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曦哭了,被他拥在怀里,她抬手搂住他的脖子,两个人亲密的靠近,恨不得融进骨子里。
她想,如果她是罪人,那温寒定然是来救赎她的。。
因为,温寒他是暖的。。
因为…他爱她,不顾一切,用尽了全力。--------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知道有没有写出万分之一的感觉,只能说勉强尽力了,但还是好遗憾。
其实,我自己在码这章的时候哭的不行了,但回头一看,总缺了那份力量。我的文笔尚不成熟,如果未来有能力,我一定、一定会好好修缮这个故事。我爱里面每一个角色,也感谢大家的支持,感恩!

 

44
44 四三章
陈曦和顾真真回到家时,闫文清正在卧室摆弄床头柜上的含羞草。那盆含羞草小小的,并不占多少地方,可闫文清怎么摆都不满意——跟一株植物较劲的母亲是可爱的。陈曦从后面抱住她,甜甜的喊了一声“妈”。
闫文清微微怔忪。陈曦已经好久没和她这样亲昵了,尤其“为情自尽”那件事后,母女二人似乎越来越生分,越走越远,今天却不一样…她心里高兴,作势拍了一下陈曦的胳膊。
动作很轻,一点都不疼,满是母亲的宠溺,陈曦心里忽然就酸了。
她个子比闫文清高,这会儿低下头,就可以看见母亲满头的白发。还记得自己小时候被母亲牵在手里,她就是个小不点,那时陈曦觉得母亲的步子迈的好大,她要卯足了劲,小短腿撒开了跑,才追的上母亲的脚步,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越长越高,母亲却越来越佝偻…
“妈,你辛苦了。”陈曦搂着闫文清,在她脸颊亲了一口。
完全是猝不及防的,闫文清眼眶湿润了,母女之间的甜蜜与心酸齐齐涌上心头,她用笑掩饰自己的情绪,又打趣说:“曦曦,嘴巴这么甜,抹蜂蜜啦?”
陈曦不答,只是撒娇般的把下巴抵在母亲肩膀上。
这一刻,陈曦心底是平静的,再没有原先绷得那么紧,就好像背负着千斤重担行走在一团混沌里,她终于看到光亮,终于能够休息一下…
城市的夜空太亮,陈曦看不到璀璨的星河,可是,她心底藏着一双深情的眼睛,那是指引她的灯塔。
知女莫若母,闫文清笑着问陈曦:“曦曦,你今天是不是遇到什么高兴的事了?”
陈曦笑着回道:“妈,我…”
有些话到了嘴边就要脱口而出了,但那一刻,陈曦的笑容戛然而止,内心忽然变得极度忐忑、不安。她迷惘的望向楼上,头顶是白炽的天花板,再上面,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陆家爷爷奶奶。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在提醒着她,所有的一切都在捆缚着她,从她内心深处长出黑色的藤蔓,将她的心死死揪住,勒的喘不过气来!。
这一瞬,没有欢喜,没有甜蜜,陈曦心底满满的,俱是罪恶。
她终究没办法将陆雨独自留在过去,他需要她,她是个罪人…
“妈,我没什么。”陈曦无力的垂下眼,抿着唇,干巴巴的笑了。
她虽然笑着,可脸色并不是很好的样子…闫文清理了理女儿耳畔的碎发,叹了一声,劝道:“曦曦,我最近总是梦到你爸。他跟我唠叨,说放心不下你,说小陆他走了这么多年,你却还年轻,他如果知道你这样,他不好受的。”
这么久,闫文清第一次在陈曦面前提起陆雨。
“小陆那孩子我也心疼,那么小一点抱过来,才四个月,第一个晚上就哭的整栋楼没人睡着,最后,还是你爸抱下来。我喂他的时候,他那么小一点手,就那么牢牢抓着我的指头,我真的觉得作孽啊…”说到这里,回忆起当年的情形,闫文清哽咽了,潸然泪下,“曦曦,如果小陆还在,你们俩是最合适的,可他现在不在了,你自己得好好往前过啊。”
陈曦眼圈也红了,她嘴角止不住颤抖,不得不紧紧咬着唇,努力掩饰,却还是心痛的要命!
只要一想到自己曾放开过陆雨的手,她就好后悔。
只要一想到自己居然试图将陆雨遗忘在过去,她就愈发自责。
陈曦自责又挣扎,她像陷入一个往复循环的圈,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出口,最后,筋疲力尽。
“温寒。”
“嗯。”。
“你说,他在那里过的好不好?会不会怪我?”
“他过的很好,也不会怪你。”温寒很笃定。。
“为什么?”
陈曦以为温寒也会说闫文清的那些安慰之词,可等了很久,温寒只是回复她:“陈曦,欢迎你来听我的课,我可以给你最科学的答案。”
-。
新的学期,温寒终于开始教授弦论方向的专业课——其实,弦论是理论物理的一个分支,但需要研究者具备非常高的数学素养,所以当今很多数学家在做这方面研究——这门课非常难,被同学们戏称为“学渣彻底放弃治疗”,最终也不过十多个人来听课。
温寒的第一堂课,陈曦提早到了,还是在走廊尽头的阳台找到他。
九月的天气依旧闷热,温寒上课的时候习惯穿笔挺的衬衫,袖口利落的卷上去,整个人干净又整洁,带着游离红尘俗世外的禁欲气,足够让人怦然心动。
远远望过去,他站在氤氲消散的烟雾后面,眉眼淡然。
温寒招了招手,陈曦一步步走过去,她越走越近,心蓦地也越跳越快,直到站在他面前,她才觉得好过一点。可下一秒,那种罪恶感又慢慢萦绕,在她心里交织着,缠绕着,勒的她好难受。陈曦觉得自己好不堪。
“最近还好么?”温寒掐灭烟问。他们有好长时间没见面,陈曦需要时间,温寒便给她时间。
陈曦点点头,也反问他:“你还好么?”
“嗯。”温寒笑了,又关心道,“你今天出门方便吗?”
陈曦还是点头,如实答:“我妈现在对我挺好的,我说要去见朋友,她也放心。”自从那一晚,陈曦与闫文清的关系缓和不少,一切似乎都好了起来。
温寒顿了顿,提议说:“下课以后一起吃饭吧?”
他还是微笑,嘴角上扬,眼睛亮晶晶的,莫名照进她的心里,期盼又温暖…陈曦心头一跳,喃喃答应下来。
-。。
这是个阶梯小教室,陈曦捡了最后排的位置,而温寒平静的站在最前面,挺拔的立在薄光之中,有一股摄人心魄的力量。他一说话,更有一种坚定的力量,像是从根里生长出来的,让人敬仰。
陈曦忽然觉得,这个男人,在这个地方,会引她去一个全新的未知的世界。她真的很好奇,温寒会告诉她一个什么样的科学答案。
弦论很难,可为了照顾陈曦,温寒讲的通俗而浅显,功力十足。
他说,弦论可以解释宇宙的存在,那么,在弦论里,宇宙到底是什么?
他说,宇宙是一个又一个美丽的肥皂泡。
为什么是一个又一个?。
因为,在弦论里,我们认为宇宙不是唯一的,它是平行的。
你每一次的选择,都会创造出不同的平行世界。
而在我们生活的这个肥皂泡里,如果从高维度看,时间它变成了一种刻度,你可以任意往前、往后,你可以看到你生,也可以看到你死,更可以看到许多已经不在了的人。
说到这里,温寒看向陈曦。
他对着她说,那些不在的人,他只是活在过去的刻度,并不会消失,而在其他平行宇宙里,他更是有自己的生活,与这里截然不同。
所以,你无需烦忧,只需祝福。
…。
陈曦被这番言论深深震撼了!
这是温寒给她的解释,他告诉陈曦,陆雨没有死,他还活着,活在过去的时间刻度里,活在另外的无数个平行世界中,他一切都好!
对着外面蔚蓝的天际,她怔楞的想,真的有另外那些平行世界么?如果有,陆雨会是什么样的生活,他会不会开心,会不会高兴?而她,还会遇到温寒么?
陈曦心念一动,悄悄侧目注视温寒,谁知那人也在看她。。
四目相对,那一刻,陈曦说不出为什么,她心里突然轻松许多。那些牢牢束缚着她心脏的藤蔓,在这一瞬,悄悄开始枯萎,愿意给她新生。
陈曦知道,温寒将她救赎了,他像神一样,让人无限崇拜…。
-。
下课后,学生们陆续走出教室,陈曦坐着一动不动,而温寒只是收拾教案,等教室只剩他们两个人,陈曦从阶梯上一步一步走下来,无比郑重的走到温寒面前。
“温寒,谢谢你。”她说。
女人的眼睛一如既往很黑,宛如滴了墨,在他的心底氤氲缭绕,可温寒还是能看出不一样了。他宠溺的揉了揉她的头顶,发丝拂过他的掌心,他觉得满足。
“想吃什么?”
陈曦想了想,偏头问:“你做饭?”
“好啊,不过得先去买菜。”他微笑的答应下来。
两个人去超市买菜,像普通的居家情侣,讨论着想吃什么,又不爱吃什么。
陈曦正常的时候很能叽叽喳喳说话,停顿的间隙,会抿一抿唇,嘴角会有一个浅浅的梨涡,温寒侧目安静的看着,他总有一种错觉,这样欢乐的时光,他是从别人那儿偷来的。如果真有其他的平行宇宙,他很难遇到陈曦的…。
只要这么一想,他的心会好疼。
他不舍得陈曦,更不舍得不遇到她,他的世界是灰色的,因为她而明亮…
-
这是陈曦第一次到温寒家来,房间整体装修成咖啡色调,处处透着单身男人的气息,干净而清爽。
β见到陈曦尤其高兴,一下子从桌上跃过来,在她脚边蹭来蹭去,眼睛咪成一条缝,简直是愉悦的享受。陈曦有心拿小鱼干逗它,刚晃了一下,β便急的喵喵乱叫,陈曦哈哈笑。
温寒在厨房,听见客厅嬉闹的动静,心里只觉得安宁。,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太少,回忆更是少的可怜,温寒格外珍惜。
厨房是第一次用,温寒搬进来后,还没给自己做过饭,连碗筷都没有,他先前买了不少东西,如今一样一样摆放妥当。这个过程繁琐,他却不觉得麻烦,反而很满足。
两人加一只猫吃晚饭,温寒一共做了三菜一汤。他盛汤的时候,外面突然门铃大作,温寒还来不及开口,陈曦便急匆匆抢着去开门。她喜欢吃甜食,好说歹说,说服温寒点了甜品外卖,这会儿外卖送过来,她问都没有问,直接把门打开…
汤碗很烫,温寒端到餐桌上,才发现异样,陈曦杵在那儿,剑拔弩张,不说话。
“陈曦,怎么了?”他说着,走到陈曦身后,这才明白过来。
来的不是送外卖的,而是许星竹。
许公子看看陈曦,再看看温寒,还有他身上的围裙,忍不住嗤笑。
见到许星竹,温寒想到这人曾经说过的恶毒的话,他皱了皱眉,并不愿意陈曦理会这些事…
“有事?”他漠然的问,并不请对方进来,只想赶紧送客。
瞧着温寒袒护的架势,许星竹又嗤的一声笑了,他毫不在乎的嘲讽道:“温寒,我已经跟你说过我跟陈曦的事,真没想到你居然还愿意?啧——”
这一声啧意味深长,格外难听,但温寒没有任何不对劲,他坦然处之,倒是陈曦脸色倏地变了,变得极其惨白!
果然,许星竹话锋一转,阴阳怪气的对陈曦说:“陈曦,没想到啊,你把我甩了,又勾搭我的好哥哥,以后一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
“够了!”温寒喝止他,“你如果只是来说这些话,请你马上离开!”
陈曦低低垂着头,攥着手,她不在乎自己,却还是觉得玷污亵渎了旁边的人——她给温寒带去了许多的难堪,偏偏温寒是那么好的人…
许星竹轻哼一声,不耐烦的说:“妈这段时间身体不好到这儿疗养,她找不到你,打发我顺路来瞧瞧。”。
温寒默了默,冷冷的说:“我知道了。”
许星竹懒得再搀和这事,他一言不发,满是不屑的离开。
终于安静了,陈曦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只听温寒把门关上,她孤单的站在那儿,忽然好恐惧。陈曦抬眼看他,嗫嚅了嘴角刚要说话,温寒笑了,他说:“别在意这些。”
陈曦却丁点都笑不出来,她只是说:“对不起,我让你难堪了,我…”
“没有。”温寒笃定摇头,又牵起她的手,紧握着。他的手掌心温热,熨帖着陈曦,也温暖着他自己。
温寒说:“我从来不在乎别人的意见。”他是个心理极其强大的男人,根本不在意外界的评价。
可是,陈曦一想到那些冷嘲热讽,一想到这个男人受过的种种伤害就坐立难安,她再次说:“对不起。”
“陈曦,你不用跟我道歉。”温寒说,“该道歉的,是他们这些人。”
顿了顿,他又说:“其实我才抱歉,因为我在那个家的尴尬身份,让你无端承受这些。”
这话好暖。
他所有的暖意也只留给了她…
陈曦忽然觉得好难过。她亲眼目睹的温寒处境已经如此不堪,她不能想象,温寒在那个家到底承受着什么,这么多年,他到底是怎么面对,又是如何熬过来的…
只要这么一想,陈曦就觉得难受,她问温寒。
温寒不说话,沉默良久,他终于没有用“忘了”这样的话来打发陈曦,而是反问:“你真的要听?”。
陈曦坚定点头。。
温寒打开电脑,熟练的输入一串网址,那是个邮箱,用户名是Stephen,指尖在键盘上顿了顿,他敲下密码,很快界面跳转,进到邮箱内部。
陈曦看了一眼,便困惑的滞住了。
眼前是一封封没有点开过的邮件,排的整整齐齐,发件人全部来自同一个人——
温寒。
“这…”
温寒摸出一支烟,捏在手中顿了一顿,他的手微不可见的颤了颤,过了一会儿,他终还是低头点燃。深深吸了一口,烟草的味道钻进五脏六腑,他胸口难得掀起波澜的情绪才渐渐平静下来。
温寒第一次,对人袒露心扉。
他说:“我小的时候是一个人长大的,周围没有人理我,每个人都在嫌弃我。我变得不爱说话,对人也很冷淡,我开始习惯写日记。可那时候真的年纪太小,有时我一个人实在太难过了,又或者,被欺负多了,憋不住痛苦,便好想跟人倾诉,但我没有朋友,没有玩伴…”
话到了这里,他突然顿住,狠狠抽了口烟,他的胸膛凹下去,又缓缓平复。
温寒说:“那个时候,我喜欢看斯蒂芬霍金的《时间简史》,所以——我幻想出一个小伙伴,他的名字叫Stephen,他陪着我,无论我是痛苦,还是高兴,他一直陪着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他也是我这么多年唯一的朋友…”
香烟拼命的燃烧着,烟味不停刺激着他,温寒才好受一点。这是他藏得最深的秘密,匪夷所思,却无比真实,如今,毫无保留的袒露在一个女人面前。
烟灰积聚了长长的一段,他维持着这个姿势吸了一口,还是淡淡的笑,更多的,像是自嘲。
他是个强大的男人,但最终,也不过是个脆弱的孩子,一个不被母亲疼爱的孩子。
他用自己的方式,孤独而骄傲的长大,他的世界,有他自己,和他幻想出的那个朋友,如今,还多了一个陈曦…
陈曦的心好痛,像是被一刀刀凌迟那样的疼,钻着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看着满满屏幕都没有点开过的邮件,再看着面前的男人,她整个人都在颤抖,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为什么温寒会对她义无反顾的好!。
她骗了他,骗了他很多,却是唯一一个误打误撞走进他心的人,他割舍不掉的。
她真的是个罪人!
陈曦突然好想流泪。
眼眶红了,鼻子酸了,她抱住他,将脸深深埋进他的胸口,“对不起。”她努力而虔诚的忏悔。
“温寒,请你原谅我。”
温寒,这个世界对你好残忍,我却又无知的在你心上割下重重的一刀,请你原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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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友情提示,本文的设定非常狗血,这两天我想了很多,真的好犹豫,真的好难下笔,写文这么久,我第一次没法代替主角做任何的决定,我好难过。
PS:文中那段弦论解释平行宇宙,其实目前还在论证中,这里借用一下。

 

45
45 四四章 终章

这是一个残破的世界,她和他,勉强拼凑出完整的自己。
这是一场孤独的爱情,她和他,足够慰藉彼此苦涩的灵魂。
世界很大,是温寒口中一个又一个美丽的肥皂泡;世界于他们而言,同样很小,小到只有这个地方可以容纳他们的痛楚。这里是座孤岛,是他和她最后的避风港。他们的伤口藏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那儿默默结了痂,如今撕下来,连皮带肉,鲜血淋漓,只为迎接彼此的存在。
痛吗?
很痛。
可对方会帮你舔舐,用所有的柔情,所有的眼泪,把那些伤口慢慢填满,再生出新肉,带来新的希望。
那簇希望的芽在静谧的黄昏里破土而出,以拥抱的姿势,拼命向上生长,触摸世间的温暖。
“温寒。”
“嗯?”
“我们去别的地方吧。”
去别的地方,重新开始,陈曦这样想着。
这么多年,她浑浑噩噩,固守着逝去的梦,背负着沉重的罪,孤独而彷徨的行走在漫漫荒芜里,辨不清方向。她遇到许多荒唐的人,做过许多荒唐的事,陈曦自己并不在意,因为这是她的生活,她的选择,她在寻找,一刻不停的寻找。可是,她最终遇到了温寒。这个男人是灯塔,是明灯,是指引她方向的神。他只要轻轻垂眸,便是无限慈悲,他摊开掌心,便是一世安稳。
他给了她新生。
她给他的,却只有无尽的难堪。
陈曦愈发惶恐。她十分清楚,自己的过往会带给温寒多少的不堪,她没法想象,他该如何面对许星竹一次又一次的嘲讽…
这是她的罪孽,却要温寒来承受。温寒的生活已经千疮百孔,她却还要狠狠捅上一刀!她不能再熟视无睹。陈曦很没出息,她想到了逃,逃得远远的,永远不要与过去再有任何牵扯。
就当一个鸵鸟吧…
她抱着他,紧紧拥抱,以最卑微的心,求他一起离开。
“好。”
温寒毫不犹豫的答应。他一个人飘零惯了,如今多了一个人,他们在一起,便是整个世界。
他俯身吻她,吻她乌黑的眉眼,吻她柔软的唇舌,“你想去哪儿?”
陈曦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一颗心砰砰跳着。良久,她喃喃的说:“我想去…美国。”去她曾经放弃的地方,去温寒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嗯,我带你去。”
“会不会很麻烦?”
说走就走,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的,陈曦忐忑,因为她也害怕。。
“不会。”温寒笃定,“交给我就好。”
温寒说了很多,说他在那边留学时的趣事,又说他生活中遇过的窘境,最后,他笑着安慰:“陈曦,那里的文化相对包容,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可以自由自在的生活,别担心,一切有我,我会照顾你的…”
陈曦安静的抱着他,靠着他温热的身体,心里格外平静。
她第一次听温寒说这么多的话,从他的话里,陈曦勾勒描绘出一个美好的未来。
是真的美好,让人期盼,又带着蓬勃希冀。
都是他给她的。。
她吻他,眼圈红红的,感激,仰慕。
温寒揉了揉她的头发,亲昵,爱怜,全是他最柔软的心扉。
他不是一个习惯逃避的男人,他心里强大到足够无视所有流言蜚语。可是,他知道陈曦太需要一个重新开始,所以,他愿意抛下一切,只给她一个未来。
也给他自己一个未来。
-。
温寒这段时间很忙,他向系里递交了辞职报告,又去信问过那边几个研究所。幸好他的学术成绩一向很好,所以结果不错。温寒最后敲定了原来任教过的普林斯顿。那是个很安静的小镇,极其适合学术,更适合陈曦疗养。。
他拜托Alex租好房子,把一切确定下来,如释重负。
看到温寒发来的安排,陈曦心头怔怔的,订好机票,终于把这事向家里人坦白。
她之前没说,是预想到家人会阻拦,如今箭在弦上,果然还是一如陈曦所料。
听到这个决定,闫文清当即板下脸来,气不可遏,“陈曦!”她很少这样连名带姓的喊她,是真的发脾气,“到底怎么回事?你解释清楚!”
陈曦无力的低下头,轻声哀求:“妈,我想离开这里。”
闫文清不再说话了,陈曦有多倔强,她很清楚,陈曦心里有多苦,她也很清楚。闫文清忍不住偷偷掉泪,俱是一个母亲的心酸与无奈。
“陈曦,如果你真决定了,你可以和他走,但必须让我见见他,还有他家里人。”
闫文清格外郑重,也只有这一个要求。陈曦要走,连签证都办好了,机票也订好了,她根本拦不住。可作为母亲,还能担心什么?无非是怕女儿遇人不淑,怕女儿嫁的不好,吃苦,受累,尤其在那种山长水远的地方!
对于母亲的要求,陈曦沉默了。
温寒在许家的处境如何,她是知道的,她不愿他为难,可闫文清执意要求…一边是母亲,一边是温寒,陈曦被撕扯着,不知所措。
温寒却反过来安慰她,他说,没什么,这是应该的,你别担心。
温母身体不大好,正好在这里疗养。母子二人见了面,一如既往的生疏,隔着一个茶几,像远远的隔着一堵无形的墙。
室内安静,温寒道明来意,温母不答,只是偏头望着窗外,微微失神。。
纱窗外绿意盎然,一年又一年,永远不会变,可身边的时光却会悄悄流逝,变了又变,人来人往,缘聚缘散,什么都留不住
温寒隐隐约约似乎听到母亲的一声叹息。
末了,她淡淡的叮嘱:“温寒,你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更要照顾好那个姑娘。她就你一个依靠,别辜负她。”
说完这话,温母垂下眼。她保养的很好,可这一刻,竟看上去有些疲倦,那是岁月的痕迹。
印象里母亲总是一丝不苟的,温寒微微一怔,说:“我知道。”
-。
温寒来接他们见面的那一天,闫文清心里特别不安。
对于“温寒”这个名字,她内心是无比排斥的,据说和小陆长得很像,她不想女儿还活在陆雨的阴影下,可这人是陈曦自己挑的,她没办法。
饶是有心理准备,等真正见到温寒的第一眼,闫文清还是惊讶的愣住了——这张脸和陆雨长得实在太像了!
陆雨活在众人十一年前的记忆里,没有留下任何影像,全靠回忆凭吊。而眼前这个人,是活生生的,是鲜活的,俊朗的眉眼长开了,神采飞扬…两个人一样的冷,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同,那陆雨大概是敏感而又脆弱的,是个可怜的让人心疼的孩子,眼前的人却从骨子里透着股孤傲的劲,他的根深深扎下,参天而立…。
但,还是很像。
对于这个未来有可能成为自己女婿的人,闫文清实在笑不出来,她轻轻皱了皱眉。
陈曦明白母亲此时此刻的心情,因为,她也曾混乱过。她最后的一点隐秘,就这样毫无保留的摊开在母亲面前,陈曦只觉尴尬又窘迫,这会儿不由自主的握住温寒的手,介绍道:“妈,这是温寒。”
站在闫文清审视的目光里,温寒是煎熬的,他太清楚陈曦母亲目光的含义,他略微有点惶恐,可陈曦突然握着他的手,紧紧的握着,她手心里凉凉的,满是汗——她在紧张。
温寒忽然笑了,他用力的回握着陈曦。
红尘俗世里,他们就是彼此的依靠,彼此的救赎,哪怕悲伤,也还有对方。
车开出去,闫文清回过头,透过车窗,正好看到楼上陆家。
那里是暗的,光照不进去。不知为什么,闫文清眼皮子蓦地跳了跳,她突然想到了那一年,陆怜生离开的时候,如眉怀了孕,赌气没有下来送他,闫文清当年也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家里也是这般的暗,光照不进去…
她忽然感觉很不好。
-。
两家人今天约在福州路那儿,是一家有些年头的老馆子,专做本帮菜。闫文清很熟。年轻时,陆怜生喜欢这里,他们几个人攒了钱,便一道过来打牙祭,后来物是人非,才慢慢不愿来了。她没想到对方会约在这里。下了车,闫文清左看右看,忍不住对陈曦感慨:“一点都没变。”
温寒不是个多话的人,他静默的站在旁边,跟一棵树一样。
闫文清的眼风扫过他,越看越心惊。
大概她表现的过于担忧,陈曦喊了她一声,问:“妈,你怎么了?”
闫文清心头又是一跳。
只见陈曦牵着温寒的手,十指紧扣,宛如依附的藤蔓,好像她所有的生机都来自身旁这个男人,这个很像陆雨的男人。
如果可以,她真想赶紧把女儿拖回家,可走到这一步,那个人就是支撑着陈曦强大的精神力量,她扯不断的…
按下心头无端的担忧,闫文清笑道:“没什么。”
母亲虽然笑了,陈曦心底还是浓浓的化不开的无力与尴尬。
温寒垂眼,看着无措不安的女人,悄悄捏了捏她的手。他的掌心温热,温度从指间一点点渗进血液,拂过心尖,熨帖着她的心。陈曦抬头,对上他蓄着笑意的眉眼,只觉安心,又觉得好委屈他。
因为,他在她的身边,便会被贴上陆雨替身的标签,更有那无尽的荒唐的难堪…
有服务生领他们进去。走廊很长,环境清幽,空气里飘着淡淡的香,也许是莲子,也许是薏米。陈曦努力分辨着,直到服务生停下脚步,她的脚步也才忽的一顿。就见服务生推开包厢门,明媚的光泽透入眼底,陈曦觉得眼前一下子亮了。。
正中间是个不大不小的圆桌,旁边的沙发上坐着位妇人,头发盘在脑后,保养得宜,初秋微凉的天气,她披着薄薄的披肩,露出的手腕上戴着一枚通透的玉镯,保养得宜,打扮的一丝不苟。
想来是温寒的母亲,生的很美。。
陈曦悄悄看向温寒,温寒侧身介绍说:“这是我母亲。”
温母逆着光迎过来,温婉的像一幅水墨画。视线淡淡拂过陈曦,仔细打量了一眼,再转向一边的闫文清——
她嘴角端着笑,只这一眼,便凝固住了。
“…”
闫文清终于明白她今天所有的不对劲都是从哪儿来的了!
“如眉?”她试探性的喊了一声,看了看眼前脸色骤变的女人,又看向温寒,愈发不可思议,“这是你儿子?”
温寒正准备介绍,没想到双方似乎认识,他愣了一下,就听陈曦问:“妈,你和温阿姨认识?”
闫文清扭过头,微微蹙眉,过了小半晌,正色说:“这是小陆的母亲。”
波的一声,好像有什么被戳破了…
陈曦脑袋机械转动着,她直愣愣看着逆光中的女人,心忽的往下沉了一沉,沉甸甸的,怎么都抬不起来!眼前的女人是陆雨的母亲,也是温寒的母亲,温寒是她嫁进许家之前生的,温寒说他的生父很早就去世了,他随母亲姓的,温寒和许星竹是同母异父…
无数个思绪在脑中纷繁复杂的交织,嗡嗡作响。
千丝万缕之中,她似乎捋出来了什么,有一个念头在她脑子里就要真真切切的成形了,像一枚炸弹,砰地一声,快要炸了。
陈曦身体轻轻晃了晃。
那根刺穿她太阳穴的长长的针,此时此刻,涩涩的搅着,一下又一下,好疼。
陈曦忽然喘不过气,她快要窒息了。
握紧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松开,温寒侧目,只见陈曦沉默的站在旁边,脸色煞白,她低着头,手垂在身侧,无力的垂着。。
像是在等待一个死刑,又像是最无助的守望。
这一秒,不知为何,温寒想到了他捡到的两只猫,一只死了,一只还活着。
离开母亲的孩子,是会死的…
蜷了蜷空荡荡的手,温寒努力克制的问:“妈,到底怎么回事?”
逆着的光影里,温如眉叹了一声。
这声叹息穿越了厚厚的时光,满是灰尘,呛的人泪流满面。
她说:“那一年,怜生走了,我也快疯了,后来,生下一对孪生子…”
一九八六年,十月,陆怜生离开后的第六个月,温如眉生下一对孪生双胞胎。
陆怜生临死前只留下一个名字,还是给女孩子用的——他一直喜欢女孩,一心一意殷切的盼着,至死都没有忘——看着面前两个一模一样的孩子,温如眉分不清谁大谁小,于是胡乱指着其中一个,说,就他吧。。
那个男孩就是送回陆家的陆雨,替陆怜生活着。
至于另外一个?。
窗外是北方萧索的秋天,枝桠光秃秃的,还未到冰天雪地的季节,可她的心早就一片寒凉。
她说,就叫他温寒吧。

“温寒,你为什么要叫温寒?”
陈曦曾这样问过他。
那个时候,温寒眨了眨眼,摸出烟含在唇边,轻轻咬着,良久,他自欺欺人的说:“有可能我母亲喜欢寒冷的天气,说不定她想听下雪的声音。”

温如眉的声音一点点清晰的传来,陈曦再也听不清其他,她满脑子只有一个可怕的事实!
如果温寒不是陆雨的孪生,她完全可以坦然的和温寒在一起,远走高飞,可现在…一切空了。
她到底在做什么?她到底又做了什么?
陆雨死了,她一直在找他,一直在找,一直在不停的找他。陈曦以为自己的荒唐,给温寒带来了无尽的难堪,可没想到,找到最后,她带给最大不堪的,竟然是陆雨!那个她藏在心底里最不该忘的人,那个少年,他曾经孤独而卑微的活着,被全世界遗弃,如今,还要被她的不堪堆砌、折磨、被人耻笑…。
她再也没脸去见他了…
再也没有脸见他了…
好似有人朝她胸口重重开了一枪,她魂飞魄散,摇摇欲坠,真的要死了!
温寒送他们回家。。
车里,陈曦浑浑噩噩坐在那儿,没有急着上楼。
一片静谧之中,温寒点了一支烟,烟草丝丝燃烧,强烈刺激的味道迅速弥漫开,氤氲着,仿佛是能够藏人的避风港。
仿佛是他曾勾勒的美好未来。
那样的美,让人期盼,又带着蓬勃希冀。
陈曦默然看着,说:“温寒,给我一根吧。”
温寒夹着烟,顿了一下,抽出一根给她,替她点燃。
窗户半开着,烟雾袅袅,陈曦睁着眼,静静的看着烟雾缭绕,看着那最后的孤岛慢慢消散,看着那未来成了泡影,无望的看着。
“温寒,你说,平行世界里会是什么样?”
“我们会不会过得很好?”
“陆雨是不是还没有死,我也不会犯这么多的错,我是不是…也不会遇到你了?”
温寒望着蔚蓝的天空,心痛如绞,他紧紧抿着唇,死死盯着外面,唇角轻轻颤抖着,连夹着烟的手都在抖。
烟灭,雾散,陈曦下车,忽然又回来。她看着温寒,而他的双眼一片猩红。
“陈曦。”他哑着嗓子喊她。
陈曦眼眶也红了。
她倾身吻他,有咸咸的泪水落下来,在两人唇畔纠缠,好难过,好无望!
她说,温寒,我们拍张照片吧。
好。
窄窄的镜头仿佛女人墨黑的眼,温寒看着它,莫名想到了第一天遇到陈曦时的情境。如果可以选择,如果真的存在平行宇宙,他想,他还是愿意遇到她,只是,他好希望,那个世界的自己对陈曦好一点,不要总是冷冰冰的,白白浪费光阴…。
因为,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好少,他们在一起的回忆好短,短到一支烟的时间都没有。
也不知还有没有明天…
照片定格,陈曦转身上楼,温寒低头点了一支烟,他不敢看,不敢看她离开的背影。
陈曦,如果我不在你身边,我希望,将来,有一天,你一个人,也可以坦然的、坚强的、足够勇敢的面对这个世界,可以真的高兴起来…。
我会一直等你的。
因为,在所有可能存在的平行世界里,我只记得这一个。

温寒,你为什么要叫温寒?
温寒,你是暖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