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清和尚未收起视线,沈千盏先炸了:“你怎么在这?”
他半个身子掩在缎雪料的薄被下,姿态闲适地望着她:“我家,我不在这我要在哪?”
沈千盏沉默了数秒,抿唇不语。
正僵持间,季清和拍了拍空着的那侧床:“上来。”
“总共三天,你睡一觉得占掉我多少时间。”他干脆掀开被子,赤足踩在床下铺着的地毯上,几步走至她身前,将她抱起:“一起睡,谁的功夫都不耽误。”
沈千盏踢腿挣扎:“今天睡不了。”
季清和:“在我的地盘,你说了不算。”
沈千盏:艹,狗男人。


第70章 第七十幕
这一觉, 睡到日暮西斜。
沈千盏醒来时,床侧已经空了。
落地窗外, 夕阳垂暮,天际卷云携带金雷之势,正奔着地平线匆匆撤去。
沈千盏初醒,身体仍处于惫懒阶段。
她盯着窗外发了会呆, 等意识回笼, 她才惊觉时间流逝已近黄昏。
她边起身,边埋怨季清和。
醒来不见人也就算了,他怎么能任由自己一觉睡到现在刚醒?
平时没事倒也无所谓, 可一早定了要去季家老宅拜访季老先生, 眼下也不知赶不赶得及。
她进更衣室换好衣服,边往腕上佩戴手表, 边看时间——五点二十。
正是每座城市的下班高峰期。
西安的路况不好,尤其鼓楼一带,是著名的旅游景点。
沈千盏第一次来西安时,就住在鼓楼与回民街附近的酒店,深知那条道路在早晚高峰期人流车流峰高不绝。
四条主干道更是以鼓楼为中心,挤得水泄不通。
季清和所在的别墅区虽闹中取静,偏居于老城的中心地段,交通便利。可最要命的也是这交通问题。
饶是沈千盏此刻脂粉不施, 清汤挂面的立刻出门,也赶不及在天黑前抵达位于岭山一侧的季家老宅。
她懊恼自己贪睡误事,但事已至此, 也没必要故生闷气。
以季清和万事周全的性格,不叫她起应该是事先与季老先生打好了招呼,她没赴约也不至于是失信失约。
想到这,她抬眼看向窗外渐渐沉入云霭中的夕阳,重新把自己陷回床中。
——
不赶时间后,沈千盏仔细收拾了一番。
她这两天气色好,不上妆皮肤也剔透如雪,无一瑕疵。出于画龙点睛的心态,她上了一层阿玛尼的素颜霜,又细细画了眼妆及眼线。
她五官立体精致,额头饱满,鼻峰不用鼻影也挺翘笔直。唇不点朱红自艳,一点饱和的润泽就能将唇形线条修饰得当,像盛开在傲雪中的红梅,含苞欲放。
沈千盏坐在镜前,左右端详了两眼。目光不经意从镜中落到刚换下的墨色蕾丝睡衣上,微微一顿,抬指将衣领往下压了压,望向胸前那一片刚种下不久的草莓地。
她的生理期在昨天就已经结束了。
季清和蠢蠢欲动,也不是没探处她的底线。今早同床共枕时,他就数次勾下她的底裤,可最后见她倦极,就没勉强。
沈千盏不记得自己是何时睡着的,睡前最深的印象就是狗男人在她两腿之间印下的那吻。
她羞耻难当,又觉得无比自然,当时也没觉得有哪里无法接受。
可现在清醒了,那些画面纷沓而来,冲击力不可谓不强。
就季清和这会来事的程度,沈千盏觉得……她很快就要在床笫之间俯首称臣了。
她收回望向镜中自己的目光,整理好衣领,起身出门。
——
沈千盏下楼时,一楼的客厅走廊皆已亮起了灯,灯火通明。
她握着楼梯扶手一路往下,至门厅时,隐约听见厨房有交谈声。走近一看,是谢姨正在教季清和煲汤。
“不能太早加盐,煮久了肉质就不鲜嫩了。火候像现在这样就好,文火慢炖。煲汤的营养不在煲煮的时间长短,适度就可,现在就差不多了。”说话间,谢姨舀了一勺汤盛至白瓷碗内,递给他:“季先生,你尝尝。”
季清和接过,尝了一口:“咸淡适中,可以关火了。”
他随手将碗搁下,看着谢姨关火善后,说:“我去看看她醒了没,饭菜先温着吧。”
话落,他也看见了就站在两人身后的沈千盏,语气微讶:“醒了?”
谢姨闻声回头,未语先笑:“沈小姐饿不饿,现在开饭还是再稍等一会?”
沈千盏瞧了季清和一眼,也跟着笑了笑:“现在开饭吧,我晚上想出去逛逛。”
季清和正在洗手,他虽有心想要下厨,但对厨房的环境仍是不太适应。洗净手,同沈千盏一同去餐厅等开饭时,他忽的勾了勾唇,说:“我发现自己的缺点了。”
这话说得着实欠扁,但架不住沈千盏有好奇心。
她憋了几秒,见季清和并没有主动透露的意思,睨了他一眼,问:“什么缺点?”
“不喜欢下厨。”他在沈千盏身旁坐下,给她递筷:“不过这个缺点也好补足,我多赚些钱,保证这辈子都能请得起阿姨就好。”
“既不用你下厨,也不用你打理家务。”
谢姨正端了老鸭汤出来,恰巧与沈千盏的眼神有对视。她不好插嘴东家说话,就冲沈千盏笑了笑,笑得暧昧又羡慕。
沈千盏最近这段时间脸皮尤其薄,被谢姨一看一笑,就觉得耳朵烫得慌。索性不接季清和的话,转而问起汤来:“谢姨,这是什么汤?我刚才在楼上就闻到香味了。”
谢姨悄悄瞥了眼季清和,用汤勺将荔枝干老鸭汤分成两碗,端至两人面前:“季先生说你这段时间工作太累,这盅荔枝干老鸭汤提神解乏,缓解疲劳,很滋补。”
“我觉得这盅汤的营养价值还是其次,主要是心意。”她笑了笑,用眼神暗示沈千盏:“汤是季先生煲的,沈小姐快尝尝。”
沈千盏有些意外。
她原以为季清和只是兴致到了,想学煲汤,让谢姨从旁指点。未曾想到,这盅汤是他亲自煲的。
她尝了口汤。
见季清和看着她,等她反馈,故意卖了会关子。
汤的口感自然不用说,食材新鲜,文火慢炖,老鸭的鲜美和荔枝干的清甜全都恰到好处。
她又用筷子挑了口鸭肉,肉质不老不嫩,口齿生香。
不知是饿了的缘故还是真的太好吃,她将一碗汤喝得只剩汤汁,又另盛了一碗。
季清和见状,也没必要等她点评了,低低笑了声,低头品汤。
等菜布齐,沈千盏终于寻到机会,问道:“你下午怎么不叫我?”
“叫不醒。”季清和慢悠悠地夹着菜:“叫了半小时。”
沈千盏不信。
她睡眠浅,一有点风吹草动就能惊醒。就算是睡得最深时,在她耳边叫两声,她就能立刻恢复意识,怎么可能存在季清和说的叫她半小时都叫不醒?
季清和见她不信,笑而不语,未再辩解。
隔了一会,沈千盏又追问:“那季老先生那呢?我们今天不过去,他会不会觉得我是个言而无信的人?”
“不会。”
季清和说:“我下午提前给他打了电话,说公司有事,来不及带你过去。”
沈千盏顿时放心了。
这理由找的可比“沈千盏水土不服身体不适现在还睡着没起”高级多了。
“就是季麟。”季清和顿了顿,说:“有些失望。”
“听爷爷说,他为了迎接你,跟家里阿姨一起烤了罐曲奇饼干送给你。”
沈千盏筷子一停。
她觉得季麟向她示好这件事比季清和给她煲汤还要令她意外:“季麟之前不太喜欢我。”
“不太喜欢”还是比较委婉的说辞,前一次见面时,季麟对她的厌恶几乎跟她要抢走季老先生一样,恨不得她赶紧原地消失。
“小崽子的地盘意识比较重。”季清和解释:“他的人生总有一半残缺着,所以比较紧张身边的人,生怕被抢走。”
他往沈千盏碗里夹了几片肉片:“本性纯善,也不顽劣。知道你是自己人后,就没敌意了,甚至想快点见到你,当面跟你道歉。”
等等?
自己人就算了……
“他什么时候把我划进自己人里的?”沈千盏问。
季清和看了她一眼,慢悠悠道:“想知道就明天自己问。”
沈千盏:“……”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来西安后,某些人忽然气焰大涨,气场两米八。
——
吃过饭,谢姨切好水果,又为沈千盏煮了壶红枣茶。考虑到她可能会有吃夜宵的需求,特意做了份凉面,放在小灶台上。
沈千盏盛情难却,盘腿坐在沙发上努力喝茶养生。
季清和饭后去书房处理公务。
至八点,听见关门声,手中钢笔一停,推椅出来倒水喝。
沈千盏正想上楼,听见动静,抬头看去。
季清和站在二楼楼梯口,问她:“谢姨回去了?”
她捧着那盏茶,点点头。
季清和稍偏了下头,示意她上来:“带你去藏室看看?”
沈千盏眼睛一亮,就跟金银财宝就在眼前一样,闪闪发光。
她扶着楼梯扶手上楼,跟他进书房。
季清和的书房并不算大,两面立体环墙的书架上摆满了书。天花顶上坠下一鎏金镶嵌工艺的中式吊灯,正中央是一张紫檀木的书桌。
摆设不多,极简典约。
他推开书架后的那道暗门,室内感应灯亮起,铺了一地的灯光。
他先一步入内,开了灯。
等沈千盏进来时,他背手立在门后,问:“和你想象中的藏室,有差别吗?”
有还是有的。
沈千盏的小脑瓜子里,季清和的藏室应该是和博物馆一样恢弘的藏品收纳室,眼前这间藏室,明显没有达到这个高度。
但相比之下,比起满目珠宝的庸俗,这间更像是季清和个人空间的藏室反而更令她惊艳。
藏室四面全是陈列架,分门别类,互不干涉。
每一块区域都集中摆放着相同物件,比如钟表,又比如他曾用过的修表用具。
除去与钟表相关外,还有各类古玩摆件,小到纸鸢大到书画,五花八门。
沈千盏看得新鲜不已,仿佛一脚踏入了他的世界,有意外的感动和温柔充盈着她的四肢八骸。
“这是我第一次种仙人球的花盆。”季清和抬手取下最高那层陈列架上,手掌大小的花盆:“其貌不扬,却是明朝时期的古董。”
他回忆了一下,说:“我拿它来种仙人球时,季老先生差点与我断绝关系。”
明朝时期的花盆拿来种仙人球,别说季老先生了,她都想打人。
“这个风筝是季老先生扎的,粗制滥造。”他微哂:“但我放了两年。”
“这块手表,是我修好的第一块腕表。”
“在北京钟表馆工作的第一年,我买了这台相机。当时是为了拍故宫雪景,红角树梅,结果……”他顿了顿,没继续往下说,却从陈列架中将相机取出,安装电池。
“相机去年坏过一次,显示屏无法显示,只有照片还在。”他将开机的相机递给她,示意她凑近去看。
沈千盏接过来。
视野框内,如他所说,全是故宫一景一物的风景照。
有朱红宫墙琉璃碧瓦,有宫灯走廊铜缸石柱,有迎春招展红梅怒放,还有大雪中傻坐在木椅上的……她?


第71章 第七十一幕
沈千盏已经很多年没去故宫踏雪了。
无锡的冬日虽也降雪, 但南北方的雪天,是全然不同的两道风景。
她初到北京的那两年, 逢雪天开馆,总要去故宫走走,寻寻古人踏雪寻梅的盎然兴致。后来工作动荡,她为了还债,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六天都在努力工作。
四季的变化在她眼里无非就是天冷加衣, 天热纳凉。
渐渐的,跟组、出差,她在北京待的时间越来越少。难得有一两天休息, 也只想睡死在家中, 一步都不想踏出家门。
年轻时逢雪入宫,赏梅赏雪的兴致, 早被生活磨砺得一干二净。
照片里的沈千盏,发梢初及锁骨,被风吹得逸动。
她坐在宫道内供游客休息的长椅上,应该是在发呆,双眼定在某处,只露出大半张侧脸。
照片的背景是一片朱红色的宫墙,有洁白傲雪的梅花被铁栏杆拘禁在墙角,繁茂得开了满满一墙。
她那时的长相还有些稚嫩, 但胜在五官精致,即使脂粉未施,也依旧容颜倾城。
沈千盏一寸一寸看得仔细, 连细微之处都没放过。
良久,她才抬起头去看季清和:“很早的照片了,是你在北京那两年时拍的?”
她记得上回去四合院做客,与季老先生畅聊时,季老先生就曾和她提起过,季清和早年在北京的钟表馆当过两年修复师。
按时间线推算,他留京那两年和她喜欢去故宫赏雪的时间恰好吻合。
季清和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数秒。
藏室的灯光虽昏暗,但她的情绪却在此刻纤毫毕现。
由初时的不敢置信到慢慢接受,沈千盏的心理适应能力比他想象中的快多了。原先以为她会大惊失色亦或是惊喜难抑,但哪一种都不是。
与他猜测的所有反应相反,对沈千盏而言,好像接受“他视如珍宝的相机内会有一张近七八年前自己的照片”这件事并不算太困难。
她连惊讶与惊喜都控制得恰到好处,只稍稍一现,很快消失。
“不觉得意外?”季清和问。
“意外。”可比起意外,接受这件事后,沈千盏有一种心理上的安定感。
作为一个饱经风雪的成年人,沈千盏看待爱情的视角现实又冷漠,她不相信毫无源起的钟情,也不相信没有原因的偏爱。
在此之前,沈千盏一直在揣度季清和的初心。
想他喜欢自己什么?
美貌?有些太勉强了。
契合?就睡了一觉,这么念念不忘,也有些说不过去。
能力?他身价比她高出数倍,身边能者繁多,无须窥觊她那点能力。
不是她对自己没有信心,她的阅历、容貌、能力都是她的资本。在同一阶层的择偶市场里,她无疑是马群里那匹遥遥领先的黑马,优秀且耀眼。
可季清和并不属于她的这片草原,两人之间像相隔了两个世界。他突然降临,既突兀又令人措手不及。
但有了照片这个前提,这件事就不能按照沈千盏原先的眼光去看了。
她不至于自恋到觉得季清和七八年前就对自己一见钟情,念念不忘,这不像是一个脑子正常的成年男人能做出来的事。这场她置身其中却一无所知的相遇,更像是两人相识相知的一场契机。
仅与他有缘。
“我在北京那两年,住在四合院。”他取了条干布,将相机精心擦拭干净:“白天去钟表馆修复钟表,晚上回时间堂修复手表,朝九晚五。”
季清和的成长经历和这个世界预定的轨迹有些格格不入,既不像所有家世显赫的孩子出国留学或名校深造,也不像普通家庭的孩子,遵循着学习高考毕业工作这条大不离的人生旅程。
他的人生履历里,有平凡人无法拥有的浓墨重彩。
是中华数百年传承下,虽从未走入大众视野,却隐于流世的荣耀与匠心。
他所热爱的,是与时间为伴的钟表修复。
机芯齿轮、底盖盘针、表冠环扣、大大小小的机芯配件,钟表零件,枯燥烦冗。他却没日没夜沉浸其中,乐不思蜀。
“《时间》筹备前期,你寻找顾问这么艰难,我在其中花了不少功夫。”季清和将相机电池拆下,带上保护壳,重新置放回陈列架上。
转身见沈千盏稍稍挑眉,好整以暇地等他坦白从宽时,倚桌而坐,就着她的手喝了口红枣茶润嗓。
“博物院有个文物保护科技部,挑选钟表修复师,尤其严谨。除了必要的文凭学历外,选人用人都采取‘师承制’。”
“故宫大部分藏钟是清朝皇家历年来由各国进献的贡品,清宫办处自行生产或大使在海外采购的钟,每件都历经过战火,流传了百年,全是独一无二的文物珍宝。”
他微顿,停了一会,才说:“钟表修复师入馆,维修的就是这批国宝。古时的工匠技艺精细机巧,没有足够的耐心是没法做古钟修复的,所以钟表修复的选人条件苛刻,不是真的热爱,很难在馆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和钟表打交道。”
“老爷子修复过木梵钟,闻名天下。我作为他的师承弟子,是破招入内。”
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往事,勾唇一笑。握着她的手,将她手中杯盏抽走,顺手搁在书桌一侧。
他俯身,将沈千盏圈入怀内:“别看现在的博物院人流如织,我留京那两年,就体会了‘一入宫门深似海’的心情。和我同期的,还有两位工业大学自动化毕业的应届生,招入内拜了师。一个三个月后自己走了,另一个留到现在。”
《时间》筹备期间,沈千盏托了好几路人脉,古钟表修复师她也不是没想过,乔昕去接触过几次,不是石沉大海就是委婉拒绝。
在职的钟表修复师,个个都是稳坐如山,天塌了也面不改色的老学究。
沈千盏接触一两次后,也怕真的打扰他们工作,索性作罢,另寻他路。
但满世界,除了故宫博物院的文物保护机构,其余的钟表技师无一不是走商业化路线,经由大企业培养,制表修表,与宫廷钟表修复完全是两个不同的学派。
想到这,沈千盏忽的醍醐灌顶。
她偏头看着他,足足看了半分钟,才咬牙问:“乔昕之前去联系博物院,四处碰壁,是你提前打了招呼?”
季清和既不否认,也没承认:“人缘好,以前的同事比较愿意成人之美而已。”
沈千盏一时心情复杂。
倒没什么气愤恼怒的负面情绪,就是内心五味陈杂。
《时间》从筹备、注资、选角到开机都堪称顺风顺水,偶遇到困境也没费她太多精力。就是谈下季清和,其中虽波折,但她心里明白,搞定他就是时间问题。
不料,她从一开始就踩入了季清和设下的陷阱。光她知道的,就不胜枚举,何况还有她不知道的。要不是他今晚主动坦白,沈千盏到死也不会知道自己的人生里有过那么多人为的磕绊和坎坷。
她与季清和对视良久。
想放些狠话,又顾忌这里是他的地盘,太放肆吃亏的还是她,干脆低头不语,以示抗议。
季清和揣摩她的表情,猜她应当不是真的生气,但仍是哄她:“错了,嗯?”
“过程虽让你费了点心,但你本意还是希望老爷子能够来担当《时间》的顾问。便宜了我,对你来说,并没有损失。我曾经的同事没我有情趣,也没我有耐心,枯燥无趣,你不会喜欢的。”
他那句“便宜了我,对你来说,并没有损失”勉强还算动听,沈千盏对这件事本就无可谓无不可谓,装装样子自然就过去了。
“那照片呢?”
“我有个同事叫宗辽,在我进馆一年后才进来的。年纪小,不太能坐的住,经常借口去厕所,出去散心透气。那天也巧,他被师傅训斥,罚来帮我做古钟清洁。他接了我的事,我难得得会清闲,带了相机去拍景,刚走出门口,就看见你了。”
那一幕记忆深刻,即使是季清和此刻回想起来,也历历在目。
她那时的脸型比现在稍圆,蛾眉螓首,明眸皓齿,被身后的梅树衬得肤白胜雪,迎风而立,像画中仙,提灯映画,将他枯燥的世界瞬间洒满萤辉,熠然发亮。
沈千盏又问:“动心了?”
季清和轻哂,曲指轻弹她的额头:“萍水相逢,我哪这么容易动心?”
他说了半句,也藏了半句,这后半句是——虽是萍水相逢,她却如一抹鲜亮的色彩,惊艳了他寡淡无味的漫长岁月。
季清和在京两年,第三年开春之际,孟女士不愿意他将时间都耗在古钟表修复上。送他去瑞士的钟表学校进修,从最基础的工具使用学起,漫长的两年后,他顺利毕业,进入了不终岁钟表分部,修表、制表。
钟表与古钟不同。前者学习的内容从车床制作钟表内部零件到制作整个摆轮游丝系统,烦琐的工序内还包含了清洗,给摆轴齿轮加油,除了学习制表、维修钟表外还兼顾了各项专业理论考试。
后者针对文物,即使季清和师承季老先生,破格再破格,半年内也不能接触文物。他入行初,和所有学生一样,从使用镊子开始,拆卸组装钟表,练载尖补轮的基础功夫。半年后,他破例可以修复古钟,每一道工序都要经过拍照记录、制定修复方案、拆解钟表检查病灶的顺序,步步维艰。①
两者皆为钟表修复,同宗同门,却又不完全相同。
古钟修复往往会对一个零件打磨半天,需要极强的耐心,也需要十足的心静。季清和工作忙碌,以至于后来很漫长的一段时光里很少再有时间沉浸在他所热爱的古钟表修复中。
而当年在京两年,钟表馆修复古钟的照片及手写维修记录全归档在册,能记录他最纯澈时光的,只有这张照片。
热爱难敌岁月漫长。
后来数年,沈千盏的面容在他记忆中渐渐褪色模糊,像是生活要他与过去告别般,她存在的痕迹越来越浅。直到去年,他在西安钟表馆藏馆内毫无预兆地重新遇见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