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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是第一次见她,我还想问你呢!”唐抒阳失声笑道,旋而仿似眷恋地看着我:“好了,我必须走了。”
我还是想要知道:“可是…”
他欺身上前,蓦然吻住我的双唇,掠走了我全部的言语。短促而热烈的吮吸之后,他神采奕奕地看着我,淡淡地笑着,眼中是满足而柔和的笑意,复又在我轻颤的眉心落下轻轻的一吻,旋即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我怔忪地看着消失于晨雾中的玄色背影,眼中皆是他挺拔、傲岸的身影,好一会儿才恍然回神,却丝毫不觉,此次幽会饮酒,他在我心中的印象,全然改观。
注①:孙光宪《思帝乡》,抒写女子欲忘情却愁肠百结,运笔清健,表现深闺情致,一波三折,愁苦难言。
注②: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出自王粲《七哀诗》。
注③:出自柳永《雨霖铃》。
烟花慢 望江南(1)
自那日之后,太皇太后便时常在梦中念念有词,却只有一个字,据贴身侍候的宫娥道,似乎是“敏”字,或者是“米”,究竟是什么,无从得知。
仍然想问问唐抒阳,然而,翌日他即离开扬州。三日后,表哥叶思涵与西宁怀宇亦离开扬州。陆舒意来行宫看望我时,说两人一起前往浙州,却不说所为何事。
表哥与西宁怀宇为何在这风声鹤唳之际离开扬州呢?西宁怀宇就如此忍心再一次置妻子的安危于不顾?
我想不明白,也不敢与陆舒意直说。
六月十五日,隆庆王驱兵毫州,上官豫在激战中不幸战死。却有谣言传来,上官将军并不是死于战场,而是为四镇中的某两镇陷害而死的,而这都是在唐容一峰与马贼的授意之下进行的,因此,上官将军实是被唐容一峰与马贼一党戕害。
一时之间,扬州城流言蜚语绵绵不绝,上官将军麾下留守扬州的五万将士,群情激愤,大骂小朝廷白痴皇帝愚蠢无能,奸佞当道,几名大将愤而率军离扬,逃往东南沿海。而五万将士的撤离,无疑给予扬州一记猛力的当头棒喝。假若上官将军不死,或许,扬州小朝廷还可留存多些时日,扬州仍然是江南富庶之地…
隆庆王大军继续南下,势如破竹,沿途州县望风归附。扬州城内人心惶惶,高门大户、平民百姓纷纷收拾细软躲到乡下去了,然而,大多城民舍不得扬州的风流繁华,扬言:兴军一定不会渡江的。
朝中多次商议抵御兴军之策,无奈上官将军已死,朝中已无良将。忽有人提出,征调各地宗室藩王之师,然而,征调公文发放到各地,竟无一人回应。
六月二十一日,隆庆王大军占领徐州,二十五日,泗州守将降兴,二十六日,隆庆王大军渡淮。
六月二十九日,隆庆王大军于扬州城外二十里处列营,兵临城下。
江北四镇因拥立有功,拥兵自重,互相矛盾,早于五月,四镇之间已展开一场激烈的战争。上官将军督镇四镇,无力节制,统共十二万雄兵,兴军南侵之际,已经损耗一半。隆庆王大军一到,四镇不是望风归附,便是携带细软逃跑。对于扬州城,无异于致命一击。
扬州周边驻军不入扬州守城,反而纷纷投降,扬州已成为一座四面楚歌的孤城。唐容一峰早就无声无息地溜出扬州,一众官员也是纷纷逃奔,扬州凌朝,仅剩一个可悲可叹的空壳子。马赫连临危受命,担负起守城的重任,扼守西门险要,扬州总兵扼守北门。
是时,扬州城内守军统共一万人,然而,最让人绝望的是,守城将士人心涣散、惶惑无主。
六月三十日,隆庆王遣降将至扬州城下,劝说马赫连投降,马赫连拒降…
七月初一,兴朝十五万大军将扬州包围得有如铁桶一般,隆庆王主力进驻扬州城北。
辰时,我禀报太皇太后回端木府,她严辞禁止我回府,并且勒令谁也不许离开行宫半步。早于三日前,隆庆王大军尚未围城之时,唐容一峰等朝中大员劝谏太皇太后撤离行宫,逃往浙州,太皇太后厉声叱喝。
我不明白,太皇太后此次当真决心玉石俱焚?
恍如流寇围攻洛都的那日,凌政、凌璇、凌萱齐聚涵光殿。祖孙三代从洛都逃到扬州,一路相依为命、患难与共,而无论逃到哪里,仍是逃不了灭亡的命数。
正值夏季,艳阳当空,毒辣的阳光直晃晃地喷洒而下,笼罩在行宫上方,仿佛那步步紧逼的城陷阴影,压得我们透不过气。大殿之上,凌政坐在光滑地面上,与两个内监津津有味地玩耍着,浑然不觉灾难的降临。
或许,凌政是幸福的,相较凌璇与凌萱,他一直是快乐无忧的,他的世界,清风徐徐,暖阳薰人。
烟花慢 望江南(2)
凌璇,端秀地坐在桃心木雕花圆凳上,手肘搁在暗红丝绸覆盖的桃心木圆桌上,眼睫轻翘,神色淡漠,仿佛,这扬州城正发生的一切,皆与她无关。一袭水绿色袅袅轻烟薄纱宫裙,衬得她犹如清晨的枝头绿叶一般青翠欲滴,华姿清贵。
她原本是一只锦衣华章的孔雀,天真烂漫、天赋尊贵,突如奇来的国破家亡,将她的锦绣世界撕得粉碎,亡国之痛将她的琉璃梦幻转换成逃亡与悲凄,数月之间,历经两次死亡的梦魇,纯洁无邪的少女,已然不复存在,眼前的,是一个容颜冰冷、无所畏惧的沧桑女子。
自唐容啸天离开扬州之后,她便自闭于熙春殿,与世隔绝,与我仿佛是两个从未相识的陌路之人。
而凌萱,仍然是惊惧的,脸色惨白,如小猫咪瑟瑟发抖。
太皇太后跪在佛像面前,一如既往地祷念着,手中的长串佛珠急速地捻过。
而我,仿佛是一个豪不相干之人,冷眼以对眼前的一切。洛都城陷之际,我是痛心的、羞愧的、唏嘘的,而此时,我是平静的,心中一点一滴地欢喜着。
这一日,我终于等到了,即便是城陷,即便是我与凌氏子孙一同葬身清韵叠翠的行宫,我亦是开心的;我只愿这皇后的虚名与枷锁,早日除去。或许,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念想,我会活下来,好好地活下去…
这歹毒的心思,我很清楚,我并不以此为羞耻…
内监轮番来报,兴军攻势越发猛烈。
午时,隆庆王下令神机营用红夷大炮轰击扬州城。交战之初,马贼以沿城墙之重炮反击,兴兵死伤数千人。然而,城面狭窄,很难安置大炮,且容纳数量有限,而兴军的攻城大军处于城外,地域开阔,可集中众多大炮攻击城头的某一目标。
兴军的炮火压制住守军的炮火之后,隆庆王下令,在炮火的掩护下,轮番冲至城墙根下,以躲避躲避守军的大炮火力,企图借云梯翻城突破。守军在城上用弓箭、檑木、垒石抵御兴军。城内百姓中年轻力壮者,积极参战。老弱妇幼纷纷拆房挖墙,将檑木、垒石源源不断地运往城头。
此时,清军仍继续四面围攻,放炮屡毁城墙雉堞,守城军民则以草袋盛土设障修补之。
城内粮食供给紧急,守城将士便以草根、野菜充饥。
一声声的炮响,从四面八方隐隐传来,声响虽是低闷,却声声在耳,锤击在心,慑人心魄。
凌政猛然抬首,无辜地看着四周,狐疑道:“皇奶奶,那是什么声音,又打雷了吗?”
一内监回道:“回陛下,不是打雷,是…某户人家娶媳妇放鞭炮呢!”
凌政嘿嘿笑着,一脸的痴憨,复又低首玩耍。
太皇太后不为所动,仍旧祷念,念珠滚动越发迅捷。
假若,凌政落入隆庆王手中,将会如何?即刻斩杀,抑或带往洛都?不得而知…
凌萱惊惶地望着我,紧拧秀眉:“皇嫂…皇姐姐…”
凌璇瞪她一眼,眼风凌厉,旋即面无表情地起身走到窗下,遥望殿外广阔的天空。或许,生在帝王家,并不见得总是幸运的。
时光缓缓流逝,殿内沉寂无声,一波波的热浪连绵不绝地涌进来,熏得脸颊发热,后背微微渗汗。殿外枝头的知了喋喋不休地吵闹,愈加烦躁,仿佛这岑寂的行宫唯有知了是鲜活的。
耀眼的阳光打在青花穿花龙纹折沿棱口花盆上,散发出素洁的光,通体晶莹,仿若琉璃仙盆。恰如于扬州延续的凌朝国祚,轻轻一掷,或是一阵冷风,便是粉身碎骨,苦苦支撑的帝业,只不过是瓷瓶上的青花龙纹,繁复而虚假,精细而惨淡,困死而不犹斗,只余将死的凄惶,让人不忍卒睹。
烟花慢 望江南(3)
午后,晴灿的阳光渐渐的萎谢,一碧如洗的蓝空不再澄澈,叠磊着沉厚的铅云;渐至酉时,薄雾稍起,暮色降临。突然,一阵阵的乌云急速地滚动而来,仿佛千军万马,气焰嚣张,瞬间笼罩整个天空,天色随即低沉下来,压抑得紧。
顺时,殿内阴暗下来,不知从何方涌进来一股邪风,卷扫于殿内的各个角落,阴森刺骨。宫婢连忙掌灯,凌萱发颤道:“好可怕的阴风,天色变了,是不是要下雨了?”
突然,一道森白的闪电霹雳而下,晃过每个人的脸面,犹如厉鬼。未容我们回神,紧接着,一声响雷轰炸开来,一如一发火炮击中我们似的,震慑了我们的心魂。
歇斯底里的尖叫声不约而同地四面响起,整个涵光殿,充斥着惊恐的叫声、雷声、雨声、哭泣声,城陷的恐慌、死亡的惊惧借着雷电交加的大雨一并发泄,惊天动地。
凌政扑入太皇太后的怀中,紧紧抓住她的手臂,惊魂激烈地悚动,惊慌地喊叫:“皇奶奶,政儿害怕,好可怕…”
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天庭震怒,是哀叹扬州凌朝的命运,抑或为我们送行?
太皇太后豁然站起身,站在外殿中央,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暴怒道:“都给哀家安静——再哭再叫,推出去斩了——”
顿时,惊叫声停歇,抽泣声渐止,众人噤若寒蝉。唯有凌璇与我,始终容颜冷肃,无动于衷地坐在圆凳上。
“报——”一声高喊,由远及近地传来。
内监详报,兴军开始集中红衣大炮轰击西北隅之城墙。在大炮的轰击下,城墙倒塌,失石如雨,尸积如山。城墙下尸体越堆越高,兴军踏尸为梯,无需云梯就能爬上城头。顿时,大雨倾盆而下,守军纷纷冒雨下窜,弃胄抛戈,乱成一团,时有跌倒在地的、折断脖颈的、跌碎脑额的。
人心溃散如此,夫复何言?
城内火光四起,火炮之轰鸣声,众人之呼喊声,撼天动地。
兴军破城而入,守军与之展开殊死之巷战。内监称,兴军擅长于广袤地域的骑兵作战,对于攻城、短兵巷战,甚为陌生,因此,今夜未必能破城。
然而,一万守军应对十二万大军,敌我双方实力悬殊,不多时便会破城而入。
“天要亡我!天要亡我大凌王朝…”太皇太后仰天喊叫,容颜悲凄,扭曲在一起,嗓音凄厉,仿佛拼尽了全身力气。
我起身,细布来到她面前,敛襟谦恭道:“太皇太后,阿漫告退。”
太皇太后森厉地盯着我,好似要挖出我心中的所思所想。我不惧地迎着她声色俱厉的脸面,眼中再是平静不过,任凭殿外风雨交加、柳丝残落。
凌璇走到我身侧,静声道:“太皇太后,璇儿也告退。”
“皇嫂…姐姐…你们为何…我…”凌萱踉跄着走过来,脸色惨白的吓人。
太皇太后疑虑地瞪着我们,尖锐的目光一如耀眼的阳光那般迫人,凌璇与我皆是垂首不语,恭敬等候。
良久,太皇太后面色凄怆,摆手道:“罢了罢了,走吧,都走吧…”
我们三个退出涵光殿,穿越重重雨幕,凌萱跟随凌璇去了,我自回玲珑殿,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裳,枯坐窗外,呆望窗外雨幕。不多时,雷雨渐渐停歇。
烟花慢 望江南(4)
兴军破城而入,将会如何对待城内百姓?唐抒阳说,洛都兴朝推行铁血政策,大肆屠杀平民百姓,那么,扬州城将不可避免地遭受这一劫难?无论与否,隆庆王绝不会放过龙跃行宫,以及残存的凌朝余孽。
我,亦是余孽的其中一个。如此,这精致、琉璃的涵光殿,自是不能多呆了。
然而,行宫守卫森严,我能顺利走出这个牢笼一般的行宫吗?此时,爹爹、哥哥们情况如何?作何打算?呵,无论如何,他们是我至亲至爱的家人,即便是死,也要与他们死在一起。
总有办法出去的!
行宫一片惊乱,内监宫婢惊慌地收拾衣物、细软,结伴逃窜出去;城中的混乱景象愈演愈烈,杀伐愈加惨烈,杀戮声响不绝于耳;腾跃的火光烧红了整个夜空,浓烟升腾,狂肆地舞动。
临近亥时,是时候了。正想起身更换衣裳,未料唐容啸天突然闯进玲珑殿,风一般地奔进内殿,不由分说地将我拉起来,一脸焦急的表情:“端木小姐,快,跟我走…”
他何时回到扬州的?他一身黑衣,腿上、手臂上均有鲜红的血迹,甚是可怖,我慌张地问道:“你受伤了?城中形势如何?”
唐容啸天的前额上布满了颗颗饱满的汗珠,浓眉挺立:“我没有受伤,守不住了,扬州城已经陷落了,他妈的隆庆王已经下令屠城十日,快,跟我走,兴军即刻杀到行宫。”
下令屠城?天,铁血政策?!我焦急问道:“城北形势?我家呢?”
他不耐道:“如今兴兵控制了整个扬州城,各个城门、关口均有重兵把守,大多平民躲在家中不敢出来,别废话了,兴军一定会火烧行宫,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他递给我一套黑色男服,催促道,“那,换上这身衣服,乔装成男子,那帮兔崽子不是人…”
他走出内殿,背向我站立。见他火烧眉毛的样子,我不敢有丝毫怠慢,手脚麻利地换衣服,脑中晃过熟悉的面孔,问道:“太皇太后他们怎么办?”
“吉人自有天相,如今已是自身难保,就不要管别人了。我们马上要赶到城东的陆府,你表哥和怀宇一直叮嘱我,要仔细照顾嫂子。”
我一边绾起长发一边问道:“我表哥何时回来?”
唐容啸天笑道:“快了吧,我是奉命先行赶回来的…”
心口一窒,我轻声道:“谢谢你!”
一切收拾完毕,我俏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轻松道:“我们走吧。”
行宫已经没有守卫,我们顺利地来到大街上。到处是杀伐的声响,到处是刺人双耳的哀痛惨叫,到处是尸体、残手短脚,到处是鲜血横流、触目惊心…心口猛地涌起一阵酸流,直要呕出…
唐容啸天扶住我,关切地问道:“怎么了?身子不适吗?”
我轻轻地摇头,强力压下喉口猛窜的酸流与苦涩。
忽然,他离我而去,以迅捷之势飞奔上前,抽出腰间配剑,一瞬耀亮的银色光芒急速闪过,紧接着突兀地响起两声惨叫,两个兴军立时萎瘫在地。
我睁大眼睛瞧着这血腥一幕,惊骇地一动不动。唐容啸天低喊一声“快走”,便裹挟着我、贴着墙角快步而行。
心口一紧,直觉贴在腰间的大手温热异常,然而,我无暇理会,墙上、地上都是暗红的血水,浓烈的腥味生生的刺鼻,喉咙口仍是发紧,我紧张地问道:“这会儿兴军还屠杀民众吗?”
他低哑道:“应该歇手了!兴军也需要休息…”
烟花慢 望江南(5)
迎面走来两列兴军持枪带挎刀,队列严整,步伐划一,纪律甚是严明。唐容啸天猛地勾紧我的腰部,迅捷地闪身于一处墙角的暗影之中。整齐的踏步声由远及近、由近及远,逐渐消失,而我伏身在他的肩窝处,只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声,以及他均匀的气息。
唐容啸天扳离我的身子,黑暗中眼眸闪现着坚定的光芒:“这会儿兴军巡视严谨,怕是到不了陆府,要不先找个地方歇息,午夜时分再去?”
我点头答应。此处乃扬州城东,聚集着盐商的深宅大院,烟水胜如山,私家园林多达十多处,尤其是我们行步的这一片区,花园绵亘不绝。而如今,兴军来势汹汹、大肆屠杀,曾经的翰墨园林、亭台楼阁、水木清湛,焉能留存?
惨淡的月光下,各处园林断垣残墙,满目荒凉,红色的火焰吞噬着花草树木,哔哔啵啵的声响不绝于耳。我们来到一处隐蔽的墙角,杂草丛生,乱石堆砌,他扶我坐下来,搁下长剑,在我身旁坐下,一时沉默无语。
背后的街上不时走过一队队的兴军,或是民众逃窜的仓惶的脚步声,或是惨烈的哀号声,或是凄惨的求饶声…
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喊声:“行宫烧起来了,烧起来了——”
气息一滞,我迅速地转首望去——果然,行宫方向的上空火光腾耀,浓烟滚滚,有如乌云滚动,又如千军行进,狂肆舞动于暗沉的夜空。
一阵脚步声沉重地响过:“咳,兴军把行宫烧了,那白痴皇帝、太皇太后,怕是葬身火海了…”
鼻端渐渐的酸涩,眼眶酸疼,一片水雾弥漫开来…我缓缓闭上眼睛,微觉一行泪水滑落而下,顺着脸庞、下颌零落…
他们毕竟是我的亲人,而我…只顾自己逃命…我当真冷血无情…
唐容啸天怜柔的抹掉我脸上的泪水,将我搂靠在他的肩膀上,低低地安慰道:“生死有命…你累了,歇息一会儿,待会儿我叫醒你。”
许是真的累了,一靠在他的身上,我便模糊睡去,半梦半醒之间,眼前好似浮现着鲜血淋淋的断手残肢、睁得大大的死不瞑目的眼睛、提着刀凶恶的兴军,还有爹爹、哥哥们惊慌惧怕的脸庞…突然,一把尖锐的长矛刺进爹爹的腹部,鲜血喷溅而出,喷在我的脸上,滚烫滚烫的…
我惊叫出声:“不…爹…”
“端木小姐,醒醒,醒醒——”唐容啸天低声叫唤着,抬起我的下颌,轻轻摇着。
冷汗直下,我立时清醒,迎上他焦急的脸庞,他担忧道:“你做噩梦了——”
忽然想起梦中的景象,我惊大了眼睛,抓住他的手腕:“我爹死了,我爹死了…我要回去…”
唐容啸天按住我的细肩,安慰道:“只是噩梦而已,别担心…”
我挣扎着起身,却拼不过他的气力,扬起拳头捶着他:“我要立刻回去,你别管我——”
骤然,他将我搂在怀中,两只手臂紧紧地搂着我的身子,深切的嗓音响在耳畔:“我怎能不管你呢?”紧致的拥抱将我窒息,情深款款的话语让我心惊;他的身上都是汗味,呛鼻得紧,却并不难闻,“你知道吗?离开扬州的这几日,我多么想你…我想要忘记你,可是我忘不了你…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我想要推开他,却是无法撼动他一分一毫。他是因我而离开扬州的,又是因我而回来的,如今,扬州城陷,我似乎可以摆脱那个高贵、锦绣的身份,凤凰涅磐,浴火重生,可是,为何…心生抗拒呢?
烟花慢 望江南(6)
唐容啸天的侧脸厮磨着我的脖颈,悲怆道:“让我说完,好么?”哀叹一声,我轻轻点头,他缓缓道,“我知道,你不随我离开扬州,或许是因为唐抒阳…那晚,我也来了,看见他与你…你知道吗?当时我很想冲上去杀了他,可是,你却没有推开他,任凭他为所欲为…”
我静静地聆听他的心声,闭了眼,泪水滑落:“因此,你才会答应娶凌璇,是么?”
他放开我,神色略有轻松,英眸中泛起晶亮的水色波光:“对不起…你可知,当时我多么伤心…”
坦然地看着他,我诚恳道:“无需说对不起,我应该谢谢你,谢谢你为我做了这么多。端木情何德何能,得你如此眷顾,是我的福分。唐容大哥,你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伟男儿,承诺过的事儿,想必不会反悔的吧!”
他惨淡一笑:“是啊,当时我说,绝不食言,”他怔怔地瞧着我,目光痴迷,与浓黑的夜色紧紧交缠,“离开扬州的这段日子,我想了很多…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等你作出决定,你想要什么,我便给你什么,你想离开扬州,我就与你远走天涯…”
他的心思、再明显不过了。他把主动权交到我手上,把他的一生放在我手心,任凭我处置。泪眼婆娑,我很想抱住他痛哭一场,却有一张傲俊的脸庞猛然切入脑海,制住了我——我看得分明,那是唐抒阳的英睿黑眸、薄削双唇,那是唐抒阳睥睨众生的气度、傲岸无双的言谈…一刹那,我惊呆了,茫然地望着他…
他苦笑:“不急,你想好了告诉我…”
我垂眸,凄切道:“唐容大哥,我不值得你待我这么好,不值得…”
唐容啸天呆呆地愣住,颓丧地起身:“子时已过,我们去找嫂子吧。”
夜深人静,偶尔几声犬吠惊破了沉寂的夜空。越走越是荒凉,越走越是惊心,那曲水长廊、飞檐白墙、亭榭玉栏的深宅大院,如今已是残垣断壁,焦炭黑木,举目望去,只有一片火烧的痕迹,满目凄凉;所以的一切,已经不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