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另类小说上一章:听说每一颗星球都会哭泣
- 另类小说下一章:清穿日常
姜姬听得心惊,一边也奇怪难道现在房子是随便盖?地是随便占?
“没有人管吗?”难道眫儿是想陷害她?
眫儿不解:“公主想要盖园子,为什么要有人来管?”
“那如果不报我的名字呢?”姜姬说,“我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偷偷盖,以后悄悄出去玩。”
这种的也有,眫儿理解,很多贵人都有不想让人知道的事。“那就要有护卫了,不然会被人推倒的。”他说。
原来是这样。
她松了口气,现在这个世界还真是弱肉强食。强权和拳头代表一切。
眫儿给姜武找了一辆车,他就拖着一车布出去了。他看姜姬连珍贵的绫纱都随便往车上搬,心惊胆跳的上去说:“公主,若是绫纱,一匹也就够了。”一匹就足以买下人命,令强人伏首。
姜姬才知道这种半透的绫纱很珍贵,不过以现在的技术,织出半透明的布,就意味着丝线必须更细,织的更密,这么一想,确实价值千金。
……她当时用这个做车壁、车帘是不是不太好?
姜武见此就要搬下来,姜姬按住他说:“这布这么好,你出去后给焦翁,如果有对你很忠诚,你又看好的人,也可以给他们。”她让人放了四匹绫纱上去,“选定要盖房子的地方后,不要驱赶那里的人,可以给他们钱,让他们帮你盖房子。”
眫儿在旁边听着,惊讶的都说不出话。赶走那些人为什么还要给钱?让他们盖房子?他们哪里会盖房子?
“搬搬石板、木头什么的,总会需要人手的。”她道。
眫儿连忙说:“公主既让将军带上了绫纱,那只要对人说愿以一匹绫纱相酬,自然会有人愿意来为公主盖房子,又何需让那些贱人动手?”
贱人。
姜姬惊讶的看向眫儿,而眫儿并不觉得自己说的话不对,劝道:“公主三思。”
原来眫儿虽然为奴,可他的思维却是士人的思维。他理所当然的视那些平民为贱。不能指责他,这不是他的错,而是周围的环境自然而然的影响了他的观念。更不能要求一个普通人就有超出这个世界局限的思想境界。
姜姬只觉得自己又上了一课。
挥别姜姬,带着一车布,姜武出了宫门。
宫门前有人卖马卖牛,见到姜武,连忙上前,连连作揖,口称“公子”,“公子,要不要买匹马?”看他自己拖车也不敢小看,那车可是好车呢,“公子,买条牛吧,牛可以拉车。”
姜武还没被人叫过公子,一时不知道是在叫他,直到被这人两三次挡在路前,才反应过来,他刚一站住脚,周围又涌上人来,纷纷道:“公子,奴奴愿为公子拉车!”
“公子!这人的牛都拉肚子了!奴奴可为公子拉车!奴奴跑得比马还快!”
姜武一愣之下,看到竟然有人偷偷在车后去拖箱子,他抓住放在车上的矛往后捅,那人被捅到肩部,竟然叫也不叫一声,扭头就跑,洒下一串血珠子。
见他拿着长矛伤了人,根本没人在意,那个说要为他拉车的人还殷勤的用自己的袖子擦去车板上的血污,挤开其他围着箱子周围的人,抢着说:“公子!奴奴可以拉车!”
姜武更想要一匹马,扬头看那个早就被挤到外面卖马的人。那人本以为牛马昂贵,这人看到人便宜就不会再买他的马了,看到姜武看向他,立刻跳着拖着马进来,把所有人都挤开,舌灿莲花:“公子!这是良州马!难得一见啊!”
姜武见过良州马,他还骑过呢,一看就知道不是,皱眉道:“良州马比它黑,比它漂亮!”
这马是棕色,个头也不算高,他见过那蒋家人骑的良州马都是黑色或深棕、黑棕色,头小、颈长,体态矫健。
这人立刻瑟缩起来,拉着马就想要跑。没想到这人竟然见过良州马!
突然,马被另一个人拉住,那人力大,卖马的人拉不住马,被人一脚踢开,摔在地上。
焦翁道:“这是良州马被人偷了种。”他看向这卖马人身后的马群中有一匹棕红色的母马,屁股浑圆,生得美丽。
他对姜武笑道:“只怕是这人趁着有人放牧良州马时,让他的母马去偷了种,就生了这匹马。”他抬起这马的马蹄看,“长得还不错。”又掰开嘴,“牙口也轻。”
卖马人已经爬了起来,一点不生气焦翁刚才差点把他踢死,看焦翁相马,还在旁边夸道:“公子慧眼!”
焦翁把这匹马拉在手里,又去把那匹母马牵来,道:“两匹。”从怀中掏出半块金币扔在那人脚边。
卖马人扑到地上捡起金币,扑得一脸的灰,顾不上说话就先把金币塞进怀里,还想把母马背上的袋子解下来,焦翁一瞪,他的手连忙缩回来,不舍的指着布袋说:“里面是我给它们做的豆饼。”
那母马去咬卖马人的袖子,依依不舍。
卖马人摸摸它,抱住它的脖子抽噎两声,红着眼眶头也不回的跑了。跑前还不忘把牛也给牵上。
焦翁把两匹马都栓在车上,让马拉车,对姜武笑道:“你兄弟前两日来了,又回宫去了,我想你也快该出来了。”他看向车上的箱子,问:“公主可是有事吩咐你?”
姜武把车停下,打开箱子,从里面抱出一匹绫纱给焦翁,“公主让我给你的。”
焦翁双眼闪闪发亮,抱过绫纱,轻轻的来回抚摸,又怕手粗勾坏了纱,竟然脱下衣服把绫纱包裹起来,背在背上,然后一脸郑重的小声问姜武:“公主要杀谁?给某一个名字,某就将他的人头送上!”
姜武一愣,笑道:“不是,公主就是让我给你。这一路上,得你援手颇多,是谢你的。”
焦翁怔了,默默抚着背上的绫纱,沉默半晌才道:“……公主若有驱策,某若推脱,不再为人。但要某做奴仆,某做不来。”说着就要解下绫纱,姜武赶紧拦住,再三保证姜姬绝没有这个意思,焦翁才安心收下绫纱,转而更高兴了,得知姜武要盖房子,姜姬说越大越好时,他摸着下巴说:“我知道一处地方!”说罢翻身骑上那匹半血良州马,“我来领路!”
姜武跳上车,车便颠颠的跑起来了。
第60章 八点更后半章
焦翁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他出生在长山脚下,从出生起就没见过父亲,而到四岁时,才知道哪个是他的母亲。因为村子里的孩子都是一起抚养,肚子饿的时候,只要找一个女人抱住腿,没有被踢开就有吃的了。村子里所有的地方都可以睡,天冷时找间屋子钻进去,只要没被赶走就可以睡了,但他更喜欢在羊圈里抱着羊睡,羊比人更暖和。
后来他就跑了,现在回忆起来,似乎被人骗走的,但他已经记不得当初骗他离家的人是什么样了,也不知道母亲在他失踪后有没有找他。十年后他回到家乡,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他不知从何处学来的一身功夫,可能是那个把他带走的人教他的,也可能是跟不知什么人学的,这些他统统不记得了。
他也不记得自己杀过多少人,但他记得他杀的最贵的一个人。那次他收了一块金饼,只是一块金饼,他就用一筐干饼收买了一村的流民,让他们冲击那个家,他们可以想拿什么就拿什么,他趁乱冲进去,杀了那人。
只是一块金饼,就能让他杀人。
他也曾为一夜温柔杀人,为女子的一方绢帕、一缕秀发,也有为英雄豪杰的一杯酒、一碗肉,一件衣服、一双靴子、一匹良马,等等。
他喜欢这样简单的关系。所以赵家只给他吃喝,却不提要他做什么时,他就不肯为此人做事。
他本以为那个大王会请他做事,明明那些围着他的人,他都想杀了不是吗?结果竟然只是让一个小儿去杀一个女人。
杀女人的人怎么能称得上是英雄?
他抚摸着背上的绫纱。
公主也和赵家一样,只肯给他好处,却没有用他的地方吗?明明公主也有恨的人,也有想杀的人吧?
焦翁说的地方是一大片荒宅,他带着姜武进去时,里面惊惶的跑出很多流民,啪的一声,大门掉了下来。
焦翁也不驱赶,直接把车赶进了大门,门内,到处是野草,一人高的野草都能把门前的台阶淹没。
但在姜武面前的确实是很大的房子,大到让人觉得可以跟金潞宫一较高下的地步——就是房顶已经全塌了,门窗也全不见了,木制的台阶、廊柱全都倒了。
往里走也全是废墟,站在屋里阳光会从四面八方射进来,偶尔还能看到黄鼠狼从草丛间一闪而过。
马儿被放开,让它们在这里吃草。那匹小马就跟在母马身后,虽然它比母马更高大,此时却像个小孩子跟着母亲,母亲吃到甘美多汁的草就拱拱它的头,它就会过来吃。
马儿没有乱跑,只在中庭这里走来走去。
焦翁领着姜武把这家转了个遍,“某几年前来这里时,曾经这里落脚,据说几十年前这个家的人都死光了,也没有人再找来,就成了这样。”
这里靠近宫道,周围竟然没有别的人家,荒废后也没有庶民敢在此停留,所以只有流民偷偷进来,借地栖身。
姜武看了一圈,见房子很多,地方很大,几乎占了一整条街,简直不相信这里以前只住了一家人,不过如果盖了房子,当做他们在宫外的家也很好啊,他一直觉得让姜姬住在那个什么摘星里很不安。
“真能在此地盖房子吗?”他还是不安。
焦翁问:“不是公主要的吗?”他指着车上那几大箱布说,“这不就是公主给你的吗?”他过去拍着箱子说,“有这些,再造个王宫出来也不成问题!”
冯营十万火急的把冯瑄从外面喊了回来,冯瑄刚走进来,冯营就大声问他:“公主要在宫外造行宫的事你知不知道?!”
冯瑄当然不知道,不过也不妨碍他反应过来,当下摆出一副“这有什么?”的架势,“公主嫌宫中住得不舒服,要造行宫吗?”
冯营气得几乎要晕过去:“摘星楼还有什么不足的?!那是摘星楼!!别国的大王都未必能有一座摘星楼!!”
冯瑄轻声解释:“宫中少人服侍,公主觉得不便也是有的。”
冯营冷笑:“她以前也不过两个侍人服侍!一朝成了公主,竟然一楼的人都侍候不了她了吗?你不是给她送了役者吗?”
冯瑄理直气壮:“是您不许我送侍女的,只是役者而已。”
冯营叹气:“我们送了役者,蒋家才好送侍女。他们不是送了一个进去吗?”说完就更生气了,在屋里转圈:“真是……蒋淑不在,蒋家真是不成样子!”一个玩物能顶什么用?主人哪一日不喜欢了就可以送走,但侍女用惯了是没人舍得送人的。
冯瑄仰头望天,见冯营仍气得不轻,他才叹道:“公主不过一个女子,又能做什么呢?”
冯营怒道:“大王现今仍无子嗣,唯有一子就在此女身旁!此女如今声名赫赫,皆是污名!有这样的公主,别人说起鲁王又会有什么好话?!”
现在外面对大王一无所知,结果公主传出去的全都不是好名声!这样很容易就会让别人认为养出这种公主的大王更是不堪!鲁国已经有了一个负兄夺位的朝午王,正是需要一个更合衬、更能让诸国敬服的大王的时候!
冯瑄道:“既然这样,就该赶紧把冯乔送进宫,教导公主啊。”
冯宾回来后,大家一致决定教导公主的最佳人选是冯乔。首先,冯乔乃冯营之女,身份上够格;其次,教导公主的当然以女子为佳,只有品德高贵的女子才能教导公主什么是做为一个女人应该做的,什么是不应该做的,什么是应该改掉的;最后,在冯家第三代里,除了冯乔就只有冯瑄了,但他们打算让大王和公主一起学习,偏偏大王不喜冯瑄,那就只剩下冯乔了嘛。
但冯营不愿意送女进宫,这一送进去,冯乔若不能嫁给大王,那就只能在家终老了。他认为不管是教导公主还是教导大王,他去更好。
但冯家可不想得罪大王。现在蒋家内乱,似乎渐渐衰落了,大家就仿佛都在以冯家马首是瞻,现在每天到冯家拜访的人已经够多了,再得罪大王冯家就没活路了,所以一致反对冯营进宫!
第61章 冯子
现在就这么僵持着。
冯瑄却觉得转机已经出现了。虽然不知公主为什么突然想盖行宫,他已有多日不曾进宫,只因不想看那个眫儿,身为男子,却只愿身为花鸟,实在令人不齿。
想到此,冯瑄悄悄出去找了冯甲。
冯甲对公主造行宫的事倒不在意,不过听到冯瑄说冯营正气得在屋里转圈,登时大喜:“我立刻去找他!”
说完,冯甲连鞋都顾不上穿就跑去找冯营了,冯瑄偷偷溜过去,听到冯甲跟冯营一起长唬短叹,时而咒骂朝午王,若不是他倒行逆施,以姜鲜与长平公主的人品,养育出来的孩子肯定不会是这样!跟着就是哭,哭先王、哭鲁国,两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抱头痛哭。
冯瑄叫人送上酒菜,就坐在廊上,自斟自饮。一会儿童儿也过来了,坐下偷吃他面前的炖鸽,冯瑄端起盘子,不让他吃,“去里面吃。”
童儿站起来围着冯瑄转,一边生气的说:“爹又喝酒了!晚上又要给他洗衣服了!”冯营有个坏毛病,喝完酒后,睡到半夜才吐酒,为了怕被呛死,他都是坐着睡的,或者倚着什么,童儿每到这时都只能一夜不睡的守着他,等他吐完要立刻给他换衣服,再把衣服洗干净。这真的很烦人!
冯瑄叹了口气,把盘子给童儿,结果童儿一拿到就抱着跑了,冯瑄大骂道:“一只都不给我吗?”
过了一会儿,童儿笑嘻嘻的端着一篮梨子过来了,两人边吃梨子边等,一直等到天快亮时,冯甲才叹道,“现在只怕世人还未知大王,就已知公主了。”
冯营又流下泪来。
童儿躲在门外偷看,对冯瑄说:“爹爹一定是喝了一坛了!”
冯瑄也过来偷看,小声问:“怎么看出来的?”
童儿小声说:“爹又哭了呢?”
冯瑄小声问:“叔叔常哭吗?”
童儿小声说:“喝得超过一坛就会哭呢。”他回忆道,“上回哭是看到你回来了,哭自己没儿子,一边哭一边打自己呢。”
冯瑄叹气,唉……
冯甲扶着冯营的背,轻声道:“既然这样,就快让阿乔进宫吧。公主看到阿乔,当会自惭形愧的。”
冯营突然站起大叫,“对!让阿乔进宫!要让公主看看,什么才叫好女子!!”
门外,冯瑄沉默不语。
童儿已经跑去准备冯营替换的衣衫了,还让人赶紧给床榻换上旧被褥。
周围的人跑来跑去,冯瑄端起酒壶,见只剩下一点,干脆一仰而尽。到底,他们冯家还是要送个女子进去,还是免不了这样的手段。
只是现在可能是冯家等了数十年才有的机会,也是他一展抱负的机会!他不想放弃……
冯甲说过,蒋家什么时候都是倾全家之力,而冯家却总爱留一手。冯甲对他说过,“你就一定会成功吗?如果你失败了,那冯家也败了,为什么不给冯家多准备一条路呢?冯乔就算不进宫,难道这世上还有什么男人能看到她外貌下的心灵吗?让她进宫吧,这样她日后不会以冯家女入葬,而会以鲁王之后的身份归陵。你何不去问冯乔呢?”
冯瑄去见了冯乔,以一个女子的年龄而言,她应该可以做祖母了:年已双十有六。可这样的年纪却仍留在冯家,都是因为那一日,有个人当着一众女子的面放言:冯女无颜。
因为这一句话,冯家所有的女孩子都没有办法再出门了。
冯乔听冯瑄说完,只问了他一句话:“那家里是希望我去,还是不去?”
冯瑄问她:“你自己呢?是想做王后?还是不做?”
冯乔:“难道我进宫就能做王后?”
冯瑄道:“大父这么说,当是有把握。”
冯乔就不说话了,过了很长时间才说:“……我不想在家中老死。”
冯瑄就懂了。
剩下的就是说动冯营了。如果冯营是疼爱冯乔还好劝一点,只要冯乔去求一求就行了,可他偏偏是怕把冯乔嫁给大王,如果大王日后不堪,那冯家就会首当其冲,会被说是不会教女儿,王后没有劝诫大王,才致使大王如此荒唐!只要想到这样的传言,冯营都觉得自己还不如死了算了!但只怕就算死了也会从坟墓里爬出来!
一直到今天,冯营都在于大家僵持。
冯甲回房后先吞下草梗,吐出胃内的酒,然后才服药躺下。冯宾与冯丙匆匆赶来,见他倒在床上,脸红得吓人,一个急得赶紧去叫医者,一个吓得说:“那背儿那里怎么样了?背儿不擅酒啊!”
冯甲道:“虎头在那里,不必着急。”
冯丙这才放心了,两人一起逼问冯甲:“背儿真答应了?”
“他真答应了?”
冯甲缓缓点了点头,倒回枕上,长长舒了一口气,“这下,可以进宫见大王了。”
冯营手握王玺之事他是知道的,可王玺不能就这样交给大王,一旦给了大王,却无法提出合适的回报,只怕会令大王更加忧惧冯家。与其这样,何不一力将冯乔送上王后之位?这样大王也能安心,冯家也能更进一步。
冯宾转头对冯丙说:“既然这样,你就让半儿跟着阿乔一起嫁进王宫吧。”
半儿是冯丙之女,颇像冯瑄,她一落地,就成了冯丙的掌上明珠。因为家人都思念冯瑄,她便自称为半儿,立誓要做个不输男儿的女子。
冯丙发愁道:“可是半儿……”
冯宾道:“这可不是由着她任性的时候啊。”
冯丙只得回去劝半儿,父女二人对坐良久,半儿珠泪滚滚而落,却转开头不看父亲,哽咽道:“……父亲要我去,我就去。”
冯丙知道半儿的志向,半晌才道:“委屈我儿了……”
半儿抹掉脸上的泪,扬头道:“我是冯家子,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她恨道,“我绝不会像大哥一样的!”
冯瑄本是听说这件事后特意过来的,听到这句,只能在门前转身离开了。他越走越快,在心中呐喊:
他绝不是要背弃冯家才离开的!他也姓冯!也是冯家子!!
第62章 摘星
“已经造好了?”
姜武没有真的每天回宫,不过隔了四五天回来就说:房子盖好了。
盖好了?四五天,水泥都没干吧。
不对,现在没水泥。姜姬问:“用什么盖的?怎么盖的?”
然后听说那原本就是一个很大的宅子,只是外面的墙塌了,里面屋子多数都没有屋顶,水池全干了,倒是以前栽的树和花什么的,还长得很好。所以清理之后,重新修屋顶,再垒个墙,再把泉眼挖开,注入新水,再换门窗、廊柱就好了。
“那也不能这么快啊。”
“我只让他们修了最大的一间屋子。”姜武说。他觉得挑最大的那间就足够他们住了,池子清掉野草后,打开泉眼,泉水也已经把池子填满了,各处的水道也都活过来了,池底淤泥中不知藏于何时的莲子,竟然也冒出了芽。
这……好像合理了一点,但是……
姜武说:“他们说你喜欢木造的行宫,所以都是用木头造的。”
“……”这个流言是从摘星楼来的吧?
不过木料是想要就能马上拿到的吗?以现在的生产水平来说,难道不该过个一年半栽的再从深山老林里拉回来吗?她以为这房子一盖,怎么着也要半年一年,这么长时间也足够姜武用那些布料打开局面了。
你修这么快干什么!
这绝不是她计算失误。
姜武却很兴奋,他从来没做过这种事,也从来没有这么大的成就感。
那天他和焦翁到了那个荒宅后,他发现这个宅子占据了一整条街,前后左右都没有邻居,也没有人敢逗留。他觉得很像家乡,那时前后几座山都任由他们自由奔跑。现在这个王宫,就算再怎么华丽,也不是他们的家。不能让姜姬他们安心入睡,也不能让他放心。
焦翁问他想怎么造,他说:“越快越好。”
“某有办法。”焦翁说。
他们两人就驾着车,来到城门口,这里虽然没有商贩,但所有的人都要从这里进城。
城门守卫本想来驱赶他们,焦翁却把所有的箱子都打开,站在车上用最大的声音吼:“摘星公主欲建行宫!这些便是报酬!若有人以为自己能建出令摘星公主满意的行宫!就跟我来吧!!”
守卫一听摘星公主之名,就走开了,也不驱赶他们,焦翁就在那里喊了大半天,然后就有郑人前来卖货了,称听说鲁王继位,便从郑国而来,带来了精美的礼物,不知公主有没有兴趣?
焦翁便问是什么礼物,郑人说有很多,听说公主喜爱纱绢,所以带来了很多布。
焦翁便当场打开箱子,让姜武抱出一匹绫纱,当众展开,哧笑道:“可能比得上此物?”
郑人大惊,焦翁道:“这便是公主用以酬谢建屋之人的谢礼!这样的绫纱,此处还有三匹!”
郑人再也不敢说他的布精美,转而去找姜武,问他建屋可需要石料与木材?他的船刚好带着,正准备运回郑国,如果摘星公主需要,他非常愿意奉给公主。
“送给我?”姜姬瞪大眼,一个普通的郑人也要送礼给她?
姜武说:“我给了他金子的。”那个郑人倒确实要送,他追到船上,把一袋金饼扔到船上了。
姜姬松了口气。
焦翁在那里只站了半天,不但有郑人送来的打磨好的石板与木材,还有一个村的匠人跑来了,听说也是一听到有新鲁王了,就整个村子都跑来了,都觉得新王继位,肯定会盖新宫殿的!
当然,他们来了以后也好好打听了一番,大王倒是听说非常谦和仁慈,连当日流落在宫外的女人都肯让她们回宫。而住在摘星楼的公主更是声名赫赫,好华饰、好美色、好享受,而且服侍得若不合她意,便斩其双手!
匠人本来还担心,一见公主不在,来盖房子的只是一个将军,就跑来自荐了。
于是房子就这么盖起来了,而那些匠人从家乡带出来的已经造好的门板、窗户、门槛、廊柱等等,他全都买了下来。
姜姬:“……这个村子是哪里的?”好精明,有点像那个国家说要做二代身份证,就有人带着做好的二代模板上门推销——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但听起来就很厉害。
姜武说:“他们家留了个养子在这里,说是留下当公主的奴仆,如果有什么不好,可以让他修改。”当然,只盖了一座大殿,肯定还要盖别的吧,到时就可以随时叫他们来了!
“你要去看看吗?”姜武期待的问她。
姜姬还真的动心了,一时犹豫,一时又觉得就算刀斧临颈,也该有一个放松的机会。何况现在情况远不是那么严重的时候。如果……说不定出宫也可以,姜元应该不会在意。
她想了又想,终于忍不住点头,“我找到机会就出去!”她看向在不远处陪着姜旦胡闹的姜谷和姜粟两人,到时大家一起去。
姜武心满意足的回到宫外,那座荒宅已经大变样了,前面的石阶早被打扫干净,杂草都清理了,连大路上的野草都被拔掉了。门前原来篆刻着纪字的石板已经掉下来,摔成了碎片,现在也都不见了。
他走进去,听到凿石的声音。
一个壮汉正背对着他,对着一块石头凿得起劲,看到他进来,慌忙放下铁锤、铁杵,跪在地上,头贴着地说:“奴奴见过公子。”
姜武上前一把将这个壮汉抓起来,他抬起头时,才能看出他的年纪还不大。
“古石,说过很多次了,不用对我这样。”姜武转过去看那块石碑,发现刻得很大,比原来那块摔碎的还要大得多。
“怎么这么大?”他问,“这是什么字?”
古石说:“这是摘星二字,大是因为这是刻给公主的啊。”
第63章 幸与不幸
怜奴悄悄跑进金潞宫,看到茉娘只穿普通的绢衣,跪在宫殿一角,而姜元则坐在廊下,背对着茉娘,两人虽然同处一殿,却离得很远。
看到他进来,茉娘抬头看了一眼就悄悄出去了。
怜奴跑到姜元身边,小声说:“爹爹,冯营进宫了。”
姜元的手紧紧握了一下,转头说:“他一个人进来的?”
怜奴摇头:“还有一辆骡车。”
“骡车?”姜元轻轻敲击膝盖,“除了冯营还有谁?”
“还有冯丙。”怜奴说,“两人都骑着马。”他观姜元神色,眼珠一转,说:“爹爹,要不要我找人去试探一下?”
姜元笑道:“如何试探?”
怜奴笑着说,“反正儿有办法,爹只要等着就行了!”说罢不等姜元答应,就跑了出去。
姜元只是摇头笑叹,“这孩子……”
殿中无人,姜元才敢放松下来,他眉头紧皱,忐忑不安。既然冯营进宫了,那就说明冯家已经有了决定。
这些时日他们没有来催他关于国书的事,也没有只言片语,但怜奴时常偷溜出宫,据他说现在乐城已经有了很多郑人、魏人和赵人,这些人通通都是听说鲁王继位而赶来的。
他每日每夜都心焦似焚。他已经不能再等下去了!如果他再不出现,一定会引起怀疑!在经过朝午王之后,世人对鲁国的猜疑只会越来越多,如果只是怀疑他有疾还算好的,最怕的是他们怀疑王玺不在他手中,甚至可能怀疑他不是鲁王,不是姜鲜的血脉!
一旦被人怀疑身世,他就再无翻身之日了!
姜元这几日想了很多,他甚至想过请柳家的人来,到时只要纳一个柳姓女子进宫就可以了。但柳家在肃城尚可,在莲花台可说不上话啊……
他想了一个又一个办法想绕开蒋家与冯家,却又无奈的一个又一个推翻。现在支撑着他还安稳的坐着的唯一信念就是比起他流落在荒野、连父母家承都不敢坦白的时候,此刻他已经身在莲花台上了。
此时殿外不远处传来马的嘶鸣声和人的尖叫声,怜奴办到了吧?
那就还有一点时间。
他叫道:“茉娘。”
茉娘在侧殿听到呼唤声,心里一抖,壮着胆子进去,跪在离姜元很远的地方,“大王呼奴?”
“过来。”姜元对她温柔道。
茉娘试探的抬起头,看到姜元的脸,那眉目间尽是温柔与疼爱,她突然被触动了!
见多了男人看她的眼神,茉娘能够清楚的分清男人此时想要对她做什么。一直以来大王都对她不假辞色,现在却如此温柔……
她试探着走近,坐到姜元身边,慢慢倚在他身上。
姜元伸臂抱住她,轻声说:“你当真愿意和你姐姐一起服侍我?”
茉娘连忙抬起头,用尽全部的真诚、殷切的说:“愿意!愿意!”
姜元审视着她:“不是骗我?”
茉娘退后,跪下,头紧紧贴着地面,像个奴仆一样,“奴奴真的想服侍大王!想一生一世都和大王在一起!”
姜元宽大、温暖的手放在她的肩头,把她扶了起来,眼中仍有一丝怀疑:“你不嫌我老吗?”
茉娘花一般的容颜衬着旁边他发黄、粗糙的手指,简直像泥土污了白玉。
姜元收回手。
茉娘把他的手拉过来,放在她的脖子上,她扬起细白的脖颈,拉开领口,连胸膛都坦露出来,泪珠滚滚的说:“奴奴出生后不久,母亲就去世了。奴奴从小貌美,才被夫人带在身边养育,就是看在奴奴的这张脸日后能为姐姐、为蒋家出力。奴奴连话都不会说的时候就学舞,就算在地板上摔倒一千次、一万次,没有练好舞就连水也不能喝一口。奴奴从小穿着最漂亮的衣裳、戴着最美的花,可奴奴没有一天不害怕。”
她漂亮的眼睛里透出哀凄又木然的光,她能接受自己的命运,可她还是会害怕。
“奴奴想进宫,想服侍大王。”她爬到姜元身边,仰起头,“奴奴不想落到别的地方去,只有这里,奴奴在这里,才能活得下去。”她的美貌,只有王宫才能珍藏。
姜元轻轻抚过她美丽无暇的脸,微笑道:“既然这样,你这就传信回去,让蒋彪把你姐姐带来吧。”
茉娘愣了一下,看姜元竟然不是开玩笑,慌忙站起来,没头苍蝇一样先往殿外跑,又突然刹住脚,再往回跑,从侧殿殿门出去了。
姜元看着手心中沾上的泪水,甩了一下。
茉娘弯下腰,沿着水道旁边的栏杆走,突然远处传来人声,其中更有怜奴的声音,她赶紧趴在地上,往一边爬走了。
她看到怜奴跑了,还有很多浑身脏污的女人,头发打着结,赤着脚,有的甚至没了上衣或裙子,她们有的被人按在地上还在往嘴里塞饼,有的饼都顾不上捡的跑了。
那边有一辆车停着,马翻倒在地,哀哀而鸣。车内有两个女人正在出来,头发和衣服都是乱糟糟的,旁边还有两个骑马的人,其中一个身着紫衣。
茉娘倒抽一口冷气,顾不上会被发现,站起来飞快的跑了,隐隐听到身后有人在喊:“那边还有一个!!”
“算了!不要追了!”冯丙喝住侍卫,看着冯乔和冯半儿,两人离开家时收拾得整整齐齐,现在这样可不能面见大王,他叹了口气,试探的问冯营:“要不要找个地方让她们收拾一下?”
冯营:“你想让她们去哪里收拾?摘星楼?”
冯丙还没来得及说话,冯营就冷哼道:“见到那个公主,万一她不喜阿乔和半子怎么办?”
虽然冯丙也算见过公主,可当初的印象是一个不说话、乖乖巧巧、安静的孩子,不过主意确实很大,冯瑄对她更是百般夸赞,称其远胜其父。这样年幼而聪慧的孩子,都很难骗,他们自持聪慧,有时连大人也不放在眼里——就像当年的冯瑄,还有他的半子。如果说当时在山坡上,她还没有关于自己身份的自觉,现在回到莲花台后,不过月余就要自己建行宫来享乐,肆无忌惮,如果她猜道冯乔是来做什么的,肯定不会高兴,万一她蛮横起来,说不定大王也会顺水推舟。
冯丙不会小看这个公主,别看她年幼,再小的孩子也知道争夺父母,只看她一直把那个男孩关在摘星楼,不让他见大王,就知道她就像朝阳公主一样,是要养一个“听话”的弟弟的。
冯丙打消了念头。
半子走到水道前,临水照影,见头发上和脸上都有灰土,就蹲下来,掬起水清洗头发和脸,她还招呼冯乔,“姐姐快来。”
冯乔远比半子大得多,小时候半子因为常在冯乔屋里玩耍,很长一段时间都把冯乔和母亲给搞混了,过年时如果冯乔和冯丙之妻坐在一起,半子就会分不清哪个是妈妈,常常在冯乔的桌上吃两口,转头去母亲的桌上要吃的,母亲逗她:“我是谁?”
半子答:“娘。”
母亲再指着冯乔问:“这是谁?”
半子转头看冯乔,再看母亲,再看冯乔,迟疑半天喊:“娘……?”
众人皆笑。
待到大了以后,半子知道冯乔不是母亲,而是堂姐时,对她的亲密不减,却更加坚定了要像个男儿一样活着!绝不做任人宰割的女子!
冯乔施施而行,立在半子身后,裙摆纹丝不动,微微低头,无奈的笑着唤了一声,“半子。”
半子甩甩手,“好嘛。”站起来,把沾染的手帕递给冯乔,“姐姐擦一擦吧。”
冯营和冯丙在不远处看着,二人都微笑了起来。冯营胸中涌起自豪感,冯丙也放了心,道:“我们就等一等她们吧。”
怜奴守在不远处的隐藏着,看到他们被拖慢了,悄悄跑回金潞宫,见姜元还坐在原地,过去小声说:“冯营把冯乔带来了。”
姜元笑道:“你怎么知道是冯乔?”冯乔最后一次出门时才十二岁,之后十几年未出门,怜奴出生后就该见不到她才对。
怜奴撇撇嘴,“和冯营长得一样,这么长的脸……”他拉住下巴,又用两根食指按在眼尾往下拖,翻着白眼说:“眼睛这样。”
姜元失笑。
怜奴道:“一看就知道。还有个女子,不知是谁,应该也是冯家女子。说不定是冯丙的女儿,今天他也来了。”
他看了眼姜元,嘻笑道:“爹爹,看来冯营今日是来荐美的。”他看向刚才茉娘坐的地方,笑了一下说:“只怕一进来就要自惭形愧的退出去了呢。”
姜元轻轻拍了下他的脑袋。
怜奴住了嘴,却在心里想:殿中的那个“美”去了哪儿呢?
听说行宫已经建好了,姜姬就忍不住的想怎么才能出去?什么时候才能住一住呢?她又去看姜谷和姜粟,如果让她们出去的话,想必不会像在宫中这样当奴仆,也比较安全……
她摇摇头,还是不能放松。离开她以后,万一姜元还想杀人呢?陶氏没了,其他人也是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到他们家的,而姜姬又是什么时候成了他们的家人的,还有姜旦是什么时候出生的。就算姜旦这个可以说成是姜元之前见过陶氏,与她生了孩子才会回头找回来,但关于她的身世,姜元是无论如何也编不圆的。
无非因为姜谷、姜粟、姜武、姜奔四人都是奴仆,他们说的话没人信而已。
上回眫儿对她说,因为他是奴仆,所以不会有人相信他会弹琴,他说的那么理直气壮,她也明白了一件事,在这个世界对身份低的人有着根深蒂固的偏见:士人认为他们天生就是愚昧的、低下的,他们说的话可以轻而易举的被推翻,因为他们不会具备高贵的美德,他们当然不会有什么才能,不可能学会高明灵巧的技艺,不会懂得知识,不会……他们什么也不会,什么也没有,这就是庶民。
成为士人的奴仆,虽然过得好一点,但对他们的观感是不会变的。所以哪怕眫儿长得那么好,听说他的弹琴也是自己偷偷学的,他会的任何一样东西,都是偷学来的,他这么聪明,却不会有任何人承认他的聪明。
甚至连眫儿自己都没有自觉,他说起不会有人相信他会弹琴时,是那么平静。
这才是姜谷他们能逃过一劫的原因吧。
可就算这么告诉自己,她还是不敢让姜谷他们离开视线。
还有姜旦。
姜元和王宫中的人对姜旦的忽视已经不容她欺骗自己了,他们的确不打算承认姜旦的身份。如果陶氏还活着,她可能不会如此坚持,但陶氏死了,死在姜元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