,所以我才说你的推理只对了一
半。星期五晚上,她可能是临时起意,设法将石膏像假装成有头部的模样。」

「最令人不解的就是这点。为什么她要故意破坏父亲的遗作?为什么她要谎
称曾经看过从未存在的头部?」

纶太郎偏着头问着,宇佐见用两根手指头敲着膝盖,慎重地回答:「可能她
无法领悟父亲真正的寓意,脑中一片混乱吧。我再次强调,那座石膏像是川岛大
师以生命换来的遗作,江知佳自己本身是模特儿,更亲眼目睹整个石膏直塑的制
作过程。结果完成的作品却没有最重要的头部,她一定受到很大的冲击。她一定
想知道没有头部的原因,但是她却无人可问,因为父亲已经不在人世了。她可能
认为自己受到去世父亲的排斥。」

「因此她不愿意承认这种情形,才设法制造出第三者切断头部的假象吗?」

「我的答案是肯定的。假人的头部如果不是干冰,而是能够展现形状的其他
材质,江知佳应该不会做出如此粗暴的行为。如果有任何代替头部的物体能够了
解作者的意图,就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了。可是川岛大师却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没有任何制作日志或笔记,众人的面前只有一座令人毛骨悚然的无头石膏像……。
总之,现在追问江知佳,可能只会招致反效果,所以我打算过一段时间,等她心
情平稳后再慢慢问她。」

纶太郎交叉着双臂,宇佐见再度端起咖啡啜饮。对江知佳所表现的过度反应,
宇佐见的解释或许是正确的,可是……,川岛伊作为什么要让自己最后一件作品
牵扯出这么一场天大的骚动?他的真正意图是什么?实在令人费解。

「为什么伊作先生要瞒着江知佳制作无头石膏像呢?假设他想故弄玄虚,总
有个理由吧?假设真如宇佐见先生所推论,伊作先生事先制作干冰假人头瞒骗家
人,他总有什么合理的理由吧?」

纶太郎追问着,宇佐见并未立即回答,咖啡杯停在嘴边,眼睛里着远方沉思
着。纶太郎看着地疲惫不堪、惨白异常的脸孔,突然觉得宇佐见是打从心底敬畏
川岛伊作。

虽然宇佐见工于心计,一心追求名利,但是他的工作态度非常认真。眼前的
宇佐见,身为一位美术评论家,正动用自己脑中所有的知识经验,设法理解往生
者的遗志,解开往生者制作无头石膏像的理由。

「有个墨镜事件……」宇佐见将咖啡林放回咖啡托盘,一边回想一边开口,
「一九八二年的个展,当时川岛大师为了摆脱人体直塑作品的刻板印象,以墨镜
掩盖石膏像脸孔,不过被批评得体无完肤。有位评论家向来赞赏大师的作品,甚
至连他都将大师贬得一文不值,说是「一群没有、心肝、没有灵魂的橱窗模特儿」。
这个尝试得不到世人的理解,使大师大受打击。过了不久,大师便停止制作石膏
直塑作品。」

纶太郎点点头。他初识江知佳的那天,她曾叙说这件事情,并为自己的父亲
感到忿忿不平。

「江知佳曾经告诉我,无论姿势如何改变,几经尝试,伊作先生还是只能做
出眼睛紧闭的作品,大概因此觉得厌倦无力吧。墨镜事件后,他曾经在脸孔部分
的雌型上加工,制作双眼睁开的版本,但是听说他当场就将成品敲得粉碎。」

「嗯,这件事情大师本人也曾经告诉我。据说如此一来,完全破坏原有的肤
质触感,整体印象非常糟糕。我在报纸追悼文上也曾经写过,川岛大师对于乔治。
席格尔的作风,一直怀抱着冲突矛盾的情感。比起任何人,他更能深刻体会席格
尔表现手法所展现的深度和强度;但是他也从未骄傲自大,沉浸于「日本的席格
尔」的美誉当中。所以,为了有别于席格尔的宗教概念,他不断挣扎、尝试,设
法确立属于自己的原创风格。他的挣扎尝试,正是来自于雕刻形式上对于如何表
现眼睛的矛盾理论。」

「东西方的雕刻史中,如何更立体地表现眼睛,向来是个困难的课题。不必
我多做解释,你一定知道眼睛是没有形状的,而是经由虹膜和瞳孔的色彩形成。
古希腊使用上色的绘画技法,日本佛像雕刻的手法则是以黑曜石或描绘了瞳孔的
水晶镶嵌成玉眼。可是这些折衷主义,在强调立体表现的雕刻手法中,严重破坏
雕刻的自主性。一直到希腊化时代以后雕刻家才发现以固定眼神的方法,能够纯
粹以雕刻的手法来展现眼睛。但是后世的雕刻家却非完全使用雕刻手法表现眼睛,
仍旧继续使用无色彩的单纯凸面眼睛,因为在表现宗教主题时,空白的眼球像是
在凝视着虚空,非常符合宗教意涵。以上是一般的雕刻知识,但是这种表现上的
限制,连席格尔的人体直塑作品也毫不犹疑地使用这种手法。紧闭双眼的人物脸
孔看似冥想的表情,就像是底片上没有视线的空白眼球。」

「那就是伊作先生所厌恶的,所谓的虔诚「祈祷」印象吗?」

「没错,就是那样。对使用内部浇铸技法的川岛大师来说,如何表现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