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也不在意。她径直下车,关上车门。
沈寂一脚踩下油门,离开得飞快。
后视镜里,安安的身影越来越小。今天稍微有点起风,她早上出门带了件薄风衣。如今天色将晚,她将风衣穿在身上,风衣底下露出连衣裙的裙摆。窄窄的腰带系在腰间,将她的腰勾勒得纤细。她一手插.进口袋,一手随便搭在身侧,能看到艳丽的指甲,嫣红,嚣张。
她美的张扬,她美的张狂。
她的爱也浓烈得如同一把火,却只保留给了那个男人。
那个能让她毫不犹豫去死的男人。
那个她一辈子的梦想。
他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他们一起经历了什么,沈寂无法得知,他只知道自己永远没办法赢过那个男人。
收回视线,沈寂无声轻笑。
他说,祝你好运,陆小姐。
*
沈寂停车的地点是一个十字路口。
附近是商场、写字楼和小区,人来人往很热闹,安安身后还有个剧场,剧场的红色滚动条上显示着今晚的演出剧目——《暗恋桃花源》。
安安学表演,她慕名看过这场剧。
戏里,江滨柳和云之凡在上海走散,数年错过,年老才重逢。
戏里,江滨柳还问,之凡,这些年,你有没有想过我?
当时安安哭得不能自已。
时间让感情变得厚重,让本就不多的回忆变得弥足珍贵。
她想啊,怎么不想?
红色字幕滚动完一遍又一遍,安安转眸。
天色完全暗下来。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蜿蜒向前,不断延伸,构成夜空下璀璨的河。照亮人们回家的路。
家呀,多么美好的字眼。
安安也想过结婚,她也想有个家。三年前,她就想和陆昂结婚了。
在那个干净而洁白的房子里。
她要和他结婚,她要给他生孩子,她要和他永远在一起。此生此世,永不分开。
她不想等到年老才重逢。
她还想给他生孩子呢…
独自站在这座忙碌而陌生的都市里,安安忽然无比想念他,她太想他了,想到疯狂,想到痛苦,想到要死了。
眼眶发热发酸发胀。
可安安不知道该去哪儿找他。擦肩而过的都是陌生人,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都不是他,一个都不是!
没有一个是他…
这个念头真让她绝望。
安安茫然凝视前方。
她傻傻望着这个世界。
忽然,安安愣了一愣,她疯了一样要过马路。
笔直的马路车流穿梭不息,偏偏红灯亮着,安安扭头想找过街天桥,可两边都没有!安安死死盯住路对面!路对面,有个个子高高的男人隔着车河经过,他身高腿长,他穿纯色T恤和牛仔裤,他的左手手腕缠着丝带。
红灯还是亮着,安安度秒如年。她视线一直追随对面那个男人。车流穿梭,他的背影若隐若现,时而能看见一点,时而彻底被挡住…不知过了多久,红灯终于开始倒数!
10、9、8、7…3、2、1!
安安急匆匆跑过去。
她穿高跟鞋,却跑得飞快。
穿过前面所有的人潮,她不停穿过,她不停地往前跑,不停往前追。
她心慌极了。
那个名字就要脱口而出了,那两个字在她舌尖上倾吐了无数次的。
陆昂啊,陆昂。
她终于要追上那个男人了,可还有短短几步,安安却意外顿住。
那个不是陆昂。
他不是。
只要看一眼,她就知道是不是他。
站在那儿,眼睁睁看着那个男人走远、离开、再也不见,安安忽然泪流满面。
她无声痛哭。
安安低头,抹了抹眼泪。
陆昂会来找她的。安安告诉自己,他今天不来,她就等他到明天,明天不来,她就等到后天。她要一直一直等下去,等他回来,等他出现。
等到他们重逢的那一刻。
安安擦干眼泪,戴上墨镜。双手插在口袋,她独自走进路灯蜿蜒的明亮里。这是一条归家的路,她一直在等他。
*
赵显平见到安安,是崩溃的。
“辉姐已经跟我解约。”赵显平必须提醒她。
“我知道。”安安面容淡定,“但那是辉姐的决定,不是我。”
“所以呢?”赵显平拿着水杯,睨她。
安安给出条件:“我不要钱,我就要在这里唱歌。”
“为什么?”赵显平格外无奈,“干嘛这么执着?”
“我怕有人找不到我。”安安转向外面,“我们第一次在北京散步,就经过这里。他知道我会唱歌,他会来找我。”顿了一顿,安安拜托他:“如果哪天你不打算开了,请一定把这家店转给我。”
沉默很久,赵显平说:“随便你,我可不给你工资。”
“当然。”
赵显平的酒吧在那所艺校旁边,主打文艺小资气息。过了八点,底下的人渐渐多起来,安安走上台。
明亮夺目的灯光打下来,安安看不清底下任何的人。
只有一道又一道身影。
她化过去的那种浓妆,黑色眼影,眼尾抹亮粉,头发烫成波浪,没什么人能认出她一个配角。安安坐在高脚凳上,黑色话筒架支在面前,她开口,开始唱歌。
安安一首接一首的唱。
她唱中文,她唱英文。
那些音符萦绕上空,在璀璨的繁星下,绘出一条曼妙的归途。
归途这一端是她,而另一端是她终生挚爱的男人。
她在等他来。
他做过承诺,就一定会来。
*
陆昂和老齐处理完那起报警,已经晚上九点多。菜场有几个刺头,明目张胆收保护费,如今一并抓回来,审讯、录口供,派出所的工作就是这样繁琐而忙碌。
陆昂暂时不用值班。
在食堂吃过晚饭,换掉警服,他推门出去。
隔壁是几个结了婚的汉子,留在所里值班。一个在跟五岁的孩子视频,还有一个洗衣服回来。见到陆昂,都热情打招呼:“小陆,出去啊?”
陆昂“嗯”了一声,笑道:“出去走走。”

、第五八章

晚风清凉, 北方的夜没有南方那么潮湿、燥热。走在清风里,陆昂难得轻松。
当时要安排他去别的地方, 陆昂没答应。陆昂自己选择来这里。高强问他,来这里做个民警, 究竟值不值得。
“没什么值不值得。”
——这是陆昂当初的回答。
他做了选择, 就不会后悔。如今走在这条路上,陆昂亦没有后悔。
夜晚十点多,这座城市繁华依旧。远处高楼林立,灯幕璀璨, 近处夜色撩人,悄悄探出它的专属呢喃, 舍不得道别、说晚安。
林荫道两侧是各式各样的餐厅、咖啡馆、酒吧,夜生活将将开始,一切热闹而喧嚣。路对面就是他带安安去过的那所学校。迎面遇到几个学生,在激烈争论今天的那场戏。这个镜头该怎么分,那个走位好不好。
一切生机勃勃, 一切昂然向上。
没有硝烟, 没有死亡,这正是他们用生命、用鲜血守护的安宁。
这样的安宁真令人高兴。
红绿灯变化, 陆昂穿过马路,来到学校门口。
校门口一排射灯从上往下照,学校的名字烙在高高的墙砖上, 和三年前一样。
三年前, 他和安安在这里留下唯一的一张合影。
那个时候, 她挽着他的胳膊,靠在他的肩膀上,微笑。
陆昂现在依旧能准确辨认他们当时站的位置。
那张照片他给了安安。他什么都不能留。
在相同的位置站了一会儿,陆昂走进学校。
他先去表演系的楼。
已经夜深了,教务处没有老师在,楼道里有两个人在练台词,有些教室亮着灯,有些暗着。他每个楼层都看了一遍,可惜一无所获。
没有安安的身影。
楼下小剧场的后门倒是和三年前一样开着,陆昂走进去。
这一次没有人排练。
灯光暗下来,舞台上只留一束光。
像极了当年安安站在那里的情形。她站在那束光下,漂亮,瞩目,神采飞扬。他们隔着整个剧场遥遥相对。她属于彻底的光明,而他则归于永远的黑暗。陆昂那时便知道,她终究会离开,她终究会触碰到她的梦想。
如今她果然展翅飞翔。
站在最后,站在没有光的地方,陆昂凝视前方,凝视那片虚空。
他仿佛看到那个俏盈盈的少女,她在冲他笑,她在喊他,哎,陆昂…
陆昂无声弯起嘴角,回应。
*
离开小剧场,离开安安梦想开始的地方,陆昂在学校里走了走。
学校里到处都是年轻人,他们朝气蓬勃,他们热烈爽朗,陆昂的身后就是好几个年轻女生叽叽喳喳聊天。
一个说,这家的蓝莓酥好吃。
另一个不同意,他家的起司才经典。
不,还是蓝莓酥。
为了这种问题也能争论不休,带着这个年纪独有的肆意与美好。这种肆意与美好令陆昂越发想念安安。
她爱吃辣,她还爱吃冬桃,但她同样会将剥下的橘子皮保留完整。只因为是他给的。
有点傻气。
安安一向固执,她作的要命,偏偏会在某些时候冒傻气。
失神笑了一下,陆昂离开学校。
*
赵显平的朋友多,再加上他的酒吧在文艺圈子颇有些名气,夜越深,生意越火。卡座满了,剩余的人拿着啤酒随意站着,三三两两聊天。
聊电影,聊话剧,聊最新的时尚。
安安坐在高脚凳上,慢慢唱一首英文老歌。
这首歌是客人点的。
《angel》——天使之城的插曲。
现场钢琴在身后轻柔弹响前奏,安安注视前方。
舞台灯光很亮,她面前是一片白茫茫的视野。
安安张口,嗓音虔诚而悠扬,“spend all your time waiting…”
*
已经接近十一点,林荫道两侧的热闹渐渐消退,夜的呢喃也偷偷蒙上了朦胧面纱,陆昂沿着学校门前的路往回走。
这段路三年前他和安安一起走过。
那是个冬夜,天气很冷。她被冻得整个人缩在羽绒服里,只从袖口伸出一点点指尖。他握住她的手,团在掌心里,她在他身边叽叽喳喳。
那个时候他们在这里闲闲散步,她还故意问他,是不是在吃未来金主的醋…
这些点滴过往深深占据着他的心、深深占据了他的眼,像过去无数个日夜。他过得艰难而危险,唯有独处的时候,他才可以偷偷想起她。
想起还有个傻姑娘在等他,等他平安归来。
他就不能死。
没想到她比他想得更傻。
那条黑色颈带她一戴就是三年多,她没有扔,没有丢。
她在等他呢。
她一直在等,从未停歇。
她就是这么的傻。
让他心疼,让他难受。
他却不知该去哪儿寻找。
陆昂沉默向前。
夜渐渐深了,整条街静谧而安宁,路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一家家店铺关门歇业,唯有路边的一家酒吧里还有人在轻轻唱歌。
那天他和安安经过这里,就有人在里面浅吟低唱,没想到三年多过去了,还是有人在唱歌。
在唱一首英文老歌。
快要结束,只剩最后几个尾音。
陆昂慢慢经过。
那家酒吧外墙是灰色砖瓦,上面涂满各种各样的夸张喷绘,仅留一扇后门与外面的世界联通。
女人的轻声尾音慵慵懒懒,穿透墙壁,缭绕在寂静的夜空里,在他的耳畔刮过…
陆昂又慢慢顿住。他迅速往回走了两步,陆昂推开门——
里面客人很多,三三两两站着,他的视线越过人潮,径直看向舞台。
那首英文歌已经结束,唱歌的人早已下台。
舞台上空了,空无一人。
夺目的灯光照下来,照亮一个黑色的高脚凳和一支黑色的麦克风架。
陆昂愣在那儿。
没有任何缘由的,他的心忽然开始疼,开始难受,他的眼眶开始发热。他的手开始轻轻颤抖。那种痛意比他受过的所有的伤都难受!
*
唱完歌,安安挪开话筒支架,从舞台侧面下来。手机里有辉姐的两个未接来电,明显有急事。安安走到稍微安静一点的地方,立刻打回去。
“明天下午有一个试镜。”手机刚接通,辉姐语速极快的通知安安。
“什么角色?”对待演戏,安安一向认真。
“盲女。”辉姐简单告诉她。
盲女?
揣摩了两秒钟,安安说:“知道了。”她要挂电话,辉姐大约是听到了酒吧里的其他人声,不由蹙眉:“这么晚还在外面?”
安安淡定扯谎:“和室友在外面。”
“不要认为自己没知名度,就放松形象管理。”辉姐对她照例严苛,所有话语一板一眼。
安安“嗯嗯”几声,挂掉电话。
赵显平单手撑着脑袋,不无感慨:“要是被辉姐知道真相,她肯定能气炸。”
安安说:“替我保密。”
赵显平立刻划清界限:“我不跟你同流合污。”
“已经晚了。”安安平静提醒他这个事实。
赵显平扶额:“快唱快唱,唱完就走,免得我提心吊胆。”安安却快不了。服务生收上一沓客人点的歌,安安接在手里,和乐队认真研究下一首唱什么。
看她这样,赵显平忽然好奇:“你这样做有意义吗?就为了等一个人?”
安安只反问赵显平:“你相信爱情吗?”
你相信爱情吗?
赵显平愣住。
安安搁下水杯,冲赵显平眨了眨眼,再度走上舞台。
安安今天穿一件黑色的连衣裙,整个人有一份夜的魅惑。那腰收得很细、很窄,恐怕一手就能掐住。而裙摆底下两条腿笔直、匀称,纤瘦而白。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美。
坐上高脚凳,安安一条腿斜斜撑在地上,她稍稍探身,调整了一下麦克风的位置。
她一贯不说话,她只唱歌。
唱歌前,安安习惯性抚上麦克风。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过来,这令她安心。
这个习惯自她在意兴阑珊第一次唱歌便有了。
有些东西刻进了骨子里,再难改变。
舞台灯光依旧刺眼,刺得她不得不稍稍眯起来。
眼前一切都太亮了。
安安根本看不清底下客人的脸。那些客人或坐或站,或高或瘦,纷纷虚化成一道道模糊的影子,她只能勉强分辨出男人或者女人。
这样的亮与暗,泾渭分明。
吉他手弹下第一个音符,安安抬起头,视线淡淡往底下扫过去。她的目光从前面不经意的往后,再要收回,安安张了张口,她的大脑突然一片空白。
视线越过所有的人,越过那些或坐或站的陌生人,她定定看向最后,看向那个最远、也是最暗的地方。
那里没有光,那里一片黑暗。
那里偏偏有一道人影,他慢慢站直了!
像蛰伏的兽动了一下爪子,像原野绵延的青山越发坚韧,像她的心被狠狠揪了起来。
安安从高脚凳上茫然站起来。
吉他伴奏已经进行到主歌部分,她早就该加入了,安安再度尝试张口,可她依旧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的眼前忽然开始模糊,那些刺目的光在她的眼里化作一道又一道光晕。
安安咧着嘴,想笑,但嘴角刚咧开,她便开始流泪。
那些泪猝不及防。
那些泪啊是离别那天的雨。
那天她跳下车,拼命跑向他,他抱住了她,怎么吻都不够。
那些泪啊是他握住她,在那间诊所,被人一刀斩断了长命缕。
他牵着她,从来没有松开过。
是他带她来北京,两个人昏天暗地的做。
是他从缅甸回来,她撑着伞在斜坡上等他。她看着他从斜坡慢慢上来,她飞奔下去,飞快地奔向他。
在那个出租屋里她成了他的女人,他带她走向另一个世界。
她痛啊,却又无比欢喜。
她紧紧抱住他,抓他的背。
是在温泉酒店,是在罗坤家,是在陆昂院子门口,是在那段老旧的城墙边…
是他们初遇那天,雨丝飘得像牛毛一样。
他坐在澜沧江啤酒的凉棚底下,而她站在那儿。
他回来了!
陆昂回来了!
他来找她了!!!
嗨,
你相信奇迹吗?
你相信等待吗?
你相信爱情吗?
安安通通都相信!
在那片没有光亮的地方,在他不方便出现的地方,陆昂和过去一样站在那儿。
他真的回来了,他来找她了…
安安来不及擦眼泪,她直接跑下去。
像那一年离别,她跳下大巴,努力朝他跑过去。
陆昂一下子抱住了她。
他的手在轻轻颤抖,他的胸膛也在战栗,他的眼发红。
安安抬头。
狰狞的泪啊还在不停的流,她胡乱抬手擦了擦,她试图将他看得更清楚。
可不用看,她就知道他是他。
揪着他的腰,安安嚎啕大哭,无声大哭。陆昂死死将她抱住。埋在她的颈窝里,他喊她,安安…
嗨,你相信爱情吗?
她的爱将他带了回来,她的信仰将陆昂带回来了。
此生此世,永不分离。


、第五九章
安安带着陆昂迅速离开酒吧。陆昂身份不能曝光, 她始终这样告诫自己。
安安同时给辉姐打电话:“辉姐, 麻烦你帮我盯一下新闻。”
“怎么?”
安安简单说了自己在酒吧驻唱以及遇到陆昂的经过, 辉姐暴跳如雷:“陆安!”
辉姐在电话那头的声音很高,隐约传过来,陆昂听出来了,是之前那位短发经纪人。那个经纪人告诉陆昂, 他会毁了安安,会毁了她的将来…陆昂一时沉默, 看向安安。
她站在夜色里。因为哭过, 黑色眼影晕开。她的头发比以前长了, 长到腰, 烫成大波浪,衬得整张脸越发小。
那条黑色颈带仍在她的脖子上。
细细窄窄一根。
她里面是黑色的连衣裙,外面加了一件薄风衣,腰带系在腰间, 脚上是双高跟鞋。
她长大了, 成熟了,不再是当初二十岁的乖僻少女。
她是个举手投足有风情的女人了。
许是怕陆昂听到,安安稍微走远一点。
辉姐说:“你现在立刻来公司!”
“对不起, 辉姐。我现在走不开, 我明天下午过来。”安安拒绝。
“陆安!”
辉姐在电话里吼她,安安直接挂掉电话。
她转过身,不偏不倚,恰好迎上陆昂的注视。
十一点多的街头已经没什么行人, 整条街上只有她和他。
路灯下,陆昂身上蒙着淡淡的晕黄。
因为逆光,他的五官依旧不清晰,可他的身影高大,他的肩膀宽展。他站在那儿,安安就知道他是陆昂。
再没有别人!
这是她爱的男人。
这是她等了三年多的男人。
安安快步朝他走去。
每分每秒她都不舍得再浪费。
高跟鞋踩在地上,一步又一步。
越是靠近,她越能闻到陆昂身上的气息,那种雄浑、昂扬的男性气息,原始且充满了力量。让她的腿发软。
安安走到他的面前,贪婪仰望着他。
离得这样近,终于将他看得清楚。
他的轮廓依旧硬朗,他的五官还是周正、坚毅,唯独眉骨多了一道伤。那道伤口早就缝合痊愈,只留下时间的浅浅痕迹,昭示着他所经历过的危险。指尖颤了颤,安安轻抚那道疤,心疼道:“你受伤了。”
“都过去了。”陆昂默了默,问刚才的事,“我是不是给你带了麻烦?”
听到这话,安安登时不开心,凶巴巴反问:“那我也是你的麻烦?你是不是早就想甩掉我?你是不是根本不想见到我?”
她一凶,俏脸鼓起来,那些所谓的成熟、冷静全没了。没人能说过她,她的嘴巴一贯伶俐会呛人…陆昂轻笑。他抬手,摸了摸她的脸。
安安眼睛哭得又红又肿,陆昂指腹轻轻刮过。
他的动作柔软,他的掌心温热,安安覆住陆昂的手,用她的手紧紧抓住他。
他的指骨很硬,他的手很大。
握着他,她便安心。
安安又去牵陆昂的左手。手递过去,安安这才发现异样。目光死死盯着陆昂的左手,她僵在那儿。僵了两秒,安安仓惶抬头。
那条长命缕没了,陆昂的胳膊垂在那儿,明显不对劲啊,还有…还有陆昂左手手腕、手背上好多刀疤。那些疤结了痂,狰狞而猖狂,像是死神在对她冷笑。
嘴唇颤了颤,安安突然又想哭了,她头痛欲裂。
陆昂仍旧轻描淡写:“都过去了。”见她眼睛红了,他弯了弯手肘,安慰安安:“已经在恢复。”
他越是风轻云淡,安安心里越痛,她难受的快要死了。眼泪涌上来,安安连忙低头。那些晶莹的泪掉在地上,安安顾不上擦,她牵陆昂,紧紧牵住他的左手。
“还有哪儿?”她问陆昂。
她问他,他身上还有哪儿有伤。
陆昂没说话。
安安就明白了。他肯定受了很多很重的伤,他死里逃生,他那么艰难地才来见她。
他做出了承诺,就不会食言。
这就是她的陆昂。
他回来了,他平平安安站在这里,比什么都强。
擦了擦眼泪,安安踮起脚,吻他。
这个吻他们等了三年多,等了一千多天,在他们的记忆里无数次演绎。
柔软的唇轻轻碰了碰,安安还是在哭。
“陆昂。”
现在没有人,她终于可以喊他的名字。抵着他的肩膀,她一遍又一遍的喊他。
陆昂,陆昂…
这个名字她怎么喊都不够。
她这辈子都离不开他了,安安知道的。她要照顾他一辈子,她还要给他生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