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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脸靠近女子的脸庞,那女子有完美无缺的心型额头,五官美丽得无懈可击,缓缓弯曲的眉毛,被紧闭的眼皮衬出的长睫毛,挺直纤细的鼻梁,还有如花瓣般的蔷薇色双唇。
男子慢慢伸出右手,抚平伤口似地以指尖温柔抚摸女子白皙的脸颊。
“伊丽莎白……”
男子以沙哑的嗓音轻唤女子的名,也许是口罩的遮挡,声音不是很清楚。
男子的脸庞低垂了几秒,然后——
他的手指顺着女子的脖子,往下滑向她胴体上的缝合伤口。
她的……这具女性胴体虽然完美无瑕,但全身都是丑陋的手术缝痕。脖子上有项链似的伤疤,右边乳房周围也有一圈伤痕,从腹部直到下腹有一条纵向的缝合痕迹,侧腹到背部也有几条来来回回、如蚯蚓大小的红色疤痕,胯下到大腿之间也有伤痕,诸如此类的痕迹不少。
女子的胴体充满无数丑陋伤痕,仿佛结合了多具人体的各个部位——不,根本就是如此。
可怕的笑声回荡在厚实的墙壁之间。
有如精神病发作似的,充满戏谑、宛如恶魔的哄笑。
男子歇斯底里地狂笑,最后不禁俯首低咳。
“啊!有生命的泥人、人造人、雪莱夫人创造的丑陋怪物……我的天使……”
男子低头喃喃自语,以衣袖拂去因痛苦而流下的泪,慢慢抬起头,垂下的长发摇曳。
“……伊丽莎白,我发誓,我一定会为你报仇,替你消除心中的怨恨,那些残忍待你的人必会得到可怕的报应……”
男子以自己的脸庞摩挲她的脸,轻轻吻上她冰冷的双唇。
“伊丽莎白……我的女神,我创造出的人类,我至高无上的发明,亲爱的伊丽莎白!是的,醒过来吧!活过来爱我吧……伊丽莎白,美丽的……伊丽莎白……伊丽莎白……我爱你……死亡的季节就要结束了……”
★物语★
“谁杀了玩偶……某个人必须成为牺牲品。”
——高木彬光《玩偶为何被杀》
第一章 与旧友重逢
1
年轻且颇受器重的律师罗兰德·凯尔肯,那天早晨一如往常在八点离开公寓,但他的目的地并非律师事务所,而是巴黎助理检察官安杰姆·德尔赛下榻的旅馆。
那是一九七〇年五月二十五日星期一,是个晴朗温暖的日子,虽然戴着帽子,但已经不必再穿戴外套、围巾或手套了,连肌肤都能感觉到夏天的脚步近了。
罗兰德身材高大,虽然动作有点慢,却有过人的风采。上个礼拜他刚满二十八岁,深邃的褐色眼睛总是浮现沉稳的笑意,鼻梁高挺,柔软的浏海盖住饱满的额头。就算不用德语念出名字,也能从精致的五官看出他拥有德国血统。虽然身处法国境内,但他从未刻意回避自己的出身,德法之间的战争早在二十多年前就结束了,那时他还是个小孩,战争与年轻的自己毫无关联。他认为自己是法籍德国人——不,是亚尔萨斯人。
罗兰德的律师事务所位在史特拉斯堡市区,就在克来伯广场与依耳河支流的中间地带。虽然他与身为公证人的舅舅以合伙人的名义共同经营,但基本上,这只是为了取得顾客信任而采取的便宜措施,因为罗兰德自从继承父亲的律师招牌以来,业绩一直都很稳定。此外,父亲过世时留下了大笔有形、无形的财产,旧时代贵族出身的外公也给了他一笔可观的遗产,但这些遗产皆以信托基金的方式交给他继承,目前则由舅舅管理。因此,罗兰德可说是集工作、金钱、名誉于一身,就另一个层面来说,他的生活并无匮乏之虞。
罗兰德的律师事务所位在依耳河支流北侧,靠近法院,就各方面来说,是个相当得天独厚的地点。他的工作态度认真,业务蒸蒸日上,在复杂的社交圈里也逐渐建立了稳固的地位,至今为止,对他而言,若真要说对人生有何不满,那就是没有任何不满足的事吧!
然而,今天早上,他的神情因担心而显得阴郁。虽然出门前稍微浏览过报纸,但仍无法减轻内心的忧虑。那是一件对他很重要的事,因为它就在几天前发生在自己周遭。
三天前的晚上,一位叫做鲁耶尔·赛迪的老人被杀,犯人仍在逃,事情的来龙去脉尙未明朗。被害者六十六岁,是个温厚笃实的人,在社交圈具有相当地位与名声,绝对不会是引人怨恨而招来杀机的人。事发地点在主教堂附近的“亚尔萨斯独立沙龙”,那是一间具有悠久历史的会员制俱乐部,罗兰德除了是其中的会员外,同时也是该沙龙雇用的两名法律顾问之一。事发的翌日清晨,罗兰德接到沙龙员工的电话得知此事。他忧心忡忡地赶到沙龙,警察早已在那等候,准备展开调查。根据警方的说明,在尙未确定犯人身份的情况下,昨晚出入沙龙的人皆被视为嫌疑犯。因此,于公于私,罗兰德都无法置身事外,他必须以律师身份代表沙龙,与众多警察周旋。
罗兰德在接受讯问的同时,也向警方打探各项相关详情,但得到的情报却微乎其微。因为警方的说明没有重点又不得要领,实际上,他们对鲁耶尔何以引来杀身之祸也百思不解。因此,今天早上罗兰德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翻开报纸,但警方的搜查似乎依旧毫无进展,报纸上根本没有任何更新的情报。
罗兰德居住的公寓离史特拉斯堡车站很近,而他即将会晤的安杰姆助理检察官昨晚下榻的旅馆就在圣母院大教堂附近。安杰姆没有选择车站广场前的众多四星级豪华旅馆,而是决定住在洋溢古典氛围、价格低廉又干净的旅馆。
这位优秀的助理检察官是罗兰德父亲的得意门生,以优秀成绩自大学毕业后,旋即进入法律界工作。罗兰德的父亲死后,安杰姆便将当时在巴黎读书的罗兰德当成亲人照顾,因此,对罗兰德来说,安杰姆比任何人都值得信赖,也是他最亲爱的兄长。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很久,罗兰德决定散步过去。他穿过了德式木造混凝土住宅区,走向克来伯广场与葛登堡广场的方向。他喜欢看着广场上来来往往的人们,以及人们的不同姿态。
罗兰德在克来伯广场遇到一对正在遛狗的老夫妇,那是他家附近经营五金行的邻居。他停了下来,脱下帽子,礼貌地问候:
“早安,马毕先生、马毕夫人。”
“啊,早安。”
“早安,罗兰德先生,今天真是好天气。”
马毕夫妇是一对非常开朗的夫妻,两人的头发都白得有如阿尔卑斯山上的白雪。瘦瘦的马毕先生曾在战争中负伤,右脚微跛。相较之下,马毕夫人显得比较丰腴,工作热心且正直,他们也是典型的亚尔萨斯人。
那只小型犬轻声吠叫,罗兰德也朝那只梗犬打了声招呼,它就与它的名字“波特斯”一样,是只勇敢的小动物,罗兰德从小就喜欢动物。
与老夫妇道别后,罗兰德继续往前走。
亚尔萨斯的史特拉斯堡位在法国北侧,隔莱茵河与德国为邻,这块土地与内侧的洛林区都曾是德法两国利己主义之下的牺牲品。基于地理、军事等众多因素,两国间争端不断,造成有些土地割让给德国,有些地方并入法国领土、而居于其上的人们则饱受归属屡屡变更的悲惨滋味。
在发生两次世界大战的这个世纪里,亚尔萨斯曾是德国领地,也曾是法国领土,或是从属其中一国的自治区,身份不断变更,但可悲的是,亚尔萨斯从来无法成为独立的亚尔萨斯。
结果,受迫害、被虐待的都是亚尔萨斯人。他们一直为自治而战,但在两大国猛烈的合并政策下,亚尔萨斯这块土地仍是惨遭蹂躏,财富、母语与信仰都被剥夺了,这些人身、物质上的残害,比起法国的三十年战争或许有过之而无不及。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得到解放的亚尔萨斯成为法国领土,政局乍看之下已恢复稳定,但其实多数的亚尔萨斯人内心仍期望能独立。罗兰德并非好战的亚尔萨斯人,但在心底深处,他也以身为这个民族的一分子而自豪。
罗兰德赴巴黎求学是二十岁的事。一开始,听到他讲亚尔萨斯语的法国友人都不掩轻蔑地嘲笑说:“听起来真像塞尔特语。”当然,亚尔萨斯语并不属于塞尔特语系,而是日耳曼语系的方言,而罗兰德为了得到他们的认同,可说费尽了苦心。然而,就算亚尔萨斯属于法国领土,但法国人对亚尔萨斯的无知、不解与偏见仍是根深蒂固。罗兰德曾愤慨地想,既然如此,成为德国领土或许还好得多吧!
对亚尔萨斯与其上的人们来说,所有事物都具有双重性质。亚尔萨斯这块土地既属于德国,也属于法国;亚尔萨斯人既是德国人,也是法国人;就连文化、社会、经济、历史都有德国派与法国派。至于种族、信仰,以及独特性又如何?例如宗教,从前以新教徒居多,在被法国占领的期间,许多人却被迫改信天主教。
这种差别在战时更为显著。德国人骂他们是“法国混蛋,背叛者”,法国人则痛批他们是“普鲁士人,特务走狗”。罗兰德父亲那一代的人,小时候先是被迫以德语为母语,后来又被迫学习法语,因而许多亚尔萨斯人都能流利地使用两国语言。
到了最后,亚尔萨斯人终究是亚尔萨斯人,但这却是最不被允许的事。自我的存在、自我、心理,这些都被德国与法国的双重性撕裂,永难一致——多数亚尔萨斯人至今仍抱持这种想法。
罗兰德心中的不满也是源于此。他热爱亚尔萨斯这块土地,却也恨它成为令自己痛苦的枷锁,这应该就是近亲憎恶吧!
代表史特拉斯堡的地标很多,葛登堡广场是其中之一,在广场左前方可以看见另一个地标——圣母院大教堂的高耸尖塔。在那附近有戏院与商店林立的街道,如刺枪般尖锐的高塔仿佛直直刺入街道上方的万里晴空。
一般而言,只要提到圣母院,就会令人联想到巴黎塞特岛上的哥德式圣母院大教堂(Cathdrale Notre-Dame)
,但原文本就有“圣母玛莉亚”之意,再加上十二世纪至十三世纪这段时间流行祭拜圣母的背景,因此便成为这时期所建的教堂的共同名称。
通常,法国哥德式的教堂或圣母院,其正面两侧各有一座华丽的尖塔,与嵌有蔷薇花窗的正面墙壁形成对称美感。然而,这个城市的圣母院只有一个尖塔,而且是位在建筑物左侧,因而更显得尖塔高耸入云。尖塔高达四百二十公尺,登塔远眺时,除了能看见南边的孚日山脉,还可见到远在东方的德国黑森林。
而葛登堡广场的名字,当然是取自十五世纪成就活版印刷技术的德国人葛登堡之名。由于他的功劳,今日人们才能透过书籍这种简便的传播媒体,共同拥有并传承广泛的知识。广场正中央还有一尊他自信满满阅读报纸的雕像。
走进自圣母院前方广场延伸而出的梅斯耶尔路,触目所及皆是木造房屋,走到街底,转头仍能望见圣母院雄伟地伫立在彼端——艳丽的红色砂岩筑起的外墙上除了绵密精巧的雕刻,还有图案繁复华丽的蔷薇窗,更衬托其沉稳典雅的风情。
罗兰德转进一条岔路,直接走向旅馆,登上低矮石阶进入。旅馆大门上的门铃轻轻响起,他正想请人通知安杰姆助理检察官时,一名穿灰色人字织形西装、充满都会气质的男子从旁边的楼梯走下来。他的帽子遮住了眼睛,手臂上挂着大衣,浓密黝黑的胡须令人印象深刻。
“早安!”罗兰德走过去,率先打了招呼。
“是罗兰德啊!”步下楼梯的安杰姆先是一脸惊讶,随即展开亲切的笑容,伸出手。
两人的双手牢牢互握。上次见面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罗兰德心中那份尊敬、信赖,以及如亲情般的感情再度苏醒了。
2
安杰姆助理检察官是巴黎检察署最有才华的检察官。他的外表看起来比三十九岁的实际年龄稍大,深褐色的头发掺杂几根这一、两来急速斑白的发丝。他的下颚突出,眼神锐利,鼻翼厚实,是相当男性化的脸孔。右颊有一条长约三公分的明显疤痕,那是被以前遭他起诉的暴徒因怨恨而动刀划伤的。
安杰姆成为助理检察官是两年前的事,那年他才三十七岁。从这一点来看,不难理解他的确是个有才华的人,总有一天必会坐上检察总长的位子,或成为大法院的法官。法庭上,他是个众所皆知的冷血男子,严峻且毫不留情,被他瞪视的罪犯无不害怕得发抖,是以得到“猎犬”的外号,不过,若再加上“凶猛的”应该会更贴切。
因为肩负起诉犯人的重责,再加上自身那钢铁般的意志与不屈不挠的精神,所以安杰姆从年轻时便培养出超乎常人的冷静与沉稳。
“安杰姆,蕾蒙特好吗?”
罗兰德问的是安杰姆最钟爱的女子。她比安杰姆年轻十岁,四年前终于成为他的妻子,安杰姆的严峻神情总在提到她时显得格外温柔。蕾蒙特是外交部高官的独生女,安杰姆娶了她,可说同时获得了强力的后盾与财富,因此许多嘴碎的人总是讽刺安杰姆是与嫁妆结婚。
“谢谢你,罗兰德,她很好,依旧热衷时尙、看戏、以及地方上的公益活动,反而不管我这个丈夫了。”
“那很好啊!女人若无所事事,就会开始对丈夫唠叨吧!”罗兰德笑说。他听闻蕾蒙特迷上了奇怪的新兴宗教,但就他目前看到的,应该是没必要担心了。
“哎呀!没想到还要你来教我驭妻术。”
安杰姆的回答令两人都不禁莞尔。以前罗兰德在巴黎时,还是安杰姆教他该如何与女孩相处的。
“对了,怎么了,离约定时间还早,难道你还有其他要事吗?”罗兰德看着手表问。
安杰姆助理检察官露出些许尴尬神色,他虽然比罗兰德矮了一点,但骨架粗壮结实,看起来也很高大,并不逊于罗兰德。
“不是的,因为比较早起,本来还打算过去找你的。”
“那还真是太感谢你了。这样好了,不如我带你到镇上到处走走吧!”
“哈哈,没问题。”
“安杰姆,你想去哪里?”
“就像我在电话里说的,我还与另一个人有约,也想将他介绍给你认识。梅斯耶尔路上有一家叫做‘克洛克’的咖啡馆吗?”
“有,就在附近,我即使闭上眼都能走到。那间店虽然专做观光客的生意,但也满舒适的。”
“那就走吧!”
于是两人走出旅馆,往石板路走去。
“上次见面是几年前的事了?”安杰姆助理检察官露出怀念的神情问。
“三年前,自从我父亲过世后。那时承蒙你照顾了。”罗兰德说。
“是啊!都三年了。那么了不起的人竟然如此早逝,实在令人遗憾。”
“能被你这样称赞,想必父亲也心满意足了。”罗兰德道谢的同时,也陷入了奇妙的感慨。
他的母亲早逝,因此他自幼便由身为律师且严厉的父亲拉拔长大。父亲奥图·凯尔肯是典型的中产阶级,忠实的亲德派,也是重视礼仪与道德胜过一切的旧时代人物。他虽然是个很值得尊敬的人,但作为一个父亲,在亲子互动中却缺乏应有的温情。因此,每当罗兰德思及父亲的种种,心中总是百感交集。
“安杰姆,你这次打算长期停留吗?”
“预计是四天三夜,但也不得空闲。”安杰姆微嘟起嘴,轻轻地耸肩说,“这几天要办的事简直多得像山一样。首先,今天得去这里的法院露个脸,向法官与检察官打声招呼。明天得与他们讨论下礼拜在巴黎大法院开庭的审判,其中一位证人是此地监狱里的一级杀人犯,光是移送的问题就必须谨慎应对。”
“连一起用晚餐的时间都没有吗?我知道一家相当不错的餐厅。”
“这个当然没问题,我一定会空出时间与你吃顿饭的。亚尔萨斯的葡萄酒可是我的最爱,无论如何都得将它放进我的胃里。”
安杰姆坦率地露出期待的眼神,希望他能高兴的罗兰德也露出欣喜的表情。
“另外还有其他工作吗?”
“有。老实说,还有你那边的问题要解决。”安杰姆认真地回答。
“如果舅舅知道你来了,肯定也会想与你见个面。”
“是啊!我也得见见他才行——你与夏普伊先生处得好吗?”
“马马虎虎,没什么太大的冲突,或许彼此都还在观望中吧!”这回换罗兰德耸了耸肩说。
坦白说,其实他对舅舅伍杰努·夏普伊的固执感到不愉快。这个被人称做吝啬鬼的舅舅比父亲还要一板一眼,而且不易沟通,喜欢数钞票这类单调的工作,并一味地好面子又固守旧习。承袭父亲直率个性的罗兰德与舅舅有几次曾为了一些小事而发生争执,而且意见相左的情况也屡见不鲜。
“最重要的问题就是你的婚姻大事吧!他应该会劝你与财力雄厚的家族的千金结婚吧?”
“嗯,我实在是不胜其扰。舅舅介绍的对象不是不好,但你也知道,我心里早有喜欢的人了,就是萝丝。安杰姆,趁你停留在这里的期间,能请你与她见个面吗?”
“当然,这是我的荣幸。”
一大早,梅斯耶尔路上就已经人来人往了,有人赶着上班、有人散步,也有人前往圣母院,尤其以那些游客更为显眼。由于道路并不宽敞,两人随着人潮,偶尔还得排开人群,才能往耸立在前方的圣母院大教堂前进。
“那里就是了,克洛克咖啡馆。”罗兰德指着左手边的咖啡馆说。
路旁放置几个铺上桌巾的圆桌,大约一半的位子都有人坐了,咖啡馆是四层楼的白色建筑,木制的百叶窗敞开,整齐排列的窗边毫不吝惜地装饰了一簇簇的花丛。
“要坐室内还是室外?”罗兰德问。
“室外好了,今天天气这么好,应该会很舒服。”安杰姆说。
两人唤来服务生,告知稍后还有一人,旋即被安排至露台最里侧的四入座座位。罗兰德点了卡布奇诺,安杰姆点了大杯的浓缩咖啡,然后从服务生的面包篮里取出两个可颂面包。四周坐着各式各样的人,有的品尝咖啡、有的撕面包喂狗,还有的阅读杂志或报纸打发时间。
“——你约的人很快就会来了吗?”罗兰德问。
“我约九点,不过可能会晚一点吧!”安杰姆看了一眼手表说。
“对了,昨天突然接到你的电话,真让我吓了一跳。”罗兰德笑笑地撕开可颂。他因为肚子饿了,饮料也还没送来,只好先拿面包果腹。
“哈哈,我倒不觉得有那么突然。”安杰姆抚着刚剃完胡渣的下巴说,“虽然要处理的工作很多,但不论如何都要与你见个面才行,所以才会傍晚从巴黎打电话给你,然后跳上最后一班车。”
从巴黎东车站到史特拉斯堡车站,即使是直达的特快列车也要将近五个小时车程,所以他抵达这里时已是深夜了,“不论如何,我真的很高兴。”
两人拿起服务生送来的饮料,端近嘴边饮用。安杰姆品尝可颂与浓缩咖啡,缓缓环视四周。
“看了久违的史特拉斯堡,感觉如何?”罗兰德觉得有点奇怪,开始找话题聊。
“一点都没变哪!我第一次到这里是二十年前的事了,现在的街景与那时并没有太大改变,每次来都觉得很亲切。”
“与巴黎比起来,这里完全是个乡下吧!”
“城市有城市的好处,乡下也有乡下的优点,两者是无法相提并论的。”
“嗯。”罗兰德在学生时代就十分向往巴黎,但回到故乡就业后,反而不想回到喧嚣的巴黎。
“我们都老了,这周遭景物却不然,无论是历史或古迹,都永远保持那个样子……”安杰姆抬头望向圣母院大教堂,若有所思地说。
“怎么了,安杰姆?你怎么会说出这么悲观的话,你还很年轻呀!”罗兰德有点惊讶,因为安杰姆一直都是个现实主义者。
“哪儿的话,我都快四十岁了,开始有些厌世了,你迟早会体会到的。”安杰姆露出些许羞涩的表情,像要遮掩什么似地轻轻微笑。
服务生过来询问是否要再加些面包,两人客气地婉拒,接着,安杰姆调整坐姿,略略坐正。
“对了,罗兰德,有件事想问你。”
“什么事?”
“两、三天前,这里好像发生杀人事件了吧?”安杰姆刻意降低音量,眼睛微微眯起。
“杀人事件?你是指亚尔萨斯独立沙龙发生的事吗?”罗兰德的表情与神经也在瞬间绷紧。
“就是那件事。”
“说得也是,这在这里可是一件大事,甚至能说是丑闻,但应该还不至于要巴黎的助理检察官出面,这里的人应该就能处理了。”
“也许吧!我只是因为个人兴趣,所以想深入了解详情——听说被害者叫做鲁耶尔·赛迪,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