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还是去四喜堂,掌柜的迎了他们上到二楼。每个雅间里其实都悬了几幅字画,做成书房的模样,可掌柜的恐不够她们挑的,于是又从旁处移了好几幅过来。
梅茹今日是来偷师的,并不打算买,梅蒨倒是挑的仔细。
一室安静。
今日是冬节,店里人本来就少,偶尔能听到楼下有人说话,还有走廊的脚步声,沉沉的,很快又往楼下去。
梅茹四处看了看,并没有合心意的。那些画如今在她眼里,不知怎的,通通多了两分匠气,像是刻意而为之,不够自然。梅茹暗自颦了颦眉,没有打扰专心致志的梅蒨,而是领着意婵,悄悄走到对面雅间,在门口朝里看。
这里面仍旧挂了几幅,她一眼望过去,依然没有合心意的。略有些失望,梅茹顺势走到隔壁。这间还是没有。梅茹再往旁边那间去。她边走边看,不多时便到了尽头。只见宽阔的两面墙上,左右各悬了一幅。梅茹定睛一瞧,居然有一幅入眼。
她款步走过去,偏着脑袋看。
这画挂的位置有点高,梅茹个子稍矮,脖子歪了没一会儿便发酸,她于是努努嘴,示意意婵去楼下请掌柜的过来。
走廊里安安静静的,只有梅茹一人立在那儿。
她仍旧歪着头看,忽的,正对面雅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人阔步而出。
梅茹漫不经心的拂过去一眼,见是个男人,又漫不经心移开视线,侧着身子,往旁边避开两步。
蓦地,她浑身一个激灵,像是反应过来什么,梅茹复又霍的偏回头去——
只见面前这人着一身玄色阔袖蟒袍,上面用金丝银线绣着江牙海水,那金蟒盘踞胸口,张牙舞爪,恁的吓人,腰中又束金镶玉嵌东珠玉带,袍子底下若隐若现的,则是绣吉祥八宝纹样的黑缎靴子,端的是满身贵气,犹如芝兰玉树。
梅茹身子一僵,钝钝撇开脸。
“殿下。”她侧身见礼。
傅铮垂眸。
入目是一个纂儿,上面不过一支赤金点翠花簪,然后是小半张侧脸,一双眼儿低低垂着,底下是桃红撒花滚白狐边缎面对襟褙子,月白色绣花棱裙。这小丫头个子好像稍长了些,原先只到他腰上一点的,如今似乎开始抽条了,冒出来小半个脑袋。她整个人安静的立着,唯独耳间那翠玉水滴坠子,轻轻的,一摇又一晃。
傅铮“嗯”了一声,唤她:“三姑娘。”
声音还是清清冷冷的,裹着彻骨寒意。
梅茹不接话,只盼着这人赶紧走,熟料傅铮背后突然又窜出来一道声音——
“七哥,你在跟谁说话?”说话间,一个脑袋从门边探出来。
梅茹一听这声音,眉心忍不住打了个结。
“哈哈哈。”傅钊笑的张狂,“原来是梅府三姑娘,那四屉包子吃了么?”
果然一遇到这人就没好事!
梅茹皱了皱眉,没好气的回道:“谢殿下的四屉包子,都吃光了。”
“都吃光了啊,以为你拿去喂狗了呢!”傅铮实在是个睚眦必报的。顿了顿,他又笑嘻嘻的问:“三姑娘,可还要了?我再送你四屉!”
话里全是狡黠与捉弄,梅茹抬头瞪他。
傅钊今日也穿着皇子的吉服,大约是随陛下祭祀回来,这会儿正朝她挤眉弄眼呢。
梅茹说:“不必麻烦殿下,我今日还想着礼尚往来,送你四屉呢!”
这二人你一眼我一语,针尖对麦芒,争个没完。傅铮负手立在一侧,只是安静的轻轻垂眸。
他的视线不经意的拂过梅茹,却见她现在的模样和先前在他跟前完全不一样。这小丫头在他面前,是僵硬的、避让的、甚至是厌恶惧怕的,可在十一弟面前,却是最寻常最活泼的样子,眉角眼梢里满是神采…仿佛死而复生似的。
傅铮别开眼,依旧沉默。
他不说话,安静的时候,越发像个无足轻重的外人。
那边厢,有人推门而出,脚步轻轻,声音柔柔,唤道:“三妹妹。”
梅茹正跟傅钊争得不可开交呢,这会儿轻盈温婉的声音飘过来,她滞了一下,扭头望过去。
只见梅蒨领着大丫鬟明芝立在不远处,聘聘婷婷,如出尘仙子,国色天香。
梅茹抬眼飞快的瞟了眼傅铮。这人还是垂着眸子,反倒是傅钊疑问道:“梅三,这是你那个落水的二姐吧?”
就这么快熟稔的称呼她梅三了…
梅茹嘴角抽了抽,却也正好顺势道:“两位殿下,正是我的二姐。”又对梅蒨道:“二姐姐,这位是燕王殿下,这位是十一殿下。”
梅蒨没有上前,而是遥遥见了礼,道:“参加两位殿下。”
她说话声音温温柔柔的,跟水似的,梅茹低下头。
说话之间,意婵领着掌柜上来了,见状楞了一下,过来小声问道:“小姐,那画还看么?”
梅茹看了看梅蒨,心想,自己这二姐如果今生能嫁给傅铮便是最好的了,不如借故看一会儿…她心思转了转,就点点头。
傅钊见她要取这幅画,笑得不无得意:“这可是我哥哥的手笔,你真有眼光!”
傅铮没有回头,就听梅茹厉害呛道:“殿下,又不是你画的,你得意什么?”
被她一刺,傅钊又是气的跳脚。
梅茹进了身后的那个雅间,掌柜将画取进来,她正要命意婵关门,谁知傅钊亦一并走了进来。
梅茹冷着脸道:“你进来坐什么?”
傅钊压低声道:“我瞧你那二姐似乎有话跟我七哥说,我杵在那儿,还自讨什么没趣?”
梅茹一怔,啐道:“你胡说什么?莫乱说我二姐姐!”
虽是这样,却也没再轰他走,只是将门敞着,又让意婵和掌柜的都在,这才勉强避嫌。
莫名其妙的,就剩傅铮一人杵在外面。
对面的梅府二姑娘年纪稍长,身量长条,略略抬眼望过去,已经是个大姑娘。非礼勿视,他这会儿只能望着旁处。
就听对面的梅蒨声音软软的道谢:“殿下,多谢当日的救命之恩,自不敢忘。”
“二姑娘不必客气。”傅铮回道。正要说“举手之劳,无足挂齿”时,忽然想到了什么,他蓦地一顿。正好对面雅间敞开的门里传来梅茹与傅钊的说话声,不知这二人又斗了什么嘴,钊儿又是一顿恼。
傅铮怔了怔,侧目望过去。
入目是一团明媚的桃红身影,立在直直的金乌之下,仰着脸望着他的那幅画。
她看的认真,碎金在女儿家长长的眼睫上打了个璇儿,然后落进一双潋滟的桃花眼中。
傅铮微微有些怔忪,他一时竟想不大起来,自己那幅画究竟画了什么。
他愣愣转过眼。
对面的梅蒨冲他福了福身,又吩咐身旁的丫鬟明芝:“去请三妹妹出来,咱们该回府了。”
明芝应了声“是”。
那丫鬟垂首过来,傅铮索性避回先前的雅间里。
眼见着那个丫鬟走进去,对面又是一阵鸡飞狗跳,那对小冤家不知又在争执什么了,钊儿许是落了下风,这会子只剩一道声音,脆生生的,威风凛凛。
傅铮安静听了一会儿,垂下眼,倏地笑了笑。
…
且说姊妹二人上了马车,梅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反倒是梅蒨出言提醒她:“三妹妹,你和十一殿下似乎极为熟稔?人多口杂,还是稍稍多注意些。”
这话是真为她着想,梅茹红着脸道:“二姐姐,我下次再也不逞口舌之快了。”
一路再无其他话,待回到府,二人一并去春熙堂请安。从春熙堂出来,梅茹便去了乔氏那儿。熟知她正要走进正房,候在外面的刘妈妈急急忙忙过来拦住她道:“三姑娘,大爷在里面受罚呢。”
“怎么了?”梅茹自然而然的问。
刘妈妈皱了皱眉,满是为难。
梅茹正疑惑着呢,里面传来梅寅的骂声:“看看你做的好事!吃了几口黄汤,那么好的媳妇,就就就就被你休了!”
梅茹大骇。
嫂嫂被休了?
、第 17 章
梅茹站在正房外头,不过惊愕了一会儿,里面就传来大哥嗷嗷惨叫,想来是被爹爹打了。另一边是乔氏气急的骂声,骂完了又劝董氏,“湘哥儿媳妇,他这个天杀的讨债鬼就是日里喝多了,一时糊涂…”
董氏回话声轻轻的,还伴着哥哥的惨叫,又隔着厚厚门帘,梅茹实在听不大清。她这会儿进去也不是,不进去也不是,正犹豫着呢,下一瞬,董氏便探帘而出了。
姑嫂二人甫一罩面,董氏眼眶便又红了一些。这个家里她最舍不得的,便是这个小姑子。
“循循。”
“嫂嫂…”梅茹还是有些懵。她往里头看了一眼,只看到哥哥的一个背影,后背的衣料开了,渗出刺眼的血来。
董氏擦了擦泪,柔声道:“循循,从今往后我不再是你嫂嫂了,你若是记挂我,就来看看我。”
这话一说,梅茹眼圈也红了。
见她现在就要走,梅茹下意识的拦道:“好嫂嫂,你不和哥哥再说些什么了?”
董氏淡淡摇头,平静回道:“我与他早就两相生厌,还能说什么?”
这话飘进帘子里头,梅湘身子怔了怔,再打下来的板子,竟浑浑噩噩的,也不喊疼了。
且说董氏早就铁下心,如今又得了一封休书,再无其他牵挂,当日便离开定国公府归家去了。这事自然惊动老祖宗。当着众人的面,老太太将梅湘骂了一通不止,连带着给乔氏的脸色也不大好。
“好好的一对人儿,就这么散了,你这个当娘的平日未免太惯着湘哥儿!赶紧给董家赔罪去!”
老太太这会儿在气头上,见梅茹也在,愈发眉头紧锁:“还有循循,一天到晚没的规矩,你真该一并好好管束管束!”
得,梅茹无缘无故又挨一记训斥。
她是无所谓,可乔氏是个心高气傲的,当着众人的面,哪儿受得了这些话?当日回去,又好巧不巧听到几个曾经责罚过的婆子在那儿嚼舌根子,话里话外全是嗤讽,乔氏怒火中烧,训了几句,一时急火攻心就气倒了。
乔氏的身子向来很好,这一病,倒把梅寅急的团团转。请大夫过来诊脉,也只说乔氏是郁结之症,凡是都得宽心。可乔氏一辈子绷着自己,哪儿丢的起这种脸,又哪儿能宽的下心?
这块心疾自此便缠上了乔氏。
梅茹瞧在眼里,不由心惊。前世娘亲正是因哥哥嫂嫂的事得了郁卒之症,没两年就撒手人寰,今生怎的还是如此?莫非…这世上因果报应,什么都改不了?
她暗暗蹙眉,再也不往孟府跑,每日只陪在乔氏床前,一刻都不敢懈怠。
小乔氏和孟蕴兰来探几次。——这种丑事旁人不好来,也只能自家姊妹走动走动,说说话了。见着她们,往往没说几句,乔氏便唉声叹气的垂泪,直叹自己前世做了什么孽,竟生下这样一个孽障!
小乔氏不免劝她:“姐姐,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又何苦将这罪过全揽到自己身上?”
乔氏哪儿听得进去这些,她还是抹泪。这一日日,眼见着就消瘦下去。
梅茹见状,心里着急上火,起了满嘴的泡。她日思夜想,掂量来去,仍是想到上回跟乔氏提过的那件事,却也知道不能再单独跟娘亲提了。
这日趁爹爹一并在房里,梅茹才将那件事又说了一次:“爹爹,娘亲,不如送哥哥去姨父那儿历练一番吧?”
乔氏一听,自然反对:“那怎么使得?你哥哥身子本来就弱,如今又被你爹用板子狠打了一顿,还剩多少人形?”
梅湘这回确实被打的极惨,绑在条凳上,后背被打得皮开肉绽。这还不算完,后来又被老太爷责罚,去祠堂跪了一晚。夜里寒风阵阵,梅湘就那么冻冻索索跪了一夜,第二日,直接被几个小厮给抬回院子里。
整个人烧的浑身发烫,嘴里面全是胡话,而后背上的伤早已经结了血痂,实在是恐怖。
乔氏只看了一眼,整个人登时要昏死过去。她一时伤心,这病未免又加重一些。如今再听梅茹的提议,乔氏自然舍不得。梅湘哪怕做了混账事,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心肝肉,哪儿舍得他去受苦啊?
“不行!不行!”乔氏想来就可怕,这会儿连连反对,又训斥道,“循循,这事莫再提了。”
梅茹却只看着一旁默不作声的梅寅,固执问道:“爹爹,你觉得如何?”
知晓女儿的心思,乔氏立刻板下脸,对梅寅凶道:“老爷,你莫胡来!那种地方是湘哥儿能去的?每年胡人都要来进犯个十次八次!循循不懂事,你还不知道轻重?”
乔氏这话担忧的也有道理。魏朝边境原本就不大太平,南有蛮夷,北有回鹘,西有吐蕃,海上还有时不时骚扰的倭寇。这些年北方的胡人仗着草肥马壮,越发猖狂起来。尤其到了秋冬时日,更是纵马南下,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死在他们手下的人只怕不计其数了。
梅寅是个最怕乔氏的主儿,平日里更是处处听这位夫人的,可这一次却意外的沉默了。
斟酌良久,他终叹了一声,道:“循循这个主意不错。”
乔氏气血上涌,捶着胸口道:“你这不是逼死我么?!”
梅寅吓得连忙坐在床边替她顺气,又说:“别急别急,我去问问湘哥儿的意思——他若是想去,咱们就扯下这张脸去求求连襟;他若是不想去,那咱们也就不再逼他,只随他去吧,这辈子哪怕是烂在了泥里,也是你我的儿。”
乔氏闻言一滞,小半晌,才别开脸,悄悄抹泪。
“既是你我的儿,哪儿又舍得他那么烂掉?老爷,送湘哥儿去吧,眼不见心不烦…”
梅茹也未料到爹爹办事如此快,不过三四日,就听到消息说,只怕过完年就要送哥哥走了。她算算日子,也没剩多少光景,他们兄妹二人感情本就极好,梅茹一时舍不得,便想着去哥哥那儿多走动走动。
这日,梅茹刚到梅湘院子里,便见自己这位哥哥勉勉强强撑着身子,居然踉跄往外走呢!
梅茹一惊,连忙过去搀他:“哥哥,你这是要去哪儿?”
梅湘后背皮开肉绽,伤的极重,又浑浑噩噩烧了好久,这两日勉强清醒一些。如今刚好点,就要出府胡闹,梅茹怎能不诧异?
梅湘脸色暗沉,默了默,只是说:“你一个姑娘家别多问。”
一听哥哥说这话,梅茹还能想到哪儿?
无非是眠花宿柳之地了!
乔氏知道此事之后,恨得牙痒痒,骂道:“这混账东西!都什么时候了,还放不下这些?”又吩咐丫鬟:“等大爷回来,就喊到我这儿来。”
结果这日直到夜里,梅湘才回来。他满身酒气,熏得人直皱眉。乔氏要骂也无从骂起,沉着脸,摆摆手让人架着回院子里去了。不一会儿,梅湘身边的丫鬟过来禀报说大爷后背上的伤裂了,这会儿又渗血呢。
这个家实在是一团乱…
梅茹叹气。
翌日清晨,她正要去给乔氏请安,梅湘身边的丫鬟过来请她了:“三姑娘,奴婢实在是不敢惊动老爷和太太,劳烦姑娘快去劝劝我们大爷吧,他这会子又要出去呢!”
“又要出去?”梅茹蹙眉,实在不知外头到底有什么!
丫鬟点头,又道:“大爷后背的伤根本没好呢,昨晚还烧了一夜,劳烦姑娘去劝一句吧。”
梅茹到梅湘房里的时候,那几个丫鬟正轮流围着劝呢。梅湘这会儿已经自己摸了外衫穿好,就是脸色雪白如纸,形容消瘦,扣盘扣的手都在抖呢,哪儿还有往日清俊风雅的模样?
梅茹气结,过去拦道:“哥哥,你是身子要紧还是喝酒要紧?”
见她来,梅湘沉着脸,面无表情,仍是那句话:“你一个姑娘家别多问。”
梅茹脾气这回真上来了,问旁边的丫鬟:“昨日是谁跟大爷出去的?”丫鬟回了一个小厮的名字,梅茹立时吩咐道:“唤进来!”房中的人皆是一怔,连忙劝道:“姑娘,这实在不妥。”
“妥不妥的算什么?快去!”梅茹厉声道。
梅湘一听便有些急了:“妹妹,你管我的事做什么?还当我是你哥哥么?”这话有些重,说罢,他头晕眼花,身子一时支撑不住晃了几晃,连忙有人搀扶着他坐回床边。
“好哥哥,我就是拿你当我的哥哥,舍不得你,才不愿你伤了身子。你若是真想喝酒,哪时、哪处不能喝?非要现在拼上一条命喝么?”梅茹不解。
梅湘不说话了,半晌,才幽幽叹了一声:“你一个小丫头哪儿懂?”
“你不说,怎知我不懂?”梅茹反将他一军。
正巧外面那小厮来了,跪在院子里头,战战兢兢的请安:“大爷,三姑娘。”
梅茹正要准备问话呢,梅湘喝了声“循循别胡闹”,顿了一顿,这才低着头,缓缓道:“循循,哥哥想求你一件事。”
“哥哥你说。”梅茹应道。别说一件了,就是几千几百件,她也答应下来,只盼哥哥能好。
许是难堪,梅湘一直垂着眼,踌躇良久,直到耳根子都有些红了,他才说:“哥哥想求你,去、去见见你嫂嫂。”
、第 18 章
董氏归家之后,娘亲紧接着就病了,梅茹还没腾出空去探望董氏呢。这会儿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她抿着唇,窃窃一笑。
梅湘有些恼火,抬头敲了敲妹妹的脑袋,低喝道:“不许笑。”
“哥哥想去瞧嫂嫂,怎么自己不去?”梅茹只觉得好玩,忍不住逗自己那个“蠢”哥哥。
她如此一说,梅湘更是恼,瞪过来一眼道:“她要是见我,还要劳烦循循你?”昨日梅湘就去董家了,站在外面一站就是好几个时辰,冷风嗖嗖的吹,结果连董家的门都没进去!
梅茹还要笑呢,梅湘已经彻底拉下脸来,“循循,你去不去?”
“去去去!”梅茹头点的跟鸡啄米似的。
梅湘想了想,忍不住交代道:“循循,你嫂嫂喜欢首饰,偏偏为人节省,归家之后恐怕要看她几个嫂子的脸色。你今日就带她去逛一逛,若见着喜欢的,就做主替她买了,回头哥哥给你银子。”顿了顿,他又添几分愧意,“成亲这些年,我还没有送过你嫂嫂什么东西,现在想来只是后悔,觉得对不住她。”
这一番话说完,梅茹倒再也笑不出来了。
她怔怔看着面前怅惋的大哥,小半晌,才问:“哥哥,这些话为何不早些对嫂嫂说?如今她人都走了,更不知道你的心思,岂不可惜?”
梅湘垂眸,良久,终轻轻叹了一声。
梅茹跟乔氏提了一句,便乘车去董家。
董家如今是董氏长嫂当家,听闻是梅府的三姑娘来,倒没有直接轰出去,但脸色也不大好。
“三姑娘,我家大姑娘好端端的嫁到你们府,没想到回来直接就瘦脱了形!如今汤汤水水的伺候着,还有每日的药,得要废多少功夫!”
一听这话,梅茹便品出些其他的意思了。
难怪梅湘担心董氏归家之后要看她几个嫂子的脸色,如今一看这人确实不好对付,董氏性子又软,只怕受了欺负也没地方说。
又应付了几句,梅茹才去到董氏房里。
董家府邸不大,董氏原来做姑娘的闺房早已经没了,现今住在一处偏僻厢房里。梅茹到的时候,她正躺在床上呢,面色苍白,模样消瘦,远远瞧过去,养的确实不好,梅茹心里微微一酸。再见这屋子里陈设简陋,连个取暖的炭盆都没有,不由轻轻颦了颦眉。
见到梅茹,董氏倒是眉眼舒展开,忙拉过她手问:“循循,你怎么来了?”说完便开始咳嗽。
梅茹咦了一声,坐在她床边,好奇道:“嫂…”那两个字又要脱口而出了,梅茹忙咽回去,改口道:“瑶姐姐怎么病了呢?”
——董氏闺名静瑶二字。
董氏涩涩一笑,随口答道:“也不是病,就是想躺一会儿,左右没别的事。”说着仍止不住咳了两声,又问梅茹:“你今日怎么来了?”
想到哥哥的交代,梅茹不好直说,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她只是推托道:“我今日来想找姐姐去外头逛逛。”
“逛逛?”董氏不解。
“是了。”梅茹道,“过年我还未添新首饰呢,想着找姐姐一道去挑一挑。”
董氏一听这话,就觉察出不对劲。乔氏素来是最疼循循的,怎么到了年前还没给她添首饰?她心下生疑,便将这些问出来。梅茹顺势叹气:“我娘亲被我哥哥气病了,顾不上其他的呢。”
“病了?”董氏微微诧异。
梅茹点头,又道:“哥哥被爹爹痛打一顿,又吹了一夜的冷风,这两日才勉强清醒一些,等过完年,就准备送哥哥去我姨父那儿呢。”
闻听此言,董氏又是一惊。
梅茹姨父孟政任陕甘总兵,她是知道的,那儿可是个凶险之地,还有杀人不眨眼的胡人…她心思转了一转,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又通通咽了回去,只是道:“如今我身子乏,不能陪你一道去。”
“无妨,我们说说话就好。”
梅茹在董家待到快要用午饭的时候,才起身告辞。董氏咳个不停,根本吹不得风,只能让和穗送她。待坐到车里,梅茹才趁机问和穗:“你们府里的人对瑶姐姐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