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想挣脱他的双臂,拒绝他的轻薄,然而我非常清楚,我不能、也无力挣脱,假如惹恼了他,唐抒阳将有危险,心中的如意算盘也将无法顺利进行。

“本王”,变成“我”,仅是一面之缘,他便要我成为他的女人,呵,隆庆王当真对我用情深不可测?不明白!真的很不明白!

隆庆王目光灼烫,仿佛全身的血液涌动不息;我浑身冰冷,任凭他深情款款地吻着我披散的乌发,任凭他烫人的掌心抚摸着我的后背:“跟我回洛都,成为我的隆庆王妃,好不好?嗯?”

冰冷一笑,我冷漠地拒绝:“我——恨——你!”

隆庆王身子一僵,抖动着放开我,眉梢飞掠起浓密的失望之色,须臾,黑眸中兴起一抹炯色:“我即刻下令封刀!”

 

烟花慢 蝶恋花(3)

 

我愤恨地挣开他的双臂,讽刺道:“你以为下令封刀,我便不会恨你了吗?”凶猛的仇恨犹如洪水决堤,瞬间将我淹没,我恨不得那凌厉的目光是一把利刃,插入他的心口,一刀了结他的性命,“我的爹爹、哥哥、嫂嫂,我的亲人朋友,都是你害死的,你的两只手、你全身上下都沾满了他们的热血,我恨不得一刀杀了你!要我成为你的女人,除非——我——死——了!”

隆庆王按住我的双肩,嗓音痛楚而低迷:“你在发抖!”他哀叹一声,黑眸中流泻出一缕缕的凄痛,“你当真如此恨我?”

切齿的声音从咽喉深处挤出来,绝烈的仇恨自四肢百骸迸发而出:“是!我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

他的眼睛疲惫地闭了一下,脸色归复为平静无波的湖面,语声无澜:“那么,如何你才会不恨我?”

“你永远等不到那一天!”我冰冷地看着他,眼眸一眨不眨。

他冷静地凝视着我,目光寒意迫人:“好!太好了!”蓦的,他仰天狂笑,狂烈的笑声几乎震碎我的心脉;忽然,他探手勾住我的腰肢,捏住我的下颌,眼眸锋锐得刺人,隐隐流露出切切情愫,“往后不许这么看着我!我知道你恨我,可是,你仇恨的目光如此清醇而魅惑,我的忍耐力非常有限,你再这么盯着我,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儿!”

我震惊地看着他,脑子里轰然作响。他轻轻地放开我,肃然转身背对着我,冷冷道:“你可以走了!”

那冷冷的语声之中,怆然暗惊,压抑着太多的情绪,期盼,思念,凄痛,悲凉…然而,与我无关,在我心中,只有无边无际的仇恨。我讥讽道:“相信隆庆王不会忘记对我说过的话!也请你代我好好照顾我的姑奶奶!”

话毕,我藐然地转身出帐。刺辣的阳光迎面扑来,热浪滚滚,烘得我脸颊发烫;我眯起眼睛,似有一道黑影朝我走过来,掠起一股肃杀之气。

唐抒阳扣住我的手腕,一言不发地拉着我迅速离开营场,步履迅捷而平稳,我却感受到,平稳中似有仓惶,仿佛后面是紧追不舍地洪水猛兽。

心中纠结着隆庆王的话语:你仇恨的目光如此清醇而魅惑。呵,我不明白,我的眼睛、究竟有何特殊之处?娘亲时常哀叹我的眼睛与她一模一样,且告诫着我不能直直地看着男子。

西宁怀宇说:你的眸光明媚可勾人心魄,妩媚可颠倒众生。如今,隆庆王也告诫我:不许这么看着他。

脑中一抹光亮骤然闪过,我似乎时常直勾勾地看人,虽是平静而无辜、不带任何魅人的意念,他们却说是魅惑、勾人心魄、颠倒众生,为何会这样呢?

我转首望去,赫然看见,帅帐前方,站立着一个墨蓝色甲胄的身影,远远地望着我,威武的气度自由挥洒。阳光下,铁甲闪闪发光,他仿佛一尊金人,散发出冰冷的芒色。

而唐抒阳的手臂,轻搂着我的侧腰,仿佛在对隆庆王宣告:她是我的女人!

走到安全之地,他放开我,却又忽然将我搂在胸前,紧致的力度令我鼻端酸涩、心中暖暖:“我听见他的狂笑,他跟你说了什么?”

我静静地伏在他的肩窝,只觉他的心口猛烈地跳动,有力而慌乱;我轻笑出声,淡淡道:“他答应我封刀。”我抬首直勾勾地望他,酸热的泪意涌上眉心,“他跟我说:你仇恨的目光如此清醇而魅惑,我的忍耐力非常有限,你再这么盯着我,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儿!”

 

烟花慢 蝶恋花(4)

 

唐抒阳的脸色蓦然冷峻,眸中怒火升腾,一瞬间又冷寂下来,兴起一抹凉凉的嘲弄:“他的忍耐力非常有限,我的忍耐力——更加有限!”

他俯身下来,罩住我的双唇,婉转缠绵。一川阳光,满城荒凉,只余废墟之上的片刻旖旎;方才的惊心动魄与生死搏斗,悉数融化于两人的动情与晕眩之中,仿佛要印证:我们仍然好好活着。

我勾上他的脖颈,沦陷于他的狂热与温柔,脑中异常清晰:原来,对于世间的男子,我的目光、真的是一种极致的魅惑!

******

隆庆王没有食言,立即下令封刀,以安民牌遍告城中百姓:屠城即刻结束。且命令兴兵清理积尸,堆积成高高的尸山,再行焚烧。整整两天,城中到处都在焚烧尸体,腐臭与焚焦的气味弥漫在上空,凝结成一层厚厚的烟雾,令人作呕欲吐。

十余万生灵,朝夕之间惨死兴兵长矛、刀下,天地为之震动,鬼神为之呜咽!兴军恶行,人神共愤。

扬州城经此大劫,风流散尽,繁华永逝,仿佛一具腐烂、污秽的尸体,五脏六腑溃烂成糜。城中来往的人,焦头烂额,断臂折腿,刀痕遍体,血渍淋漓,脸上的血块仿佛一行行的蜡烛可怖,活像窜狱的冤魂。

瘟疫开始蔓延,屠城中侥幸存留下来的百姓再次面临着极大的恐慌。二哥、三哥的女儿皆在瘟疫中夭折,仅余大哥的小儿子端木远。而三哥,早于初四夜里得知三嫂的死讯之后,神智失常,痴傻疯癫,谁也不认识。

盛夏的扬州城,天连衰草,烟霭纷纷,断人心肠;灯火已黄昏,孤鸦万点,高城望断,最是伤情处。

凌璇、凌萱自是住在端木府,凌萱一心一意地照顾着叶思涵,寸步不离;陆府已经灰飞烟灭,陆舒意与西宁怀宇理当住下。

而“烟花慢”酒楼残损不大,绛雪与花媚儿回到酒楼、重新修葺,唐抒阳也跟随她们回到酒楼。他没有跟我解释,我也没有问,只当作是他的习惯了——他向来与绛雪寸步不离的。

初八这日,他离开之时,我坐在风亭的石凳上,聆听着风铃声声,清脆的撩拨着我的心底,那根丝弦扯得紧紧的。

弦月高悬,清辉弄影,冰冷地望我。“烟雨流云”之外,惨绿愁红,枯枝败叶零乱地洒落空阶。假若爹爹见之,定是有所欣慰的吧,毕竟,扬州城唯一保存下来的园林,只有端木府瘦兮湖了。

我孑然一身站在修竹下,夜风破暖,孤瘦修竹风摇生动,似是故人来,无限凄凉;风过处,惊起竹叶簌簌而落,怆然心惊。

爹爹,三哥疯癫、失常,如今只剩阿漫和远儿…爹爹放心,阿漫一定会好好地活下去…

昏红的灯笼远远传来暗渺的灯火,突然,一抹拉得长长的黑影无声无息地漫移在我跟前的地上,我心口一震,僵直了身子,后背冷汗直下…一只粗粝的大手迅捷地蒙住我的口鼻,搂住我的身子,不一会儿,气息滞涩,黑暗袭来,我再无知觉…

悠然转醒,发觉自己躺在一张简易的床榻上,烛火幽暗,照亮了一方布置粗犷的营帐。前方的案几上坐着一个黑衣人,背对着我,自斟自饮。

心头一紧,营帐?莫非是隆庆王?

 

烟花慢 蝶恋花(5)

 

一声脆响,他搁下酒杯,站起身,展露出高挺的身量、宽阔的肩背;怦然心跳,我赶紧闭上眼睛,只听见一阵极为轻微的脚步声,复又平静,我张开一丝缝儿,昏暗的火光下,他脱下黑衣,换上一身纯白寝衣。

披上寝衣的瞬间,我看见,他的肩背,他的削腰,他的双腿,他的古铜肤色,他的健昂肌体,无处不是男人的极致诱惑,无处不是女人的深度迷恋。而他的后背上,从左肩到右侧腰,斜斜地横亘着一道长长的伤痕,晕红的火光之下,泛出幽然而可怖的光。

心口猛烈地跳动,我的脸颊腾的火烧,定是红抹凝腮了。在他转身走来之际,我轻轻闭上眼睛,放松全身,均匀气息。

隆庆王蹲在床沿,浓烈的酒气与温热的气息轻烟一般袅袅地扑面而来,薰得我气息急促。此时此刻,天地归于澄澈、静寂,时光停滞…他抓我来此,究竟为何?

他长久地凝视着我,终于,轻叹一声,伸手抚上我的脸庞,指腹滑过下颌、腮边、眼睫、娥眉、前额,顺着鼻梁滑到唇瓣,缓缓的,柔柔的…我极力克制着心底的惊慌与潮涌,还有…那不共戴天的仇恨!

我恨他,我相信我会杀了他!然而,我亦相信他对我的深情,即便我并不知晓他究竟喜欢我什么。所谓情到深处,天地无色,神魂颠倒,一切不由自己。

“这一生,我从未想过你会原谅我,”隆庆王轻冷一笑,竟是如此苦涩,“我只希望,你能理解、能明白我是多么想要你!我是我们兴族战无不胜的战神,很多女人拜倒在我的脚下,是的,我有过很多女人,可是,在我眼里,他们就像娇艳的花儿,冷风一吹,便萎谢、零落,一无是处。你不一样,跟她们完全不一样…我只想要你,即便战神死去,即便是我所拥有的一切都将失去,我也毫不在乎…”

他絮絮诉说,语声含情、黯然销魂,嗓音苍哑,仿佛柔肠已断、心魂已灭;我暗暗心惊,孰料他竟是如此用情至深,不由得心下怅然。

他握住我的手,轻轻揉搓:“你要恨,便一直恨下去吧!今夜,就让我们成为真正的夫妻。”

起身的轻响,脚步的声响…我骤然坐起身子,断然喝道:“不可吹灭烛火!”

隆庆王讶然地转身,幽暗光芒闪烁的脸上略有尴尬:“你醒了?”他走过来,坐在床沿上,粗犷而豪迈的脸容晕然有光,“你…听见了?”

我点点头,惊讶于他憔悴的容颜。两三日前,隆庆王容光焕发、威风凛凛,此时,粗短的胡茬堆满下颚,眼眸中红丝萦绕,容光愁损萎顿,仿佛三日三夜不眠不休的光景。

他是为我而消瘦而憔悴吗?他的眼底、是苦涩而相思的,他的神色、是破碎而激跃的…

“怎么这么看我?”他轻声问道,黑发散落,凌乱地垂于脸颊两侧,白衣素服,犹显伟岸而孤漠。

我低垂了眸光,脸腮微热,讷讷道:“没什么…”

“成为我的女人,好不好?”

我抬首看他,他言辞恳切,容颜萧肃,眸光惨淡,层层叠叠的、是无限的期盼与深沉的情怀。我平静地摇头拒绝,惨淡一笑。

他迅捷地搂过我的身子,将我压向他坚实的胸膛,心痛得目光颤抖、神思凄迷:“你当真不愿意?你喜欢唐抒阳?”

冷眸一勾,我迎上他炽热如火的怒眸,铿锵道:“我知道,我无法反抗你。然而,假若你真的强迫我,你将永远得不到我的心!”

 

烟花慢 蝶恋花(6)

 

隆庆王浓眉飞扬,激动道:“你是说…往后,你有可能不再恨我?是不是?”

我转移目光,冷冷道:“往后的事,谁也无法预料。”

呵,只要保得一朝一夕,以他对我的深情厚意为赌注,欺骗他,耍弄他,我便是这般冷血、残忍——我从未忘记心中的仇恨。

他一手揽着我的身子,一手抬起我的下颌,目光犀利而幽深,微笑道:“你的姑奶奶神思恍惚,时常胡言乱语,本王命人明日将她送到洛都诊治,你看可好?”

我深深地审视着他,滚圆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心中十分明了,他是以此威胁我、要我向他妥协。我坐直身子,挡开他的手,翠眉一横,不屑道:“隆庆王有何见教,不妨直言。”

隆庆王红光满面,眸底兴起一抹赞赏之色:“今夜邀你前来,便是为了这事。你的姑奶奶年事已高,怕是不堪千里奔波,这样吧,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情,世上便只有一个胡言乱语的老太太,至于扬州小朝廷的太皇太后,七月初一,火烧行宫之时,葬身火海,已成焦土。”

那日一见到我,即刻下令封刀,命令兴兵清理堆尸,轻易放过姑奶奶,他待我、终究只为一个字:情。然而,他提出的条件不能轻易答应,即使很诱人。我斜睨着他,冷嗤一笑道:“答应你什么?”

他的眸光情丝如缕、夺人心魄,沉声道:“陪我三日。”

我一愣,不料他要我答应的,竟是如此简单!我犹疑地盯着他,心底万分悲哀:“我答应,只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见他眸中光亮熠熠,我冷唇一勾,坚决而语:“不可强迫我任何事情。”

他豪迈一笑,爽快应允:“好!”

答应他,是无可奈何、亦是必需。姑奶奶终究是我自小敬佩、孺慕的亲人,不能弃她而去。这是牺牲吗?或许是吧。是可耻的吗?或许可耻。

然而,我无法理会那么多了,纵然叶思涵、西宁怀宇将会看轻我,纵然陆舒意、凌璇、凌萱将会鄙视我,纵然唐抒阳误会我、恼恨我,纵然所有人都不理解我,只要我无愧于心,便是心安理得。

******

翌日一早,我修书一封,隆庆王派人送到端木府、交予叶思涵,便与我策马驰骋、行出郊外。

隆庆王按缰执辔,骏马缓缓而行:“今晚,我们便在郊外过一宿,好不?”

我点头答应:“好啊!”

隆庆王坐骑名唤“雪光”,乃千里名驹,通身如雪,神骏健昂,驰骋之间如惊电、如疾光、仿佛踏风行云。我猛地一记鞭子,“雪光”迅若闪电的扬蹄驰骋,衣袂翻飞,长发飘荡,两边的绿云浓荫急速地飞掠而过,不一会儿便来到西郊的一处密林。

郊外上空再无浓重不散的腐臭气味、焚烧气息,呼啸的长风中混杂着清新的草香、花香,令人心神一震,直想堕入蓝天碧草的怀抱。

林木繁茂,浓荫遍地,林间阳光明媚盛开,一束束的光流轻盈地舞动。牵着骏马缓缓而行,满目深绿,萦绕周身的,是阳光的焦香,陶然欲醉。

清脆的声音响在耳畔,年少的时光叠现在眼底,心底一涩,我幽缓道:“小时候,时常跟着哥哥到郊外玩耍,一眨眼,我已是大姑娘了,而哥哥…却…”

他停下步伐,歉疚地看着我,眸底堆积着深深的悔恨:“对不起…假如我知道你在扬州,我一定不会下令屠城。”

我慨然长叹,黑睫微卷,一滴珠泪莹莹光转,泫然欲泣:“说什么都没用了…我的亲人一个个地在我眼前惨死…每个夜晚,我都会梦见他们悲惨、可怖的模样…”

 

烟花慢 蝶恋花(7)

 

蓦的,银白的光芒一闪而过,一滴温热的水滴轻轻地飞溅在我的脸上——我惊悚地瞪大双眼,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只鲜血淋漓的手掌,小指飞落在地,只余一个平整的伤口,汩汩地冒血。

他脸色冷凝,朗声道:“一只手指并不能洗刷我对你造成的伤害,只想表达我对你的歉意。”

呵,他的诚意,我自能明白,然而,他所犯下的滔天罪孽、对我造成的伤害,饶是如此,他也无法抹去我心底的悲痛。我怅然一叹:“你这是何苦呢?”我漠然朝前走去,极目望远,“既然今儿外出游玩,所有的羁绊都抛弃吧!”

前方是一片绿茵茵的草丛,各色野花散漫绿草之上,娇红脆黄迎风而立,流萤飞舞,彩蝶飘飞,烂漫况味沁人心脾。

我漫步而去,留连野草花丛,任凭蝶舞萤飞、萦绕左右。年少的纯情时光一幕幕地叠现眼底,三哥的调皮捣蛋,表哥的温柔呵护,而如今,俱已成灰。冰冷的恨意自脚底升腾而起,侵入心底,眼底恍然有泪光涌出…

五指绞缠,骄阳底下,我抬眸望去,琉璃如透的阳光下,一马一人洁白如雪、黑色如墨,静好如流光。隆庆王长身而立、呆呆地望着我,一身墨色衣袍,广袖孤清,袍角低回,散发出慑人的气度。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耀眼的阳光将他的脸膛照得恍如神明。他是兴族战无不胜的战神,却是中原南人的恶魔,满手血腥,满身杀戮,罪孽罄竹难书…

我走到他跟前,倏然发现他下垂的手指仍自不停地滴血,而他毫无所觉。

我低叹一声,抽出丝帕将他的伤口裹好,只觉他磅礴而灼热的目光将我笼罩,比阳光更加炙热。

“方才…我仿佛看见了一个仙女,我们兴族圣女湖传说中的仙女。”他低幽道,好似大男孩般的腼腆,“这身裳裙很美丽,仿佛翩翩起舞的飞雪,又像满树梨花开…”

这是昨日的衣裳,羽白色穿枝疏影琼香滑丝长裙,轻若羽毛,影似轻烟,暗香如兰,是去年夏时二哥从浙州带回来的丝缎,便做了这一袭长裙。二哥,二哥…

我颔首下去,娥眉暗自绞结,沉思道:“隆庆王何时率军北上洛都?”

“不要叫我‘隆庆王’,好么?嗯…叫我‘阿雷’吧。”隆庆王脉脉地凝视着我,伸手拂开我鬓边流垂的发丝,“暂时不会北上,前两日刚接到陛下密旨。”

思及唐抒阳说过的洛都兴朝局势,假若隆庆王十二万大军果真陷于江南,兴朝便岌岌可危…平复着心底涌起的丝丝惊喜,我凝眉道:“哦?那你要留在扬州了?”

他抬首望天,刚毅的唇边流溢出一丝苦涩,怅惘道:“三日后便会离开扬州,拔营南下。”

“南下?”我故作惊奇道,旋即随意猜测,“你还要南下攻城?是浙州么?”

他点点头,忽而无限期待地盯着我,:“假如没有遇见你,我会毫不犹豫地率军南下,可是,我…行军打仗,好似一夜之间,丧失了所有的兴趣。在我以往三十多年的日子里,我唯一的信念便是驰骋沙场,攻下一座又一座的城池,而今,这个信念,被另一个信念取代,你知道是什么吗?”

他勾起我的下颌,深眸熠熠:“见到你之前,我梦想着要找到你,如今,我要得到你的真心!”

 

烟花慢 蝶恋花(8)

 

皎皎夜空,繁星璀璨,孤月一轮;秦扬河岸边,黑衣白绡俪俪成双。秦扬河潺潺流淌,从西至东、滟滟波光澄澈千万里,江天一色无纤尘。

隆庆王轻轻地搂着我,笑意横生:“假如往后每日能与你闲坐夜空之下,望月清谈,此生无憾矣!等我北上洛都,禀明陛下,我便陪你放远江湖、游历四方,穿越江南杏花烟雨,行走西北茫茫草原,奔跑东南浩瀚大海,我想呢,在海滨盖一栋小木屋,跟渔民一样过日子,枕着海涛声声入眠,迎着灿烂霞光开始每一日,夜里坐在沙滩上吹海风、看星星,你喜欢吗?”

不觉失笑,堂堂隆庆王,心思竟比我单纯。且说如今天下形势变幻莫测、乱世风云民生疾苦,安得一个世外桃源?再者,他与我横亘着此生此世无法消弭的仇恨,怎有可能与他携手江湖?

他也并非愚人,只是心怀无稽之美梦,然而,他形容欢悦,我竟是不忍直言,唯有苦涩道:“你觉得有可能吗?”

月华如练,闲潭落花,飘落的声响令人心颤。他仰天一笑,豪迈道:“这世上的事儿,对我来说,没有什么不可能!”

我暗讽道:“隆庆王天纵英明,铁蹄劲旅所向披靡,朝堂功业煌煌煊天,自然心想事成。”

“竟敢取笑本王!”隆庆王奸诈地笑道,勾搂住我的脖颈——他的深眸近在咫尺,灿若星辰,墨如苍穹,广袤深远,仿佛我一失神,便会堕入那无底的沉沦。

脸颊发烫,我推开他,抱住曲起的双腿,诚恳道:“不是取笑,而是事实。只不过,有一样东西,人力不可为之。那…便是人心。”

他感慨一叹,意有所指道:“暂时得不到,并不表示永远得不到,你说是么?”

他神采飞扬地侧首看我,似笑非笑的模样别有一番不羁的风流劲儿。

斜月渐沉,想来已是丑时。夜风轻拂,片片飞花弄晚,河面流萤弄风,身后林梢摇曳。深宵风月,一切莫不靖好。怎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又怎奈欢娱渐随流水,今夜良辰,仅仅是美景而已。

假若他不是隆庆王,我亦不是端木情,他仍然不是我的良人,今生,他都不会是我的良人。只因,早已心有所属。

我遥望沉沉斜月,劝道:“其实,世间风华绝代的女子何其多,你何不放宽胸怀呢?相信还有比我更好的女子与隆庆王相匹配。”

隆庆王慨然道:“你说的很对,世间的女子很多,在我眼里,她们远远不及眼前的一个。”他的颊边浮现一溜儿平静的笑意,语声倏然平静:“那晚,我把匕首架在你的脖颈上,你却丝毫不惧,镇定地与我周旋,且将锦卫军引开,帮我脱身。知道么?当时我已受伤,如不是你引开追兵,我根本就逃不出龙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