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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营:“快去,丢了一只,一双都不能穿了。”
童儿就踢踢踏踏的去了。
冯甲倒了杯水喝,道:“既然已经见过大公子了,我们什么时候去迎?”迎回大公子,当然该举国公卿同去。冯甲这么说就没给冯营说不去的机会。
谁知冯营还真在犹豫,“此人心胸狭窄,见视又不高,请他回来真的有用?”
冯甲又要发火了,骂道:“你这话说晚了!”
冯宾赶紧拦下冯甲,“大哥休怒。”转头对冯营叹道,“阿背,我懂你的意思。”
冯营小时候爱哭闹,只愿意睡在父母的背上,又因为是冯家嫡支,其实冯甲与冯营小时候都背过他,所以就得了这么个小名。
冯宾道:“你想为国君尽忠,只是力不从心……”
“他那是蠢!愚!”冯甲骂道,他最了解冯营了。
冯营的性情懦弱,又养得过分清高了些。早年朝午王篡位,他不去拦是胆小,不帮姜元其父也可以当成是失望——你身为大公子,名份人望都有,这都能被人从莲花台赶出去,这也太无能了!
而他也不愿意对朝午王效忠,所以三十年不进莲花台。
他尊奉王令,那是爱惜百姓,尽职尽责。
他明知姜元在外,却连送些钱物都不敢,更别说在朝午王还活着的时候把姜元带回国都。
等朝午王好不容易死了,终于可以令国朝有继,他又开始挑剔姜元其人,觉得他似乎不堪国主之位,让他当国主真的可以?
冯甲以前就最爱跟冯营吵,可冯营不知是太没脾气还是胸怀广阔,哪怕冯甲快把肝气爆了,他都平静如一。
就算是现在,冯营也跟没听见一样。
冯甲已经又气得起来转圈,“你说!你说!这回你去不去!你不去我就把你抬过去!!”他就知道!冯营又要当缩头乌龟了!
冯营到晚上还没松口,第二天早上,他刚起来就听童儿说:“大伯在外面等着呢。”冯营当即把鞋一甩,扯着被子往身上一裹,往床里一钻,闭目道:“就说我还睡着。”
童儿愣了,上前推了冯营两把,气道:“爹!你不吃饭了?”
冯营紧闭双目,还轻轻扯起了呼。童儿气怒,他的肚子可是早就饿了,怒从胆边生,趴在床边去扯冯营的胡子,冯营叫他扯了两下,翻了个身,呼打得更响了。
童儿够不着他,又不敢上床,只好出去,见冯甲已经快把饭吃完了,他坐到冯甲身边,望着他手中的饼咽口水,“大伯,爹不起来。”
“嗯。”冯甲把那半张饼塞到童儿手里,道:“跟你爹说,昨日,蒋家三郎跑到西城杀了十几个人,绑了二十多个,绑到废陵前杀了。”
童儿正往嘴里塞饼,听到都僵了,几欲呕出。见冯甲说完就大步离去,他只好跑回室内,推醒冯营,哭着说:“爹,爹,大伯说、说……”
冯营已经听到了,顾不上童儿,跳下床追到屋外,喊住冯甲:“你说的可是真的?”
冯甲在廊前回身,道:“半分不假。”
冯营跺脚,“真是……真是……!!太嚣张了!”
冯甲假作惊讶:“何出此言?别说杀了西城三十多个人,再翻一倍又有什么?”西城都是流民,杀也就杀了,连名姓都没有的人而已。
冯营把冯甲扯回来,怒道:“别装得你不知道他杀的都是什么人!”
冯甲平静道:“没有姓名的人。”
冯营愤怒道:“那也是先王的血脉!”
冯甲:“先王血脉仅留姜元一个而已。”他坐下来,看这回是冯营气得在屋里转圈,突然笑道:“这回,蒋家干得好。不知有多少人像你一样,明知那些人不可用,却还妄想着能派上用场。”这样一来,那些像冯营一样摇摆不定的人就只能去迎接姜元了。如冯瑄所说的姜元,若日后知道此事,必定会感激蒋淑的。
冯甲叹了口气,“我冯家输蒋家多矣……”
蒋淑尤在病榻之上,登门探望的人却陡然多了起来,半真半假的试探,蒋淑撑起精神,能见的都见了,不想见的都推给蒋珍。蒋珍在国都中是出了名的莽夫,又因蒋夫人惨死,蒋珍前两日杀了西城流民,又绑了二十多个拉到废陵祭人,整个人像疯了一样,那些人当着他的面,倒是不敢说太多废话。
又等了两日,去肃州的家人回来了,带回了早年永安公主身边的马夫一人,还有永安公主的玉枕一方。
蒋淑与蒋珍忙亲自见那马夫。
马夫说的和传言中说的差不多,也有一二不曾流传出来的秘闻。
比如东殷公与永安公主的关系不像外界传说的那么坏。早年永安公主确实不肯见东殷公,东殷公就给永安公主送钱、送礼物,还送过不少健奴。后来永安公主渐渐和缓了,就与东殷公甜蜜过一段,就是在此时,她生下了一个女儿,小名桃儿。从那以后,东殷公就没有再在永安公主这里留宿,但礼物是从来不断的。
桃儿被东殷公带走养育,从没回来见过永安公主。
永安公主的入幕之宾很多,最多的是府中健奴与侍从,也有外面的人,他做马夫时替公主接过不少人,也曾送公主出去与人幽会。
公主也怀过孩子,不过公主不想生,怀了就会服丹,孩子就会落下来。至于公主在六七年前有没有生过一个孩子,他也说不清。
“仆不曾面见公主。”马夫很为难,“不知公主是不是……又生了一个。”
蒋淑没有说话,蒋珍急道:“她要是还生过孩子,你总见过她大肚子吧?”
马夫更为难了,摇头说:“仆实不曾见过……公主不穿衣服。”
蒋珍都要急死了,声音渐高:“难道穿着衣服就看不到大肚子了?!”
蒋淑顺手拿起案几上的药碗砸到蒋珍头上,气道:“滚!滚出去!想看大肚子的女人去别处看!去看个够!”
蒋珍挨了打才冷静下来,本来就是件不能宣之于口的事,他也问得太直白了。
蒋淑安慰马夫,“我这弟弟不懂事,你不要放在心上。你既会养马,就留下替我养马吧。”
马夫出去后,蒋珍才回来,蒋淑说:“日后有机会,让他看一眼姜元与姜姬。”
蒋珍道:“如果他没见过……”没见过姜元与姜姬,那姜姬就不是永安公主生的,那她是谁生的?
蒋淑叹了口气,还是解释给他听:“重要的不是她是谁生的,而是姜元想让她是谁生的。”
蒋珍小声道:“大哥也疑心那姜姬身份有疑?”
蒋淑道:“是与不是,不重要。姜元说她是,她就是。而他说不出谁是母亲,我们就可以找一个女子来当做母亲。”现在,他们不就是把东殷公给扯进来了吗?
蒋珍听明白了,却还是不懂。跟东殷公说他戴了顶绿帽子,这又不是什么好事!
蒋淑失笑,摸着弟弟的脑袋,“行了,你不要想了,去收拾一下行李,我们该去迎回姜元了。”
蒋珍担忧道:“大哥,你病得厉害,不如……”
蒋淑道,“我一定要去。我这样去了,才显得郑重。”
第14章 鲁王?
都中其他几家都战战兢兢不可终日,朝午王再怎么不好,也是名正言顺的姜家血脉,但他没有儿子,突然撒手去了,留下鲁国怎么办?
有人便提起早年的大公子,那才是名正言顺呢,其妻为上国公主,在离国前似乎已有一子?若是还在世,如今正值壮年……
“鲜公子,文采风流,宛如皎皎明月,而且与先王性情相类,温和仁善。”南城的小楼里,有个老人摇头晃脑的说着。
年轻人都没见过当年姜鲜,只听家中父兄提过,比起朝午王的穷奢极欲,一年四征美人的荒唐行径,先王与姜鲜才是他们心目中的鲁王啊。
这先王与姜鲜有多好呢?好到把朝午王这个大坏蛋养在身边四十年都不曾提防,真是好人啊。
果然好人不长命,祸害一千年。
老人们说起的先王,那是活了六十年,就在先王后的催促下才征了一次美女,还不是为自己,而是进献上国去了,那时绝不像朝午王征美人时家家嚎哭,那是哪怕贫家农户也会把自己家的女孩子妆扮得漂漂亮亮的,送到宫门前。而送去的美人没有被上国选中留下的,先王怜惜美人,有的赠于嫁妆,有的若不愿回家,就留在莲花台,王后也丝毫不嫉妒,待她们如珠如宝。
“那时,真好啊……”老人长叹道,听他讲古的少年人纷纷露出向往之色来,那才是他们愿意拜服的国君,那才是鲁国真正应该有的样子!
似乎一夜之间,国都中人人都在唾骂朝午王,想念先王与姜鲜,只这二人皆被朝午王所害,至于国朝无继,若被去国,则日后世上再无鲁国,再无鲁人!
无数人冲到宫门前号啕大哭,还有人连夜拖家带口逃出城去,更有无数人跑到山陵去哭鲁国先人,一夕之间,仿佛国朝已丧。
国都中乱象频出,除蒋家、冯家之外的其他几家全都乱了手脚。不是没人想过朝午王死后由谁继位的问题,但这又不是随便找来个人往王座上一放就行的。国君继位后要向上国递国书,要周知列候,像朝午王那样,递了国书后没人搭理,最后不得不龟缩在国内三十年,说出去都丢人!
朝午王好歹从小长在莲花台,至少诸国都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现在就算他们想再把姜家的人给扒一扒找出一个来,却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何况一家能找出这么个人,别人家也能找啊,先王和先王后是只生了姜鲜一个,但没说先王王宫里就这么一个公子了,而这些公子早在朝午王篡位时就被赶出了莲花台,形如弃犬,这么年也生了不少孩子,只是母亲都是什么人呢?万一推上去一个,回头再被人怀疑血统,那可是灭族之祸。
想来想去,都打算观望一番。
结果赵家举家潜逃,连仍在宫中的赵王后都不顾了,致使赵王后被闯进宫的乱兵绞杀、弃尸。
有人便嘀咕:不如也逃了?只是逃去哪国呢?
有人不想弃了祖宗之地,便守着等看后面有没有转机。
结果蒋家三郎冲到西城把先王那些留下的庶子庶孙通通杀了个干净。
有人便拍案而起!这蒋家是想篡国啊!那他是跟啊?还是跟啊?
再犹豫两天,就从蒋家传出一个消息:当年姜鲜与长平公主留下了一个大公子!
惹得许多人震惊:原来蒋家是个忠臣?!
不管如何,姜元既在,那就什么问题都不会有了!
于是,等蒋家登高一呼,说要去迎回国君,从者云集。更有人已经自发背着干粮带着儿子前往迎接姜元!
“已经有很多人走了。”冯营发愁道,这段时间他天天都是一副愁容,而坐在他旁边的冯甲、冯宾却自顾自的说着话,偶尔冯瑄也过来,总是喊他的童儿把他的藏酒拿出来。
冯瑄坐在一旁自斟自饮,见爹和大父都不理会冯营,同情之心大起,应道:“他们走去哪儿了?”
这是个好问题。姜元身在何处,目前估计只有冯家与蒋家知道,那些去迎姜元的人往哪儿迎啊?
冯营不理他,又是一声悠悠长叹。
另一边,冯甲在扳着指头算冯家都有哪些男丁要去,“冯谦那一房,他爹还能动吗?”
冯宾摇头,“早两年就躺在床上只能喝汤了,不然冯谦他娘哪会有胆量把家里的女人都撵出去呢。”
冯营道:“冯谦不孝!不管父母如何,他不能这样对他爹!”
冯甲扔回去一句:“你又不管。”
冯营:“如果我去了,冯璋躺在床上还不羞死了!”以已度人,如果他的儿子不孝,他又管不了,他才不想让人知道呢。
冯甲继续对冯宾说:“不能动也抬过去吧,反正多几个抬着去的更好。”蒋家蒋淑肯定是抬着去的,谁叫冯营活蹦乱跳的呢,哀声叹气这么多天也不见他卧床不起,冯甲还真想试试硬把冯营抬过去他会有什么反应。
两人不理冯营继续拟名单,冯营见此,更添愁绪。冯瑄心疼叔叔,提着酒瓮过去,“叔叔,喝一碗吧。”醉了就不难受了。
冯营一瞅那碧绿的陶瓮,顿时目眦欲裂!伸手欲夺,冯瑄敏捷的闪开,一个箭步蹿出门去,冯营拍床大怒,拼命叫童儿:“你怎么把望君眉拿给他了?!”
童儿早躲得不见影,听见叫唤才偷偷探出头,也不肯过来,哼哼叽叽道:“别的都叫哥哥喝完了……”
冯营眼前一黑!
冯宾赶紧去扶冯营,喊冯瑄回来:“快把酒还给你叔叔!这酒藏了快二百八十年,他就想等他八十大寿的时候喝呢!”
冯瑄大喜,提起酒瓮细观,“我说怎么色如碧水,香味既远又清!”对冯营道,“叔叔,我都喝半天了你都没闻到味,可见这酒给你喝就糟蹋了。”
冯甲也站起来,伸手道:“把酒给我尝尝!”
冯营见冯甲与冯瑄一起拿碗倒酒,急怒之下蹦下床上前去夺酒瓮,冯宾与冯甲却都大笑起来,冯甲指着冯营道:“既然能站起来,明日就不叫你坐车了!”
冯营大惊失色:“怎么明日便走?!蒋家已经准备好了?”
冯甲扯着冯瑄道:“你就非要跟在蒋家屁股后头吃屎?这是谁?这是冯家男儿!”
冯瑄仰脖将酒液一仰而尽,将酒瓮信手砸到屋外石阶上,“痛快!叔叔放心!有我带路,我们必会比蒋家早一日见到大公子!”
冯营被这三个人盯着,骑虎难下……只得应道:“好吧,那就明日出发。”
结果当晚月亮还在半中腰挂着就被冯甲给架到了马上,冯家一百三十七人,加八个被抬进车的,全都去迎接姜元。
姜元十二岁时才起了回鲁国的念头,在此之前,他只是想比在辽城过得好一点就好了。
他躺在床上,陶氏抱着姜旦缩得很小睡在床榻的另一侧,他们连睡觉都不发出声音。
屋外廊下的地上睡着三个人,姜武、姜奔和焦翁。这段时间比武后收下的人,则随意在这片山坡上四处安家。这些人唯一坚持的就是不回冯家与蒋家那边了。
这段时间,姜元才感受到了他本该一落地就有的地位带来的魅力与魔力。所有人都期待着他,都仰望着他,都信服他,都爱戴他,都效忠于他!他是鲁王!他本该高跃踞王座之上!本该华服美食,高床软枕!本该诸美在侧,诸君敬服。
可这些他都没有。
现在,他将要有了。
姜姬躺在她的小屋里。姜谷与姜粟睡得很香,因为现在很安静。
……但,不该这么安静。
姜元,他又没睡觉。
如果他睡着了,她们就别想睡了。因为他的呼噜能把屋顶掀翻。
他又着急了吗?
姜姬虽然一直没听懂姜元、冯丙和另一个人在说些什么,但能看得出来,这二人都在争夺姜元的赞赏。那些这几天来拼命想挤掉姜武和姜奔,想占据他们的位置的人多不胜数。
姜元一定有一个很不得了的来历。
……她已经脑补了《狸猫换太子》、《王子复仇记》、《天龙八部》、《还珠格格》等多部中外名著,体裁广泛,任君选择。
但这些里面的配角下场却大相径庭。
有的配角需要衬托出主角的悲惨遭遇几乎全部死绝;有的则是只要抱紧主角金大腿就万事OK。
那他们这些配角,在姜元这出大戏上,到底是什么下场?
最痛苦的是,这种跟他们息息相关的事,却偏偏由不得他们做主。
只有她知道,在看到那些一个个争先恐后拜在姜元面前的人时,她只有恐惧——有了这些人,姜元想解决掉他们是轻而易举的。
谁也没有前后眼。
姜元在找上他们之前,肯定不知道只要过上几个月,他的命运就会改变。
这点她能看出来。在冯丙找到他时,他还算平静,似乎这种有人给他送粮送钱的事时有发生;但当冯丙走的时候,他就变得不淡定了。
她推荐冯丙带给他了一个消息,一个跟他切身相关的大消息。
所以他才会在冯丙一去不回之后脾气变得那么暴燥。
当冯丙和另一个人找来后,他就一天比一天兴奋!不是高兴,而是兴奋!这种兴奋就好像有人告诉他:你今天中了一百万;现在变成两百万了;现在又变成一千万了!现在是一亿了!
他的情绪逐渐高涨,而他也在渐渐忽视他们这些人。他不再找陶氏,陶氏现在几乎每天都跟姜谷和姜粟一起干活;他也不再领着姜武和姜奔习武,他们两个都很失落,特别是姜奔,他每天都盼望着能再和姜元一起比试,但每一天都在失望,可他又不敢说,只能继续勤练武艺——特别是现在还有这么多武艺高强的人在,他更加自惭形秽。
而姜姬,姜元现在也不理会她了。除了第一天让她见一见冯丙和另一个人之外,剩下的时间他想不起来她。现在他们三人常一起吃饭,而姜姬也跟着陶氏他们围在灶上吃饭了。
姜元他们三人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还时常唱歌、跳舞,姜元有时甚至不让冯丙他们回车队去,而让他们留宿在屋里。姜姬都害怕他会让陶氏去服侍冯丙他们。
她别的做不了,只能时刻看着陶氏、姜谷和姜粟,不让她们离开视线,不管有什么吩咐,都喊别人去做。一开始她只叫姜武和姜奔,可那些投到姜元门下的人似乎也很积极的向她表示愿意听她的吩咐,后来她就也叫他们进屋给姜元他们送热水、送饭、送酒。托这个的福,她倒是记住了不少人的名字。
她能感觉到姜元有很大的野心,而这个野心似乎正在慢慢膨胀。这跟冯丙和另一个人有关吗?看起来冯丙和那个人不和,但她不确定这种不和是不是一种伪装,有时他们的争斗很厉害,两人都曾打得对方受伤出血,简直像不共戴天的仇敌。
可她总觉得……如果姜元是唯一的目标,那只要他们商量好利益分配,在姜元面前反而更好操作吧?比如打牌时,对家有一个给你做牌的人,那不就稳赢了?赢完下来再分钱就行了。
第二天,姜姬就是被外面的争吵声吵醒的。她揉揉眼爬起来,先在窗口喊姜武。
姜武很快过来,拿了一个鹅蛋给她说,“吃吧,今天早上才捡回来的。”
姜姬就头也不梳脸也不洗,先站在窗口吃了一只鹅蛋和五六个米团子,他还拿了一条肉给她,看不出是什么肉,烤得很香,抹了花椒和盐,她咬了一口就吃出来是羊肉。
话说那天他们在山坡上看到的家禽与家畜,这段时间成了大家的口粮被吃得七七八八,而且还有源源不段的粮食被买回来,她还吃到了腌菜,虽然很咸,也吃不出是什么菜,但她还是吃了很多,咸也顾不上了。
虽然饱了口福,但很多东西都是陈县买不到的。而从远地买回来,这样花费就大了。
——姜元到底有多牛?有人这样不惜银钱的供应他?
姜姬吃了两口,把剩下的肉塞到姜武嘴里,问他:“你知不知道……我们住的这个地方,有没有皇帝啊?”
姜武嘲笑道:“天子谁不知道?”
姜姬忙问:“他姓什么?”会不会姓姜?
姜武摇头,“这个谁知道啊?天子就是天子嘛。”
好吧,跳过。
姜姬问:“那天子住在哪儿?离这里远吗?”
姜武摇头,嚼着烤得滴油的羊肉条。
姜姬:“那是什么年你知道吗?就是天子起名的那个新年什么的。”
姜武摇头,“记这个干嘛?万福还是万寿吧?还是祈福?天福?”
姜姬不抱希望了,“不知道天子的姓名,也不知道年代……那你知道天子有儿子吗?”
姜武摇头:“我怎么会知道这个?不过我知道鲁王没儿子,年年征美人。”
姜姬:“……鲁王?”
第15章 我家香莲儿
姜姬花了两天时间,从姜武、姜奔还有陶氏嘴里掏出来关于鲁王的事就两件:第一,他年年都征美人,让人不免脑补这是一个色欲熏心的家伙。但似乎大家记得的都是他……生不出儿子。鲁王无子,是乡间流传的俗谚。
能无子到举世皆知,也是一种本事。
——难道姜元是鲁王的儿子?鲁王也有个大明湖畔的紫薇?
这样一想,好像很合理。
但另一件事就不那么美好了。
让陶氏他们家破人亡的是因为足足有六七年的时间,他们这里都有两个大将军带军经过,分别挂虎头旗,乡间人称虎头军;另一个挂飞鸟旗,乡间人称锦鸡军。只要挂这两个旗的人来,就等于一场大扫荡,钱、粮、人,他们都要。
姜武记得他爷爷、爸爸、叔叔一起去背粮,然后就都没回来,当时他年纪还小,来的人打量一番后就没要他,但那之后他娘也给他包了两块饼让他跑了,大概半年后他又回了家,这回连村子都没了。
姜奔更惨一点,他们村去的那个只要是男的都要,哪怕是花白胡须的老翁也不嫌弃,他被抓走后也扛过粮包,后来还要他们背车。
“什么是背车?”姜姬问。
姜奔掰断一根树枝扔进火灶里,平静的说:“路不平的时候,让人趴在地上让车过。”
放着几百袋粮食的车从人背上过?!那人还活着吗?!
“不知道,反正都没起来。”姜奔说,望着火堆,火光明明灭灭的映照在他脸上。
然后他就跑了。
陶氏几人就简单了,来抓人的不要女子,他们抢走家里的男人、粮食,还有一切值钱的东西,但有的队伍会要年轻的女人,她们都是在听说“虎头来了”、“锦鸡来了”之后从村子里跑了,之后再回去找,只剩下破败的村子,还有尸体。
这种日子断断续续的过了好多年,他们都习惯了。
但最叫人吃惊的是,这两个将军都不是鲁人,也就是说,这不是鲁国的军队在内扛,也不是鲁国的军队在抵抗外敌,而是两个外国的军队在鲁国的地界打架,或者只是经过鲁国,然后鸡犬不留而已。
姜姬听懂以后震惊了!
“没人管吗?!”难道鲁王就任由别国的将军在他的国内欺凌国民,肆无忌惮?
姜武道:“当时我家里人说过想跑到陈县去,在县城里就不怕了,县城有城墙,他们进不去。”
“后来呢?”
“县城不让人人。”
周围的城池全都紧闭城门,不许郊外的村民进城,任由他们被人屠戮。
鲁王呢?
鲁王在宫内抱美人呢。
姜武他们都习以为常,说起鲁王还在嘻笑,“宫里美人那么多还是生不出来儿子。”
“我们村的先生说这叫命里无子。”
“他也该拜拜祖宗求个子。”
……好像对鲁王也不是很敬畏的样子。
姜姬莫明觉得平衡了。
她悄悄跟姜武说,她怀疑姜元是鲁王之子。
姜武半点没怀疑她的话,瞬间相信了!
“怪不得这些人都来找他!”姜武激动的站起来像头熊一样原地转圈,也像姜元一样兴奋的找不着北了。
姜姬由着他兴奋了一会儿,把他喊回来小声说:“可我怕他杀我们灭口……”
姜武脸上的兴奋之情还没收起就倒褪成了恐惧的惨白。
她一个人的力量太小了,如果想救家里所有的人,她必须找一个同盟。但就算找上姜武,她也不确定自己能救得了家里人。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姜元骤然发难,他们跑得了吗?外面都是姜元的人,现在整个山坡上都是姜元收下的“勇士”,这些人不像冯丙带来的人,他们更像是一群饿虎,虎视眈眈的盯着猎物。她相信只要姜元想杀他们,这些人是不会有丝毫犹豫的,哪怕这些日子他们吃的饭都是陶氏她们做的,哪怕其中有好几个人还调戏了姜谷与姜粟。
姜武拼命吞口水,他没有怀疑姜姬,从心底他认为姜姬比他聪明得多,比这个家里的人都聪明,他和姜奔私底下都说姜姬搞不好真是姜元的孩子,可他又觉得不可能,因为世上哪有认不出爹的孩子?姜姬可一点都不亲姜元。
而姜姬说姜元会杀他们灭口,他也相信了。因为他们整个村庄没有一个活口,那时他逃到别的村子时就听那里的老人说:这是灭口,为了不让别的人从村庄里问出路过的军队的事。
姜元来他们这里之前在哪里?有什么人见过他?那些人是不是也被灭了口?
如果、如果姜元真是那个生不出儿子的鲁王的儿子,那他们也会被灭口吧?
姜姬让他不要跟别人说,“姜奔不可信,夫人、姜谷和姜粟……告诉他们了也没用。”
姜武不停握紧拳头,轻轻点头,很快下定决心,悄悄跟姜姬说:“这两天,咱俩都藏一些饼,我带到山里藏起来。”
从这天起,姜姬和姜武在做饭时都蹲在火灶旁。姜谷好笑道,“你们蹲这里干什么?姜姬,小心翼翼碰脏你的裙子。姜武,你抱姜姬走远点。”
姜武盯着姜谷把谷子倒进一个巨大的石臼中,再抱着木椿一下下砸谷子,他站起来撸袖子说:“我来帮你。”
姜谷稀奇的看着他,再望了一眼一直守在廊下的姜奔,说:“你也去爹爹那里守着,万一爹叫你有事呢?你看姜奔。快过去。”她轻轻踢了姜武一脚。
他们都很清楚,这个家里能领他们变得荣耀与不凡的就是姜元,所以她和姜粟每天都努力做饭、努力洗衣,姜奔和姜武也应该时时刻刻跟着爹,学他的一切,这样才会好。
所以姜武跑来帮她做饭就不对,太没出息。
姜武夺过木椿,用力快速的捣起来。
有他帮忙,速度快了很多,姜谷看谷子都捣碎了,就倒出来在箩筐里筛掉皮子,然后再一个个挑出里面没开壳的谷子,为了做饭,每天都要这样做。
姜武又把谷子倒进石臼,姜谷见这样很省事也不拦他了,道:“那你快点,要这么筛十箩才够呢。”
姜粟去挑水回来,看到姜谷旁边已经有大半锅筛好的谷米,高兴坏了,马上把水倒进去,填柴开始烧,“今天可以早点开饭了!”以前她俩只需要做自己家人的饭,现在又添了焦翁等人,每天不管做多少饭都不够吃,她们俩几乎是一刻也歇不下来。
姜谷一直在低头挑谷壳,姜姬也在帮忙,她还是第一次做这个,手指尖被谷壳刺得生痛。
“是姜武帮忙。”姜谷说。
姜粟这才看到是姜武在椿米,立刻生气的过去夺过木椿说,“你不要在这里!快去爹那里!”
姜武个子比姜粟高得多,平时比姜奔爱说爱笑,姐妹们都很喜欢他,但今天他面无表情,又拿回木椿,对姜粟说:“你去帮姜谷,水一会儿我去挑。”
姜粟挑水挑得每天脚和小腿都是肿的,以前家里挑水的都是姜武和姜奔,可自从他们俩开始学武后就再也没碰过水桶了。姜粟揉揉红肿的手指,犹豫了一下还是坐到了姜谷旁边,刚才的姜武让她不由自主的听他的话了。
姜姬看着姜谷和姜粟,在她的设想里,陶氏、姜谷和姜粟都是可以带走的,因为她们都习惯了这种生活,发生意外时,她们都能迅速找到机会逃走。
——只要在这之前把她们带走。
只要看不到姜元,她们都会跟着他们跑的。
姜奔是最麻烦的。
但姜姬先把怎么说动姜奔给放到一边,她需要思考的是:第一,逃走的时机。
如果姜元并不打算干掉他们,那他们就没有跑的必要。她需要想办法更早一步看出姜元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二就是逃走的方式。
别的不说,这附近的山虽多,却没什么树林和山洞,全是一望无际的荒地。他们逃走后躲是躲不掉的,最好的办法是以最快的速度跑到最远的地方去。或者就制造一个机会让姜元他们没办法立刻追上来,争取时间。
而靠两条腿跑就太可笑了。姜姬设想的是姜武或姜奔骑马,再赶一辆车让她、姜谷、姜粟和陶氏坐车上,姜旦由她们抱着。
至于机会怎么创造,姜姬已经盯着堆成山的粮食和不远处山脚下的羊群很久了,只要到时放一把火……
有姜武帮忙,几大锅饭很快做好了,姜姬现在才知道原来他们每天吃的饭是把筛出来的谷米放到锅里加水,米粒煮到胀开尝尝熟了没,再抓出来滚成团子。饼更简单一点,水煮没以后不管熟没熟都捞出来在石板上贴成饼子烤焦。姜武说现在比以前的好吃,因为现在做饼子时会抹盐和花椒。
姜谷她们会先做给姜元他们吃的饭,谷子会过筛两遍再挑一遍壳,而给姜武他们做的就简单了,筛一遍就可以直接煮了。
除了各种谷类做成的饭以外,原来还有粗麦粉的,可惜早就吃完了。这种所谓的“粉”颗粒也很大,颜色多种多样,有灰的、有砖红色的、有灰白的,混在一起看起来很像砂子。但一放水煮就能闻到很香的粮食的味道,它们煮起来熟得快,特别省柴。煮好捞出来后贴在石板上,用擀面杖擀薄,烤焦后格外香脆,是难得的连姜姬都会称赞的美食。
——就腌菜很棒!
饼做好后一摞摞的就放在粗布上,姜姬帮着摞饼,她和姜武交换了个眼神,偷偷把一摞饼放在最外面,然后姜武过来挡住所有人,她悄悄把这一摞饼提走,跑到她的屋子后面的窗户下,把饼给轻轻放了进去。
如此再三,他们“偷渡”了四摞饼。最后做完饭的姜谷和姜粟都在数饼时觉得数目不对,姜姬说:“刚才有人来拿过饼了。”很多人闻香而来,姜姬早就在送完饼之后开始发放“午餐”,混淆视听。
姜谷和姜粟这才罢休。
等到晚上,姜姬躲回屋,姜武就在窗下等丰,姜姬把饼给他,说:“如果被人发现,就说是我给你和姜奔留的。”这个锅她背比其他人背更安全。
姜武点头,“好。”
然后他头一低,抱着饼弯着腰跑进夜色中。姜姬等到半夜他才回来,气喘吁吁的趴在窗户沿上对她说:“都藏好了,不会有人发现的。”他前两天挖了好几个洞,有一人深呢,都藏在洞里了。
两人做小仓鼠几天都没被人发现,不得不说是托了姜元的福,因为他这几天跟冯丙他们在屋里聊够了,喜欢到外面来,边散步边聊,然后就会有很多人突然冲到他们面前,或侃侃而谈,或突然前空翻后空翻甩刀划剑玩自荐。
他现在就像巨星,出现在哪里,目光就在哪里。所有人都被他们吸引过去了。
姜武抱着木椿一下下漫不经心的捣着,目光也被吸引到不远处的姜元那里了。姜姬觉得自己都有点残忍了,她过去对他说:“你也过去吧。”
姜谷和姜粟抬着木盆回来,听到这句,姜谷说:“我来,你快去吧。”
姜武摇头,指着远方说:“不是……你们看那是不是有人来了啊……”
“就在前面了!”
冯瑄骑着他的宝驹“玉龙儿”遥指前方,他在前方龙腾虎跃,身后的车队却拖拖拉拉的,赶车的、坐车的,还有很多出城时靠一双腿走天下,出城三十里后就抱着车轮装死的子侄们,现在都是一副默不关心的样子。
冯瑄跑回来,夺过第一辆车赶车车夫的马鞭,凌空甩了两个响脆的鞭花,催马快一点。
“唉,小祖宗,它快不了了。”赶车车夫也姓冯,世代都服侍冯家,年纪也有一把,跟冯瑄父亲是一辈的人,他车里的就是冯宾与冯甲,两位出城前还意气风发扬歌于道的英雄,现在都躺在里面“养神”呢。
车夫倒是辛苦惯了,还能撑得住,见冯瑄还是这么有精神,不免好笑,悄悄往车里一指,笑道:“你爹和你大伯快被你给累坏了。”
冯瑄难掩得意的一仰头,“是他们一直说快点,怕被蒋家赶上啊。”
出城后,冯瑄带路,一步未停!吃饭如厕都是在车上解决的。冯瑄奉行的是马休人不休,路上实实在在休息过的只有赶路拉车的马,过八十里就换马,换下去的马不拉车不驮人,就跟着车队一路小跑就行,又因为他们走得实在不快,那些马换下去后还有心情去撒欢呢。
而冯家长辈们有车坐有车躺,子侄辈就只能靠自己了。
冯瑄人小辈大,本来有车坐,他不肯,说要爹坐车,他走着就行了。大家还挺感动,顺便自省是不是他们体力太差了。结果走了几天后到了一地,冯瑄说此地有认识的人,去访友了,回来就骑了一匹健马!说是朋友相赠!
这人欺人太甚!
展用骑快马跑来给冯丙报信,他刻意在离姜元还有数十步时飞身下马,身形仿若鹏鸟,姜元看到不由得赞了声“好!”
冯丙皱了下眉,他带来的其他人都可以给姜元,只有这展用极擅用弓,他实在舍不得送人。
展用是来报喜的,他说冯家所有人都来迎接大公子了!
蒋伟马上看到姜元眼里射出精光,握住冯丙的手一起向前走了两步,“真是得天之幸啊!”
蒋伟不免心急起来,又奇怪怎么这回让冯家赶到了前头?想起他走之前蒋淑的身体……让他心里一沉。
他正阴沉着脸,又见数人御马如离弦之箭自数十里外向这里赶来!
众人皆惊,焦翁站到姜元身前,默默拔剑。
蒋伟看清了这些人的马!立刻上前说:“不必慌张,是我蒋家健儿!”
这些人跑近了大家就看到了,原来这些人骑着的全是一水的黑蹄良州马!此马单是一匹就价值千金!
这些来人距此还有七八里时就见其中一骑上的骑士直起上身向蒋伟喊话:“二叔公!!大叔公到了!!大叔公到了!!”
冯丙脸色立刻就不好看了。
姜元还不知道这是谁,蒋伟却立刻跑到姜元身边喜形于色的说:“大公子!是我大哥到了!我大哥来迎接您回去了!”
众人议论纷纷。
“来者何人?”
“恐怕是……香莲居士。”
“香莲公?!”
蒋淑,年少时自号香莲居士,后奉召入宫,鲁王谓之:“我家香莲儿。”
第16章 唱戏
“我鲁国……有救了!!”一个头发花白,老迈不堪的老人不顾家人的搀扶,自己挣扎着走到姜元面前,突然往地上一跪,举起双手朝天大喊,喊完往地上一扑,抱住姜元的双腿号啕大哭!他一哭,身后的人全都往地上一爬或一滚,开始干嚎。
这些人看起来都很惨,前面这个老人也就是头发乱一点,看起来年纪大一步,身上衣服干净完整,跟在他后面的人竟然有不少都是拄着拐杖、木棍、树枝,脚上连鞋都没有,全都是一脚的血,甚至有人嚎着嚎着不知是不是太激动了,竟然举剑准备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