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老摆摆手,让他退下了。
这个弟子,什么都好,唯独性子伤人,有时候伤了人,还不自知,只当别人对他掏心掏肺的好!
作者有话要说:

、乌纱

翌日,都御使上了一道弹劾官员的折子,而弹劾的对象就是刚刚回京的钦差顾怀丰。原因很多,洋洋洒洒不下千字,字字见血。绝大部分的原因,怀丰心里有数,他已有了应对之法,唯独一条结党营私的罪名,实在是莫名其妙。
几人当朝对质,顾怀丰自然不服。他自问行事光明磊落,胸怀坦坦荡荡,何时结过党谋过私?
都御使笑道:“顾大人,你昨日午时归京,身为钦差,理应要先来圣前回禀事宜,为何你单单去了贺大人府上?莫非,在顾大人的心里,贺大人竟比皇上还重要?”寥寥几句,极尽挑拨。
只这一句话,就戳中了皇帝的忌讳,蟠龙宝座上扫下来的目光便冷了好几分。
只这一句话,顾怀丰便明白过来整件阴谋。
从最初有人好心举荐他为钦差,到现在的种种发难,从头到尾,他不过是个有用的棋子——能够办成事,还能得罪人。背后下棋之人真正要对付,其实是内阁老臣贺大人。他是贺大人的门生,所作所为,一言一行,都会与之扯上一层脱不开的关系。再往深处探究,这一次,不过是历朝历代都存在的朝堂党派之争。
说来说去,他只是微不足道的炮灰罢了。
想到过去几个月的艰辛,生死一线的恐惧,力排众议的执念,还有被百姓的误解,顾怀丰突然觉得累。
大殿内极静,没有人愿意为了一个五品小官而贸然得罪皇帝,就连顾怀丰的老师贺大人亦没有出面力保这位门生。
这便是常见的弃车保帅、明哲保身,官场自古就是如此的不得已。
处在漩涡中心的怀丰心里通透,此刻反倒是一脸的平静。他今日着了五品官服,头戴乌纱帽,身上是一袭锦缎盘领小杂花纹青袍,腰束银钑花带,衬得人丰神俊朗,英俊不凡。他本是探花郎,不久就会变成阶下囚。
怀丰手执笏板,阔步出列,仰面迎上上座那人的目光。
“晚山,是么?”皇帝的声音极冷,听不出什么情绪。
他撩起官袍跪了下去,低低一拜之后又直起身,后背挺得笔直,傲如一棵青松。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问心无愧就好。
皇帝命人夺去他的乌纱帽,将顾怀丰压入都察院大牢。
借由“顾怀丰案”,朝中几派势力明面上、暗地里卯着劲地争来斗去。这案子足足拖了三个多月,苦于查不到其他的证据,也只好无疾而终。而案子总需要有个交代,几方博弈之后,皇帝下旨只革了顾怀丰的职,命他回乡去了。
怀丰出狱那日,白氏亲自来京接他回乡。临行前,他仍执意去贺府拜访老师。
两人见了面,贺老不住叹气,“这次的事为师也有责任…你是一把利剑,这回却被其他人利用了去,实在可惜。为师迫不得已,也只能帮你到此了。”
顿了顿,贺老又提点道:“你案子的起因,还是在你那位姓范的同科身上。这一回,你能安然无恙回去,此人不得不防。你还需谨记,人心难测四字!”
怀丰记在心里,好生谢了又谢,这才告辞。
顾府几辆马车先后出了京城,一直绷着脸的白氏才真正松了一口气。她拽着怀丰看个不停,眼瞧着他瘦了也黑了,泪珠子便不停地往下掉。怀丰只得宽慰母亲,说自己平安无事,还能侍奉在侧,也算是因祸得福。
白氏抹了抹泪,点头道:“也是。这回你回来了,我就将家里祖业都交给你,顾家也该是你当家了。还有,上回那门亲事,既然你不愿意,我便让媒人回了。如今,娘亲想再替你寻一门好人家,可好?”
怀丰垂着头,“嗯”了一声,说:“孩儿知错了,但凭母亲做主。”
见他突然在婚姻大事上转了性子,白氏心底虽奇,到底是高兴地合不拢嘴。娘儿俩又说了一会儿话,顾怀丰才回了自己马车上。
直到放下车帘,他才重重吁出一口气。车里有张矮榻,此时,他只觉得浑身脱力,便仰面躺了上去,双手交叠在胸前,一点都不愿意再动弹。。
少顷,窸窸窣窣地,顾怀丰将手探进怀里。待触到那片熟悉的柔软时,指尖轻轻一勾,便将贴在胸口的嫣红取了出来。
他一手拈着一角,举在高处怔怔看着发呆。
这一百多个日日夜夜,他在狱中无事便会偷偷拿出来端详。对着这抹碎红,他能自言自语很久,说说自己近况,又问她的伤如何了,和子正兄可好…可常常他说着说着,就不敢再说下去了,因为从不会有声音来回应,陪伴他的,只有无尽的沉寂和狱中的孤苦。
怀丰将这抹碎红覆在脸上。
料子柔软服帖,随着他清浅的呼吸,有规律的一起一伏。如此之间,还有一缕若有似无的檀香萦绕,他便有种错觉,似乎她还在自己身旁。说不定一睁眼,她就坐在车前,笑靥如花。

顾怀丰再次睁眼的时候,已经天黑了。下人们安排好客栈后,他与白氏在房里安静用饭,两人皆没有说话。就听外面吵吵闹闹的,令他们吃的也不安生,怀丰皱眉,唤了一个小厮进来问是何事。
小厮回道:“少爷,有个姑娘和一帮大老粗叫板呢。”
“叫什么板?”
“先前来了一帮吆五喝六的人,竟然调戏一个良家,那姑娘看不过眼,便说了几句。如今看样子,倒像是要干架,店家正两头劝着呢!”
顾怀丰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笑了笑,说:“有点儿意思。”
用过了饭,怀丰便出门回自己房去了。走廊里空无一人,大堂里却还是人烟嘈杂。他扶着一旁的栏杆看了看,大堂内只剩一堆吃肉喝酒的男人,哪儿还有那见义勇为的姑娘?。收回目光,他继续沿走廊往前。
忽的,远处转角楼梯上来一个着白色棉袄、大红襦裙的女子。
怀丰心跳漏了一拍,他的双眼使劲睁着,不敢随意乱动,生怕错过些什么。
那人慢慢上了楼,慢慢走了过来,直到她完全面对自己,顾怀丰心里才涌起厚厚的失望。
天底下那么多爱穿红裙的姑娘,怎么可能是她呢?
怀丰按下失望,低着头,快步往前。
与那女子擦肩而过之时,一阵异香飘来,比阿秀身上的檀香要浓烈许多。顾怀丰猛地抬头,循着香意看过去。
那名少女察觉到他的动作,连忙抄起别在腰间的长剑。她一手紧握剑鞘,一手拔出两寸剑身,剑芒闪亮,对着顾怀丰喝道:“你个登徒浪子,看什么看,小心我挖了你的眼!”
顾怀丰赧意顿现,他连忙低头,作了个揖,道:“在下无心唐突,实在抱歉,请姑娘海涵。”
那少女使劲瞪了他几眼,这才收回剑,往自己房去。顾怀丰很是莫名其妙。
第二天清早,顾家众人正要上路,只见客栈里那帮男人又吵吵闹闹的,说什么人不见了,顾怀丰也没放在心上。他踩着软墩子上车,掀开帘子探身进去的一瞬间,身形愣住了。
昨夜那个朝他拔剑的凶巴巴的姑娘正缩在矮榻上,见有人上来了,还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顾怀丰疑惑不已,正要开口,那人手忙脚乱扑过来,将他扯进车里,又用手捂住了他的嘴,凑到他耳边,悄声道:“公子,我昨夜救了个良家。那帮人今早见了我,又要寻仇,我只能躲一躲了。你别将我交出去,行吗?”
两人靠得很近,她说话的气息悉数喷到顾怀丰的耳蜗里,柔软的身子又挨着他的胸膛处,还有那股异香…一切的一切,都令顾怀丰隐隐的有些头晕。
他往后避了避,蹙眉道:“姑娘请自重!”见眼前这人红着脸,急得快要掉眼泪了,再听外面那些人的吵嚷,顾怀丰道:“我没说不帮你,只是请姑娘移开些。”
那姑娘喜出望外地望着他,又有些不可置信。
顾怀丰点点头,一副“绝对不会骗你”的表情,她才放开手,“多谢公子相助之恩,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在下安州顾怀丰。”说着,他找了个离她极远的地方,盘腿坐下,也不看她。
那名女子笑道:“顾公子,怎么不问问我?”
顾怀丰便依言问了一句,她回道:“顾公子,我叫枚烟。”
作者有话要说:

、妾室

“梅烟?”顾怀丰重复了一遍,不确定地问道:“是否是‘十月梨花开满树,直疑梅蕊破寒烟’的梅烟二字?”
枚烟有种吐血的冲动。
她这一回卷土重来附身到一个小丫头身上,为的还是那颗可以救死人命的玲珑心。原先试过那么多次皆以失败告终,枚烟也不气馁,她养好了伤,得知他和阿秀分开后,便想到了一个万全的计策——谓之“美人计”,就是不知道这个呆子上不上当了。可现在,她发现自己完全无法和一个书呆子沟通,所以,不管他咬文嚼字到底说的是什么,她直接点头称是。
顾怀丰“哦”了一声,面朝前继续称赞道:“是个文雅的好名字,也如姑娘其人。梅姑娘侠肝义胆,在下很是钦佩。”
枚烟对着他的背影翻了个白眼。
马车出了集镇,沿着官道往西,一路无话。顾怀丰坐在靠外面,他扭头想要问梅烟在哪一处下,结果那人却歪在矮榻上睡着了,他只好又赶紧回过头,坐直了身子默默发呆。如此这样来回三四次,便到了午间用膳时分。
瞅准时机,枚烟假意睁开眼。她悄悄挪到如老僧入定的顾怀丰身后,一手暗暗运气,另一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他耳边吹气,“顾公子”。
顾怀丰一惊,他连忙侧过身。那人的脸挨得极近,他下意识地往后避了避,正好碰到车厢了,“姑娘请…”自重!
他话还没说完,马车不知压到了个什么,突然之间猛地上下颠簸起来。一股大力迎面扑过来,顾怀丰被扑得只能往后面车厢上倚,情急之下,他不得不伸手去扶稳眼前这人…
白氏贴身的周妈妈奉了老夫人的命令来请少爷用饭。那妈妈掀开轿帘时,就见到一副白日宣淫的景象。就见一个模样俏丽的姑娘正伏在少爷怀里,两人的脸已经贴上了,少爷的手还扶着她的肩,再仔细一看,更像是拥着…
周妈妈不好意思再看,她赶紧放下帘子,退回白氏身边禀报了这事。
枚烟“慌里慌张”爬起来,不忘顺势往他胸上摸了一把。她一边心里暗叹这人未免也太瘦了些,一边口中又唤道:“顾公子…”声音柔柔的,和昨夜那个凶悍的女子差了十万八千里。
顾怀丰迅速坐直身子,背过身去,就听身后那人又道:“公子,方才你是不是…碰到我了?”
顾怀丰头皮发麻,“是,是吗?”他哪儿敢再回忆先前的事,恨不得立刻羞愤而死才好!
“你这个登徒浪子,如今轻薄于我,居然还不认,真是该死!”后面那人抓起了剑,“铮”的一声,宝剑出鞘。
“姑娘…”怀丰连忙回身,那柄剑直直指着他的心窝,只差个分毫,若是再往前一点点,就会见血了,他一时愣住,“梅姑娘,我没有说不认,只是既然姑娘如此怨恨,也许在下唯有一死才能泄了你的心头大恨,还你个清白!”说着,他自己往前送去一寸。
那把剑慢慢扎了进去,有些痛,却还好,怀丰蹙眉。
鲜红的血珠子从剑尖处一点点渗透出来,染红了外面的白袍,不多时,他的心窝上开出一朵荼靡的艳梅。
枚烟抽回剑,架在自己脖子上,冷言问道:“公子,我本不愿你死,可我到底是个清白之身,如今被你…无名无份的,我实在无言见人,现在只求一死了之…”若不是知晓这人的性子,若是对着个浪荡子,她才不会以死要挟。
“别!”眼见这人就要梗脖子了,怀丰手忙脚乱夺下那剑,“梅姑娘莫冲动,我无意轻薄姑娘,但确实是有损你的清誉,我,我愿娶你为妻。”反正他总得娶一个,娶谁不是娶?这人好歹侠义心肠,应该是个不错的女子。
匆匆赶来的白氏听到这话,不由气得直接怒喝“我不同意”,刚赶走一个来历不明的,现在又冒出一个,她怎么会轻易松口答应?
最后,几番讨价还价,这位一共没认识几个时辰的梅姑娘就稀里糊涂成了顾怀丰未来的小妾。待回府之后,白氏便会做主将她纳回府里。
顾怀丰不喜也不悲,他只觉得哭笑不得,却又着实了无生趣。
往后的日子,他死活都不愿再和枚烟共乘一车了,只让她去白氏车里。枚烟自然不愿和白氏相处,便借着怀丰受伤,说想留下来照顾。可他无论如何不再答应,就留了好几个小厮装模作样。
无人的时候,他仍旧将那抹碎红拿出来。那上头留下了一个缺口,是那一日被剑给刺开的,怀丰看着很是心疼。除了这个东西,她什么念想都没留给他,如今却被他自己给毁了!覆到鼻尖再闻,上面早已经没有若有似无的檀香,只剩下浓浓的呛人血腥味…
因为已经入冬了,白氏原本想赶回去过年的,可现在怀丰心口有伤,受不得颠簸,所以一行人便在路上过了个凄凉无比的年。如此一来,她更加不喜那个梅烟了。再不紧不慢走了大半个月,顾家马车将将到兴县。又歇过一夜,这才启程安州。
马车轱辘压在昨夜落下的薄薄积雪上,吱呀作响。
也许是近乡情更怯,怀丰难得坐起来,他掀开一旁的窗帘,直直望着外头。就算过了年,外面依旧是光秃秃的,偶尔有个树杈上落了积雪,没什么生气。四下张望了一会儿,怀丰就放下了车帘,可倏尔之间,他又用两指挑开厚厚的帘子,往某处望去。
只见灰蒙蒙的天地间,有个灰棚搭起的茶寮,茶寮外挑着一方高高的旌旗,上头写着什么看不清楚,招展的旌旗下方是利落翻下马的一男一女,有人接过他们手中的马去喂了,那二人也不进去,只留在外面有说有笑。男子穿着青衣,女子穿着红袄…
怀丰定定望着,又起了一个奢望,那女子可会是阿秀?她伤好了?来找子正兄?如此这样乱七八糟的想了会儿,他垂下了头,少顷,他又不甘心地抬起头继续眺望。
马车继续吱呀向前,离那一处越来越近了,那人纤弱的身形、那人熟悉的眉眼悉数落在他的眼中,就像一幅画慢慢展开,一点点清晰,怀丰坐在车里抿着唇无声笑了。
她如今好好的站在跟前,身子没了大碍,那便够了,他如实这样想着。
马车快要经过茶寮,怀丰正欲放下帘子,没想到与此同时阿秀的视线疑惑地朝他这儿打量过来。顾怀丰心头一跳,连忙放下帘子,身形又多此一举地往后避去。
陡然一动作便扯到了伤处,他疼得冒出一些冷汗。他的胸口处紧紧缠着绷带,外面罩着厚厚的锦袍,此刻虽然在冒冷汗,可顾怀丰却如今没来由地热了许多。
这个瞬间,他异常难熬。纵然自己躲在了车里,却依旧像是赤~裸裸在她面前经过一样,他心里头生生绷起一根弦。在听到外面有人急急呼喊着“大人,顾大人”时,那根心弦悄悄松了,他吁出一口气。
阿秀心头怦怦跳,她三两步上前,又试探着唤了一声“顾大人”,前面赶车的小厮拉住马车,疑惑道:“姑娘,你是?”
阿秀正要说什么,车里那人轻轻挑开车帘,探出半张俊脸,对她颔首笑,“阿秀姑娘。”
他虽然是瘦了又黑了些,但笑得一如当初,还是那么好看,好像一个落入凡尘的上仙。
阿秀怔了怔,欠身道:“大人安好。”说着,又抬头仰望那人,她的心完全受着他的指引,不停地胡乱跳动,那眼神里有她自己都不知道的热烈期盼。
其他马车也陆续停了下来,白氏不明所以,待见到阿秀时,她的脸忽地惨白,便对枚烟吩咐道:“你去瞧瞧。”
枚烟依言下了车,她如今附在别人身上,自然不用担心阿秀认出自己来。待走到近旁,她佯装亲昵地问道:“顾郎,这人是?”
“顾郎”二字一出,车上车下之人都滞住了。
怀丰踩着墩子下来,对阿秀作了个揖,向着枚烟尴尬解释道:“阿烟,这位是于我有救命之恩的阿秀姑娘。”言罢,他又道:“阿秀姑娘,这位是怀丰的妾室,姓梅。”
妾室?
阿秀心口一痛,她来不及思考其他,只能任由体内汩汩的热血胡乱窜着,那些热意一下子全涌到脸颊上,她苍白的脸登时红了。她喃喃重复了一遍,定下慌乱的心神,欠身道:“几个月不见,竟不知大人有了这桩喜事,恭喜顾大人和梅姑娘。”
枚烟上前挽着顾怀丰的胳膊,“顾郎,既然是你的救命恩人,不如请回府去做客?”
看着这些,阿秀恨不得现在就逃,她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还有事。”
怀丰闻言又客气道:“既然如此我们先行一步,姑娘若是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来顾府知会一句即可,我定当竭力襄助。”
阿秀应下来,目送他二人回了车,直到那几辆马车都走远了,她才耷拉着脸回来。
明英道:“怎么,还在心心念念想着那呆子呢?我瞧着他可是左拥…”
“明英!”阿秀大声打断他,“马喂饱了,你不是想着急见到一一么?还啰嗦什么?”
言罢,她接过小二手中的马,脚上一蹬翻身上去,大喝一声,朝前奔去。明英摇头,他付了银子,这才一拍马屁股,赶紧追了过去。
他俩一前一后,迅速追过了顾家的几辆马车。顾怀丰听见动静,仍挑开帘子露出一道缝隙静静看着。直到再也望不见那道身影,他才失神地放下来。
未曾料到,马车刚入安州城,怀丰又见到了阿秀和明英。他俩一人拉着一匹马,盯着不远处红彤彤的热闹的迎亲队伍,面上皆是惊色。怀丰心觉不妙,连忙让一个小厮去问问到底是何家亲事。
不多费力,那小厮就回来说:“少爷,今日是知府范大人的喜事。”
怀丰心下一沉,又问:“娶哪家的姑娘?”
“说是谢家。”
谢家?哪个谢家?
怀丰认真思索片刻,倏地亦大惊失色,难道是谢一一?
作者有话要说:晚了,抱歉!
我觉得梅姑娘和顾大人也很搭啊╮(╯_╰)╭,没想到大人是个百搭款!

、范府喜事

明英抬手拉扯了一下背在肩上的包袱,里面传来叮呤当啷的清脆响声,夹杂在熙攘的迎亲鼓乐声中,显得格外尖锐刺耳。那些是他千里迢迢带来送给一一的胭脂水粉,如今好像都没什么用了。
“阿秀,我想回翠虚…”明英低喃。
阿秀收回了出神的目光,她拍了拍旁边黯然失色的那人,假装意气奋发道:“走,咱们去范府瞧瞧。”
“不要!”明英直接拒绝,说着又退开几步,生怕她会硬拽他过去似地,“我可不想亲眼看着她嫁人。”
“旁人只说是谢家的姑娘,又没说一定是一一。”
“怎么不是她?”明英愤愤争辩,“你听听,老百姓都说新娘子是前些日子治病救命的谢神医,不是她,还能是谁,石头里蹦出来的不成?”
阿秀垂下眼,不知该如何安慰了。
她方才话里心存侥幸的想法,其实是最最典型的自欺欺人,只不过她一向没有明英正视现实的勇气。不过话说回来,不管是或者不是谢一一,于她而言,再没什么区别。
她找寻千年的那个人,终于要娶妻了!
阿秀不得不承认,与她生同寝、死同穴的那个人,早在千年之前,就化作了一抔黄土…
不论是三百多年前的小和尚,还是现在的范晋阳,都不再是她青梅竹马的阿牛,都不再是那个趟着河替她殓尸的傻子了…
所以,这千年来无谓的寻找,莫非到头来,只是她这缕孤魂不甘孤苦的一厢情愿?
阿秀不敢再想,她怕再想下去,会发现这一切都没了意义!
明英沉色道:“阿秀,咱们应该去送份贺礼的。”说罢,他自顾牵着马向前去了。
望着他无比笃定的背影,阿秀忽然由衷体会到何谓无望、何谓可悲,如他,亦如她。
远处的顾怀丰瞧在眼里,吩咐身旁的小厮速速跟着,免得他俩会出什么事,转念一想,他又唤回先前那个小厮,只道要自己亲自过去一趟,让他去和老夫人说一句。
今日的知府府邸,正门口挂着柔软的红绸,贴着大红喜字,在冬日一派的萧肃之中显得格外喜气,但在有些人的眼中,确实格外扎眼。
往来之人络绎不绝,很是热闹。明英和阿秀双双上前,门口迎客的管家认识他二位,熟络地打着招呼:“二位回安州了?可是来参加我家大人今日的喜宴?”
明英作了个揖,卸下肩上的包袱,当做贺礼送了上去。管家从未见过这样随便的贺礼,但依然不露声色接了,口中喊道:“青州明英送…”
管家说话的同时,远处鞭炮噼里啪啦震天响,一群爱凑热闹的小孩子跑来跑去,不停拍手叫道“新娘子来喽,新娘子来喽”。
原来,吉时到了!
忽然间,许多的人乌泱泱从府里涌了出来,人群正中间拱着一个身穿大红喜袍的男人。他长的本就是相貌堂堂,现在一袭红袍衬得他愈发精神,英气勃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