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点后悔,忘了道一句——没关系。
别过林烟,宁则远折回去接母亲,没想到翁涵之来电说遇到老朋友,让他不用再来。宁则远没别的地方去,只能回老宅。
宋妈煲了汤,他没什么胃口,一个人上楼。他哪儿也没去,只是进了最里面那个房间。
入眼是梦幻的粉红色,还有天花板上坠下来大大小小的珍珠,淌着莹润的光泽,构成一个再迤逦不过的梦。
宁则远倚着门静静看了一会儿,缓缓走上前。
他个子高,抬手就能握到一颗珍珠。入手很凉,像是泪。宁则远极有耐心地一个一个解下来,珍珠落了地,骨碌碌乱滚,他又一枚枚捡起来,堆成一座小山。他坐在旁边,倚着床,安静看着。
秦嫣走进来的时候,刚好有珍珠滴溜溜滚远了,她捡回来放在他的手里。
她蹲在他的面前,说:“阿则,我们试试吧?”
第四七章
黄昏时分下过一场暴雨,这会儿凉风习习,不少人出来纳凉,“佟先生,佟太太,带珍珠出来玩啊。”有人热情打招呼。
林烟淡然一笑,回了句“是啊”。
佟旭东却不大自在。他很早就发现林烟有一种本事,在外人面前说谎,她从来都是这般神色自若,最会哄人,不知情的还真以为他们是恩爱的一家子…佟旭东心里怪怪的,回到家哄珍珠睡下,犹豫了许久,终于吞吞吐吐地说:“阿烟,我最近去附近的几家公立私立幼儿园看过,环境都不错,就是好一点的幼儿园需要很早开始排队…”
这一句话拐了好几个弯,林烟不傻。
前几天两个人说去领结婚证,结果她证件突然找不到,恰好身体也不好,于是慢慢拖下来,佟旭东不过是想提这件事,林烟心里却不舒服。她没接幼儿园的话茬,而是反问他:“旭东,你现在跟我说话也要拐弯抹角的了?”
佟旭东微微愣了愣,挠头掩饰脸上的尴尬。
林烟叹气。她和佟旭东这几年互相扶持,到现在,他们之间已经有许多说不清的感情交织在一起,可林烟知道那肯定不是爱情。不涉及爱情的时候,两个人能够坦坦荡荡,一旦有爱情在,所有的都会变味…
“旭东,你知道的,为了珍珠我什么都愿意。”
眸色微暗,林烟怔怔望着前面,一双眼并没有焦距,却又似乎隔着这道虚空与谁在遥遥相望,“我以前不大信鬼神,也从不信命,可现在逼得我不得不信…旭东,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的证件突然不见?”
佟旭东闻言,瞳孔骤缩,无力地垂下头。
静谧许久,林烟打破沉默,“我最近去庙里上炷香。等上香回来,我们就结婚,别耽误珍珠。”
佟旭东低低说了声好,忽然又提起杂志社这周末组织去三溪山漂流的事,说是统一要求带家属,还说那边山里正好有座千年古刹,挺灵验的。
一旦涉及到家长里短的琐事,那种谓之家的氛围又回来了。
林烟皱眉。她打算找个幽静的禅院,可禁不住佟旭东说想带珍珠一起去玩水,才勉强答应下来。
第二天说给珍珠听的时候,小丫头果然对于玩水这件事期待的不得了,乌溜溜的眼睛眨巴眨巴,掰着手指努力计算还有几天到周六,像个小大人似的。到了周五晚上,珍珠更是兴奋,穿着睡衣在卧室里跑来跑去,林烟怎么都哄不好,只能装作生气背过身去。——每次她这样,珍珠就知道妈妈生气了,总会主动过来安慰她。
这回也一样,但不是珍珠的小软手过来抱她,取而代之的,是个冰冰凉凉的东西戳在林烟腰上。
又淘气了!
林烟微笑地低头,嘴角笑意不由滞住,就见珍珠手里握着个发卡——她收到抽屉深处的那个贵重发卡——林烟呆住。
珍珠很臭美,这会儿比在自己头顶,另一只手里抓着条珍珠手链,活脱脱一个爆发小富婆。
林烟被逗乐了,抿唇浅笑。
她突然觉得宁则远品位也够单一的,只知道买这些东西,就连那条她没要的连衣裙上也是大颗大颗的珍珠图案,好傻…林烟垂眸,一时有些怔愣。
出发的早上,珍珠吵着要戴那对漂亮的珍珠发卡,林烟不得不替她别在耳后。小丫头得意极了,挪着小胖腿跑到在佟旭东面前摇头晃脑。
佟旭东抱着珍珠亲了一口,留心到女儿耳畔的精致发卡,他咦了一声,偏头问林烟:“这对挺好看的,什么时候买的,不便宜吧?”
林烟别开眼,淡定地回:“假的,不值钱。”
——
车窗大开,宁则远静静望着前路,早晨和煦的霞光无忧无虑挥洒,微凉的风迎面而来,让他烦躁的心有一丝安宁。
“想什么呢?”一边的秦嫣问他。
想什么?宁则远在想母亲。
最近翁涵之性情大变,不仅给他安排了几场相亲,还对秦嫣愈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连今天这个什么短途远足,也是翁涵之逼着他来的。宁则远当然不愿意,但他懂母亲的意思——翁涵之担心他在那棵叫林烟的树上吊死,索性广撒网!
宁则远皱了皱眉,一点看不出想要放松心情的意思。
秦嫣又担忧地问了一句,“阿则,有什么不顺心的?”
“没什么。”
宁则远淡淡回了一句,将车停到杂志社要求的集合地点,和秦嫣一起走过去。
为了今天的旅游,《寰宇》特地包了辆大巴,已经有不少人到了,都是休闲打扮,宁则远也不例外。他难得戴了一顶渔夫帽,帽檐正好压过那双漂亮的眼睛,英俊的脸绷着,薄唇微抿,远远看过去,有种神秘又吸引的清冷与禁欲,那张唇尤其的诱人。
宁则远个子高,阔步走来,很能吸引人注意,好多人顺势看过来。他旁边的秦嫣是杂志社主编,一时间众人纷纷招手打招呼,其中就有佟旭东…
“秦嫣!”他喊。
“旭东。”这两人是好朋友,秦嫣自然而然走过去,丝毫没有察觉身旁的人不对劲。
宁则远眯了眯眼睛,目光上下打量那个运动打扮的男人,确认没有认错,帽檐底下的两道长眉忍不住轻轻蹙起,一张俊脸绷得更厉害了。再想到什么,不受控地,打量的目光又悄悄移到旁边那个单薄的背影上——林烟今天带着阔檐帽,穿着最简单不过的t恤和短裤,双腿笔直又匀称…
脸大概是被晒得有些热,宁则远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佟先生,你好。”他微微点头。
刚要做介绍的秦嫣不由一愣,只见佟旭东拍了拍身边纤瘦的女人,高兴地说:“阿烟,宁先生也来了。”
林烟:“…”
早在听到“秦嫣”两个字的时候,她就滞了滞,脑海里某些刻意被遗忘的回忆试图冲破界限,心口有一瞬的疼,疼的让她想起那晚医院窗外婆娑的树影…可是,世界哪儿有那么巧的事?她微微一笑,只当自己听错了,或是同名同姓的,继续淡然和对面的那位妈妈交流育儿经。
直到宁则远清冷的声音突然出现,直到佟旭东的这句话,林烟才发现这个世间真的太小,小的她都无处可逃!
视线落在珍珠耳畔那对耀眼的发卡上,林烟心底涌起一丝尴尬,却又努力抿起唇,扯出一个职业微笑,不疾不徐转过身去,扬起了脸,最是淡定骄傲。
该来的,躲不掉…
阔檐帽底下,林烟看上去是真的淡定,那双眼微微弯着蕴着笑意,眼底的卧蚕衬得无辜又可怜。
她直视秦嫣,浅浅微笑,很好看,让人一瞬忘了移开眼,宁则远眨了眨眼,心虚地干咳一声。
对于这样的见面,秦嫣是最猝不及防的,她一下子怔愣住。许是太过惊讶,一向长袖善舞的她连掩饰脸上的惊讶都忘了。
一种陈年往事的腐朽味道渐渐弥漫开,微微尴尬。
佟旭东正要为两个女人介绍,林烟已经笑着开口:“旭东,我和秦小姐几年前见过一面,不用介绍了。”她说着又望向面前的一对璧人,是真的般配,“秦小姐,宁先生。”这六个字她说的淡定极了,没有任何一点异样。
秦嫣心里却莫名慌乱,她快速瞟了眼身边的宁则远,试图看出些什么来。
可宁则远只是彬彬有礼地颔首,“林小姐,你好。”他的眸子隐在帽檐阴影里,看不清任何神色,声音一如既往清清冷冷,听不出任何情绪。
秦嫣自知失态,她迅速镇定下来,笑着问佟旭东:“旭东,你上次说结婚对象就是林小姐?”
“嗯…”佟旭东支吾地看了眼林烟,见她没什么不高兴,又将底下的珍珠抱起来,“我女儿,珍珠。”
秦嫣更加吃惊了,视线在佟旭东和林烟身上转了几转,最后落在珍珠身上。小丫头白白净净,模样很漂亮,耳边那对珍珠发卡一看就是价格不菲…秦嫣微微失神。
珍珠软软糯糯地喊了一声阿姨,又挥着小手,对宁则远甜甜地笑:“叔叔抱。”
似乎极为熟稔,秦嫣心里又是咯噔一下。
宁则远接过来,生涩地抱在怀里。一阵风吹来,吹乱了珍珠的刘海,他用手轻轻帮小丫头整理头发,指尖拂过那对发卡时,动作不禁顿了顿。
顿住的那一刻,林烟心底有些乱,终不自在地撇开眼——这好像一个禁区,只有她和他知道。
正好到了发车时间,众人陆续上车。林烟暗暗松了口气,这才重新扬起笑脸。
两道视线在低低的帽檐下不经意交汇,又默默错开。
宁则远神色自若地将珍珠还给佟旭东,斯文又儒雅地颔首。
——
杂志社的同事还是第一次见到秦嫣带人过来,尤其是这么高大英俊的男人——虽然看不清他的眉眼,可帽檐外的那张脸就足够花痴了——这会儿不免盘问一番。
秦嫣笑着说:“我多年的朋友,别瞎猜啊。”
“朋友,恐怕是男朋友吧?”有人起哄。
“真的就是朋友!”秦嫣笃定,眼底笑意浅浅。
这话不像撇清关系,反而更像是女人羞怯的承认,大家心知肚明,笑容越发暧昧。
长眉微蹙,宁则远是个有风度的人,从不在人面前驳女士的面子,何况他们真的是朋友,再解释一句,更像画蛇添足…他索性不做声,只是静静望着窗外。
窗外映出很浅的影子,视线巡睃过去,一眼认出那人冒出的发间。他们带着珍珠,和其他有孩子的家庭坐在一起,欢声笑语不绝,挺热闹的…宁则远又移开视线。
秦嫣和人聊完天,这才状似无意地说:“阿则,旭东的孩子挺喜欢你的,你们见过?”
“嗯。”
宁则远淡淡答了一声,其他的再不肯多说。
帽檐下的阴影像是雾,落在棱角分明的侧脸上,秦嫣看不透,也走不进,却更不愿旁人再靠近。
第四八章
一行人出发的早,走高速两个多小时就到了三溪山。今天是周末,过来度假的人不少,熙熙攘攘,热闹又拥挤。
下了车,浓浓的暑气并着人潮的喧嚣扑面而来,宁则远微微皱眉。因为帽子压得低,他脸上的表情掩饰的极好,此时此刻没什么人发现。也因为这顶帽子的关系,他的视线肆无忌惮地往一处飘去。
那边聚着几个带孩子的家庭,小孩子追逐打闹,大人们似乎在商量去哪儿玩。林烟今天戴了顶阔檐帽,所以在人群中挺扎眼的,他一眼就能看到她。
这会儿,林烟站在佟旭东身边,安静地听他们讨论,看上去就是个贤惠又温柔的妻子。
他知道的,他一直知道的…心尖掠过一种痛苦的战栗,宁则远撇开视线,眸色沉沉地望着远处山峦。
有人在介绍玩的项目,漂流,缆车,烧烤,喝茶听曲,拜佛,最后又指着不远处说有露天泳池。这正和带孩子那几家的心意,他们一拍即合,当即准备去游泳。
热闹的讨论声传过来,宁则远又控制不住地望过去。他只能看到那人的纤瘦的侧影。她应该是在笑,因为他恍惚听到林烟说了一句“好啊”,很甜,像是山里的甘泉。
“阿则,我们去漂流吧?”秦嫣和几个同事约好下车就去湍急的河道找刺激。
宁则远性子冷,从不爱凑这些热闹,今天来这里已经是勉为其难又迫不得已了。察觉到旁边那人热情期盼的目光,乌黑的眉毛稍稍隆起,他说:“你们去吧。”
这便是拒绝了…秦嫣心里自然失望,她继续说:“难得出来,一起去吧?”话里多了些哀求的意思,也不想在人群失了面子。
“我不爱这些,你知道的。”
宁则远不喜欢解释,多说这一句,已经是他的极限,但口吻不算很好,甚至有些不耐烦。
秦嫣一愣,直直与他对视。可他的眼睛藏在帽子的阴影里,只有落下来的视线微沉,还很冷。顿了顿,她说:“那我也不去了,山里景色不错,我们去坐缆车吧?我还想去山顶的庙里拜一拜…”
“不用。”
宁则远回绝了她,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这回真的是在众人面前拂了她的面子,秦嫣尴尬愣住,呆呆望着他,眼底有些委屈。
宁则远蹙眉,自持的绅士风度又一点点回来。他努力平静地解释:“我想一个人走走,你跟他们去吧。”
这真的是他的极限了…
秦嫣了解这个人,她现在纵然有再多不满,可也不会多说什么了。扫了眼往露天泳池去的林烟和佟旭东,她才觉得稍微好受一点。
宁则远视线也落在越走越远的那个纤瘦身影上,与众人分开之际,他往另一边去…说过不再打扰林烟生活,说到就要做到啊。
——
露天泳池在低低的山涧里单独砌出来的,两岸是挺拔的山,底下是清澈的水,实在别有格调,大家一看就喜欢上了。
林烟不爱沾水,她帮珍珠换上小花裙子泳衣,又抱到池边。
佟旭东已经在里面游了个来回,见她们母女倆远远走来,连忙爬上岸。他这会儿只穿了条泳裤,挂着水珠的男性身体在太阳下闪闪发光,散发着很强的荷尔蒙气息。有人吹口哨,佟旭东捋了捋湿漉漉的头发,转过去唬了一眼,再回过来的脸上莫名有点红。
林烟倒是淡然一笑。将珍珠给佟旭东,再三叮嘱不能带孩子去深水的地方,佟旭东又不停保证,她这才放心离开。
不是她想啰嗦,实在是佟旭东因为变故一夕之间成熟起来,但骨子里还是个爱玩的大男孩。如果不是要单独去庙里进香,林烟今天非得在旁边看着他们两个。
去山顶可以做缆车,也可以沿着山道上去。今天天热,林烟偏偏去爬山。
蜿蜒的山道上人不多,零星会遇到几个,一时间安宁的宛如置身世外桃源。山里绿树成荫,挡去足够多的暑气,林烟走得不算快,可一连爬了几百阶台阶之后,她便累得喘气。大滴大滴的汗沿着脸滑下来,林烟直接拿阔檐帽当扇子扇,又叹自己活受罪。
可是,不受点罪,她怎么能安心呢?
林烟默然。
半山腰上有个休息平台,三三两两的人坐在那边休息。林烟口干舌燥,热得要命,急匆匆去那个便利店买水。
她一进去,迎面正好走出来个高高瘦瘦的男人,渔夫帽檐压过眼睛,露出高挺的鼻梁和薄薄的唇,穿得斯斯文文,手里正拧着一瓶水,不是宁则远,还能是谁?林烟不由滞住。
她这会儿狼狈的要命,手里拿着帽子呼哧呼哧扇风,脸上挂着汗,额发濡湿了黏在前面,活脱脱一个倒霉蛋,再想到珍珠耳畔的那对发卡,先前那种尴尬又一点点从心尖窜出来,她热的发红的脸上不禁更加红了。
宁则远也是猝不及防,他问:“你怎么来了?”
大概因为太过突然,他都忘了称呼林小姐,只是一个“你”字,没有那种需要刻意对林烟保持的疏离,还微微带了些亲昵。
这种细微变化当然逃不过女人敏感的心,林烟微微一怔,说:“我渴。”
这段对话挺蠢的,林烟更加尴尬,她指着冰柜说:“我来买瓶水。”
下一刻,宁则远不由分说将手中拧开的水递给她,又回过身再去买一趟。
这么热的天,他递过来的水一点都不冰,握在手里甚至有丝丝热意,像个烫手山芋。林烟是真不想再和宁则远有什么牵扯,两个人说的很清楚了,可现在拿人手短,她不好意思直接走掉,于是只能尴尬地杵在那边。
这人买的永远是最贵的牌子,连水也不例外。林烟喝了一口,淡淡的,有蜂蜜的甜味。
这大概是他的习惯,这辈子都改不了…林烟静静思忖,有些往事忽然又窜出来,在心尖掠过,是种浅浅的疼。
她正发着呆,宁则远回过身走过来,手里拎了好几瓶水。林烟连忙掩去异样,向他道谢。宁则远摇头,又递给她一瓶冰水,这才说:“林小姐,客气。”
只这一句话,那种疏离又回来了,回到两个人中间,那是一段很深很深的隔阂,跨不过去…
林烟愣了愣,她很想道一声上次忘记说的“没关系”。
停顿片刻,宁则远低低垂眸,郑重其事地解释:“林小姐,真的很抱歉,我不知道佟先生和秦嫣是工作关系,也不知道你回来,今天又打扰你了。”生怕她生气。
那样的小心翼翼,完全不是他…
林烟心里有一点说不出的难受,她握着那瓶水,望着隐隐绰绰的树影,有些无力。
那人接着彬彬有礼地说:“上面有点远,林小姐你休息会儿,我就不打扰了,先走一步。”
唇角抿起,是个浅浅又淡漠的笑,格外的远,格外的淡。
他绅士起来,永远这么有风度,斯文又儒雅——只有林烟知道,他混蛋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林烟轻轻“嗯”了一声。男人不轻不重的脚步声一点点传来,传到她耳中,像是一首凌乱的曲子。林烟蹙眉,抬眼望过去。
绿树环绕之中,那道笔挺又修长的身影时隐时现,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最是孤寂。
静静地收回视线,林烟望着底下的山涧终于失了神。
——
古刹里拜佛的人很多,香气缭绕,颇有点仙境的感觉。
宝相庄严的殿里,有无聊参观的游客,有碎碎祈祷的香客。这样的喧哗之中,林烟心底却格外平静,她仰面静静和佛祖对视。这座殿里供奉的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凝视着菩萨安详的眼,她似乎能听到隐隐约约和尚功课念经的声音,林烟缓缓跪在蒲团上。
双手合十,闭上眼,眼底一片漆黑,漆黑之中有个人笑盈盈走过来…林烟想哭了,浓浓的哀伤一瞬间弥漫开来,阖着的眼底覆着一片水泽,宛如猜不透的海。
认真磕了头,再睁眼时,那片哀伤还来不及褪下。
宁则远恰好在后面,瞧得清清楚楚,这时不免好奇。更让他吃惊的是,林烟居然去算命!
她什么时候迷信这些?
宁则远疑惑不已。等林烟离开,他这才现身走过去,问先前那位小姐算的是什么。算命的明显为难,可也逃不开钱的吸引力。把几张大钞收好,他悄悄地说:“那位小姐算的是亲戚朋友的运势。”
亲戚朋友?
宁则远蹙眉,问他是怎么回答的。
算命的伸出四个手指,一字一顿道:“噩运连连!”
其实这是他们一贯的敛财手段,谁知道那位小姐听到这四个字丢下钱就不高兴走了,也不问他化解的法子。
谁听了会高兴?
宁则远不悦地瞪过去,视线凌厉。算命的连忙捂住钱包,一脸贪财样。宁则远叹了一声,又缓缓跟过去。林烟已经走到远处,他只能看到个纤瘦背影,步履沉重,闷闷不乐。
他忽然想,自己要不要主动去开解几句?
第49章 .18|
要不要去开解她呢?
对着心事重重的林烟,宁则远是挣扎的,可挣扎过后,只剩嘴角微垂的无奈。
他非常清楚,自己的关心与安慰,哪怕是一句话,哪怕只露出一个怜惜的表情,对林烟而言,都是一种多余的负担。她亲口说过不希望他再去打扰,那他只能站在她划出的距离外,保持该有的风度,如不小心打扰,也需要努力解释——不管林烟信不信,那天他说出口的道歉、他希望她由衷幸福的那些话,绝没有一点掺假,那都是他的真心。
人来人往中,宁则远往人多的地方避了一避。
远处,林烟接起电话,不知道是谁打来的,可她脸上却在笑着,是那种发自肺腑的笑意,从不会对他绽露——她对着他,一贯都是干瘪敷衍的假笑,恨不得今生今世永不相见。
他会嫉妒,也会发狂,可终究无能为力。
宁则远不得不承认,他在林烟面前,输的一败涂地。哪怕现在放手了,他还是在肖想这个女人,无时无刻!这种肖想在他心底积淀发酵了四年,堆积成厚厚的悸动,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悸动,如今就算远远看着,也能体会到彻头彻尾的心灰意冷。
天气很热,他的心很凉。
那个撩拨他心弦的人挂下电话,扶着围栏默默发呆,然后,往旁边池子里投了枚硬币,格外郑重其事。
那枚硬币在水中落下一道道涟漪,宛如他的心。
林烟离开之后,宁则远没有再跟上去,他耻于这样的自己。
池子里有许多硬币,在水下闪着光。这种行为大多带有祈福的意思,却不知哪一枚是林烟丢的。
就像她人一样,一旦落在茫茫人海里,他便再也找不回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