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怔忪,见自己靠在他怀里,隔着单薄的丝绸料子,两人肌肤相交,又能听到那人心跳声,怦怦如急促鼓点,震得她颇为惊慌,便挣扎了一下,嗫嚅道:“我想躺着了。”
长青慌忙“哦”了一声,手忙脚乱地将她放平,又伸手试了试那个暖炉,见仍是热热的,才放下心来:“若是凉了,墨儿你就说一声,再着人换个就是了。”
文墨应了一声,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长青还就着烛火,翻阅之前那卷书。
夜深人静,只听偶尔啵得一声。
待剩半支残烛时,长青才放下帐幔,回头将她被角压好,正欲躺好,又见她几缕乌发被汗濡湿,粘在额头上,他遂伸手替她将青丝拢在耳旁,可指尖不小心拨弄到睫毛之上,那人簌簌颤了两下。
长青看在眼中,就忍不住在她面颊上偷亲了一口,做完这一切,他才觉得心满意足。
躺下时,他的肩膀正好挨着文墨,衣料摩挲,传来她身子的热度,这一回,那人不管因为什么原因,并没有挪开,长青忽然意识到,她似乎和自己没那么生分了。
这个念头,让他不禁欢欣鼓舞起来。
原本,他以为文墨是根针,利得能将人扎出血来,现在,他觉得,文墨只是块顽石罢了,而且是块极其柔软的顽石,她的腰肢,她的唇…
想到这儿,长青就不敢再往下想了,忙侧过身,背对着她,可这仅有的一些认知,还是在不断地提醒刺激着他,他这具青涩的身子便又有了反应。
欲~火来得容易,要消下去却是极难,他只好将刚刚看得那卷书,默默地从头到尾背诵起来…
总而言之,大周的皇帝无端端地又折腾了自己一晚,第二日眼圈乌黑,精神不济,众人见了,只道皇帝又纵欲了!
翌日,文墨醒过来时,长青已经上朝去了,她坐起来,怔怔发了会呆。
候在暖阁外的是两个叫宜兰、品梅的宫女,上次文墨挑了他们做贴身侍女,这段日子,看着,也还伶俐,二人听见动静,便走进暖阁里。
品梅去打热水,宜兰撩开帐幔,伶俐说道:“皇后娘娘,陛下上朝前吩咐过了,说娘娘身子不舒服,今儿个就别起来走动了,至于太皇太后那儿,陛下也已经派人过去知会了。”
自皇帝大婚后,太皇太后已不大过问朝政,平日里都在雅韵斋里念佛,唯有荀假后的一日,文墨需要按例给她请安,今日本来也该这样,不料长青倒替她想到了这一层。
文墨心下一暖,但仍是执意起了,用完朝食,便去了太皇太后那儿。
太皇太后正在大佛堂里念经,听闻皇后来了,便回到正殿里,拉起她的手,亲切道:“皇上都遣人来说过了,你身子不好,还来这儿跑一趟是做什么呢?”
文墨见礼道:“这是我应当的,皇祖母莫客气了才是。”
两人携着又坐到了东次间,太皇太后斜靠在软榻上,呷了口茶,忽然问道:“上回皇后提到说想给皇帝再多挑几个人进宫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这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文墨哑然,这些日子,她其实倒真想通了,自己要在这几十年,宫廷中勾心斗角之事,听过不数,何苦要这么快给就自己找不痛快,不如安稳些日子再说吧。
她想了想,微笑回道:“上回跟皇上提了一回,见他的意思,竟似不大乐意,我就没再提了。”
这也算如实回答了,文墨将所有的责任都往皇上身上推去,反正他们是一家人,总是好说话,自己夹在中间算个什么?
听了这番挑不出错的说辞,太皇太后亦笑道:“皇上就是这种性子,认准了一个,就不知道其他人的好来,你这个做皇后的,也该多劝劝才是。”
文墨喏喏应下,也不说其他的,只垂下眉梢,细细品起茶来。
太皇太后见她今日态度与那日又有些不一样,料想他们新婚,皇帝现在对她又是极维护的,便状似无意,提了一句:“这些日子前朝不大太平呢。"
这话看似岔开了,其实点的,仍是前朝与后宫,二者从来都是相辅相成,谁都离不开谁。
文墨嘴里尚余一口茶,此时心底深处亦莫名泛出道涩意,二者一并翻腾起来。她咽下那口茶,浅浅一笑,弯弯的眉眼里,眸光暗动,宛若流淌起了一丝苦味。
这点变化没有逃过老人的慧眼,似勾起了某种回忆,她长长一叹:"皇后,哀家当你是亲孙女劝一句,这母仪天下的位置,自古以来都不好做,哀家到现在,也不敢说做得有多好。"
聪明的人,点到即止,两人又闲聊了一些其他之事,便到了用膳时分,文墨留在雅韵斋里,陪太皇太后用过了午膳,才领着人从雅韵斋的西配殿直接出去,到了御花园里。
她胸中烦闷异常,天气又热的很,难免心浮气躁,此刻只想找个地方静一静。
炎炎夏日,太液池里水波粼粼,金光闪闪,文墨盯着看久了,只觉得太过耀眼,她撇开眼,往绿树成荫的深处走去。
咸安宫的人,知道这位皇后的脾气,只远远缀在她身后。
入眼皆是绿色,或翠绿清凉,或深绿浓稠,间或点缀着各色鲜花,让人目不暇接,心旷神怡。
文墨看累了,便坐到一长葡萄藤架下休息。因长青最喜瓜果,所以宫里头,就多种了这些葡萄杏子桃子什么的。
日头虽大,葡萄架下却凉爽无比,她四下看看,就见前头一簇矮花丛里露出个人脚来。
文墨盯着那双脚看了许久,见他一动不动,登时想到些乌糟事情,蹭的一下站起来,忙唤人上前去看看。
一帮宫女内监顺着皇后指的方向看去,顿时亦吓得战战兢兢,面色煞白,随手抄起拂尘、花枝什么的上前,抖抖索索地扒开花丛,就见一小孩揉着眼睛坐了起来,脸上还是个迷糊之色。
待见了眼前这帮人呆若木鸡的模样,这小孩不由得捧腹大笑,又双腿乱蹬,就差在这地上打滚了。
文墨仔细辨认了一番,才哭笑不得的高声唤道:“王爷。”
这在花丛之中贪睡的,正是礼亲王孝瑜,他现今还住在宫里头。
孝瑜笑得眼泪出来时,就见到葡萄架下还站着个人,他忙翻坐起来,作揖见礼,道:“皇嫂好。”
“王爷也真是…”文墨心中的余悸还在,佯怒嗔怪道。
孝瑜翻过游廊,到文墨跟前,又好好地赔了个礼,说了不少好话,最后才促狭道:“皇嫂,能不能别告诉皇帝哥哥?他若知道了,肯定要罚我!”
文墨见他头顶上还掉了片树叶,便伸手替他摘了,疑道:“王爷怎么在这儿偷懒,不去上学呢?”
孝瑜一脸难色,挠挠头,道:“自西姜回来之后,皇兄就让徐之奎老先生授课,皇嫂怕是不知,徐老人是古板又死板,我实在不大喜欢,烦的很,趁着中午就跑出来玩会。”
文墨听他这种孩子气的话,就想到了自家的小砚儿,眼前这人比砚儿还要小,她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好言劝慰道:“皇帝他这么做,也是为了王爷好,我瞧着徐老年纪虽大,但学问也好,时间久了,王爷自然会有其他体会。”
孝瑜见她话语举止透着关切之意,不像装出的样子,他心下一暖,恭敬地行了礼,便回去了。
文墨又独自在这葡萄藤架下坐了会,闷闷想着方才那些事,她还能怎么样呢?自从进了宫,就再也由不得自己了!
文墨觉得隐约想通了些,才往咸安宫去,正好几位尚宫有事来禀,她一一回了,才觉得浑身乏力,心绪烦闷,便去睡了会。
文墨这一觉就睡到黄昏时分,醒来时宜兰提到,那明义宫派人送了些吃的来。她想到那里是孝瑜住的地方,心下一奇,忙问送了什么。
宜兰便将下午情形复述了一遍,说是王爷宫里那个阿茹姑娘送来些西姜小食,又啧啧赞道那个西姜姑娘长得极美。
文墨看着黑色漆盒里精致的吃食,忍不住食指大动,就想着哪日过去他宫里瞧瞧,顺便再看看那位阿茹,传闻礼亲王极其宠她来着。
到晚间掌灯时分,皇帝就又来了,听闻她今日还是去了雅韵斋,不免又气她不担心身子。
文墨见他和自己置气,忙托出个小盒子,献宝道:“陛下,快尝尝,那个阿茹姑娘做得,地道的西姜吃食。”
长青见她眉眼之中皆是笑意,又念及她难得的想到自己,便哼了一声,嘴角隐了笑,随手捻起个不知名的东西来,入口酥软,味道是又酸又甜,还带着一洌甜瓜的清香,倒是适合夏日里消暑用。
他满意的点点头,接二连三,又吃了几片,才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文墨见他嘴里吃着一个,手里又拿着一个,眼睛还瞟着剩下的那些,活脱脱是副滑稽好笑的饿鬼模样,不禁哧地笑出声来,掩面取笑道:“陛下,托您的福,臣妾今日总算见着了何谓吃着锅里的,还看着碗里的了!”
长青听她的调侃之语,自将手中所有吃完,才拍拍手掌,摇头叹道:“欲也,人之常事,何况,朕也就有这些口腹之欲罢了。至于女人嘛,还是只要皇后一个就够了。”
文墨知自己又被他占了口舌便宜,一时气愤不过,只恨自己没有他这般没脸没皮,于是背过身去,不去理他。
长青走到她跟前,蹲下身来,握住她的手,道:“朕句句真话,墨儿,你不信?”
眼前之人只怔怔看着他,长青被她看得有些不大自在,伸手抹了抹脸,不禁狐疑道:“怎么了?”
文墨抽回手来,唇角上扯,讥笑道:“待陛下坐拥三千佳丽之时,便只怕不是这么想得了。"
“就算这宫里女人再多,朕心里,也只有你一个!”长青赌誓道。
“好啊,如今,这宫里头冷冷清清,皇上不如找几人来给臣妾作伴?且试试皇上今日所言,是不是真心的?”文墨嘴硬接道。
长青乍一听完,嘴角就止不住微颤,他站起身,拂袖怒道:“你怎么又来找不痛快了?何况——”他低低叹了一声,道:“人心也不是用来试的。”
文墨垂下眼眸,入目是二人的衣襟,明黄与月牙白,一如最初,她心中微酸,脸上却笑道:“皇上将臣妾放到了这个位置,还能如何痛快?只盼以后宫中来了新人,皇上在他人床榻之间,亦记得今日所言才是。”

第 53 章

“小姐,你这是又和皇上置什么气呢?”荷香绕过屏风,见自家小姐怔怔望着外头那株石榴,半晌不曾动上一动,终还是低声劝了一句。
这阖宫上下皆听着了那日帝后二人的拌嘴,说到最后,是一人比一人声高,候在外头的宫女们各个心惊胆战,却只能面面相觑,最后就见皇帝沉着张脸拂帘而出。
白色密密的珠帘随着大幅度动作来回晃动,怎么都止不住动静,不时叮叮咚咚发出些碰撞声。被皇上听着了,也不知怎么又恼了,直接命人给拆了,换上座纱绢绣杏花纹屏风来。
文墨听了这话终回过神来,指了指外头:“荷香,且看看石榴熟了没,我想尝尝。”她一抬手,宽敞的衣袖里就露出个翡翠玉边来。
荷香暗自叹气,她放下手中的青瓷花碗,应道:“小姐,中秋都过去好些天了,还能不熟么?只是宫里长得都不好,若是想吃了,我去膳房里吩咐一声便是。”
“不,我还是想尝尝那个。”文墨固执地指着外面,忽然咦道:“最近咱们宫里格外的静,他们都没嚼舌根子么?”
自那日之后,过去这么久,皇帝都没踏足过咸安宫半步,原本那些帝后不和的闲言碎语,这些日子眼看着又起了,连咸安宫都不例外。这样一个没权没势又不受宠,还总和皇帝顶嘴的皇后,不被人看低才怪了。
荷香一愣,倒没想到这桩事,她含糊笑了笑:“哪儿能呢?奴婢瞧着皇帝对小姐还是极其关切的,那日…”刚要说那晚暖炉之事,文墨摆了摆手,只让她快去。
咸安宫前的石榴,握住掌中皆是小小的一枚,红的都不明润,待拨开其间,就见里面白的静乎通透,几粒放入嘴里,一口咬下,汁水并不多,但那股又苦又涩又酸的味道,立刻就徘徊充盈在口中的每一个角落,逼得她直皱眉,眼眶瞬间就泛了红。
文墨摇摇头,将手中剩下的都放在红盘之中,不由叹息,这宫里竟然连株石榴都养不了了。透过棱窗望向外面,绿油油的石榴枝叶拼命的迎风招展,看似生机勃勃,可内里却是最难吃的滋味,这何尝不是个巨大的讽刺?
她再看看盘中的石榴籽,还是捻起一枚入了口,舌尖包裹其中,她忽然觉得很畅快。
“皇后娘娘,老佛爷跟前的玉雯姑姑来了。”咸安宫首领太监赵忠海绕过屏风进来通报,他弯着腰,一手拿拂尘,一手托着,极恭敬的模样。
文墨“嗯”了一声,又随手剥了几粒,才让人进来,赵忠海正要出去,文墨又喊住了他,吩咐他去太医院拿些安神的药来,近日,她总睡不安稳。
玉雯来不过是老佛爷要请皇后过去,帝后二人这一吵倒是让太皇太后对文墨又亲近了些,这些日子,三不五时地会找她过去,美其名曰替皇帝挑些人进宫,实际上都只是知会她一声罢了。
文墨到雅韵斋时,见到案上那些画像,心里头虽早有了准备,但仍是一紧,像是被人揪住一般,她面上挂着笑容,稳稳地请了安,才坐下,与太皇太后一道端详起来。
因这回是皇帝的第一次选妃,位分高,又还没到选秀的时候,所以就在京中几位高官之中考量,何况,有几人的年纪也大了,不能再等了。
入眼皆是些熟悉的面孔,挑来挑去,又有什么意思?文墨看了会,就撇开眼,专心喝起茶来。
太皇太后命人托着两幅画像看了许久,终让人撤下一幅,文墨知她有了主意,这时才打眼瞧了过去,面前这画中之人手执竹扇,抿唇微笑,好一副端庄的大家闺秀的模样,正是王太傅之幺女瑶华,年纪与皇帝一般大,与皇帝也算般配。
文墨想到与她有限的几回照面,微微挑眉,这人使得最好的一招,只怕就是笑里藏刀了。
太皇太后问她如何,文墨浅笑,只说但凭皇祖母做主就是了,她端起茶盏,慢慢品了一口,就听外头内监通传,说是皇帝来了。
文墨一怔,他们俩已经许久没碰上面了,就连初一十五这样祖制的日子,他都没来咸安宫,而中秋家宴上,她又借故身子不好推辞没去。如今,猛然这样撞在一起,她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长青跨入雅韵斋正殿时,就见齐刷刷跪了一屋子的人,再一看正中间那人,可不是他朝思暮想的皇后?
他一冲动,张口就要为自己这些日子冷落她而道歉,一来,二人置那劳什子的糊涂气,二来,他这些日子被前朝那堆破烂事情烦地冲昏了头。
长青心疼文墨的身子,正要上前扶她起来,就见到案上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这一刻,他就明白了太皇太后今日的用意,也明白了文墨的态度。
玄色的衣摆像是一阵风飘过眼前,未做一丝停留,就听那人道“起来吧”,文墨由荷香搀着站了起来。
她今日着了件粉色袄裙,鬓间斜插一支玉簪,一柄珠钗,南海珍珠透亮,衬得人清清淡淡,宛如一朵出水尖荷,似又瘦了一些,长青不敢多看,淡淡移开眼,装作不知情,便问太皇太后今日何事。
文墨此时坐在下座,只专心喝茶,听他二人交谈。
太皇太后在说了一长串早就备好的说辞之后,终于绕到选妃之事上,长青边听边拿眼瞟文墨,见她垂首未说一句话,一副安安静静的乖觉模样,他想到那夜里二人的争执,心底沟壑深深浅浅,酸涩难平,要说的话,到了嘴边,就开不了口了。
“皇帝,你意下如何?”太皇太后又问了一遍,长青才缓过神来,他踱到案桌旁,摊开的全都是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子,或娇俏可人,或端庄大方,或美丽倾城,可是他看来看去,心里想的竟然都是那朵艳红的石榴花。
这要了他的命!
长青抬眼看向身侧那人,乌发掩映下的白皙面庞有了些模糊之色,他再回头盯着面前几幅画,泛白的指节重重扣着桌面。
一顿一顿,屋里极静,众人猜不透皇帝的用意,都紧着根弦,只听皇帝说道:“再将凌相长女叶眉一并纳进宫吧,两人的封号由皇祖母和…皇后拟定即可。”众人听了,这才松了口气,只有文墨怔忪。
长青说完,就往文墨那儿看去,只见她面无表情,放下茶盏,起来福了福身,却并未说什么。
她仍是垂着眼稍,在脸上落下一片阴影,看不清表情,长青上前几步,唤了声“皇后…”,他要说的话,很多很多,可是,从何说起呢?
千言万语,到了这一刻,只化作了这干干涩涩的二字,一如无法跨越的鸿沟。长青忽然感到伤怀,和命运无法更改的悲哀。
这二字,不正是他给她的枷锁么?长青到此刻,才真正明白那日她的话,他又凭什么和她置气?
文墨抬起头,那双弯弯的眉眼,眨了眨,却不敢落在他身上,目光随意看了看,又垂下头,道了声“臣妾遵旨”。
言语之间寡淡异常,如她今日这人一样,仿佛没了生气,只剩清冷和疏离。
长青不想看她这样,只盼着她哪怕与自己斗几句嘴也好,那这样,他的愧疚之情也会少了许多,可她如此,他该如何?
从来没有一个人,教过自己这些!

太皇太后留他们用晚膳,长青应了下来,旋即看向文墨,她摇头只说身子不适,要回宫休憩,太皇太后也就没再留她下来。
此时天色已黑,天幕就像黑色的丝绒缎子,洒满了璀璨的星芒,朱红色的宫墙被夜色洇成暗红,荷香提着一盏八角宫灯在侧,其余人缀在身后,出了雅韵斋,一路往南。
一行走得极慢,凉凉秋风吹来,鬓发微乱,裙裾翻飞,文墨拢了拢衣襟,还是止不住的凉。
一个宽大的披风突然就罩在了她的身上,带着熟悉的温度,驱散了秋日夜里的寒意,却驱不走她心底深处的寒,文墨愣住了那儿,忘了动作。
刚刚长青见她走了,便急忙追赶出来,也没费多大功夫。此时,他伸手接过荷香手中的宫灯,见文墨的手还滞在衣襟旁,眼神中眸光闪烁,似一头惊慌失措的麋鹿。
他握住她的手,入手指尖冰凉,没有一点热度,长青眉头微蹙,手中力道便紧了紧,这才一手提灯,一手携着她往咸安宫去。
诺大的皇宫里头,只有这一盏孤灯照着前方的路,荒荒凉凉,只有身旁这人陪着自己,孤孤单单,二人影子映在宫墙之上,如依如靠。
文墨辨不清方向,只能跟着他,这一刻,她才觉得自己真得就是深宫之中的一个女人,可悲又可怜。
深沉夜色中,长青终鼓起勇气道:“墨儿,听我解释可好?”他用的是我,而不是朕,此刻,他只是作为一个丈夫,想向自己妻子说个清楚。
文墨摇头:“不必了,我都懂。”
这句让长青怔忪了一路,她都懂,那她懂什么?可他再问下去,她却什么都没再说。
咸安宫东暖阁软塌之上的石榴居然还没被收走,文墨坐下又吃了几粒,长青亦掰了些吃,入口酸涩无比,简直是他此生吃过最难吃的石榴!
他皱着眉皆吐了出来,却见对面那人还是个气定神闲的模样,不禁佩服起来:“这么难吃,你还能吃的下?”
文墨举起半个石榴,靠近烛火,看了半晌,才笑道:“它开了最美的花,却结了最苦的果,是不是个最大的玩笑?吃了这果,才不负它这番心意,我只是同情它罢了。”
长青跟着她的目光一道看去,那晶莹剔透的石榴籽在烛火之下,更为透明,而她的素手托着,就像一朵白净的坐莲,有一种不敢亵渎的仙风。
他伸手去拨她手中的石榴,用指尖捻起几粒,复又放入唇齿之间,这回便品出了些其他味道来。
两人风卷残云般,你一粒我一粒的,就将这颗涩石榴给吞了进肚,看着红盘之中满满的石榴籽,文墨拍拍手,心满意足的抿了抿唇。
长青偏头看她,文墨一直绷着的脸,终于展露出笑颜,那双暗沉的眸子也有了些光亮,他心中才觉得略略宽慰,嘴角亦跟着上翘:“以后我还陪你吃,可好?”
文墨哧地一笑:“好啊,咸安宫外头多着呢,以后都给皇上抬去。”
“不,”长青郑重摇头,他捉住她的手,放到唇边:“都留着,留待我来这儿吃,我不想忘了今日,刚才那段路,只盼永远没有尽头才好。”
他说完,抬起头,眼中皆是情意和愧意,而眼前之人的目之中,却不知是什么在缓缓波动,只是怔怔看着他。
那样的目光,让长青心一热,他起身上前,拦腰就抱起了那人。文墨挣扎一番,刚要反手掴过去,长青嘴角上弯,笑靥清浅而悠长:“墨儿,今日你就是再赏我几个巴掌,我也不放手了,错过了今日,只怕我会后悔死。”
烛火轻摇,这一夜,静远而绵长。

第 54 章

长青将文墨抱到了床榻旁边,才放她下来,烛火淡淡,光晕朦朦,拢在二人身上,是这清冷深宫之中,一个最温暖的所在。
眼前之人身量长挑,今日着得粉色袄裙,依附在她身上,只需解开几粒盘扣,就能看到娇美的内在。
粉莲绽放的时候,花瓣会散在一旁,像是女人青葱的蔻丹指尖,轻轻柔柔地,包裹着那束纤盈的鹅黄花蕊,有种遗世独立的出尘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