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丝娘尽快道:“没事,刚才大王遣人来说,要为姐姐和妹妹搬家了。”她似乎一点也不介意,“大王将照明宫给了姐姐呢。”
冯乔正色道:“既是大王所赐,吾愧领。”
一日之间,承华宫就空了大半。冯家侍女也都尽去,为冯氏姐妹铺设照明宫。
蒋丝娘此时才放松下来,她回去看茉娘。茉娘昨夜服侍大王,今日无法起身,现在还躺在床上。
看到丝娘进来,茉娘支起身:“姐姐。”
“快躺下。”丝娘按住她说,“她们搬走了,日后就能自在些了。”
茉娘脸色发白,躺下说:“姐姐,昨日……”昨日晚饭后,大王就叫她服侍,她连推拒都不敢。
丝娘皱眉道:“你我姐妹,说这个干什么。”她看茉娘脸面不佳,担忧道:“是大王太粗蛮了吗?”姜元的身世在蒋家不是秘密,比起从小教养的公子,他对待女人自然是不够温柔的。
茉娘摇头:“大王……十分怜惜奴奴。”
丝娘看着她,欣慰的叹道:“之前我还担心……现在看到你这样,我就放心了。”
茉娘心中一抖,丝娘道:“以后你就安心服侍大王,冯乔那里你不用担心。”她笑了一下,“我看大王也不喜冯家女。”
照明宫比承华宫小一些,但离金潞宫更近。
半子挨了打,但冯乔没有打重,只余一些青紫。冯乔替她上药时看过,放心道:“过上两日就消了。”
半子撒娇道:“姐姐打得我好疼啊!”
冯乔故意吓唬她:“以后再这样,我会打得更重!”她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说:“半子,那是大王,你不能太放肆了。”
半子乖乖认错,接着就催冯乔去换衣服,“姐姐,打扮得漂亮一点!”
冯家侍女也纷纷劝冯乔快去装扮,她们打开衣箱,拿出一件件衣服,又捧出胭脂香油,替冯乔梳妆。
见黄昏将至,冯乔连忙指着半子说:“快给她换。”
半子:“我不用太麻烦!穿以前的就行。”
等怜奴来的时候,冯乔正在给半子涂胭脂,半子看到怜奴,眼晴一亮就要起来,冯乔忙道:“别动!”
怜奴笑道:“夫人别急,慢慢来,大王要我来接夫人。”他笑了一下,“就是怕这路不熟,夫人再走错路。”
他看着半子发笑,半子心虚,虽然今天溜进去的时候没看到人,可是她跟大王在一起那么长时间都没人进去,可能早就被人看到了。
冯乔涂好了,半子赶紧站起来,“我们走吧。”
怜奴对半子说,“夫人请。”然后对也站起来的冯乔说,“夫人,大王赐了晚宴给您。”
冯乔一愣,就见十几个役者鱼贯而入,顷刻间就布置出一个宴席来。
半子也愣了,结巴道:“这、这……”
怜奴催道:“夫人快走吧,不要让大王等急了。”
半子看着冯乔,僵硬的不知说什么才好,几乎想说自己不去了,还是冯乔道:“快去。”她眨眨眼,把喉头硬块咽下去,“免得大王久候。”
半子茫然的随怜奴来到金潞宫,却见金潞宫的宴席更丰盛。
“半子快来。”姜元伸手向她,温柔道:“孤心焦如焚。”
半子勉强笑了一下,心中充满愧疚。她坐到姜元身边,食不知味。酒过三巡,姜元柔声问她:“可是有什么不愉快的?”
半子想问他为什么不叫姐姐来,可又怕触怒他,喃喃道:“……奴奴只是担心公主孤身在外。”
姜元道:“我儿聪慧,还有我儿姜武在身旁陪伴,当无事。”
半子急切道:“可是我和公主一样大的时候,已经开始由姐姐教导了。”
姜元点头道:“阿乔确实学识渊博,如果我儿日后得阿乔三分,我就心满意足了。”
“既然这样,大王何不快快叫回公主?”半子道,“这样……有姐姐教导,公主肯定会学会很多东西的。”
姜元笑道:“好,好,好,既然半子这么说,那我就让人把我儿接回来。”
他竟不是虚言,叫来姜奔,让他明日一早去摘星宫接回姜姬。
姜奔进来后头也不敢抬,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插嘴道:“还有小公子。”
姜元不但不怒,还应和道:“对,也把旦儿接回来。”
姜奔应道:“是。”退出去时,偷偷看了一眼,见是一个身穿青色衣衫,腰系玉带,漆发如墨,面如白玉般的女子。
摘星宫里,姜旦那日后好几天都胃口不开。姜姬看到红果就是山楂,就让人把核去了,切成块后和黄糖一起拌煮,拿给姜旦吃。姜旦吃了以后恢复了过来,更怕姜姬了。
姜姬见他一连几天都没有再护食,正高兴,姜谷就来找她“告密”。
姜谷笑得说不出话来,“他让我偷偷把肉藏起来,留给他吃。”
姜姬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问姜谷:“也没有饿过他啊,为什么这么护食?”
姜谷劝道:“还是让他和那些孩子分开吃饭吧,再坐一起,又会打起来。”
姜姬说:“打不起来。”
还真就没打起来。那些孩子一看到姜旦来就如鸟兽散,姜旦初时觉得有趣,自以为厉害,去追,却忘了这些孩子都比他大上一两岁,怎么可能追得上?常常时他跑得没力气蹲下来,那些孩子早跑远了。
如此几番,姜旦竟然不来缠姜谷和姜粟了,他对那些孩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姜姬看到姜旦躲在旁边偷看那些孩子喂孔雀,恍然大悟。姜旦的性格很大程度上是围着他的人都是姜谷、姜粟和她,前者只会顺从他,不管他做什么都不会发火;后者平时不会陪他玩,在他“犯错”时就要教训他。所以他只学会了两件事:可以对姜谷和姜粟为所欲为,以及对姜姬的畏惧。
现在有这些孩子在,他可以从这些孩子中学到什么是“同伴”,什么是“友好”。
姜姬此时才下定决心把姜旦留给姜武。
姜武道:“交给我就放心吧,你都是我养大的。”
姜姬:“……我怎么会是你养大的?”
姜武:“以前难道我没喂你吃过饭?”
……这个倒确实喂过,谁叫这世界的碗大得离谱,她拿不动当然要人喂。至于勺子,家里穷得很,怎么可能会有?
这天早晨,姜姬在三楼看到姜旦跟那些孩子一起喂孔雀,把姜武抓起来指给他看:“你看!他们没吵架!姜旦还从别人手里拿饼了!”
姜武昨晚很晚才睡,他每晚都要巡视一番,刚躺下不到一个时辰,此时睡眼迷蒙,只会点头:“对……对……”
蟠儿上来,看到这一幕,不禁发笑,但想到门外的姜奔,他就担忧起来。这两天他也听到了,公主是想把小公子留下的,不想……
明明之前大王从没在意过小公子,怎么如今又特意提小公子呢?
蟠儿站在楼梯口说:“公主,有人求见。”
姜武再困此时也精神了,撑起来,打了个哈欠,“谁?”
蟠儿:“姜奔。”
他看到公主和将军的脸色都不对了,一点也不像把那个姜奔也当成兄弟姐妹。
姜姬自言自语:“他来干什么?”
蟠儿道:“听说是奉大王之命,接公主……和小公子回宫。”
“小公子?”姜姬惊疑不定,与姜武交换了个眼神。
姜元又想起姜旦了?想拿姜旦做什么?


第74章 孤身
怎么办?
姜姬望着外面似乎已经和那些小孩子开始和睦相处的姜旦,可能这只是一时的,但只要坚持下去,就一定会有改变。
“……我回宫去。”她对姜武说,“姜旦留下。”
姜武却犹豫起来,“既然大王吩咐,那你一个人回去,会不会受惩罚?”
蟠儿也道:“公主,此事不可。如果想将小公子养在宫外,也不必急于一时。我们不如先回宫,看看这到底是大王的意思,还是夫人的意思。”
姜武一怔,蟠儿解释道:“大王之前从未提起小公子,如果不是公主照顾,小公子现在还说不定在哪里呢。现在王宫中有了夫人,未必是大王想起小公子,说不定是哪位夫人……”
姜姬默默摇了摇头。蟠儿还是不了解姜元。
哪个夫人并不重要,重点是姜元把姜旦也放在了他的算计之中。只要他想这么做,姜旦就不可能置身事外。
姜奔在摘星宫前束手束脚,门前的人虽然穿着新衣,他却认出了其中两人正是和焦翁一道的。当日他出宫来收服这几人,没有一人肯听他的号令。现在这些人却心甘情愿的替姜……公主守门。
这些人用不屑的眼神打量他,对他没有丝毫的尊敬!适才他说是奉大王之命来接公主和小公子回宫,他们竟然敢拦住他,不许他进!
之后就来了一个更加美丽的人,这样的长相竟然是男子,真令人不快。他对他也殊无敬意,听完他的来意后,照旧不许他进,还道:“某去禀告公主,若公主召见,再来请公子进去,公子稍待。”
公主……
姜奔从没这么深刻的感觉到公主意味着什么。他或许还在为是大王身边信重之人而沾沾自喜,姜……公主却已经站在了他永远也够不到的位置。
如果当日大王也把他当成儿子,会不会现在他也有这样的地位呢?
他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既懊悔,又失落,还有一丝不甘。
他站在台阶下,望着摘星宫的大门,从这里能看到宫殿的屋檐一角,那是属于公主的,她在做了公主之后,就很快拥有的东西。
身边不停有人走过,都是各国的商人,他们向守门的侍卫说好话,给他们塞钱,为了更早一步进去,好抢在别人前面把自己的货物卖给公主。
“让开,别挡路。”一个商人推开姜奔。
姜奔刚要生气,商人身后的从人走过来,他扛着铜锤,身高丈二,他盯着姜奔。
“……”姜奔避开了。他说不清,但他不明白,为什么公主就能招之即来这么多人,他就不行?是因为公主是大王的孩子,他不是吗?
蟠儿走出来,对姜奔说:“公主刚起来,正在梳洗。稍后就会回宫了,公子先请回吧。”
姜奔:“我要见公主。”他越过蟠儿。
“不行。”蟠儿喊道,“来人!”
原本在大门前的台阶前或坐或站的人此时都兴奋的围过来,几人抓手抓脚,很快把姜奔制服。
“你们住手!住手!你们怎么敢冒犯我?我是大王的儿子!”
众人哄笑,连那些商人都在笑。蟠儿道:“谁人不知大王只有公主和小公子两个孩子?你又是哪里来的?敢冒认大王之子?”
这些人都把姜奔当成是骗子,把他扔到街尾打了一顿就扬长而去。
蟠儿一直在旁边看着,见姜奔被缠住,才赶回去。姜武见到他说:“姜奔呢?”
蟠儿:“我让人缠住他了。公主已经走了吗?”
姜武叹气,“已经走了。”
两人看向还在孔雀笼子时转来转去的姜旦,姜武担心姜姬,“她一个人回去真的没事?”
“公子不必担心,我这就回去。”蟠儿说,“我一定会帮公主达成心愿的。”
蟠儿走进大殿,姜谷和姜粟都在落泪。刚才姜姬要回宫,却把她们都留下了。
“你们跟我回去只能做侍女,留在这里却可以像以前一样。”姜姬说,“这里还有姜旦,你们要照顾好他。”
“那你呢?”姜谷哭着说,“那你怎么办?你还这么小。”她抱住姜姬,“你还这么小,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回去?”那里那么大,那么可怕,所有的亲人都不在,只有她自己。
姜姬从没想过自己能被姜谷抱起来——原来她这么小吗?
“……我不会有事。”她说。
哪怕姜元要她嫁人,她也不会有事,就算面临的状况再怎么糟糕,她都……都能比姜谷和姜粟做得好。
——她这一辈子只是捡来的。
如果事情真的很糟,大不了一死!不过死之前,她一定会把害她的人给杀死。她绝不会白死的。
“蟠儿,蟠儿……”姜谷哭得直不起身,“她一个人走了,她还那么小……”
蟠儿扶着姜谷说:“不用担心,公主还有我。”
姜谷握住他的手:“只有你了……帮帮她,帮帮她……”
姜粟胡乱打了个包袱,在里面塞上干饼、肉干和七八个金饼,塞给蟠儿:“拿着!”她抹了把泪,她到现在才知道,为什么姜姬这次出宫把她所有的财产都带出来了。
蟠儿接过来,他也是到此时才隐约明白为什么公主时刻把这些人都带在身边,为什么这次回宫又要把他们都留下。
他在心里升起更大的不安。
——公主为何视王宫如龙潭虎穴?
为了避开在前门的姜奔,蟠儿特意绕到后门,他正要出去,却看到了焦翁,他怀里也有一个包袱。
蟠儿惊喜道:“莫非焦翁也要随某进宫?”
焦翁拍拍怀中的包袱:“公主有事托某,而那人就在宫中,公主问某是否敢在宫中杀人……”
他大笑起来!若能在鲁王宫中杀人又全身而退,那他将名扬诸国!此生无憾!
蟠儿脸色顿时发白,焦翁笑看他:“公主言称,任何人若是阻拦,尽可杀之。蟠郎,你要阻挡某吗?”
蟠儿平静道:“……既是公主吩咐,某怎会阻拦焦翁?”
他转身走了,不多时就奔跑起来。
焦翁在他身后跟上,一会儿还要靠这小子进去呢。
当他听说公主要他杀的不过是大王身边的一个宠奴之后,认为这是对他的侮辱。
“公主若要杀此人,只需吩咐一声不就可以了?何需用某?难道公主认为某的刀是用来杀此等小人的?”
公主却道:“焦翁可别小看他,他日夜跟在大王身边,如影随形。你要杀大王还容易些,杀他,却不容易。”
焦翁:“哦?不就是已死的蒋公之子吗?”
公主道:“焦翁不若先试一试,若一击便死,如杀鸡狗,那我向焦翁赔罪;若三次仍杀不了他,那就请焦翁先退走吧。”
焦翁怒道:“若三次不死,某自裁于天地之间!”
“不,这只说明这人是蒋家的暗棋。”姜姬无论如何都不相信,怜奴在蒋淑之后出现在姜元身边是巧合。但她对姜元会不会被蒋家玩弄在股掌上一点兴趣也没有,她只想在被姜元嫁出去前,先干掉怜奴。
那些夫人想要利用的不止是姜旦,还有她。
可能下一次她听到的消息,就是她的婚事了。


第75章 回宫
姜姬出宫时无人知道,回宫这一路却热闹极了。
因为她在半路上就被人拦了,不是别人,正是“追求”了她一路的龚獠。看他身后浩浩荡荡的车队,应该是今天打算去摘星宫,结果两边就在路上遇到了——要么就是龚獠怕她不见他,一直找机会在宫外堵她。
……要么,就是他知道大王派姜奔来叫她回宫。
想到此,在龚獠策马来到车前,拱手热情的叫道:“公主,别来无恙?某一直思念公主啊!”
“公子既然这么说,可敢上我的车?”姜姬掀起车帘。
几个月没见,龚獠瘦了一些,他晒黑了,不说满面风尘,脸蛋看起来确实不如刚离开合陵时那么圆润有光泽。
他见姜姬掀起车帘邀他入内,怔了一下。
“公子心虚,不敢吗?”
龚獠回神,连忙下马,在车外掸掸灰尘,才上了车。
车上的役者放下车帘,挥了下鞭,马车才继续走,但很贴心的放慢了脚步。
“公主。”龚獠一上来就双手贴地行大礼,“某知错了!”
“公子多礼了。”姜姬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龚獠以袖掩面,“公主,饶了某吧!”
他前脚向蒋家提亲,后脚蒋丝娘进宫为王后了,虽然现在国书还未下,但已经有八成准了。龚獠后悔死了,早知还不如一直追求公主。
龚獠殷勤的说:“公主,某带来了您一定会喜欢的东西!”他抬头小声道,“某把魏许织娘带来了!”
魏许织娘,乃是魏国相当著名的一个家族,这家的祖先据说当年曾织出无缝天衣,织好的那一刻,衣服就飞到天上去了,后来这家做的衣服就只有魏王能用,魏王继位、王后受封,都是由许家献衣。
姜姬这些日子收了不少著名的布匹,从南到北,郑丝、赵绢、魏锦都是举世闻名。
“你怎么会有魏许织娘?”姜姬奇道。
龚獠就知道这事公主会感兴趣,叹道:“许家据说在给世子的制衣时,衣上飞龙爪少了一根指头。”他举出三根指头,曲起一根,“三指变二指,被王后发现后,大怒,将许家全都抓起来砍了头。”他叹了口气,“从此世上再无魏许了。”不过他叹完就又得意道,“许家既说织娘,所以女子从不外嫁,也无婚配,擅织绵的许女才在家中有织娘之称,某这次机缘巧合,得到的女子乃是许家嫡支三女和五女,只是这二女双手皆被斩断,不过她们可以指导别的织女织绵,假以时日,也能织出魏锦。”他道,“某愿将这二女赠于公主。”
说着话,车已驶进了王宫。
蟠儿早就跟了上来,此时车缓缓停下,他掀起车帘说:“公主,龚公子,已经到莲花台了。”他对龚獠一笑,“龚公子可要下车?”
龚獠不妨车帘一动,阳光中一个仙子对他说话,晕呼呼道:“下车,下车。”
蟠儿把他“哄”下去,车再次动起来,龚獠看着车渐渐驶离,这才反应过来,追上来道:“公主!公主!”
他追了十几丈,车才再次停下,蟠儿跳下车,恭请龚獠上车。
龚獠此时知道他玩的什么把戏,再看他的脸,纵使美丽……他还是冷哼一声,目不斜视的上了车,他在车内坐下后,见姜姬面上带笑,半真半假的抱怨道:“公主顽皮,如此戏弄某。”
姜姬也半真半假的说:“公子的追求不也是在戏弄我吗?”
龚獠一惊,跟着心里就升起不可置信的狂喜!他试探的说:“如果公主嫁某,某必会令公主……”他想起龚屌的话,狠狠心,轻声道:“公主为合陵之主,某不过公主座下一獠而已。”
姜姬仍是笑,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转头看起车窗外来。龚獠激动完了,既觉得自己被这小女孩一句话就给挑逗得心神不定很羞耻,又忍不住去想她这话里有几分真。
他凑近姜姬,与她一同看窗外,两人的脸渐渐贴近,“公主在看什么?”
姜姬看了他一眼,他才避开些。
“那就是我的摘星楼了。”她指着车窗外渐渐醒目的摘星楼,在蓝天白云之下,唯它矗立如柱。
“公子还是第一次来吧?”她又笑着看他。
龚獠便再次贴地求饶,“公主,公主,某真知错了,公主把某的命拿去吧!”
车中便又响起女孩清脆的笑声。
蟠儿跟在车旁,心中竟然有一丝骄傲。公主虽然年幼,虽然身边危机起伏,但她却不肯言败,这和蒋公何其相似?
此车缓缓驶过宫道,车后巨大的车队,车内飘出的谈笑声,这让盯着摘星宫的冯乔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冯家送进来的侍女脸上难掩红晕,羞涩道:“应当是公主归来,车旁还有一绝色少年,想必就是公主之宠。”
冯乔皱眉,“如此招摇……”
半子也被这个摘星公主的做派给吓了一跳,冯家女子懂事之后,连同母兄长都不能见,更别提收男宠了。
侍女被冯丙送来,也是有些见识的,她道:“不止,车中另有其人。”
半子惊道:“对啊!那男子在车外,车内肯定是别人!”
冯乔忙问侍女,“可知道是何人?”
侍女道:“车后的队伍中有龚家的车,车内八成是曾经向公主求婚的龚家公子。”
半子想起来了,奇异道:“……是不是向蒋家求婚的那人?”她以袖掩口,噗的笑了。王后以前的求婚者被公主带回来了!这个公主真是……真是……
冯乔也反应了过来,脸色阴晴不定,半子劝道:“姐姐,我看暂时还是别见公主了。公主此举,想必是不高兴大王又立了新后。”虽然都知道公主出身不凡,但到底算母不详。等王后生子之后,她在这宫中的地位必然一落千丈。
冯乔犹豫道:“……可我跟大王说要教导公主。“
“不是还有小公子吗?”半子道,“姐姐,不要管公主了,先教导小公子吧。”她停了一下,想也知道冯乔不可能一直不理会公主,“至少等上几天。”
“那好吧。”冯乔吩咐侍女,“等公主回到摘星楼后,你去拜访,然后把小公子接过来吧。”
侍女垂首道:“是。”
龚獠也是第一次见摘星楼,他一下车就对着摘星楼大喘气,激动的脸都是红的,急切的围着摘星楼跑了两圈才回到姜姬身边,结结巴巴道:“公主!公主,可容某一观?”
姜姬牵着他的手说,“不如随我去楼上看?”
龚獠都不知自己是该为公主牵了他的手而激动还是该为能登上摘星楼而激动了。
他呼吸不稳的跟在姜姬身后,一惊一乍的,走到响梯上还要惊讶:“原来还能这样!”他道,“某家中也有一道廊,木板下埋着大瓮,人走在上面也会出声,但却要用力踏才行,这楼梯不用大力踏也能出声,真乃神技啊!”
到了二楼,龚獠也是跑来跑去,先是攀在栏杆上往远处看,快掉下去也不肯下来,对着姜姬说了六七遍:“这里可以看到宫门啊!”
“还能看到金潞宫!”
“啊!那里是照明宫!”
“那个必是承华宫!”
然后又转到另一边,望着那万顷莲花惊叹:“可惜现在没有莲花可赏,不然真是仙境了。”
姜姬早就坐下来了,“如果公子愿意,明年夏季,愿请公子赏莲。”
龚獠转头,见那个美貌的少年已经摆下了美酒与香果,他回来坐下,还没来得及开口,姜姬深深一叹:“只怕到那时,公子又移情别恋了……”
“公主,公主……”龚獠当着那美貌少年,十分不愿自己被当成花心浪荡之辈,脸红得更甚,一急之下,竟拔下了头上的发簪,把长发披下,抽出随身短匕,割下一截头发,双手捧到姜姬面前:“愿以此发为誓!”
姜姬的眼睛都要瞪出来了!可定睛一看,龚獠看她两次,就要看旁边的蟠儿四次。她暗暗翻了个白眼,痛快接下头发,用手帕一包,放在膝上,“那等到明年夏天,摘星楼另有一景可供公子观赏,我起名叫水帘洞。”
龚獠披散着头发,喃喃自语:“水帘洞……水帘洞……”心里像猫抓一样,“为何此时不能一观?”
姜姬:“当然是怕公子到时不来。”她忽闪着眼睛,纵细小,也能眨出一片秋波。
而龚獠此时也被撩得心神动摇,一面想:公主当真爱我?一面又忍不住去看那美丽少年,心道如果公主为我妻,此儿岂不也归我所有?若我到时求一求公主,想必收他入袋也不是不可能啊……
蟠儿再看不懂就是瞎子了。
他转念一想,既然公主想收服此人,他当然是要助公主一臂之力的。察觉到龚撩的目光,他便露出三分风情来,眉眼一动,更添似水柔情。
最后龚撩硬是留到了黄昏才离开,看着他骑马离开宫门,天都要黑了。姜姬趴在栏杆上,蟠儿道:“公主,天寒,将窗户关上吧。”
姜谷和姜粟都没带回来,姜姬的大半随身之事就都由他来做了。洗漱她可以自己来,但穿衣服就太复杂了,她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只靠一双手完成。
蟠儿关上窗户,在殿中点上油灯,殿中明亮起来。
“我还以为会有人来叫我。”姜姬自己解衣,隔着一道纱帘,蟠儿在另一边把她脱下来的衣服叠好。
他道:“公主带龚公子回宫,只怕王后暂时是不敢来碰公主了。”
蒋丝娘当了王后,当然不想再被人提起以前的“求婚者”。
她发现这里的女人在婚前很自由开放,有几个求婚者都不要紧,相反,这是值得骄傲的事。但婚后如果再被人提起以前的求婚者,反倒成了污点。
“那冯家呢?”冯家如果聪明,就该抓住这一点啊。
亏她把龚獠留到晚上。
等她洗完出来,蟠儿帮她擦头发,一边说:“公主,之前冯夫人遣侍女来。”
“大冯还是小冯?”她问。
蟠儿说:“大王给小冯夫人赐了名字,以后都要称玉腕夫人了。”
“太香艳了吧?”她疑惑道,“这样的名字可以起吗?”
蟠儿笑着说:“大王要如何称呼自己的夫人都可以,这样一来,世人都该猜测小冯夫人是有着怎么样的一双玉腕,反而会羡慕她呢。”他迟疑了一下,声音小了很多的说:“……何况大王身边还有蒋茉娘,只怕这下世人该说冯家玉腕夫人才是不世出的美人,蒋茉娘不过如此而已。”
他说完就垂下头。
姜姬注意到了,却不知该怎么劝他。她最奇怪的是蟠儿不但一点都不恨蒋家,相反,他对蒋家非常怀念,感情格外深刻。她问过蟠儿为什么这次回来以后就好像对她更真诚了,他竟然说“蒋公子将奴奴送给了公主,奴奴就是公主的人了”
如果不是蟠儿真的开始一心一意为她着想,她还真不敢信他。就算是现在,她都不敢赌蒋彪再吩咐一句,他会不会倒戈相向。
但这次回宫,她还是把蟠儿带上了。其一,如果他仍心属蒋家,把他留在摘星宫那不是害了姜武他们吗?那还是她带着吧;
其二,这次她回宫要面对的就有蒋家的两个人,有蟠儿在,不管是好是坏,他的反应都可以做为她的参考,也省得她两眼一抹黑。
但是只要没抓到蟠儿背叛的证据,她都更愿意相信有着这样一张面孔的人不是坏人。
“冯夫人让侍女来接小公子过去。”蟠儿说。
“去哪儿?”姜姬沉声问道。
“……据说是大王的命令,要她教导小公子。”蟠儿低头说。
姜姬冷哼,原来是这样,拿她当铒来吸引世家公子求婚,拿姜旦来试探后宫女子吗?不,是拿姜旦当鱼铒,引后宫中这四个女人自相残杀,他好坐取鱼翁!
“……四个人还不够你们斗。”她靠在凭几上,想了一会儿,问蟠儿:“你之前不是认识好几个这附近的女人吗?”
蟠儿点头,“公主要找她们做什么?”
“没什么。”姜姬道,“这几天我们不在,也不知道她们去哪里找吃的。明天让役者多做些饼吧。”
蟠儿应下,下楼时,却觉得公主应当是想到了什么主意。
只是不肯告诉他……
他垂下头,失落的一笑。怪不得公主,公主待他已经很好了。他这样心中念着旧主的人,谁都不会相信的。


第76章 他国
龚獠回去后,辗转难眠,一时梦到自己娶了公主,成了大王的座上宾,龚家嫡系那几个眼高于顶的家伙都要看他的脸色说话;一时又梦到公主作威作福,当着他的面宴请俊美的王孙公子,生的孩子都看不出是他的,他偷偷摸摸跟一个农女偷情,两人生下的孩子却不能姓龚,正抱头痛哭时,蟠儿闯进来说:“公主来了!”顿时外面车马齐动,声若奔雷,吓得他抱头鼠窜。
睁眼一瞧,天光大亮。
从人进来问:“公子,今日去何处?”
龚獠披发坐着,半晌道:“……去摘星楼。”
从人给他梳发,看到短了一截,惊慌失措,他道:“无碍,我对公主起誓,断发为证。”
从人惊喜道:“公子可有把握夺得公主芳心?”
龚獠不免沾沾自喜,“公主昨日见我,倒似是对我动了几分真心。”
从人兴高采烈:“公子可要努力,趁着蒋家小儿不在……”
提到蒋盛,龚獠脸色变坏了,“蒋盛还在樊城没回来吧?”要不是蒋盛不在,他也没那么快下定决心再去追求公主。
从人道:“没回来呢,听说蒋彪和蒋盛在樊城斗得你死我活!”
这话夸张了。“胜负如何?”龚獠听了却高兴。
“五五之数。”从人道,“蒋盛虽然早年在樊城种下根基,可听说他没到之前,蒋伟就让人去追他了。”
龚獠疑惑道,“看来,蒋伟是想把樊城送给蒋彪了?他这么大方?”
一时收拾完毕,龚獠打扮得花枝招展,香气扑鼻,这才昂首挺胸的骑上马,往莲花台去。一路上自觉不少人都在看他,更是趾高气昂。
进了莲花台,径直往摘星楼去,但却看到三三两两的女子结伴往摘星楼跑,再走近些,竟然闻到了炖肉的香气,待到了摘星楼,没想到那里竟然聚着数十女子,空地上有一大鼎,鼎下堆柴,鼎中翻花滚沸,两个役者,一个抬着烤肉,一个抬着干饼走过来,役者把烤肉全倒入鼎中,女子们都发出惊喜的呼喊。
“这是……”龚獠目瞪口呆,他的从人也傻了眼。
从人仰头一望,指着摘星楼说:“公主在那里看呢!”看什么?看人吃饭?公主这爱好可真是闻所未闻啊。
这世上没有饿着肚子的美人,在化妆品没有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之前,想要好气色,只能吃出来,以前宫里的这些女人都跟活骷髅似的,不先喂胖了什么都干不了。
姜姬坐在楼上往下看,见来的人越来越多了,对蟠儿说:“以后每天都这样做。”
蟠儿:“是……”他糊涂得很,本来以为公主想借这些女人做些什么,可竟然只是让她们吃饭?
莫非公主只是不想看她们饿肚子?
蟠儿看到楼下的龚獠,“公主,龚公子到了。”
姜姬往下一望,龚獠正对着她旁边的蟠儿笑得春光灿烂。
对这里的男人的节操不报希望的她提醒蟠儿,“你小心一点,不要被人骗到暗处无人的地方,也不要与他独处,一直跟着我就行了。”
蟠儿听明白后,脸羞得通红,不知该说什么,就躲出去了。
龚獠跑上楼,把响梯踏得像行军进行曲,“公主!我来了!”但进来后扫了一圈没看到蟠儿,顿时一脸失落。
幸好,蟠儿一会儿就端着梨上来了,他才又重新高兴起来。
姜姬:“……”
蟠儿下去回味了一下公主的话才发现公主是怕他被欺负,一时心中五味杂陈,不知怎么的,他想起了赵氏,赵氏把他要过去后,也说了这样一番话:“你跟着我,他就不来找你了。”
想起蒋家,想起主人和夫人,他记得更多的是他们对他的好处,那些责打、痛骂的记忆,反倒渐渐消退了。
有蟠儿在,龚獠谈兴很高,妙语连珠。而且蟠儿好像能猜到她想让龚獠说什么,不知不觉让龚獠说了很多事。
比如,蒋彪把蒋丝娘送进王宫后,连家都没回就跑到樊城去了,蒋盛知道后就追了上去,两兄弟在樊城闹得不可开交,蒋伟还是在家中闭门不出,不知在干什么。
冯营把冯乔送进王宫后的第二天就病了,不知为什么,乐城中流传出冯营是因为冯乔没当上王后气病的,现在乐城人都在嘲笑冯营小心眼。
这是宫外的,还有宫内的。小冯夫人被大王亲口称赞玉腕,力压蒋茉娘成了鲁国第一美,据说其之容貌之胜,犹胜当年蒋娇,近日到访的魏国大夫听闻后,竟在酒后叹不能一观其美,人生大憾也。
“别国的人已经到了?”姜姬惊道。
龚獠笑道:“大王继位,他国的使节早晚都会到的,只是大王还未发国书,其他国家不知道。”他皱眉道,“魏国能这么快过来,也很不寻常。”
魏国大夫,曹席,五短身材,方脸长须,他对着蒋伟一揖,道:“不知蒋公何时才能让我面见大王?”
蒋伟道:“曹大夫几时说出此行真意,某便为你引见。”
曹席捻须笑道,“吾说了,吾欲往晋国,听说大王继位,这才起了求见之意,也好替我王献上贺礼。”
蒋伟道,“曹大夫往晋国做甚?”
曹席道,“听说晋王欲为公主择婿,吾好奇,前往观之。”
曹席告辞后,从人替蒋伟送来蒋盛在樊城的书信,蒋伟打开竹简,看了一眼就扔出去,对从人道:“把他抓回来。”
从人拾起竹简,应道:“好。”
蒋伟继续看竹简,从人在一旁记下他的嘱咐,等看完竹简,已经是深夜了,从人道:“主人,不如用些饭食吧。”
蒋伟:“粟汤就可以了。”
从人送上一碗稀得像水的一样的粟汤,还有一碟蒸饼,劝道:“也吃点饼吧。”
蒋伟却碰都不碰那一碟饼,从人无奈,自从蒋淑去后,蒋伟在家中就这样,每日只饮稀汤,身上只穿麻衣,天气冷了,也不许从人换上厚被褥,睡竹席,盖薄被。
从人道:“大王已经有了王玺,只怕快下国书了。”
第一道国书不知是什么。
若是封蒋丝娘为后的国书,那蒋家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养出的女子迷惑大王,竟然第一封国书不谈国事祭祀,而是封后。
蒋家上下都在担心这第一封国书。
蒋伟道:“大王如果真的封后,那一日,我们就去祭祀大哥。”
从人担心道:“这样……宫里的王后会不会受到牵连?”
蒋伟平静道:“丝娘是蒋家女。她既选择进宫,就该承担这一切。”


第77章 告状
龚獠每天都来报道,风雨无阻。他不知公主为什么每天在摘星楼前置鼎烹肉,但他会支持!所以第一天只是有肉有饼,第二天就有敲鼓弹琴助兴的了。
这些女人本来在收下冯乔送的衣服后就都跟着冯乔,但她们只做粗使宫人,不但无法近身侍候,吃的也只是粗糙的干饼,那些侍卫还有口肉吃,她们就只有干饼,渴了只能喝冷水。秋尽冬初,天气渐渐寒冷,这时能有一口肉汤喝多好啊,所以她们不但一日比一日来得勤快,甚至有人萌生了想留在公主这里,不回照明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