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长先把水晶骷髅头放棺木里,之后我们站在那扇门前,门的壁画上画着一个人躺在地上,有三个人围在旁边,旁边还有只像狮子的动物。
“与我们刚才进来的门不同,这个房间另有三扇门,我认为‘看到新的门三次后前进,死者与狮子的睡眠被阻’这句话就是打开这扇门的关键。”
兰子向普利西拉姆姆解释。
石门没有锁,所以一打开门,铰链便发出“嘎”的一声。我们终于进入了神秘的书库,虽然不像院长那般急迫,但也无法忍住兴奋之情。
“普利西拉姆姆,请用你自己的眼睛确认所有的东西。”兰子冷冷地说,然后消失在眼前的黑暗中。


第3幕 地狱启示录 第22章 破灭与遭遇
1
我们越过门槛,进入书库。
门打开的瞬间,先传来一股老旧纸张的味道,发霉与藏书腐朽的味道则让我们知道,这里充满了许多的古书。
室内的空气满是土味,寒气逼人,地板上堆积着许多灰尘,到处都是脚印。
从背后照过来的壁灯灯火,将我们三人的身影投射在房间里。长长的通道两边并排着几个书架。灯影微微摇晃着,最前排的书架上有数不清的文献,也随着灯影不停晃动着。
我们慢慢地往前进,用手电筒照射左右两边的书架。每个黑色坚固木制的书架都高达天花板。
好几层的架子上堆满了厚重的书籍、捆绑好的纸张、一卷卷的书卷。左、右两边虽各有六个书架,然而这房间里堆积的藏书,简直无法想像。
普利西拉姆姆环顾四周,百感交集地颤抖着,手电筒微弱的光线在黑暗中交叉移动。“我……我终于得到了至宝啊!”
兰子的眼睛在黑暗中发亮,却不回答,她丢下站在房间中央的院长,笔直地往里面走。我停留在其中的一个书架前,想阅读书封上的标题。外文书籍不多,大多是日文书。我随手从架子上取出一本书,封面的烫金文字已剥落,由于标题是形状复杂的旧字,所以我看不懂。兰子从房间里面叫着:“黎人,这里有十三尊很大的雕像。”
最后一排的书架的地板隆起,像个矮矮的舞台一样,整面墙壁形成一个半圆形的壁龛。我从通道上伸出头望去,兰子正拿着手电筒照着头顶上的天花板,在灯光下浮现出彩色的圆形壁画。图形从中心往旁边呈放射状,好像是模仿沙特尔大教堂里的玫瑰窗户。
兰子转动着手里的手电筒。正面的壁龛中间有尊与天花板一样高的男性石像,兰子用手电筒往上照,可看到长裙般的折痕,石像似乎穿着摩西画像里常见的长袍。由于这是教会,那么壁龛里的男性画像一定就是耶稣。
我把手里的书籍放回书架上,往她的方向走去。
那边有个小小的空地,壁龛在楼梯上。中间最大的石像两边各有六尊约有石像三分之二大小、形状各异的雕像。由于手电筒的光线是从左边过来,所以我看不清楚,但我猜想一定是与耶稣一起享用最后晚餐的十二使徒。
突然,后方传来哀嚎的声音,让我吓了一跳。我从通道中间回头望,只见普利西拉姆姆脸色苍白,摇摇晃晃地拖着脚从右边书架走了出来,她伸出手,嘴巴像喘不过气似地一开一阖。
“怎么了?”我急忙跑向她,她整个人倒在我的胸前,“振作一点,普利西拉姆姆!”
兰子从后面慢慢走过来。我扶着院长说:“兰子,不得了!发生了什么事?”
“兰……兰子小姐……”普利西拉姆姆痛苦地看着她,手则抓着我的肩膀,微微颤抖。
我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更奇怪的是,兰子的样子却异常镇定,我用手电筒往院长出来的方向照去,只见到狭窄的地板上有两、三本书,并未有任何异常。
“普利西拉姆姆,怎么了?刚刚这里有人吗?”
她抓住我肩膀的手,开始用力,像是疯了一样地叫着:“啊,兰子小姐!这种事……这种事……对吗?这是真的吗?这就是大家引以为荣的藏书吗?”
“普利西拉姆姆,我不是叫你不要进来吗?我告诉你,不要接近书库,也对你说过若是进来,你的人生就破灭了。”兰子冷淡且毫无感情地回答。
修道院长跪在地上,泪流满面,一只手对着天不停地划着十字架,“噢,主啊!救救我!救救我!赦免我!”
“兰子,究竟怎么回事?她发生了什么事?”我完全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兰子不发一语地从旁边的书架里抱出一叠厚厚的书,长年的灰尘在空中飞舞,接着又从另一边的书架里抱出几本书。
“黎人,打开那些书,你自己看看里面写什么。”
我愈来愈糊涂,拿起最上面那本,而普利西拉姆姆流着泪,专心地祈祷。
我的手里是一本与百科全书一样大且厚重的书,黑色厚纸板封面,书背角与边缘都已破损,里面的纸张也变成黄色,已有污点,充斥着古书特有的味道。
然后,我翻开书,用手电筒照射。我只看了一页,就被无名的恐惧击倒。
但我无法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东西,于是连忙拿起另一本,然后我再打开另外一本,最后我搬下书架上的一卷书,在通道上打开看。
“知道了吧!这书库里的书籍与资料,没有一本是基督教文献,这就是修道院的秘密。所以,才规定除了盲眼的书库长外,不准任何人进来。”兰子低头看着普利西拉姆姆,而普利西拉姆姆则绝望地望着她。
“这样你应该也可以接受了吧!”兰子第一次以安慰的口气说,“这书库里的藏书全都是佛教文献,这是圣奥斯拉修道院真正的宝藏。”
2
原来如此。那些全都是佛教的经书。堆放在地上的书,封面上可以看到“无量寿经”的题字,这与《观无量寿经》、《阿弥陀经》并称为“净土三部经”,是《大藏经》的其中一卷。我赶快详细地检查一次书架上的目录,大概能理解的有以下这些经书。
最厚重经书是《大藏经》。其中包括由中文翻译过来的有:《南传大藏经》、《高丽大藏经》。
由日本高僧所编撰的有:《万字藏经》、《大日本续藏经》、《大正大藏经》等等。这些全陈列在靠近入口的书架上,总共占了两面。
原始的佛教经典则有:《法句经》、《本生经》、《阿含经》、《圣求经》、《经集》、《金刚明经》等,这些都用日语书写,可立刻阅读。
此外,还有很多以汉语写成的经书,例如:《方广大庄严经》、《佛所行赞》。也有用梵语写成的抄本和卷纸。
这些书籍中,大乘佛教相关经典占了大部分,例如:《大般若波罗蜜多经》、《摩诃般若波罗蜜多经》、《金刚般若经》、《般若心经》、《维摩经》、《正法华经》、《妙法莲华经》、《萨云芬陀利经》、《无量寿经》、《阿弥陀经》、《仁王经》、《观普贤经》、《华严经》、《涅槃经》、《大宝积经》、《大集经》、《金光明经》、《弥勒经》、《法灭尽经》,全都相当齐全。
小乘佛教的经典有:《吉祥经》、《宝经》、《慈经》、《玉耶经》、《六方礼经》、《日十二章经》、《百喻经》、《贤愚经》、《杂宝藏经》等。
密宗经典则分散在四处,有《大日经》、《金刚顶经》、《理趣经》以及一些曼陀罗的图像,并有其相关注释书籍。
其他数量较多的是日本祖先遗留下来诵读用的经典,以及佛教概论。古籍则有《愚迷发心集》、《明惠上人遗训》、《八宗纲要》。甚至还有许多佛教宗派的名著,如天台宗、真言宗、净土宗、净土真宗、临济宗、曹洞宗、日莲宗等。
我茫然所失地走回兰子的身边,终于了解普利西拉姆姆绝望的理由,而且当我看着兰子时,又发现了一件事。
“兰子,难道那边的石像也是……”我上气不接下气地问。她微微地点头说:“是啊。你自己过去看清楚。”
我从中间的通道跑向壁龛前面,用手电筒仔细地照射那十三尊相貌各异的石像。我发觉自己再度从站立的地面上摔下去。
兰子从后面喊:“每一尊都不是基督教的石像。并不是耶稣与十二使徒。”
“这,这是……”
“中间的神像是如来像,大概是药师如来吧!旁边则是药师如来的部属,也就是佛教所称的‘守护世间的十二神将’,分别是:宫篦罗、伐折罗、迷企罗、安底罗、安弥罗、珊底罗、因陀罗、波夷罗、摩虎罗、真达罗、招杜罗、篦羯罗。”
药师如来像的身高约有五公尺,头顶几乎要碰到天花板,笔直站立在莲花座上。祂的左手放在腰际,右手朝前平放在胸前。我刚才以为脚边是长袍裙摆的部分,则是佛像的衲衣。药师佛的眼睛呈现半开垂目模样,如实地表现出佛像的慈悲。
通常药师如来都是坐像,像这样站立的也并非完全没有。
天花板下面的圆形彩色画,并非是代表基督教宇宙观的玫瑰窗。而是多位菩萨围在佛陀旁边,代表佛教本质观的曼陀罗。
我像是被这些石像钉住,我问兰子:“在日本,药师如来与释迦牟尼佛、弥勒佛、阿弥陀佛,并列为信仰的四大佛,但是为何会放在属于基督教的修道院地下室?”
兰子并未回答,她走到坐在通道上的普利西拉姆姆身旁,然后将泣不成声的她扶起,“黎人,来帮忙,把她扶到佛像前。”
我们从院长的腋下撑起全身瘫软无力的她,将她拖到壁龛前。
兰子对普利西拉姆姆说:“普利西拉姆姆,请你好好地看看眼前的佛像。圣维廉克拉卡斯内心所信奉的真神,就是这个。
“他虽然是神父,但信奉的却不是耶稣基督的教义……噢,不。他可能以前相信《圣经》,但是到了日本后,透过大河内嘉江门,接触到佛法的精髓,才变成佛教徒,最后抛弃基督教信仰。圣维廉克拉卡斯与大河内嘉江门所信奉的,并非大家所认为的基督教,而是佛教。”
普利西拉姆姆抬头看眼前的巨大佛像,畏惧地张开眼。
我头痛欲裂,脑海里一片混乱,“可是,兰子,他为什么要撒那么大的谎呢?”
“当然是为了维系天主教圣人的面子。另外,最大的理由是想要独占自己在宗教上所修得的最高境界吧!”
“最高境界?”
“黎人,其他宗教都没有,只有佛教才有的教义是什么?”
“教义?”
“噢,我修正。应该说是本质。”
“你是指与其他宗教相比,佛教优于其他宗教的是什么?”
“是啊!”
“是什么?”我想了又想。
“基督教与佛教的教义中,最大的不同为何?”
“这个嘛……基督教教人‘爱’,而佛教教人‘慈悲’?”
“有点不同。这两个宗教本质上的不同在于,基督教教人‘喜乐的方法”,而佛教教人‘离苦的方法”。这是佛教最特别的地方,它不直接教人获得幸福的方法,至少始祖释迦牟尼从没说过幸福喜乐。”
“有关苦的内容,是指‘出游四门’吗?据说,释迦牟尼曾从居住的城里的四个城门中,分别看到病人、死人、老人与修行者,所以才决定出家?”
“对。这就是有名的‘四圣谛’[注1]或‘十二缘起’[注2],也就是苦的真理与实体;而‘八正道’[注3]则是苦灭的实践。”
“这就是佛教胜过其他宗教的地方吗?”我惊愕地问。
“不,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兰子订正,“我是指佛教的最高原理,是犹太教、基督教、伊斯兰教、婆罗门教、印度教、拜火教或其他任何原始宗教都没有的。”
“是什么?”
“解脱呀。”兰子意味深远地说。
“解脱?”
“也可以说是佛教的终极目标——觉悟或觉醒。‘佛陀’二字就指觉悟的人或是觉者。”接着兰子用问题代替回答,“为什么佛教认为解脱是全人类、全宗教,唯一绝对的真理?释迦牟尼为何要出家?为何成为觉者后,却决定留在世间宣扬佛教?”
“他为人生的问题烦恼,想脱离生、老、病、死,所有的苦。”
“那么,你知道菩萨是什么?”
“人类因为轮回转世,会一直变化,可能这辈子是人,下辈子却是虫。在轮回转世里,菩萨是释迦的前世。《轮回转生物语》里有提到他的前世。”
兰子突然像是失神似地,迅速瞄了普利西拉姆姆一眼,“没错,总之不论什么人、生物,从宇宙开辟到未来,都与轮回转世紧紧相系、因果循环,永远逃不开生的烦恼与痛苦。
“想要逃离的唯一方法,只有在达到‘那个境界’时,才能永久地脱离轮回。那个境界称为‘解脱’或是‘涅槃’,而得到觉悟的人只有佛陀。佛陀脱离了普罗众生,因此一切时间、空间、天国、地狱、神、人,通通都不存在,进入绝对永生的世界,所以唯有到达那个境界,人类才能解脱所有的束缚与烦恼。”
我受到相当大的冲击,“到那个时候,追求什么幸福、爱人、敬神,都没必要了吗?”
“完全没必要,因为那个人已超越神,并悠游于宇宙之上。所以,佛教所谓的‘得到解脱’,就是指‘灭绝苦’,另一种说法就是——不死。”
听到这,我的心情就像是一把冰刃突然断裂开来,“不死?”
兰子在手里把玩着手电筒,说道:“那就是圣维廉克拉卡斯与大河内嘉江门在晚年时,对身边的人所说的真正意思。他们认为要不死,必须学习佛教教义,钻研经典,悟得真理,才能达到‘悟’的境界。于是他们丢弃基督教信仰,希望借由佛教,得到宗教家追求的终极目标——不死。”
3
盘踞在书库里的黑暗,隐藏的一股能量与日递增。修道院长终于停止哭泣祷告,垂头丧气地瘫在地上。
这整起凶案的元凶,都是源于想要追求不老、不死的欲望。
兰子跪在普利西拉姆姆面前,看着她说:“普利西拉姆姆,请振作些。你或许失去人生的精神支柱,可是你却得到水晶骷髅头这个圣物。对天主教徒而言,这不就是新的物质依据吗?”
修道院长缓缓擦拭眼泪,抬起头来,啜泣着说:“兰子小姐,我所信仰的基督教,真的比不上佛教吗?”
兰子温柔地摇了摇头,“不,普利西拉姆姆,这是圣维廉克拉卡斯的想法而已,不过是一种相对的看法。何况,宗教家在追求自己的理想时,有很多人最后都会违背自己的信仰。宗教家们经常在寻找优秀的大师,当耶稣基督或圣约翰教团的教义无法满足他们时,最后他们会想要由自己来阐释神的爱。不论是释迦牟尼、阿拉,或是婆罗门教徒,全都无法接受。这是宗教家不得不面对的宿命。
“当然,佛教确实有超越其他大型宗教之处。那是因为历史上,从来不曾发生以佛教为名号的宗教战争。反而是犹太教、基督教、伊斯兰教等宗教,为了显示自己的优越性,强调自己才是绝对的真理,于是争夺权威、特权地位,并与其他宗教、甚至是自己的宗教,不断地发生丑陋的流血事件。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不同?那是因为在佛教的认知里,真理只有一个。所以不论哪种人,信仰哪个宗教都不重要,只要得到唯一绝对的真理就可以了。”
普利西拉姆姆摆出想站起来的姿势,我连忙伸出手,“真理只有一个吗?”
“没错。因此,只有把握真理的人,才能解脱轮回,达到不死的境界。这就是佛教最根本的想法。”
“兰子小姐,我懂了。”院长两眼无神地望着佛像,然后双肩松懈。她低下头,一点精神也没有,毫无以往的气势权威。
兰子抓起她的手,用自己的双手握着,并对我说:“黎人,佛教的宇宙说里有个须弥山。山顶上有个巨大风轮漂浮在虚空里。在中国及日本的佛教界里,这座须弥山都翻译成妙高山。圣维廉克拉卡斯会在野尻湖畔建修道院,不是因为这里很像他的故乡,而是因为从这里可以看到妙高山吧!”
我拾起院长掉在地上的拐杖,让她握着,接着又用手电筒照了一下周围的书架,“圣维廉克拉卡斯应该花了很大的功夫,才搜集到这些文献的吧!”
“只要有钱,或许很简单。”兰子的嘴角泛着不屑似的笑意,“明治政府成立时,曾提倡王政复古,主张神佛分离,所以当时的天皇就是人神。明治政府也主张,自古以来的神明都是由天皇先祖统治,这就是‘国家神道说”。所以当时出现废佛毁释,祭事与政治合而为一的主张。
“据我的了解,政府的神道国教化与神佛分离政策,引起排斥佛教的运动。当时日本各地纷纷破坏佛堂、佛像、经文。”
“难怪大河内嘉江门立即着手大肆收购各寺庙的宝物,当作佛教美术品……”
“嗯。直到现在,还有些因后继无人而倒闭,或因负债累累的神社、寺庙,会利用古文物管道,私下买卖佛教艺术品。”
“黎人,等一下!”我正想要说话时,兰子突然回头对着壁龛说。她全身紧张,连我也不寒而栗。
兰子放开院长的手,走向石梯,瞪着最右边的石像说:“你一直都在这里吗?”
我和兰子用手电筒照过去,那尊佛像的后面出现了一位黑衣修女。
“你,你……”普利西拉姆姆看着她说。
是米莉安修女,她的脸上还是戴着那张恐怖的面具,弯曲的背脊,双手紧紧握着支撑身体的象牙拐杖,“是啊。我一直在这里,静静地等你们发现。”
普利西拉姆姆紧绷着一张生气的脸,斥责地说:“你为什么在这里?”
两位修女在石梯的上下互瞪着。米莉安修女说:“普利西拉姆姆,我是书库长,理所当然会在这里。”
“米莉安修女,你本来就知道通往书库的秘密道路,竟然不告诉我……”
“你不知道吗?普利西拉姆姆,任何人都不能进来这块圣地,你竟然无视于圣维廉克拉卡斯的遗言,破坏修道院最严格的戒律,还把墓打开,玷污了神圣的宝物。”
正当两人互相指责时,兰子把头发拨向耳际,噗嗤地笑了出来,我和普利西拉姆姆不禁睁大眼睛看着她。
“有什么好笑的!”普利西拉姆姆生气地大叫,接着大声命令:“米莉安修女,你不要站在上面,赶快下来!”
兰子制止院长的厉声斥责,“普利西拉姆姆,我真笨,我应该早点发现才对,这样就知道所有的阴谋了。真丢脸,我失算了。”
“兰子小姐,你在说什么?我一点都不懂。”
兰子对着戴面具的修女说:“站在那里的不是米莉安修女……不,这么说不对,我们一直认为的米莉安修女,根本就不是米莉安修女。”
“什么?那……是谁?”修道院长畏惧地往后退。
兰子指着石梯上的修女,斥责地说:“那位女士是前院长,伊丽莎白姆姆。”
4
这回轮到黑暗里的修女窃笑。
“现在才知道,真是愚蠢啊!对,我就是伊丽莎白姆姆。”她将手伸进头罩里解开耳后的绳子,脱下石膏面具。
我用手电筒照她,她急忙用手遮住刺眼的灯光。面具下那张苍老的脸孔,与我们在接待室里看到的前院长的照片一样。
那张有方形下巴的脸孔,虽然皱纹很多,皮肤也已松弛,不过,年轻时应该很漂亮。蓝色的瞳孔与浓浓的睫毛,明显地标示出盎格鲁撒克逊血统。
“这是怎么回事?她不是因塌方意外死了吗?”普利西拉姆姆靠着兰子的肩膀,她的声音变得尖锐。
兰子紧盯着伊丽莎白姆姆,“不是。埋在瓦砾堆下的是真的米莉安修女。我应该早就注意到才对。我们和法兰西丝修女到修道士洞窟时,安琪拉修女在早上点的蜡烛,应该早就烧完了,可是走廊上的蜡烛还剩下一半,所以,那些都是新的蜡烛。米莉安修女看不见,根本不需要点蜡烛。”
伊丽莎白姆姆拿着拐杖指着兰子说:“你好像什么都知道。但你知道我为何要假装成可怜的盲眼修女吗?”
“现在当然知道!因为你想留在修道院,不想离开圣维廉克拉卡斯的遗体。米莉安修女因塌方丧命时,你也在现场,于是你把自己的念珠放在她手里,伪装成死亡的是自己。”
“噢?”
“今年一月,支持你的蒙提颂司教过世,这危及到你院长的职位,因为长野县修道会早就决定普利西拉姆姆为新任院长,这样你一定要离开修道院,然而,若是成为书库长,直到死亡,你都可以生活在修道院里。”
“到死吗?”伊丽莎白姆姆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
兰子不予理会,继续说:“另外,还有一件我已理解的事。杀害葛洛亚司教的真凶就是你。”
“我?我怎么了?”伊丽莎白姆姆第一次摇摇头。
“砍断葛洛亚司教的头,并把尸体吊在枝垂樱树下的是安琪拉修女和梶本建造。不过,重击他头部的却是你!”
“没错,是我做的。他竟然想要我们打开书库,这丑陋的男人……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砍头还需要什么理由吗?”兰子挑衅地回答,“目的只是让死者身份不明罢了,因为砍头本身就暗示了隐瞒,只是,这次是为了要湮灭你杀他的证据。因为你用自己的拐杖打死他。当时,他的脸上留着你拐杖上的天使刻印吧!所以,你才要切断他的头,隐瞒对你不利的证据。”
伊丽莎白姆姆的嘴角浮出笑意,接着突然大笑,“你都猜到了,但我的罪行就这些吗?”
“杀死梶本建造也是你,而哈路米则是被你用拐杖敲死的,因为她尸体的头部好像也有被重殴的痕迹。”
“那男人已经没有用了。我要他离开这个地下室,他不听,所以,我在两天前将他带到天国的门前。”
我激烈地颤抖着,我想她已经疯了。
“你知道安琪拉修女死了吗?”兰子问。
“当然知道!”伊丽莎白姆姆表情难看地扭曲着,挥着拐杖,大声咆哮,“是你害死她!”
“她只是用自己的生命赎罪。但这样可能都还不够。”兰子答。
“这是我们的命运吗?”伊丽莎白姆姆静默了一下,接着她抬头仰望,小声地说:“反正,你们进来时,我就完全觉悟了。”
突然,她两眼泛着凶光,对着我们下咒:“既然如此,你们就别回到地上去,和我一起永远留在书库里!这里面的宝藏、圣维廉克拉卡斯的遗体,全部都是属于我的!”
接着所发生的事,完全是一瞬间。伊丽莎白姆姆突然转身,紧紧抱住一尊佛像。她的身体吊在佛像的手腕上,佛像往前倾倒。
“危险!”我和兰子同时大叫。
佛像在地上发出巨响,横倒在我们面前。伊丽莎白姆姆被压在佛像下面。灰尘在暗夜中飞舞,最后她发出一声魔鬼般哀嚎。巨大的佛像在石梯边缘断成两截,上半身慢慢地掉下来,我们赶紧往书架方向跑去。
正当我们望着惨况发愣时,谁知崩塌的序幕才刚开始。
忽然轰隆一声巨响,接着开始天崩地裂,地面和墙壁开始摇晃。
“快逃!”兰子大叫,并把普利西拉姆姆往通道中间推。
地面开始震动,仿佛强烈地震来袭。书架发出“嘎啦”、“嘎啦”的声音,书籍纷纷掉落地上,而隔壁纳骨室所映照出的灯火,让房间的出口宛如地狱。
我扶着书架,在摇晃的地板上迈开大步,当我快要抵达出口时,佛像后面的壁龛忽然一分为二。
大块的壁石飞出,接着涌进大量的水。那一定是从湖里流进来的,这表示水会源源不断地涌进!
十二尊佛像与石壁,被喷进来的水冲倒断裂,直接冲向最前面的书架。急流的洪水让我们来不及逃,也没地方可逃,全盘据在我们的脚下。我们被卷进水涡里,被四溅的水花冲倒在地上。
接着是一声声的巨响。书架如骨牌效应般,从里面接二连三地被推倒,直到撞到墙壁,因倾斜而停止。虽然我被水冲到出口前面,然而书架上的书籍却如冰雹般地打在我的头上。
最先裂开的墙壁,顷刻间从天花板裂出一道开口。水像瀑布似地从那个开口涌进。冰冷的大浪无情地朝着我们打来,我们全身湿透,差点不能呼吸。
我用背部抵住出口的角落,用力拉着兰子和普利西拉姆姆,三人随着一波波涌进的湖水,连滚带翻地被冲到纳骨室,我们顺着水势,爬到石棺旁。
“用力,加油!”我使劲地大叫。
我们三人抓着石棺的边缘,好不容易站起身来,然而从书库流进来的大水,高度已到膝盖。
“黎人,先把普利西拉姆姆弄出去!”兰子在一阵阵的轰隆声中,大声地叫喊。
普利西拉姆姆从石棺里拿起水晶骷髅头,我背着她在漩涡里行走,然后把她推到外面的通道上。
“普利西拉姆姆,你先出去,我们随后就来!”
我回头准备救兰子,不会游泳的她,已一脸苍白,全身也很僵硬。我用手拨开已经过腰的水,回到她身边。
兰子的头发与衣服全湿,一看到我,便哭着紧紧抱住我,我则抱着颤抖的她,往出口的方向走去。
忽然,拱门下的墙壁破裂,大量的水涌进,将出口堵住,我们被卷进漩涡中。随着激流,我们像一片掉落水里的落叶,不停地翻滚。墙上破裂的红砖石块打到我的肩膀,让我痛不欲生。
我们拼命地在水里挣扎,最后终于抓到墙柱,抬头往上一看,煤油灯的火焰可能因气流的关系,燃烧得更旺盛,从书库流出的书籍与各种纸张,全混在污浊的漩涡里。
“兰子,你还可以吗?”我从后面抱住她,在她耳边大叫,但她已因吓坏而没有回答。我四处张望,要是水淹过上面的挂灯,房里就会陷入一片黑暗,那样的话,我们就真的没救了!由于兰子已吓得手脚发软,所以现在只能靠我一个人脱离险境。
我看到普利西拉姆姆的拐杖浮在水面上,于是伸出手抓住,然后告诉兰子:“可以吗?先抓住这根墙柱!”
水已淹到肩膀,湍流也愈来愈急。兰子拼命地紧紧抱住墙柱,脸色苍白地微微点头。
除了进入纳骨室的四扇门外,还有一扇我们之前没看过的门,我想或许这扇门也出不去,但我们得在微乎其微的希望中为自己的存活下赌注。
最后一扇门在隔壁墙柱的后面,我拿着拐杖,朝着那根墙柱前进,最后潜进水里。污浊的水流比我想像得还要湍急,让我抓不到墙柱,幸好,大水一冲,让我摸到门把。我在水里使劲推门,门却因水压的关系而无法推开,不过我找到一个缝隙,把拐杖插进去。
门开了个缝,水往外面冲。当门一开后,我浮出水面寻找兰子。
兰子正紧闭着双眼,紧紧地抓着柱子。
“兰子,看这边!放开手到我这边来!”
她微微张开眼睛,看着我这边,却无法开口。
“兰子快点!”
不知她是因鼓足勇气,还是已没力气,所以才放手。同时,墙壁又崩裂了,更大的波浪把她淹没,她被水冲到我身边。我单手抓住她的手腕,全力把她拉向门外。
后面不断涌进浊水,我们身陷在河水里,在漆黑的通道前进。我一手抱着瘫软的兰子,另一手探寻石壁,凹凸的石壁潮湿且冰冷。
浊水依旧从后面冲来,但深度却变浅了。这条通道是条直路,往左弯后,还听得到水流的声音。
我背着兰子大概走了十公尺,却因碰到石梯而跌倒。由于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我只得小心翼翼地一阶一阶往上爬,石梯总共有三十阶,幸好水只淹到第十三阶。
我全身湿透,沉重的身体像是在黝黑地下道里生活的水鬼,脑袋虽然一片空白,但依旧继续往前走,不过兰子的身体愈来愈沉重,让我觉得自己的行动像铅块般迟钝。
我再走了一会儿后,就完全绝望,因为我碰到了十字路口。
还在迷宫里吗?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迷失在这黑暗之中,或是掉进迷宫的陷阱里,都是我们的死期。
我感到疲惫至极,于是无力地坐了下来,此时我觉得自己的遭遇,与江户川乱步《孤岛之鬼》里的主角一样。
我让兰子靠着墙壁坐着,然后叫了她几次,她却未张开眼睛。这时,我听到远处传来河川激流的声音。
‘从这三条路中,随便选一条走走看呢?还是等兰子醒过来再说?”我犹豫不决,‘万一激流又出现的话……’
这时,我突然听到不知从哪里传来的狗吠声,我原本以为这是幻听。突然,又一声狗吠声,这是真的。
“这里!”我大叫,声音在狭窄的通道里发出好几声回音。
像是回应我似的,狗儿又连续吠三声,这次我肯定就在我附近。
“过来,这边!”
我站起来,同时也听到狗儿跑向我的声音。一只大狗扑到我的胸前,黑暗当中,我摸到优雅的长毛,它正高兴地用长长的舌头舔着我的脸。
没错,是梶本建造养的那只阿富汗獒犬。我抚摸着它的长毛,发觉它脖子上的项圈还在。我原本以为开车逃亡的梶本,大概会带着它一起逃亡,没想到梶本从修道院南边的圣母玛莉亚祠堂进来时,却将它拴在祠堂的入口。它一定在那等了很多天了!由于梶本一直没有回去,因此它才弄断系着绳子的树枝,进到洞窟里。
我摸着它的同时也告诉它,它的主人已经死了,它似乎听得懂我的话,发出悲伤的鸣叫。
之后我握着它的项圈,背起兰子,“走,可鲁米,带我们出去!赶快出去!”
它狂吠了一声,我则用力地拉着它的项圈。我现在只能依靠它的嗅觉。
我们在漆黑的通道里走了好久,随着狗的引导,我们转了几次弯。此时,我除了担心普利西拉姆姆,也很担心自己是否也能安全地出去。
可鲁米真不愧是一只值得称赞的狗。
在长长的通道尽头,隐约可看到半月形的亮光。那虽然只是外面的夜光,但对于已习惯漆黑的我们而言,那是救命的亮光。
石壁的门半开着,这个洞窟与梶本家旁边的祠堂一模一样。我大声欢呼着飞奔出去,清凉的空气一时充满了我的胸膛。
那里是一片森林。我被石头绊倒,与兰子一起跌在草丛里。我已没有力气再站起来,于是躺着仰望天空,从树叶的缝隙里可看到闪闪发亮的星星。我望着星星,在不知不觉间失去了意识。
我的四周都是美女,她们不断地热吻着我。当我张开眼时,看到可鲁米正担心地用它那湿湿的舌头,舔着我的脸。
我慌张地坐起来,看着倒在一旁的兰子,我将耳朵靠近她的鼻尖,发觉她呼吸正常。
我现在确定我们已从离奇的冒险中获救,心情安定不少。然后紧紧抱着狗的脖子,再三感谢它救了兰子和我。
5
等到兰子恢复意识后,我们随着可鲁米进入森林,最后从湖畔周边的道路出来,然后走上通往修道院的小路。
我告诉兰子我们从洞窟逃出来的情形,她听完后,便指出另外两件发生在书库里的惨事。
“伊丽莎白姆姆推倒其中一尊佛像,就印证‘犹大的脸垂头丧气时,世界将被水淹没’。在〈最后的晚餐〉里,犹大的座位就是左边数来第五尊佛像。”
“这也是修道院创始人设计的?”
“是啊。他们自己想独占所有的至宝。”兰子点头说,“最后的结局如同〈约翰启示录〉所说的:‘第二位天使把碗里的东西倒向大海。突然,海水变成死人的血,海里的生物立即死亡。’”
所有的预言最后以伊丽莎白姆姆的死完成见证,而圣奥斯拉修道院所发生的一连串凶案、一切隐藏在内的秘密,都应以忏悔改过落幕。
【译注】
注1:四圣谛,佛教的四种真理,即苦、集、灭、道。
注2:十二缘起,也就是十二因缘,即无明、行、识、名色、六入、触、受、爱、取、有、生、老死循环相续的结果。
注3:八正道,即八种通向涅槃解脱之正确方法、途径,内容为正见、正思维、正语、正业、正命、正精进、正念、正定,最能代表佛教实践法门。


终曲 一个梦境
1
昭和四十四年八月二十日。野尻湖畔的山区,秋风徐徐吹来。
我们准备回东京的最后一天早晨,普利西拉姆姆依照约定,带着兰子想要的那幅油画,来到我们寄宿的民宿。兰子高高兴兴地接受酬劳,普利西拉姆姆却无精打采,脸上神情悲痛。
“能把这幅画交给你,真是太好了。”普利西拉姆姆勉强笑着,“现在回想起来,这一切证明了我因信仰所取得的权势,只是从怯懦当中培养出的。正直的人心需要回归到洁白无瑕。”
“人永远都在学习,不是吗?”兰子的言外之意是指修道院的周边,或相关宗教团体内部,并未因这一连串的凶案而有所觉醒。
普利西拉姆姆叹了口气说:“的确。过程虽然千辛万苦,但我的希望终于实现。”
“只是水晶骷髅头不见了,真是可惜啊!”兰子一副惋惜的表情。
这让我想起在激流湍急的纳骨室里与普利西拉姆姆分手的情景。我把她推到门外时,天花板恰巧崩塌,水像瀑布似地堵住出口,把我和兰子关在里面。
我们两人在千钧一发之际找到别的出口逃生。院长告诉我们她逃出的过程并顺利,途中,大水冲进通道,让行动不方便的她感到吃力,而水晶骷髅头也在那时被洪水冲走了,幸好有神的护佑,她才走出迷宫,顺利跑到圣母玛莉亚祠堂外面。
“只好忘掉这件事。”院长两眼无神地说。
幸好凶案所造成的伤害,仅限于修道院里;而我们冒着生命危险,千辛万苦找到的东西——水晶骷髅头,则被洪水冲走埋在地下,再度成为流传世间的神话。
“学生们要我向你们道谢。”普利西拉姆姆低着头,虚弱地传达。
兰子说:“彼此彼此。也请代我们向她们问好。”
她开朗地笑着,抬头仰望蓝天白云,我想,她大概正想着天空之下的圣奥斯拉修道院里,所发生的事情。
普利西拉姆姆答应我们,会替势力玛莉亚等人作最妥善的安排。她已经开始为她们寻找最好的去处。
我们开着租用吉普车回东京。车后的行李架上放着兰子的那幅大型油画,与我的救命恩人(恩犬?)——可鲁米。
途中,我们顺道拜访长野县警局。
好美队长很惋惜要与我们分手。他用力握着我们的手,并对一开始的对立态度表示抱歉,他希望我们下次来长野县游玩时,一定要来找他。
好美队长最后问兰子:“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伊丽莎白姆姆与安琪拉修女真的相信圣维廉克拉卡斯死后……”
兰子没等他说完就说:“那是圣维廉克拉卡斯与伊丽莎白姆姆的交换条件。他拜托伊丽莎白姆姆照顾‘冬眠状态’的自己,等到自己苏醒后,一定会赐予她永生。
“伊丽莎白姆姆应该也希望他的本尊不死,不论是以吸血鬼状态或什么都好。所以,她让学生和修女当祭品,誓死守在他的墓旁。”
好美队长点点头,他依然相信兰子编造的吸血鬼神话。
吉普车飞快地行驶,往松本市的方向前进。河岸周围都是蓊郁的高山,凉爽的风吹来,真是清凉无比。
当我们身陷在漆黑的地下迷宫时,我以为再也见不到的太阳,此时正在我们的头顶上洒下灿烂的金光。
兰子任由一头鬈发随风飞舞,她回头看着行李架上正伸长脖子观赏风景的獒犬。它一身柔软的长毛也随风飞舞着。
“还是叫它莱西吧!”兰子的笑容中带着某种意涵。
因为她的关系,家中饲养过的狗——两只牧羊犬、一只黄金猎犬——都名为莱西。只有一只博美狗叫做伦敦,结果跑出去没回来(大概去流浪了吧!)。
我看着前方的大转弯说:“可是,它已经叫可鲁米了,现在改名,它会记不住吧?”
但是兰子并不接受,“那种名字不是凶手取的吗?应该要改一个更好的名字吧!”
在回到国立的家以前,我们把当事人(当事犬)丢在一旁,激烈地讨论它的命名。才经过八王子,我便妥协。
“我有更好的建议。”兰子高兴地说,“黎人,你就叫它可鲁米,我叫它莱西。不过,我还是觉得叫莱西比较顺耳。”
2
暗夜。
如墨一样黑的暗夜,烛台上的蜡烛燃烧着。
年代久远的烛台放在一张盖有白色桌布的木制圆桌上,一串附有金色十字架的华丽念珠放在烛台旁。
虽然没有风,但烛火却微微摇曳,照着阴森的石壁。房里除了桌子外,别无一物,让充满灰尘的空气愈发显得沉重。
一位老修女用火柴点燃蜡烛。穿着黑色修女服的她,满意地看了看四周,之后拿起放在桌边的手杖,一条腿拖行着,静悄悄地步出屋外,老旧门板上的铰链此时发出声响。
渐渐地,声响停止。然而,烛火继续孤独地燃烧着。
烛台上小小的碗座里,堆积着愈来愈多已融化的蜡。蜡烛烧到一半时,修女回来了。
这次,她的后面跟着一位年轻的少女。
那名少女微微张着眼,眼神空虚,似乎被催眠,或是在作梦。她全身赤裸,纤细的手脚看来细长,绑着马尾,胸部虽然微微隆起,下半身依旧稚气。
少女的双手高举着一个深蓝色天鹅绒盒子。她把盒子放在桌上,解开缎带,打开盖子。里面放着水晶骷髅头。
修女的双眼发亮,安静地拿出水晶骷髅头。在烛光的照射下,水晶骷髅头发出灿烂的光芒。老修女将念珠当成饰品,恭敬地放在头骨上。
然后,修女牵着少女的左手靠近桌边。少女将苍白、纤细的手放在水晶骷髅头的正上方。
修女不知从哪儿取出一把锐利的剃刀,轻轻地贴着少女的手腕,静静地横划。少女的皮肤上出现一条细且深的线,鲜血从中渗出。然而,少女却一动也不动,也不喊痛;苍白肌肤上渗出的鲜血,正从手腕一滴一滴地缓慢滴落。
鲜血先滴到水晶骷髅头的顶端,再往下流,真是不可思议,鲜血似乎被水晶骷髅头的嘴角吸进去,最后消失不见。
房间里只听到鲜血一滴一滴低落的声音。
暗夜。
不知过了多久,修女与祭祀少女已不在屋内,烛台上的蜡烛也燃烧殆尽。空气凝结不动,时间仿佛静止。
暗夜。
不知何时,屋内两枝小小的蜡烛燃烧着,盖着白布的圆桌上有颗水晶骷髅头,眼窝深处正静静地发着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