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则远从山上下来,一行人已经在准备烧烤午餐。烧烤架一字排开,摆在淙淙山涧旁,依山傍水再惬意不过。男女老少齐上阵,一时间热闹欢笑不断,越发衬得他像个孤魂野鬼。
旁边递过来一罐啤酒,带着友善之意,正是佟旭东。宁则远眯了眯眼,第一次仔细打量林烟嫁的这个男人——佟旭东的面相很年轻,应该比他年轻好几岁,这会儿穿了宽松的汗衫和短裤,身上汗渍渍的,却跃动着朝气,看上去极好相处,和他一丝不苟、冷漠疏离的做派完全不同。
难怪林烟选他…宁则远默了默,接过啤酒斯文道谢。
“阿则,你最近身体不好!”秦嫣正在旁桌帮忙,这会儿走不开,于是飘过来一句。
这话亲昵又关切,隐隐透着股恩爱劲,很令人遐想。
佟旭东果然上钩,调侃道:“从没见你关心过别人啊?”
“乱说什么?”
这两个斗嘴,宁则远站在旁边,握着冰凉的啤酒,视线总比思维快一步的往那人瞟去。林烟正在埋头烤东西,烟熏火燎之间,衬得她跟个仙女似的。宁则远微微勾唇,是个不易察觉的笑。
身后细碎的只言片语传过来,林烟当然听到一些,可就像风一样吹过,并不会落在她的心里,唯独那句“最近身体不好”,一直萦绕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这才想明白,为什么之前在山上遇到,他开始买的是温水,后来才递给她一瓶冰过的——原来,他是真的身体不好。
他身体差成这样,总归是应酬多,吃饭不规律…林烟暗自想着,又听见秦嫣在劝宁则远别喝冰镇啤酒,佟旭东见状,一拍脑袋连说忘了忘了。
“忘了?”秦嫣捉到他话里的细节,不由笑嘻嘻地问,“忘记什么了?你们一起吃过饭?”她虽然是问佟旭东,可眼睛却盯着宁则远。
宁则远只“嗯”了一声,佟旭东倒是将他们回国第一天就遇到的事说了一遍。
“阿则,你去北郊墓地做什么?”秦嫣有些疑惑。
林烟心头咯噔一沉,只听身后传来男人不疾不徐的清冷声音。
他说:“去看个老朋友。”
去看个老朋友…
有些事林烟不愿深想,一旦深究,就是个无底洞。
为什么回国就遇到宁则远?
因为,他一直在找她。
林烟垂眸,烧烤的烟热气腾腾的窜上来,熏得她眼睛发酸。经旁边人提醒,她才发现东西快烤糊了,慌不迭将东西一股脑放到盘子里,手忙脚乱。佟旭东连忙过来帮她,关心溢于言表。
这回换佟旭东烤东西,林烟将刚才烤糊的放回桌上。小小的桌旁就宁则远一个人站在那儿。扫了他一眼,林烟淡漠地走过来。
宁则远本该离她远远的,可现在如果突然离开,又有些刻意而为之…他镇静站在那儿,准备找个借口再离开。他不能盯着林烟看,视线只能落在那些黑乎乎的食物上。谁知林烟会错意,她有点窘迫地说:“宁先生,这些不能吃了。”
这些东西…是真的卖相不好!
宁则远却还是有礼貌地捡起一串,算是替她解围。
“你别吃这个!”林烟突然说。
宁则远一滞,疑惑地望着她。
林烟自觉失态,咳了一声,她面无表情地解释:“刚才听说宁先生身体不好,这些不健康。”
虽然回归到冰冷的口吻,可到底是关心他的…帽檐下微沉的眸子倏地一亮,落下来的视线克制不住地带着灼灼热意,连一直抿着的唇角都忍不住扬起来。他好像一盆快死的绿植,只要她愿意施舍一点,就能在枯死的世界里再撑一会儿。
眼底蕴着笑,宁则远斯文地吃了一口,说:“没关系的。”
声音很轻很轻,莫名的悸动,是只有她能体会的情.潮悸动,像他曾在耳畔呢喃过的那样…
心尖上掠过一阵因为熟稔而控制不住的战栗,林烟不喜欢这种感觉。她不自在极了,侧身摆弄桌上的食物。
正好有人给每个人端来一小碟切好的绿色水果,那人极力推荐:“这是反季萝卜,刚买的…”迫于客套,林烟接过来慢吞吞拈起一小段,又慢吞吞咬了一口。入口很辣,她抿了抿唇,违心地说:“很甜,谢谢。”
一脸的无辜,最会骗人!
渔夫帽下,那张好看的薄唇弯成月牙的模样,是个心照不宣的笑。
端着剩下的萝卜,林烟丢也不是,吃也不是,正要强迫自己咽下去,旁边那人忽然摊手过来——
“给我。”这两个字倒是一如既往的霸道!
他的手指修长,耀眼的阳光下,白皙的指尖上碎金跳舞,很好看。林烟微微一怔。
宁则远说:“我记得你不爱吃,不爱就别勉强自己…”
林烟还要推辞,他捏住碟子的另一端,轻轻用力就抽了过去。
手中突然一空,林烟心头亦跟着突然一跳。那些久远却又清晰的回忆慢慢冲破心里的防线,一幕幕重演。其实,他们一起的回忆少的可怜。只是,曾几何时,也曾安静地坐在一起吃过饭。那一天,她是个灰姑娘,走进他给的温柔魔法世界,还可耻的沉沦下去。
她以为他该忘了,没想到这些细枝末节他都记得,还记了四年…
林烟怔在那儿,突如其来的痛意撕扯着她的心。
说不震惊那是假的,可就算震撼,又能怎么样呢?
敛去心底的惊异,林烟脸上是冰冷的漠然。
可那种涌动的暗流,那种心底澎湃的悸动,像是快要破茧而出的蚕蛹,在宁则远身上怎么都藏不住,他的唇角上扬,是个最清浅温柔的笑意,帽檐底下的眸子很亮…
秦嫣远远看着,脸上有点无计可施的烦恼。
以他俩自小的交情,还有宁则远暗恋过她,秦嫣一度以为自己胜算很大。她只当宁则远离婚他们便能顺理成章在一起,可她万万没想到,林烟狠心决绝的离开,直接将这个男人的魂带走了,像是给他下了蛊,她根本无处下手…
她夹杂在这段关系里,真像个恶毒的第三者,索性再恶毒一些!
她不知道这两个人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但她知道林烟现在和佟旭东在一起。世界很小,他们能够重逢,可林烟也不会是他的!
“林小姐,”她走过来,横亘在两个人短暂的相安无事里,“听旭东说你们上回没领成结婚证,什么时候打算再去啊?”
无时无刻不提醒着某个人!
宁则远举在唇边的手滞住,咀嚼的动作也停下来。他好像在等一个宣判,死刑,或者死缓。
林烟垂眸没回,溪涧边烧烤的佟旭东扭头笑,“下周找个时间吧。”。
下周…这两个字直接戳在宁则远心窝里,足够体会万箭穿心的痛苦!
眩晕袭来,心脏抽痛的厉害,他极快撇开眼,愣愣盯着远处的重峦叠嶂,刚才冒尖的一点点喜悦又悄然无声地退下去,顷刻之间无影无踪,再度灰飞烟灭。
他的死期真的到了!
秦嫣道了几声恭喜,特别爽快地说:“旭东,我批你周一的假,这种人生大事可不能再耽误。”
听上去极为真挚,可其中深意…林烟扯了扯嘴角,冷冷地说:“谢谢秦小姐。”
这么一来,两人周一去领证成了板上钉钉的事。
无垠的旷野里似乎凝固了一瞬,下一刻,宁则远微微颔首,有礼地说:“失陪,你们慢聊。”
疏离又淡漠,他在外人面前总是这样,隔了一层淡淡的纱。薄唇微抿,再不见先前的笑意。
他也不说去哪儿,也不看任何一人,只是快步离开,背影僵硬,却又挺得极直,像走投无路的料峭绝壁。
再踏一步,便是万丈悬崖,会摔得粉身碎骨…
林烟看了他一眼,微微皱眉,心底有些怪异的疼——她知道宁则远此时此刻肯定郁卒又难受,偏偏无处发泄,只能和自己较劲。
一下午她暗暗留心,可这人不知躲去了哪里,直到日薄西山集合回城的时候才出现。
挺拔的身上还披着淡淡的余晖,衬得整个人清贵,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孤独与寂寥。
…挺可怜的。
林烟呆住。她明明不想和这人再有什么牵扯,明明不愿这人再打扰现在平静的生活,可他这么孤孤单单站在那儿,她就昏了头,竟觉得他可怜!
收回视线,不想去留心这个人,可宁则远经过身边时,她忍不住抬眼觑他。他却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好像根本没有在意到这道视线。
他们之间隔了数排位置,车内喧嚣不已,她却能够听出他清清淡淡的声音,他应该是在跟秦嫣说话…他今后是真的再不会纠缠她了!
他刚才还劝她,不爱就别勉强自己…
他大概也是这么劝自己的。
林烟心里窜起极其微妙的异样,像是柔柔的羽翼掠过心尖,酸酸涩涩,有些痉挛。
也只是一刹那的事,她根本不敢放任这种异样肆意。她小心地藏起来,藏在没人看到的地方,没人知道的地方,连她自己都会遗忘的地方…
第50章 .18|
一行人回到城里已是晚上十一点多,珍珠今天玩得很累,这会儿搂着爸爸的脖子已经睡着了。
秦嫣客气地表示要送他们,又偏头说:“阿则,我们送送旭东和林小姐吧。”
我们…这样的字眼,怎不惹人遐想?也许待会儿还要一起回家…回他们的家…
林烟再不敢深想,更不敢看他们,这会儿静静注视着珍珠的睡颜,替她赶走路灯下想要偷香的小蚊子。
只听宁则远说:“我去取车,你们在这儿稍等。”
声音淡淡的,是他一贯示人的清贵样子,也是他砌出的一道冰凉的墙,将他隔绝在里面,让人走不进去。
这种排列组合共处一室,林烟尴尬极了,偏偏她正好坐在宁则远后面,一抬眼就能看到他!这人摘掉帽子,乌黑又柔软的短发很没精神地耷拉下来,是难得一见的疲倦。他似乎有点累,这会儿略惫懒地靠在椅背上,举手投足之间有股说不出的焦躁在,连那一根根头发丝都在拼命叫嚣这股烦躁。
旁人不知道,可林烟能感受得出来,宁则远在极力忍耐。
他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也会不高兴,只是不高兴了,还需要在人前克制的很好,想来是一分一秒都不愿跟他们待在一起…
林烟静静想着,没想到他突然回过头!视线撞在一起,林烟格外窘迫,眼底闪了闪。
宁则远倒是淡定,他说:“车里冷气足,后面有条薄毯可以给珍珠用。”
珍珠这会儿在后座上睡得酣甜,两条小胖腿蜷在一起,摸上去冰冰凉凉,是真的有点冷,难为他心思这么细…林烟道了谢,将薄毯盖在珍珠身上。这毯子做工精良,料子极软,大约是羊绒的。
珍珠睡得更香了,嘴角口水湿湿嗒嗒,林烟擦完回过头,只见那人已在专心开车。
背影里还是那样忍耐焦灼…林烟撇开眼,望着窗外,有些无措。
幸好秦嫣和佟旭东一直在聊天,让她心底沉默的尴尬慢慢消去一些。
她全程没有说话,到了之后,也只是说了谢谢两个字。
那人英俊的脸绷着,视线淡淡掠过来,眸色沉峻,没有要答话的意思,倒是秦嫣冲他们微笑地挥挥手,“再见。”
只怕是真的再也不见了…
剩下两个人的车里显得更加寂静。秦嫣自知今天做的有些过,偏偏旁边那人还极有风度的包容下来。沉默片刻,她终于试探地问:“阿则,你不高兴了?”
没想到宁则远却笑了。唇角勾起来,眼底晦暗不明。他说:“没有,我很高兴。”
秦嫣不明白他在高兴什么,他浑身绷着样子像蓄势待发的猛兽,很可怕,大概只有他自己不知道这样子有多冷漠。
其实宁则远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在笑什么,想了想,大概是在笑自己蠢。
他努力自持的冷静,在听到林烟终于决定结婚的那一霎那,依旧灰飞烟灭,连个渣滓都不剩!也是够差劲的…还说什么希望她幸福,简直是真心的鬼话!
车内重新陷入诡异的安静,静的让秦嫣害怕,她今天是踩到宁则远的死穴,可他们有多年的情分,他不会对她怎么样的。这样想着,秦嫣慢慢沉下心来。
“我今天去算了个命…”宁则远忽然开口。
这话实在令秦嫣错愕,她偏头不可思议地望着宁则远。
两侧路灯极速倒退,宁则远又笑了,嘴角微扬,眼底是浅浅的哀伤,“算命的说我命短,无妻,无子,一辈子孤苦伶仃…”这几个骇然的词汇从他口中说出来,宛如惊天巨雷,直直劈向旁边那人,可他自己却仿若毫不在意。
“所以——”宁则远侧目定定望过来,眉眼疏朗清隽,眸色深沉幽暗,“阿嫣,算了,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他劝她,劝的委婉。
秦嫣心里难受极了,她胡乱安慰他:“阿则,你别信那些,那人是胡说的…”
是胡说,可宁则远却觉得说的挺对的。
他看着前面,嘴角噙着莫名的笑,轻轻浅浅。
——
已经很晚了,林烟将珍珠送到卧室,出来的时候,佟旭东正在收拾今天带出门的东西,脚边还剩一包,她走过去帮忙。
这样暗沉的夜里,无声忙碌,极容易走神想心事。
“阿烟,今天怎么样?”佟旭东问。
“啊,什么怎么样?”林烟倏地一滞,抬起头来,两眼呆呆的,似乎没反应过来他在指什么。
佟旭东说:“就是去庙里的事啊。”今天他也想去上一炷香,可林烟说她想在菩萨面前静一静,所以他才留下来照顾珍珠。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眼帘低垂,林烟不答,只是说起算命的事,“旭东,我今天找人算了一卦,那人说…”
话到了口边总是太过残忍,林烟不敢说。
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佟旭东心头隐隐约约不妙。他倒了杯温水递给林烟,故作轻松地问:“阿烟,你算什么了?财运,还是姻缘?”
握着玻璃杯的手抖了抖,林烟望着他说:“算我周围的人,父母,家人,朋友…”
“哦?我们运势应该不错吧…”佟旭东耸耸肩,一脸无谓的笑。
林烟却丝毫笑不出来,她的脸惨白,那四个字盘旋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像是烙在心里!
这一卦太准了,准的她都无言以对,准的她不得不信命啊!
“旭东,他说——噩运连连。”
佟旭东怔了怔,走到林烟跟前半蹲下。林烟低着头,双手交握不住喃喃祈祷的样子,像是陷入曾经的一种癫狂。挣扎许久,他终轻轻拍了拍她的肩:“阿烟,我和珍珠不是好好的么?”
温暖的力量一点点传来,却熨帖不了林烟慌乱又昏沉的心。那些痛苦的回忆铺天盖地,她怎可能不信?
捂着脸,林烟痛苦的要命:“旭东,我爸是,我妈也是,还有…”还有那个她不忍说出口的柔软名字,那段他们共同的昏暗经历——佟旭东只经历过一次,她却经历过更多!
一个个的失去,让林烟有种错觉,这荒诞不羁的世上,终将剩她一人…孤独终老。
“旭东,我希望你和珍珠都能够好好的。”声音从指缝里挤出来,是战战兢兢的惧意,她真的是怕了这该死的命运!身边就剩他们两个,她还求什么?
佟旭东握住她的手,这个举止无关情爱,只因曾经的过往,只因两个人的扶持。
“阿烟,我和珍珠都会好好的,你也是!我们都该好好的…”
林烟终于忍不住哭了。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有人走过来,宛如她跪在菩萨面前时一样,用力地拍着她的肩说:“阿烟,开心一点。”
人生在世,背负这么多,她真的开心不起来…
——
周一的清晨一切安宁,厨房里照例飘出小米粥的清香,让人食指大动。
林烟躺在床上,忽然不想起来了。
这个周末她过得不好,时常想起乱七八糟的过往,父母,沈沉舟,婉婉,还有宁则远…她闭上眼,不断告诉自己什么都别想,什么都别问,可那些梦魇还是不断缠着她,能够将她撕裂。
珍珠已经醒了,在她旁边扭来扭去,像一根小麻花,“妈妈,起来。”她稚气地说。
“可是妈妈不想起来。”林烟难得任性一回。
“妈妈懒。”珍珠笑得狡黠,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
林烟笑意微沉,她说:“嗯,妈妈想偷懒。”
一起来,就要和佟旭东去…她头有点痛,索性闭上眼,只当自己睡着了。
珍珠却不停折腾,隔着睡衣,软软的小手拂过林烟的小腹,“妈妈坏了,妈妈坏了”她说。
珍珠所谓的坏了,是指林烟腹部那道狰狞的伤疤…这疤跟着她,一辈子都好不了。
林烟极少正式这道疤,这是上一段婚姻结束前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她下意识逃避,今天却鬼使神差。指尖碰上的一刹那,那种粗粝不堪的触感,让她生生战栗,有种痛楚从那道伤口蔓延开,在她的小腹里打着转,痉挛,不住痉挛。
像触电般摸到什么可怕的东西,手指下意识地避之不及。
珍珠却不怕,软软乎乎的小手代替她将伤口一一抚平,又喜滋滋地说:“妈妈坏了,我帮你吹吹。”像是邀功。
看着小丫头的无暇笑颜,林烟略微失神,心底有一丝空荡的慰藉。
“醒了?”佟旭东听到卧室里珍珠的笑声,顺口问了一句。
林烟默默叹气,不得不磨磨蹭蹭爬起来。
佟旭东今天难得穿了套正式的衣服,很精神,林烟了然,夸道:“不错。”
他挠了挠头,说:“你也不错。”
林烟穿了件旧旧的t恤,她微微一愣,笑道:“我待会儿换件。”好歹气色看上去好一点。
这几年在泰国,她只穿简洁的t恤和短裤,衣柜里的裙子大多还是四年前那些。翻来翻去,她居然找到一件新的白色一字连衣裙,偏ol款式,腰窄的厉害。
林烟担心穿不下,没想到腰身虽然紧紧收了一道,可也刚刚合适,再将头发利落盘起来,镜子里的那个人恍恍惚惚又像是四年前的她。
佟旭东见了,先是一愣,然后衷心夸道:“很好看。”
他说好看,那一定是好看。林烟笑了笑,挑了双细跟的凉鞋。她穿着,依旧出挑,只是款式老了一点。她很久没上班,于衣着上早就堕怠。
视线落在她的鞋子上,佟旭东抿了抿唇,看了眼时间,说:“阿烟,珍珠刚才想去外面玩,要不,我们下午再去?”
林烟当然说好,她强撑的心弦甚至缓缓松了松,却根本不知在逃避什么。
父女俩走后,林烟在家无所事事,心里却无端端七上八下慌得要命。她焦躁的时候,一个念头起来,便再也坐不住。
偌大的城市,林烟没地方可去,只不过是去见见爸妈,跟他们说说话,得到一些慰藉。
墓地很安静,一如既往的肃穆。
林烟一边仔细擦拭,一边缓缓说:“爸妈,我今天结婚,你们高兴吗?”似是探询。
当然没有人回应。
一片肃杀寂静之中,林烟只觉无力,她抵着母亲的墓碑,不知为何蓦地想到宁则远那天说的话。
他说,不爱就别勉强自己…
她算勉强么?林烟不知道,她只是迷惘,这四年过得浑浑噩噩,迷惘茫然,将自己的生活弄得乱七八糟,一塌糊涂,却没有一个人可以倾诉。
第51章 .18|家
夏天上午的太阳已经很毒很晒了。
没有遮挡的墓地里,林烟不过站了一会儿便热的阵阵眩晕。她躲到父母的墓碑后面,像小时候顽皮地躲在爸爸身后,心里一时无比安静。
靠着冰凉的墓碑,林烟想到许多。
想到永远无条件支持她的双亲,想到牵绊十年最后失望透顶的初恋,想到无疾而终又逼得她远走他乡的婚姻,想到痛苦难熬的时候唯一与自己作伴的婉婉,想到珍珠出生那天的疾风骤雨,想到佟旭东落下的忏悔又无声的泪…
她在这世上,辗转飘零,现在有了一个家,却也不是自己而活。
他说,不爱就别勉强自己…可她还能怎么办?
真的是糟糕透顶!
林烟皱眉。
日头渐渐中移又一点点往西偏去,她不知坐了多久,不知发了多长时间的呆,直到搁在地上的背包因为电话而不停震动,嗡嗡作响,林烟才陡然惊回过神。
“阿烟,你去哪儿了?”电话那头佟旭东焦急的不得了,声音劈头盖脸袭来,他极少这样。
林烟有些懵,她呆呆地说:“我在我爸妈这儿。”这么一说,她才记起来自己出门时心慌意乱,忘记跟佟旭东报备行踪了,真是…不应该,却也有可能是下意识的逃避。
林烟微微一愣,又有些走神。
电话那边也安静下来,只有丝丝电流声,像是某些毛躁的金属,又好像人起伏不定的心。佟旭东似乎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平静地问:“阿烟,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们今天还…”
他的口吻有些试探,林烟狐疑地看了眼时间,又是一惊,“什么,都下午两点多了?”
佟旭东哭笑不得,“是啊,咱们今天还去吗?”
“…”林烟有一瞬的迟疑,她想,如果这样顺水推舟不去,似乎也不错…这个念头一起,林烟莫名打了个寒战:她居然迟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