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废话嘛?
江月使劲点头,满怀期盼地望着纪大人,心里却道:“真是朱门狗肉臭,路有冻死骨!您衣食无忧不代表我也吃穿不愁啊,居然还狠心扣我两个月的俸禄,足足好几两银子呢!现在又这么苛刻对我…”这么一想,江月不禁有些怀念以前的武大人,好歹那一位好说话!
彦璋不理她的点头示意,只冲着不远处颔首。
顺着他的视线瞧过去,江月看见刚才那个打更的推来一辆板车,她默默叹气:“这位纪大人怎么光支使人干活?驴子累了还能歇一歇喘口气呢,我好歹是个活人,也得歇歇脚吃口饭吧!”
江月朝食吃了一碗面,中午啃了两张冷饼,因为担忧银子的事,她一晚上到现在什么都没吃,又从衙门去宋家药铺来回折腾了两趟,再从衙门到赵家桥头,一口气没歇就扑倒尸首上面查案,现在还要干苦力活、抬尸首…真是要她的命!
饥肠辘辘之下,江月恍恍惚惚有种错觉,自己比那拉磨的驴还可怜一些,哎…她忍不住又重重叹了一声。
这回叹气的声音有些大,彦璋蹙眉:“有意见?”
“怎么可能!”
江月立刻很有精神地反驳,顺便举了好几个例子证明自己有多喜欢抬尸。比如之前城门口悬着的那具无头尸,就是她和孙大义巡夜时发现直接抬回衙门去的;再比如啊,每次开棺验尸也是她最积极,只要大人一声令下就撸起袖子开挖,绝无二话云云。
她还在一旁拍着胸脯振振有词,说着不着调的话,彦璋眉头紧拧,抬手一指,不客气道:“少废话,快去!”
“好咧——”江月高高应了一声,让自己显得特别勤快与积极。
打更的搬头,江月则抬女人的腿。尸首总是很沉,她吃力地搬起来没走几步,肚子便不合时宜地咕噜咕噜叫起来,而且,动静还不小,真是又饿又丢人!
偷偷瞥了眼撑伞立在一边的纪大人,那人也不知听没听见,只依旧寒面如霜地盯着他们手里的动作。江月不禁呜呼哀嚎:“这人真是不好伺候!以前的武大人多好啊,至少不会亲自在旁边看着,现在连个偷懒的机会都没有…”
一想到自己没有银子白在这里做苦工,江月很是不情愿。哼哧哼哧将女尸抬上车,她懒洋洋回身正欲向纪大人禀报,却没想到纪大人手里突然攥着一些碎银子,看样子还不少呢,她精神一下子振奋起来!
江月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莫非纪大人良心发现?夜里当差顶多一百个铜板,现在差不多二两银子,这怎么能行?”
她连忙推辞道:“哎,大人,这多了多了!”
“是你想多了!”彦璋冷笑,“今夜你二人抬了尸,这是压手的钱,拿去喝酒压压惊。”他将银子丢给江月,也不管他二人如何分,自顾撑伞走了。
压手的钱?闻所未闻啊!
江月自然觉得莫名其妙,再看这比值夜补助多得多的银子,她才懒得管那些了,直接笑得合不拢嘴,以至于都忘了纪大人手里撑的那把油伞还是她的…
将尸首运回衙门,江月这才得空去买碳和火盆。回到家,陈氏少不得又埋怨她乱花银子。一边将碳烧好,屋里暖融融的好似春天,江月一边欣慰的笑:“哎,娘,这不算什么,明天我再给娘备个脚炉,这样能更暖和些。”
“哎,老毛病了,没必要这么…”陈氏还没说完,江月板起脸假意唬了一眼,陈氏依旧不住担忧,“这得花不少银子,你哪儿来那么多?”
“天机不可泄露!”江月笑嘻嘻地掏出藏在腰里的碎银子,将剩余的压在陈氏枕头下。陈氏见这里头不少,连忙要问,江月不想让娘亲担忧,于是搪塞道:“娘,我今儿夜里得去衙门当值,垫垫肚子就得走了,耽搁不得。”
听闻女儿夜里还要去衙门里当班,陈氏鼻子一酸,叮咛了贴己的话,这才让她离开。
肚子饿得实在难受,江月出了东屋直奔灶间,只见灶头上还温着一碗面,里头滚着一个鸡蛋,香的诱人,“哪儿来的鸡蛋?”江月疑道。
“今天宋大哥送过来的,说是给娘和哥哥你补补身子。”云娘还在一旁借着油灯绣花。
灯下小妹眉眼温婉乖顺,说着家长里短的闲事,江月心底柔柔的,她只觉得再苦再累也是值得。再看着碗里那个鸡蛋,想到宋书的贴心,江月心底更是熨帖,“改明儿定要好好谢谢他…”这么想着,她低头跐溜跐溜三两口将面吃了,浑身便又有使不完的劲。
临走前,想到先前赵家桥头死去的那个女子,江月不得不又叮嘱小妹几句,比如什么将门拴好之类的。留两个弱女子在家,她到底有些不大放心。
这世道不安定啊!
江月今日夜里是要去查那女子的身份。之前她断定此人并非什么良家,刚才送尸首回到衙门,江月这才发现此女子鬓间的那柄金簪掐丝工艺上等,并不是什么随便的便宜货,而身上的料子更是上好的浣花锦纹软缎…能有这身派头,怎么说也是半个头牌吧?所以,她打定主意直接从那几个出了名的教坊查起。
从家里出来,江月直奔城西,那儿有一条长街,街两侧都是做这些生意的地方。
——其实,今夜也叫江月和彦璋两个人碰上了。若是一个惯于流连花丛的公子哥儿,只怕看上一眼,就能叫出名号来。
今日下雪,却没有影响教坊的生意。江月到的第一处,正是京城文人墨客的最爱、亦是最为附庸风雅的地方,唤作秀安堂。还没到呢,远远的,她就看见街边那栋繁华小楼,处处挑着红灯笼,透着暧昧。再走进一些,便能听见里面传来阵阵丝竹,不时还伴着男人们的叫好声,还有诸如赏多少多少金之类的吆喝。
着实是个奢靡的地方!
江月硬着头皮上前,问了门口的小厮,才知道里面是在办一月一次的花魁大赛。她心里虽抵触但还是要进去盘问。小厮见来者衣着寒酸,直接将手掌摊开在江月面前,不客气道:“这位客官,有银子?”
那人满是瞧不起人的样子,江月故意逗他:“敢问小哥,要多少啊?”
小厮伸出一掌,江月道:“五两?”
小厮嘁了一声,道:“五金!”见江月咋舌,他不耐烦的摆手,“没钱别来,省得浪费小爷的功夫!”
“确实,”江月诚恳点头,“银子咱没有,可我有这个。”
说罢,她将腰牌抽出来,搁在小厮手里——
小厮尴尬愣住,连忙道:“快请快请,官爷里头请!”
江月将腰牌收起来,又学着他道:“我只要见老鸨,快去,省得浪费小爷的功夫!”
被请到里面,江月就见正中间搭了个台子,一打扮素雅之人在其中抚琴而歌,底下围坐的那些人则是摇头晃脑各个沉醉不已。她听了两句,表示自己欣赏无能,更是一时半刻都呆不下去。待老鸨过来,江月直接问最近有没有什么姑娘不见了。老鸨拍腿道:“哎,官爷我正要报官呢,香淑好两天没见着了…”
香淑?
一边让老鸨带自己去她房里瞧瞧,江月一边问此人是何时不见了。
老鸨叹道:“香淑前些日子满面春风,话里话外说自己遇到了什么贵人,还要替她赎身,偏偏口风紧的很。我底下那么多姑娘,哪儿顾的过来,她又上了年纪,我便随她折腾去…”说到这儿,老鸨嘿嘿笑了笑。
江月撇撇嘴没再问话,只随她往里头走。
秀安堂里面仿照江南水乡的精致模样,月门一道连着一道,到处小桥流水,再配上梅香浮动,确实是个销魂的好去处。待走到深处,经过一处僻静院子,里面突然冲出来一个披头散发只穿里衣之人。他胡乱抱住一位,笑道:“总算来了,快随小爷去消遣…”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被元公公提醒,喜相逢竟是我们常去吃的一家韩国餐馆…看来我真的是个取名废!
、秀安
看着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披头散发、浑身酒气之人,再见这人将自己死死抱住,江月彻底愣住,只觉得恶心无比。想都没想,她抬肘狠狠朝此人胸口砸过去——
“哎,官爷,万万不可!”老鸨尖叫道。
这话到底迟了一步,江月已经一记打过去。熟料那人虽然喝醉了酒,身子却还灵活。他堪堪一偏恰好躲过这记重击,然后哧哧笑了,手里拥着江月的劲道倒是没松。借着莹莹雪光,他眯着眼盯着眼前这人,不可置信道:“刘嬷嬷叫你官爷?你是男的?”说着,他一只手往江月下巴尖儿勾去。
江月何时受过此种羞辱,她右手一格正好挡住那人的手,腕间紧接着一抖,径自将他的手拂开。
那人啧啧摇头,很是可惜的模样:“如此标致的人可惜是个男的。不过就算是小倌儿我也喜欢。来,让大爷我好好疼疼你…”他一手扣住江月的削肩,另一只手改去牵她的手腕。
江月只恨今天没有随身带着朴刀,不能一刀宰了这个浪荡子。她又勉强与这人近身过了几招,那男人一边左闪右避,一边哈哈笑,“花拳绣腿,有意思也有情调,大爷我更喜欢了!”这个男人说着,随手一提就将江月往院子里拖。
一边是衙门里的官差,另一边是更为不好惹的几位贵公子,那老鸨早已吓得脸色苍白,连忙上前劝道:“卫铭公子,卫公子…”她一心急将那人的名号叫了出来。如此一来,江月便知道了此人的来路。
这位借酒装疯的家伙正是兵部侍郎卫临卫大人家的二公子,如今在刑部任正五品郎中。大理寺、刑部和都察院并称为“三法司”,故而江月平日常能听见此人名号,亦知他不是个善茬——江月只叹晦气。
院子里闹哄哄的,屋里的丝竹声便停了下来。少顷,里头出来三四个人,正中间拱着一位模样俊朗的公子哥儿。
匆匆望了一眼,江月并不认知中间那人,可边上一位她却是认得的——正是大理寺右少卿王晟王大人!
“王大人!”江月连忙出声唤道。
王晟却面露疑惑。——也难怪他,大理寺八十来号衙役,江月又是左隶的小喽啰,王晟之前从未在意过。
“大人,卑职是大理寺官吏江月,今夜前来秀安堂查案!”江月说话之间,卫铭还在那儿拉拉扯扯,口中胡乱道:“武之,你瞧,这个小倌儿真是俊俏。他的性子也烈…哎,武之,你不是喜欢这样的么?若是你要,我就不跟你抢了!”
当着众多人的面,江月愈发恼羞成怒,恨不得抬脚踹过去,偏偏耐他不得,真是可恶!
瞧出江月的窘迫,正中间那人板着脸道:“敬晖,你真是喝多了,胡言乱语,成何体统?”
这人只这么轻轻一句话,卫铭就乖乖松开手——倒也奇怪。
得了解脱,江月狠狠松去一口气,她朝中间那位公子拱了拱手算是致谢。那人亦冲她微微一笑,点头示意。江月旋即转身就走,她一刻也不愿在这儿多呆。老鸨给众人赔了个笑脸,又道:“各位公子慢慢用着,嬷嬷我待会再来赔不是。”她又告了罪,这才追出去,口中唤道:“官爷,官爷,香淑房间在这儿…”
那二人突然离开,这小院子里不知为何倒是一时间安静下来。
正中间那人往江月离去的方向瞟了一眼,又收回视线望向王晟。王晟道:“一个大理寺的衙役,不知来查什么案子,回头我问问去,希望没搅了武之你的兴致。”那人闻言,勾唇浅浅一笑,最是个风流倜傥之姿。他道:“没什么扰不扰的,咱们进去吧。”
卫铭坐定还拍着脑袋懊恼:“可刚才那小倌真的不错啊,模样标致性子还烈,若是压在身下,啧啧,那滋味儿…”
正中间那人举着酒杯绕在指尖把玩,他笑道:“看来敬晖还是没喝多,你们再好好灌他几壶。”
卫铭连连摆手:“不不不,今儿虽然我做东道,可请的是武之你啊,你可不能不喝!”
“你们知道,我是最不能喝的了…”
这话说完,小院里又是一阵欢笑,继而歌舞升平之相。
另一边香淑的房里却是冷冷清清,老鸨唤贴身伺候香淑的小婢秋竹过来点上灯。她向江月陪了好几句不是,又赶紧离开。江月也懒得理她,自顾细细打量起来。
这屋里和一般闺阁无异,甚至更为奢华。梳妆盒上下三层,各色发簪首饰摆的整整齐齐,一旁摆着的胭脂却只有一种。江月打开盒子,用小指挑了些出来,放在鼻尖底下嗅了嗅——
嗯,确实是那人身上的味道,可那人身上似乎还有一股隐隐约约的香味儿。具体是什么,江月也说不上来。
将四周仔细打量完,见没有任何异常,她问秋竹:“香淑她有没有什么交好的人,她又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秋竹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看着比云娘还小一些,听见官差问话,她就有些怯怯害怕,此刻回得也是乱七八糟:“官爷,我是前几个月才被刘嬷嬷支过来伺候香淑姐的。香淑姐原是秀安堂的头牌,喜欢她的人不少,可现在年纪大了没什么恩客,香淑姐的脾气便越来越差。我见刘嬷嬷懒得再管她,便越发不上心了。昨天她打发我去买胭脂,我偷懒不想去。她打了我一耳光,便自己出门去买,这之后便再没回来——”
江月宽慰般地笑了笑,又道:“我听刘嬷嬷说香淑最近遇上了什么贵人,还要替她赎身,你知不知道是谁?”
秋竹摇摇头,更是要哭的模样:“官爷,香淑姐防着我呢,她才不会告诉我这些。”
根本问不出任何的东西来,江月叹了一口气,道:“那明天你来大理寺认认人。”
秋竹答应下来,又原路送江月出去。待经过先前那个起争执的院子时,江月不自觉地往旁边避了避。她很是厌恶此处。没料到经过那道月门时,里面出来两个人。一人走在前头,小厮则撑伞跟在后头。
此时,雪还在簌簌下着,前面那人一身锦衣华服,脖颈之处围着狐白,身披紫貂大氅,尊贵又奢华,好像一个落入凡尘的上仙。
认出这人是先前替自己解围的那个公子,见他朝自己这儿望过来,江月硬着头皮又尴尬地拱手道了个谢。那人微微一笑,笑意温润极了。
这一夜江月从秀安堂直接回到衙门,在班房里凑合了一晚。
翌日她醒的时候,雪已经停了,到处银装素裹,一派安谧。
江月刚洗漱完,孙大义便到了。见江月宿在班房里,他不禁奇道:“昨夜不是你当值啊,怎么睡在这儿?”
“挣钱啊!”江月笑嘻嘻道。
“怎么,有好的财路?给哥哥介绍介绍?”孙大义凑过来道。
江月附在他耳边小声,一本正经道:“替纪大人抬尸。”
“抬尸?!”孙大义惊叫起来。见江月得意的点头,他暗忖,这人真是想银子想疯了吧…
在衙门里蹭了顿饭,抹嘴出来去找纪大人,江月居然在纪大人议事厅外里碰上了王晟王大人。这…昨夜那样荒唐,今天陡然遇见,江月还是有些尴尬。
王晟倒还好,他笑道:“昨夜没事吧?”
江月毕恭毕敬回道:“谢过王大人关切,卑职无碍。”
“哦,那你昨天案子查的如何?”
江月正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说,议事厅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循着声望过去,只见与王晟着同色官袍的纪大人就立在那儿,神色淡漠如常。
视线在二人身上来回扫了扫,彦璋拱手道:“王大人,是凤英怠慢了,里面请。”王晟笑着拱手说着“纪大人客气”之类的客套话,提步往里头去。彦璋让了让,二人一齐进屋。
转瞬之间,只剩江月一人杵在院子里——
她想了想亦提步跟过去,刚走到门口探头探脑,纪大人恰好踱步出来,冷冷望着她道:“你在外面候着,没本官的吩咐,不许进来。”
江月扁扁嘴又退后立在院子里,彦璋这才将门阖上。
“凤英,你这手下有意思。”王晟笑道。
“哦?”彦璋不解,“哪里有意思?”
王晟主动将昨日夜里他们几个在秀安堂遇上江月的事情说了。彦璋听在耳里,淡淡一笑,道:“让你们见笑了。”
王晟摇头:“敬晖那小子酒醒之后一直嚷嚷着要跟那小子赔罪呢。”
“赔罪倒不必,反正是个无关紧要之人,没什么大碍。”彦璋漠然道。
“凤英你这么说了,敬晖也该放下心来。他生怕抹了你的面子,还说这人伶俐,想将他讨去刑部当差呢!”
彦璋不置可否,只淡淡一笑,疏离又客套。
作者有话要说:
、争执
昨夜的雪积得挺厚的,老话说下雪不冷化雪冷,仅仅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江月就深刻体会到了。来回搓着手,她不时拿眼觑里面那间门窗紧闭的屋子,心道:“这二位还要多久啊?纪大人刚才只吩咐我在外面候着,没说具体哪个外面,是不是可以去偏房里烤烤火?”
她正打着如意算盘,孙大义从外面风风火火进来:“正到处找你呢,衙门外面有个小丫头过来认尸,说是你昨儿晚上让她来的?”
“哦,对!”江月一拍大腿,故意大声地冲着里头说话,“但是纪大人让我在这儿候着呢!孙大哥,你领那丫头去,记得将我昨天没问完的事儿再问一遍!”听上去很是为难啊。
屋里一人微微颦眉。
“兄弟,你这不是难为哥哥吗?”孙大义他怎么知道江月问了什么又没问什么。
支着耳朵听屋里头根本没动静,江月不得不又如法炮制一遍,重重叹气道:“可我走不开啊!”
屋里那人再也听不下去了——
吱嘎一声,菱花窗终于开了!
窗口探出一张脸,寒面如霜,只听那人冷冷道:“还杵在这儿做什么?问清楚了,待会儿过来一并禀报。”
江月心里偷乐,朝纪大人拱了拱手,与孙大义一道飞奔出去。
这种贼头贼脑的小聪明也好意思拿出来耍?
彦璋蹙了蹙眉,默默将窗户关好。一开一合的功夫,温暖如春的屋子里灌进好几许凉意。他昨日在宫外寒风中站了两个时辰,再加上淋到雪的缘故,此刻被凉风一吹,他身上的旧伤就开始隐隐作痛。唤人进来添了碳,彦璋对王晟道:“又让子斋兄笑话了。”
“我那儿还不是一样?”王晟摇头苦笑,“这些人成日就知道偷懒,难管的很!对了,听闻昨夜只剩两个衙役当差,还胆大包天的喝酒误事,真是不成体统!哎,不瞒凤英,自从武敬文被弹劾罢官,我这儿就是一团乱,顾此失彼的,让凤英你看笑话,幸亏你来了…”
他有意无意的解释起昨夜之事,彦静静璋听着,淡淡一笑。
那人继续抱怨了几句,终于绕到正题上:“差点忘了,我今天来是有一桩公务要跟你商议。”
“哦,什么公务?”
“是这样的——”王晟道,“今儿一早刑部的人来咱们这儿嚷嚷提人,说是奉了陛下的旨意要将沙州逮回来的那四个犯人提去刑部审案。我心想这案子凤英你还没审呢,怎么能被刑部要了去?所以让邱路升在外头将他们稳住,我先来这儿跟你通一声气。”
王晟话里说的,正是昨日彦璋折子上奏请的彻查火铳一事。昨日夜里,陛下确实下了旨。不过,旨意却是下给刑部的。圣上的意思是让刑部来查这案子,也就意味着大理寺白替刑部拿了一回人。
彦璋闻言,仍是淡漠一笑:“子斋,我已看到御批,陛下定有他的用意。再说刑部和咱们都是替陛下办事,没必要抢这份功劳。”
他一脸的云淡风轻,王晟倒是义愤填膺:“我是替凤英你可惜啊。你刚上任碰到这么一个大案子,查好了按理说可以在陛下面前狠狠露脸的,没料到竟被刑部从中截了…”
官场混的都是人精,说的话真真假假,听个一半就不错了。何况,王晟昨夜还和刑部五品郎中卫铭一起喝酒,这案子又牵涉到卫铭的父亲兵部侍郎卫临,只怕他们之间早就有猫腻。若不是江月无意间撞破,王晟今日肯定不会主动说起昨夜的事——他们都防着他呢!
这也叫此地无银三百两吧——
彦璋心里明白,面上却依旧与其虚与委蛇道:“将犯人拿回来我这儿已经可以交差,牢狱里的事还得劳烦子斋多费心,你别对刑部那些人有疙瘩才好。”
王晟哈哈笑:“那定要敬晖请咱们喝酒,当陪不是!”
彦璋不答,只抿唇浅笑。
再寒暄几句,王晟便起身告辞。彦璋送他至院中,待人走后,方踱步回去。刚坐定,就听外面吵吵嚷嚷喧哗的很。一双剑眉微蹙,彦璋喝了声:“还有没有规矩?”外面登时安静下来,只有一个声音不服气道:“纪大人,刑部来提犯人,右隶就这么让他们提了,可咱们还没审呢!”
剑眉蹙得越发紧,彦璋暗忖:“这个江月不是领人认尸去了么?怎么又在这儿蹦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