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欠姜旦一个身份!
既然他表示过姜旦是他的儿子,那他就必须承认这个儿子!
姜姬看向远处的姜旦,他又在玩踩水。如果无人教导,他就算长大也会是个废物,在王宫中,一个没有身份的废物只怕死都不会让人在乎。再大一点……再大一点,她就让姜武教他习武,她来教他写字,她一定会好好教导姜旦的,只有他展现出自己的才华,他才能更好的保住性命,才能过得更好。
眫儿见姜姬又在深思,也不靠近,而是摆好琴,轻轻弹奏起来。当姜姬回过神来,才发现她刚才盈满心中的沉郁、悲愤都渐渐的消失了。
她看向眫儿,轻轻笑了一下,放松身体趴在了栏杆上,却看到远处跑来一个女人,和其他徘徊在摘星楼的女人不同,这个女人的头发是好好的梳起来的,脸和手看起来也很干净,衣服也穿得好好的,还穿了鞋。
“眫儿。”
眫儿立刻过来,“公主。”
“你看。”姜姬伸手指着下面,“好像是往这里来的。”话说摘星楼真的很方便,她在二楼可以看到大半的王宫,看不到的地方也很少,基本上只要往摘星楼来,哪怕是在宫门处,她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如果……这楼不是木造,不是一把火就能烧光的话,历代鲁王傻了才不住这里,多有安全感的宫殿啊。
她现在习惯坐在二楼就是为了看远处,那些细小的像蚂蚁一样的人群,看他们涌向何方,那里必有蜜糖。
眫儿一下子就认出来是茉娘!他猛得站起来,姜姬道:“是你认识的人吗?是来找你的吧,你下去吧。”
眫儿这才反应过来,跪下赔礼道:“奴奴该死!奴奴失礼了!”
失什么礼?突然站起来吗?
姜姬摆摆手:“不必放在心上,快去吧。”她从旁边的篮子里拿了两颗梨,塞给他,“给,当个小礼物。”
她已经猜到来的是茉娘了。只是眫儿爱茉娘,茉娘呢?眫儿为了她去金潞宫求大王,她平安后,好像没有给眫儿送过信哦。还是眫儿从蒋家从人那里听说的,这才放了心。
姜姬趴在栏杆上轻轻叹气,爱情这东西,有时来了,却未必是好事。
只听眫儿跑下楼时响梯急促的响声就知道他有多想见她了。
眫儿跑下楼时还在害怕,在公主身边,他不知不觉就放松了。不管是在侍候主人还是在夫人那里,他从来没有一刻放松,正是这样才保住了性命,可在公主这里,是公主从来没有拘束他的缘故吗?还是公主从来不斥责他、打骂他的原因?还是这里……
他看向姜谷和姜粟,以及在两人的裙子间玩捉迷藏的姜旦,还有坐在高楼上,看着这一幕的公主。
是这里一点也不像王宫吧……
“茉娘。”眫儿跑到茉娘身边,双眼饥渴的上下打量她,“茉娘……”她看起来比在家中苍白了些,瘦弱了些,衣服变得陈旧普通,头发上也只有一条丝带,她在大王那里受委屈了吗?来找他是有事吗?
茉娘看到眫儿,顾不上喘均气就抓住他说:“快送信回去!大王要哥哥带姐姐进宫来!要快!冯营带着冯乔来了!”
眫儿脸色一白,惊慌的看向摘星楼,再看看城门,对茉娘说:“你快回去!我马上回去送信!”说罢就跑向摘星楼。
茉娘惊讶极了,为什么不立刻出宫?!去摘星楼干什么?
姜姬又听到更加急促的脚步声跑上来,回头见是眫儿,看他上气不接下气,“怎么了?”
眫儿跪下说:“公主,奴奴需要去蒋家一趟!”
“去吧。”姜姬说,反应过来,直起身问:“急的话骑轻云去,记得骑回来!”她现在每天都要在殿里骑着轻云绕圈子,已经越来越熟练了呢。
眫儿感动莫名,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骨碌碌,两只绿色的梨从他的胸口滚出来。
“带着吧,你这一跳估计也来不及吃饭了。”姜姬笑道。
眫儿拾起梨跑下楼,跑到外面找到正悠闲自在的在水道边跑来跑去的轻云,翻身骑上,策马出宫!
茉娘担心眫儿耽误时间,也不知他回摘星楼干什么,难道此时还不忘侍候公主吗?她没有走,就在原地焦急的等着,直到听到轻脆的马蹄声,她探身一望,见眫儿骑着马已经飞快的往宫门跑去,转眼就看不见了。
茉娘松了一大口气,却转而想起眫儿骑的马好像是轻云。
那不是赵氏的马吗?大哥每年都会送给赵氏礼物,马也送了有十几匹了,从没见赵氏骑过,但就算她不骑,家中也无人敢动,怎么会在这里?
她震惊的看向摘星楼。
难不成……大哥把轻云送给公主了?
蒋彪仍在“病中”。
他倚在枕上,不远处是赵氏的哭号和咒骂,最近每天都是如此,这附近的人都躲开了,就他,“病着”动不了,只好听着了。
丛伯一开始担忧不已,后来也只好习惯了。
蒋彪对丛伯道:“夫人听着嗓子都哭哑了。”他坐起来,有些发愁的说:“她怎么还记着眫儿呢?我都把香奴送过去了。”
丛伯也叹气,他也没想到主人为了让夫人高兴,竟然真的把他的小童送过去。香奴今年十六,虽然不及眫儿,但也生得十分好看。谁知夫人得了香奴,先是把他鞭了一顿,又罚在廊下雨滴之处跪着,然后继续骂主人、要眫儿。
这时门外冲进来一个总角年华的小童儿,头扎两根羊角辫,一双眼睛乌溜溜的,占半个脸大,让人一看就怜爱不已。
他扑进来,不敢往蒋彪身上扑,只站在丛伯身边,蒋彪却极喜爱他,上床去抱他:“乖儿,怎么来找爹了?不是说去抓天牛了吗?”
小童叫道:“眫儿回来了!被夫人抓走了!夫人还要杀轻云!”
蒋彪吓得把小童随手往床上一放,顾不上穿鞋就往外跑!丛伯听到轻云也往外跑,小童在床上跳:“爹!爹!跑快点!!”
眫儿骑着轻云一进府就被人看到,火速报给了赵氏。赵氏的侍女最懂她心意,先不告诉她,而是直接带人去拦住眫儿,连人带马都缚了回来。赵氏还在哭骂,侍女进来伏耳道:“夫人,抓到眫儿,还有轻云。”
赵氏:“轻云?”出来才知道是一匹马,怒道:“你就是骑着这匹马跑的吗?来人!给我杀了它!”
从人就拿麻绳来绊轻云的蹄子,想趁它摔倒,断了腿后再绞断脖子。
眫儿被扔在地上,听到赵氏的话连忙喊:“住手!!那是摘星公主的马!!”
从人慌忙住手,任轻云跑了出去。
赵氏听到气得眼前一黑,跑下去抓住眫儿的头发提起来,眫儿疼得钻心也不敢露出来,也不敢恳求,他越恳求,赵氏越认为他不像男儿,越要发狠的折磨他。
他的头被抬起才看到屋檐下跪着香奴,看他浑身湿透、摇摇欲倒的样子就知道跪的时候不短了。
头皮一紧,钻心的疼。他抬眼看赵氏,她狰狞的瞪着他问,“摘星公主?!你这狗改不了吃屎的东西!!”胸口一疼,已经被赵氏连踹了好几脚。
但跟着听到一阵脚步声,眼前突然一亮,赵氏已经被人抱了起来。赵氏在尖叫,那人连声哄道:“夫人休怒,休怒。”
是主人。
眫儿放松的倒了下来,丛伯上前给他解开,扶他起来,他才看到蒋彪把赵氏送回屋,又被连打带踹的赶出来。
砰的一声,门被赵氏关上了。
蒋彪在门前软语哄了两声,就带着眫儿和丛伯火速跑了。香奴跪在那里,期待的看着蒋彪的背影,终于渐渐死了心,慢慢倒了下去。过了很久才被人发现,抬到了仆人住的草屋中。侍女进来给他灌了一碗姜汤,道:“忍着吧,眫儿在时跪的时候比你还久呢。”
香奴不敢抱怨,只敢诺诺道,“都是奴奴不好,奴奴下回一定不会晕了。”
侍女嫌他没用,赵氏一直在生气,他都不能让赵氏消气,好不容易主人送来了他,还以为能让夫人忘了眫儿呢。
侍女甩手走了,香奴躺回去,把地上的草都堆到身上,在草堆中蜷起身,瑟瑟发抖,一个寒战一个寒战的打,他颤抖的小声吟唱:“胖娃娃、胖娃娃,我家有个胖娃娃……”滚烫的眼泪滑下来,滑过他发烫的脸颊。
他已经不记得父母了,只记得他曾抱住一个女人的腿嘻笑不停,看着她怀中抱着一个娃娃在喂奶,那个女人轻轻唱着:“胖娃娃、胖娃娃,我家有个胖娃娃……”
那是娘吗?那是他的弟弟吗?他们现在在哪儿呢?
奴奴想回家,想回家……
蒋彪坐在榻上,眫儿跪在下头,看到蒋彪身后有个小童儿正对着他挤眼笑,他也笑了回去。
“笑什么?”蒋彪没好气的说,看他脸上的伤口,不知是被赵氏打的还是被抓时伤到的,“你就不会躲吗?”
眫儿低下头,“都是奴奴不好。”
丛伯进来,手中拿着水和药,慢慢给眫儿收拾着,劝道:“让他快说回来是什么事吧。”
眫儿连忙产:“冯营带女进宫了,茉娘说大王让主人赶紧带丝娘进宫!”
蒋彪听了就大笑起来,抱起床上的小童儿乐得连转了好几圈,小童儿咯咯的笑着。
丛伯也笑,眫儿也在笑。
蒋彪放下小童,对丛伯说:“快去告诉丝娘,让她不要收拾了,我们这就溜出去。”再对眫儿说,“你先回去,不要跟我们一起走。”眫儿起身要告退,他突然想起来,上下打量着他,问:“公主待你如何?”
眫儿怔了下,有些忐忑,蒋彪就笑起来,只看神情就知道只怕他在公主那里过得不错,怪不得说出宫送信就能出来,他温柔道:“好好服侍公主,以后见了我也不必下跪了。”
眫儿浑身一震,瞠目结舌的看着蒋彪。可蒋彪已经没功夫搭理他了,丛伯推着眫儿出去,他脚下迟缓,丛伯一路把他拉到了马厩,轻云已经跑回来吃草料喝水了,看到他来,过来撒娇的顶他。
他抱住轻云,被丛伯架上马背。
“走吧。”
“丛伯……”眫儿双目含泪,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虽然在蒋家的每一夜他都不敢安枕,但这里却是他的家,是养大他的地方。
丛伯:“走吧!以后公主就是你的主人!别再回来了!”
丛伯给了轻云一鞭子,轻云一个箭步就蹿远了,眫儿回头呼喊:“丛伯,帮帮香奴!帮帮香奴!”
丛伯眼眶含泪,摆摆手,看他不见影了才轻叹一声,“……哪有那么多人要帮?傻孩子。”


第64章 出宫
眫儿骑着轻云回到摘星楼,姜姬发现他神色不对,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像是被赶出家门的狗狗。连姜谷都忍不住把役者新拿来的梨送给眫儿。
眫儿摸摸胸口,原来放在那里的两颗梨早就在他被抓的时候掉出来了。
“吃吧,这次的梨真甜啊。”姜姬也拿着一颗梨,小小的,绿绿的,却很甜,汁水也多。
“这是郑国梨。”眫儿说,“公主,最近街上有很多他国的商人。公主不想出去逛逛吗?”
姜姬看向他,问道:“有什么事吗?我在宫里不好?”
是蒋家的吩咐?
眫儿犹豫起来,但蒋彪和丛伯的话在他耳边回荡,他低声说:“……冯公带女进宫,只怕是想荐给大王。方才茉娘前来也是要我传话,蒋……公子也会带妹妹进来。大王只有公主一个孩子,只怕到时公主也会被牵扯进去。公主的行宫也造好了,何不前往一观?等宫中诸事平息再回来也行。”
姜姬愣了,眫儿说完这些就坐在那里,垂着头,还是那副失落的样子。
“姜粟!”姜姬探头冲着楼下喊。
姜粟跑出来,手中还拿着姜旦的玩具,她正在陪姜旦玩,在玩游戏这方面,姜粟比姜谷玩得更好,也更喜欢,所以姜旦总是跟她一起玩。
“叫上役者,我们出宫去找姜武!”
姜粟喜得跳起来,提着裙子跑到殿后,姜旦跑出来,看到在二楼伸出头的姜姬,吓得一缩,还是跟着姜粟跑了。
“你去帮姜谷收拾一下东西,我们这就出去。”姜姬对眫儿说。
眫儿抬头,反应慢了半拍,然后才起身去了。
她不得不对眫儿改观了。
有一种发现好东西的欣喜!更有撞大运的激动。
她发现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小瞧了眫儿,把他当做伎人之流,擅长玩乐,却没有真本事。可她忽略了一件事!眫儿从小在蒋家长大,纵使只为伎人,耳濡目染的却不只是玩乐,他长得这样,如果不聪明是不可能好好活到现在的。而他的聪明才智也不只表现在偷学东西快,同样的,他的见识也是远远超过一般人的!
只是他一点自觉都没有。他的才能远在吹拉弹唱之上。
就像一个身份低下的冯瑄。
她把冯瑄当指南针,当做获取知识的新闻联播,可是他说不来就不来了。幸好,又有了眫儿。
眫儿听到公主下楼的声音,脚步声略显轻快。
公主很开心?
从他来了以后,公主只在姜武来时才会这么开心的跑下楼,其他时间,她只要一下楼,姜旦就会逃掉。
役者们也都到了,听到楼梯响,纷纷跪了下来。
姜姬跑下来,说:“多带些东西出去!我们要多住几天!对了,我有钱吗?”她还想买些东西,别的不说,姜粟和姜谷到现在穿的还是旧衣,会制衣的黑面怎么都不肯给她们做衣服,就连给姜旦的衣服也拖拖拉拉的才做出来:一件。
役者连靠近她的箱子都不敢,只有黑面会在制衣前去开箱子拿布,就因为这样,他在其他役者面前都是高高仰着头的。
姜谷和姜粟就像姜姬一样,没有见过钱长什么样。
只有眫儿在帮姜谷整理礼物时见过,连忙道:“公主当然有!”别开玩笑,那几箱的金饼、银盘、万钱,公主想买下整条街上郑人带来的东西都行!更别提那些绫纱、丝绢、玉器了,随意拿出去一件就价值万金。
姜姬对这个世界的货币体系一无所知,趁着收拾东西的时候,她让眫儿给她讲解了一番。
首先是金饼,大概成年男子的巴掌大,圆形,边缘略高出一点点,正反两面都有纪字,背面是“昌盛”,正面是“平安”。
平安之后才是昌盛吗?
“这个是一直都这么做的吗?”她拿金饼问道。
眫儿说:“这个据说是不能改的,若刻的不对是要抓住杀头的。”
大纪就算消失了,现在的宫廷仍用大纪的文字,连钱币都是大纪的。
银盘比金饼大得多,上面刻的纪字也是分正反,但好几个都不一样。正面的分别有“御马”、“织母”、“河伯”,背面倒是一样,都是一个“纪”字。
除了这两个外,眫儿又让役者担来一箱灰扑扑的钱,这个他就不让姜姬碰了,他自己也不碰,用一块麻布垫着手,捧着给她看,“这是万钱、千钱和百钱。”
姜姬闻到一股铁腥味,“铁钱?”
眫儿点头,“外面这种钱多一点,不过公主要买东西,还是金饼与银盘更好用。”给一只金饼胜过抬一百箱万钱。
这些钱的制做就更简单了,正面是“勇武”、“智”、“力量”的纪字,还有简单的刀、剑、戟等,背面则是“万”、“千”、“百”的纪字。
莫非以前铁钱是大纪给士兵发的?
眫儿还亲自抱来一个小箱子,里面的钱竟然全是玉制的!形态不一,有刀形、圆形、梯形、瓦形,上面刻的都是吉鸟、吉兽,“这些玉币,公主日后出嫁时带着,能一生幸福美满。”
在眫儿来看,这些东西最好都带着。现在王宫中是什么样,大家都知道,在他们走时有人进来偷东西也很有可能。既然人手充足(?),多搬几次就行了。
“公主可以先走。”他把那几箱玉币先抬上车,又让人在后面抬上最珍贵的布、金饼与银盘,其他的可以下次再搬。
所有的役者都去拉车了,在没有牛马的时候,只能他们上。
姜姬骑着轻云,她已经习惯骑轻云了,眫儿替她牵着马,跟着她跑。姜谷、姜粟和姜旦坐在车上,都很兴奋。姜旦看姜姬骑马,跃跃欲试,却不敢开口。
姜姬伸手道:“要不要上来?”
姜谷轻轻在后面推了姜旦一把,他才伸出手喊她:“我要!”顿了一下,他挤着眼睛喊得更大声了:“姐姐!”
这是第一次。
姜姬听了以后竟然眼眶有点热。
眫儿跑过去抱起姜旦,放到姜姬的身后,教他抱住姜姬的腰,不能乱动腿,也不能尿在马身上。
姜旦乖乖听话,两只小手紧紧抓住姜姬,有些疼,她却很高兴。她伸手往后抱住他拍了拍,“姐姐跑快一点好不好?”
姜旦大声说:“好!”
眫儿就拉着轻云跑得更快了。
姜姬看眫儿跟着马跑却一点不见疲态,对他的本领有了更多认识。
——真是太厉害了。
如果不是在这里,他能征服整个世界!
蒋彪带着丝娘偷偷从蒋家溜出来了,为了不被人发现,他甚至连马和车都没带,兄妹两人偷溜出去后,再由马氏借口回娘家,坐着车出来接应他们。
蒋彪翻身上马,马氏在车内帮丝娘换衣服。她默默的给女儿梳着头发,抹上花汁。
丝娘的眉毛是剃掉的,她用炭笔画眉,双颊晕上胭脂。
“坐好。”马氏干涩的说,用小指把胭脂涂在丝娘的唇上。
丝娘知道她伤了母亲的心,紧紧握住母亲的手。
马氏不看她,她只怕自己看了以后就不让她去了。她的手轻轻颤抖着,仍坚持着给丝娘装扮好。
“你容貌不美,得不到大王欢心,那就做一个他会相信的人。”马氏轻声说,“茉娘固然美丽,但容貌是最易得的东西,忠心却不是。你要让大王相信,你是对他最忠诚的人。”她顿了一下,压低声音,“甚至会超过你对蒋家的忠诚。”
丝娘瞪大眼,马氏逼视着她,柔声说:“只有获得大王的信任,你才能更好的帮助蒋家不是吗?而且蒋家不是指某一个人。不是蒋淑,不是蒋彪,不是蒋伟。所以,如果你为了蒋家的某一个人而得罪大王,那你就是蒋家的罪人!”
“让大王信任你,养育公子,日后你才能是蒋家的救星!”
丝娘沉默了下来,细细品味着母亲的话。
蒋彪靠近车子,说:“到宫门了。”
马氏掀开车帘,走下马车。马车给了丝娘,她只能步行回家,还要面对蒋伟和蒋盛。
蒋彪说:“母亲该同去。”
马氏冰冷的说:“我若去了,你该如何哭诉蒋伟对你的压迫?”说罢,转身就走。只有母亲被蒋伟欺压,才能更好的解释蒋彪和丝娘为何孤注一掷,宁愿背弃蒋家也要投靠大王。


第65章 不请自来
茉娘躲在金潞宫的石柱下,殷殷望着长长的宫道,期待着下一刻蒋家的车就会出现。她焦急的望了眼已经渐渐变暗的天空,再看向空荡荡的宫门,从刚才冯营来了以后,聚在金潞宫的人都纷纷告辞了。
他们已经进去很久了,冯营说了什么?大王答应了吗?已经决定是冯乔为王后了吗?
她的双脚就像踩在火上一样,让她一刻也静不下来。
这时,一个人突然出现在她身后!
茉娘感觉到后以为是那些侍卫,他们在她走过时那眼中的光芒让她害怕极了!她吓得就要大叫,被人一把捂住嘴!
这时她才看到,原来是怜奴!
茉娘吓得魂飞魄散,眼中瞬间涌出泪来,她哀求的慢慢跪了下去,怜奴仍抓住她的胳膊,捂住她的嘴,他也跟着她蹲下来,小声在她耳边说:“你出宫那几天的事只有我知道。”
说完就走了。
留下怔愣的茉娘在身后望着他的背影。
怜奴脚步轻快的溜进殿,以往总是充满着高声谈笑的宫殿今天却只有一个人在说话:冯丙。
冯营从进来起就一言不发,冯乔与冯半子坐在阴影处,离王座很远。
而上首的大王却半闭着眼,似听非听。
怜奴走上前去,提着一瓮新汲的泉水,泉水冰凉刺骨。他把一块麻布浸在泉水中,拧干后递给姜元,轻声说:“大王,放在头上吧。”
姜元接过来,呻吟一声,把麻布按在了额头上。
冯丙和姜元算是老交情了,他立刻上前,关心的问:“大王头疼吗?”
姜元疲惫的笑着摇头:“只是头疼而已。”
冯丙不由得有些犹豫,扭头看冯营。大王这是……
冯营行了个礼,对姜元说:“我有一物,愿奉于大王。”说罢他回头目视冯乔,冯乔便盈盈起身,双手平举在胸前,长长的袖子遮住了她手中之物。她缓缓向前,径直走到姜元座前,跪下,将被袖子遮住的东西安放在膝上,从头到尾都没露出分毫。
但姜元已经猜出这是什么了。
冯营道:“这是吾女阿乔。”
怜奴看姜元,若是大王要伸手去拿王玺,就必须牵起冯乔的手。这不是跟当年赵肃玩的一样嘛。
大王现在……为难呢……
若是在此时牵起冯乔的手,就意味着必须封她为王后。若只为夫人,只怕冯营不会善罢干休。
他本来就是想在冯家与蒋家之间选一个王后,但……
姜元看向冯营。
伪王在蒋家与赵家的辖制下,王不似王,臣不似臣,终成笑柄。难道他也要把他的后宫、子嗣交给冯家吗?等他百年之后,不是他的儿子登上王位,而是冯家外孙登上王位吗?
姜元握紧手中的麻布,几滴泉水落在他的脸上,乍一看,竟像落泪一般。
远处的冯营看不清,误会姜元落泪了,陡然一惊!
怜奴察觉到冯营的面色不对,灵机一动,迅速说:“大王这是高兴的。”转头对冯乔施以大礼,“公主正需要像您这样的女公子陪伴。”
冯乔知道不是眼泪,但也知道无法再澄清,从她坐到大王面前起,大王就一眼也不想看她。她面如火烧,心似油煎,头渐渐垂下去,对怜奴恰到好处的话有了一丝感激,轻声道:“奴愿拜见公主。”
冯丙也觉得此时谈下去有些僵硬,可叫公主来也有些可怕,上回公主在殿上闹的那一场,冯宾回去绘声绘色学给他们听,当听到公主因为宠奴被欺就抓起大王面前的东西砸蒋彪,纵使是冯丙都不禁摇头。
只是冯乔都开口了,他也只好问怜奴:“公主何在?何不请来相见?”
冯乔只想逃开这里,刚要开口道该她去拜见公主就被怜奴使了个眼色,才想到她膝上的东西,她双手一颤,牢牢抱住,因羞耻而震颤的心重归平静。她在这里,不是因为美色,不是为了女人的幸福,而是因为她是冯家女。
姜元对怜奴道:“去请我儿前来。”他看了眼冯乔,“与冯氏淑媛相见。”
怜奴便起身出去,跑到摘星楼,却发现楼上楼下,殿门紧闭,渺无人迹。他围着楼转了一圈,想爬到二楼去,却发现所有看似可以攀登借力的地方全都打磨的极为光滑!一踩一个摔。
他只好跳下来,围着摘星楼转了半圈,找到一个徘徊在此地的女人,掏出半块饼给她,“公主哪里去了?”
云姑先把饼塞进嘴里才说:“出去了,坐车、骑马,那个很漂亮的人帮她牵着马。”
眫儿带公主出去了?
怜奴又跑到殿后,发现役者也都不见了,突然大笑起来。他站在摘星楼前看着金潞宫,喃喃道:“哎呦,公主不见了,大王要自己应付了。”怎么办?他暂时还是别回去了,免得被大王埋怨。反正大王怎么都要选一个的,不是冯乔,就是蒋丝娘。他还是更想让冯家女坐在后位上,这样,他才不用再次向蒋家人行礼。
不过……唉……
只怕不如他意了。
“还是公主聪明,跑得这么及时。”怜奴猜测起来,“难不成又是冯瑄?”
眫儿带着姜姬走的是后门,不是她进宫时走的那条路。
“走前面是为了让大王能看到。”眫儿似乎放开了,说起话来百无禁忌,“蒋三公子以前进宫来看蒋夫人,就是从后宫门进来的。”
蒋三公子……蒋淑的三弟,蒋珍?
“连后宫也可以随便进吗?”她觉得自己的三观又要不好了。
眫儿压低声,“自然不行。所以蒋三公子都是趁入夜后偷偷进来。”
“……”有什么区别?
“何况他们是兄妹,就算被大……伪王发现,也不会指责。”眫儿指着前方说,“公主,出去后可别吃惊哦。”
哦,还会卖关子?
但当真的踏出宫门,看到比进宫那天看到的人还要拥挤的街道,行色各异的人群,带着各种口音的方言,她还是震惊了。
“这里是北市。”眫儿说,上前把姜旦抱起来塞回车内,“集市上人多,小公子还是回到车里吧。”
乐城四个方向都有集市,北市因为靠近宫门,所以有最多的外国商贩聚集,宫人出宫买东西,也喜欢来北市,所以这里吃的喝的用的,什么都有。
“看,那是谁?”一个魏国商人看到从宫门出来了一行人。当头是一个骑着异国之马的女公子,为她牵马的人比晨星百花更耀眼!而这样珍贵的侍从仅仅用来牵马!看他的腿上全是灰土,简直……简直……
这个魏人抓起自己车子上最值钱的那一箱货物,冲到前面大喊道:“公主!公主!某有奇珍!愿奉给公主!”
就像冷水落入油锅,一下子好像就有无数的人向她涌来,都在喊:
“公主!某有赵国王后才有的花绢!织满百花百鸟的丝绢!”
“公主!某有美童!比公主身边这个更美!”
“公主!某有凤凰!”
前面喊的,都可以略过,最后这人让姜姬不由自主的转过头去,那人看到她转头,更叫起来“某有彩凤!”说罢,他身后有两个健奴把一个笼子高高抬起。
姜姬定睛一看,好生眼熟,仿佛在动物世界里见过,那长长的尾羽,闪着光的彩色背毛,灵巧的小脑袋转来转去,不正是锦鸡吗。
她转回来,不知该不该笑。
这些人虽然围着她呼喊,却不敢挡路,只是无数的箱子被打开,无数的东西被捧到她面前,让她既受宠若惊,又觉得有点奇怪,小声问眫儿:“公主出门是很少见的吗?”
眫儿道:“鲁国已有七十年没有公主了。”
……原来她是如此罕见。
集市上的话流传的很快,曾经做过姜武生意的一个人自己带上最贵的货物跑去堵公主,让他的一个随从去给姜武报信。
姜武听到吃了一惊:“怎么会?”他什么也顾不上,跳上马就往外跑。焦翁也拿上巨剑紧紧紧跟在后面。
大门前正有一些人在徘徊,先是看到姜武骑马跑过,又看到焦翁紧随其后,连忙追上焦翁问:“焦翁,何事?”
这些人全是当日在山坡上效忠姜元的人,只是当时他们都不知道姜元到底是谁,当知道他是鲁王后,有不少曾犯重罪的人都悄悄跑了。大官们或许会接受他们这些罪人的投效,大王抓到他们只会砍头。
剩下的人虽然仍逗留在乐城,却在几个月漫长而又看不到希望的等待中慢慢消磨掉了耐心,而在姜奔出来后,更是彻底打消了留在乐城的念头。这样的将军是来耍他们的吗?如果不是恐惧大王的威势,他们早就把姜奔给干掉了。
然后突然之间,焦翁不见了。跟着就有人说有人看到焦翁在市上召揽匠人与商人,还要给摘星公主盖行宫。
这些人听到消息后才又回来了,只是仍不敢相信,难道大王不是进宫后就把他们忘了吗?
焦翁理也不理,这些人只好厚着脸皮跟在他后面,见他是往北市跑,便有性急的人加快脚步跑过去,不一会儿就满脸兴奋的挥舞着手臂跑回来,大声喊:“公主!是公主!”
焦翁冷笑:“若是对公主不忠,何必再来?”
几人一愣,不过转念一想,不管是效忠公主还是大王,不都一样?
前面渐渐就看到了拥挤的人群,水泄不通,还有更多的人在涌上来。
焦翁却在此时才开始下黑手,先把两个跑到他面前的人给一个一剑放倒,再趁后面几个没反应过来,也一人一剑敲在头肩上,打倒在地,然后他一个人跟着姜武的马挤进人海,不见了踪影。
留下地上几人艰难的爬起来,一边咒骂焦翁,一边也呼喝着挤进去。看焦翁这样,只怕跟着公主,好处更多!
“姜姬!”姜武远远看到正缓慢从人群中穿过的姜姬,大喊一声。
姜姬正在看旁边一个赵人送上的“奇珍异果”,但怎么看怎么像椰子,“好奇特的东西,你从何处得来?”她好奇的问,现在有人跑海南去了吗?还是赵国与海南在差不多位置?
赵人忙道:“是有人送给小人的,他当着小人的面吃了一个,说此物可放置数月不坏,小人这才买下来。”这种东西他当然不会卖给赵王——万一赵王再找他要,他又找不到那人怎么办?所以他主要是卖给他国之人,这次听说鲁王继位,他就带着仅剩的十个来了,偏偏鲁王进了宫就不见出来,他都快急死了!幸好、幸好有公主啊!
这个玩意确实稀奇,主要是姜姬看到它觉得很亲切。眫儿观其神色,对那商人悄悄道:“你带着箱子,一会儿悄悄跟上来,不要被人注意。”商人眼中一亮,连忙退出人群。
眫儿拉着马继续往前走,小声跟姜姬说:“我让那人跟上来了,公主一会儿就能尝到那个果子了。”
姜姬也小声说:“会不会很贵啊?”
眫儿愣了一下,主要是他见过的人中没有嫌贵的,当然如果确实价格很离谱也不会当面担忧,背后除了那个胆敢骗蒋家人的商人就行了。
他小声说:“公主若担心此事,一会儿我去见这商人,公主不要出面就好。”这样他可以当面拒绝,也不必让公主失了面子。
这回轮到姜姬听不懂了,茫然点头,一抬头就看到姜武,她露出个笑,招手道:“大哥!”
挤在姜武身边的商人瞬间退开,个个惊疑的看着他。
姜武顾不上,先赶到姜姬身边,见她马骑得很好才松了口气,然后就埋怨起来:“怎么不叫我来接你?”他看到眫儿在牵马,也吃了一惊,看这集市上的人足有一半在看眫儿,道:“你进车里去吧,我来牵马。”
眫儿看姜姬,见她全部心神都在姜武身上,就行了一礼,上了后面的车。
姜武把她的马缰也攥在手里,微微加快速度,他看这集市上这么多人就不安,这些日子行宫那里果然有人半夜来放火推墙,都被焦翁和他发现了,焦翁杀了几人,他也杀了一个,这才没人敢再来了。
焦翁说这里需要很多守卫,姜武就发愁要去哪里找人。
这时焦翁出现,看到姜姬,行了大礼:“多谢公主赏赐。”
姜姬笑道:“何必言谢?焦翁是潇洒的人呢。”
焦翁这才放心的抬起头来,看来公主不是蒋家那样的人,说谢就以千金重谢,倒不是挟恩望报。
焦翁见公主是要去行宫,便上前接过姜姬的马缰,对姜武道:“不如快些。”他看看天色,“天快黑了。”而且后面还有那么多人跟着,大概半个北市上的商人都跟来了。
姜武点头,传话给后面的役者:“快一点!”
役者齐声应诺,“是!!”更加运足力气拉车奔跑起来。
这时突然从道边冲出几个人,远远的就对着姜姬跪下来,行五体投地大礼。
焦翁看到后就杀气腾腾的举剑冲过来,那些人又赶紧爬起来,一边招架,一边对姜姬大喊:“泗水谷也!愿跟随公主!”
“朝山胡鹿!愿侍奉公主!”
……
乱糟糟十几个人一起喊,听不太清,但姜姬却认出了好几个人,问姜武:“那不是曾经向大王献艺后归附的人吗?”怎么会在这里?又为什么向她这么说?
姜武也不知道,但他记得姜奔说这个将军好像就是要管这些“兵”的。可惜他出来后,一个都没见到。除了焦翁。
“这样不是很好吗?”姜武悄悄跟姜姬说,“他们好像是没得到赏赐就走了,一会儿你亲自赏给他们一些东西,他们就会跟着你了。”
这样的忠心……太敷衍了吧……
不过有总比没有好。姜姬摇头,说:“你给他们。我在宫中,不能常出来。由你来给,然后要多约束他们,不要白养着,多给他们找些事做,他们就会慢慢听你的话了。”


第66章 孔雀
焦翁几乎当场就要和那些人战个你死我活。还是姜姬喝止了,先把焦翁叫到身边,再让姜武去跟那些人说:现在不要闹,不如到行宫里去喝酒吃肉可好?
这几人都叫起好来。
焦翁跟在姜姬身边后倒是不像对那些人仍恨之入骨,她心中微动,看向他,见他看着姜武在笑,察觉姜姬的视线后,对她笑道:“公主果然更爱这个大哥?比起另一个,还是这个好些。”
果然不能小瞧任何一个古人。
姜姬:“焦翁也喜大哥?”
焦翁摸下巴道,“某走遍山野,是不是能一起吃肉的,一眼就能看出来。”
回忆起以前来,连她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从一开始就更喜欢姜武而不是姜奔,可能真有眼缘这回事,也可能她的直觉在那一刻替她选择了姜武。不是说女人的直觉是胜过一切的武器吗?
浩浩荡荡的来到摘星宫,大门一看就是新换的:木门。要知道现在更流行青铜大门。待往里走,小桥楼阁,皆是木造。
姜姬:“……”
一定是摘星楼的锅!她住木造楼就意味着她喜欢木造的建筑吗?知不知道这东西很怕火啊!
不过也并非全是木造,她脚下的路就是白色大理石。
“这是一个郑人送来的。”姜武说,“他送了一船石料给我。”原来这院子里的石板全都破破烂烂的,多亏那一船石料,不然这些路还没办法铺呢。
目之所及,地上全都铺了石板,快跟王宫一样了。在大道的尽头,是一座……二层楼的大殿?
“两层?!”姜姬指着说,“又盖了个两层的?”而且好像是重檐的?
姜武笑着说,“你跟我进来看就知道了!”
他抱起姜姬,像以前一样把她背进了大殿,殿内宽阔,空无一物。他说:“我跟他们说你喜欢摘星楼,他们说因此地引不来那么好的水,所以造不出摘星楼,只能造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