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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间,像是从梦中传来一道闪电,在脑子里一亮,和珅拍脑子叫道:“有了!”
且说伍弥氏发觉那面雕花铜镜不见,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丫鬟小月儿。小月儿因打碎的花瓶被扣了月钱,一直有怨气。伍弥氏将她叫到厅堂,让她下跪,要她说出铜镜的去处。小月儿哭哭啼啼,只是摇头,说不知道。伍弥氏的鞭子就抽在她身上,抽得她浑身簌簌。和珅和琳闻声出来,和琳见了,又惊恐又纠结,眼泪就流出来,站着不敢说话了。和珅也心中难过,心道:“这件事是自己搞出来的,本以为伍弥氏搜寻一番就是了,没想到连累到小月儿吃鞭子,得救救她的。”
和珅上前止住伍弥氏,道:“额娘,这件事用不着生这么大的气。我看小月儿这么老实,不一定是她偷的。想知道谁偷的,其实很简单,谁偷了肯定到胡同口聚福当铺销赃,问问就知道了。”伍弥氏一听,很有道理,便叫刘全去打听。刘全打听回来,道:“当铺里说没有哪个人当铜镜的。”
伍弥氏道:“那指定是谁给藏起来了?这次我一定要查清楚,出现了家贼,这日子还怎么过。”和琳在一边可怜巴巴道:“额娘,别打小月儿了,不是他干的。”和珅见和琳一副不忍的样子,怕他管不住嘴,灵机一动,叫道:“额娘,我想起来了,这事一定是他干的。”说着,走上跟前,附着额娘的耳朵道:“近日传闻中京城有一个飞贼,叫一枝花,专门趁黑用迷药进入女人闺房,不但非礼,还喜欢带走女人物件,我看十有八九是这飞贼干的。”
伍弥氏毕竟是大门不出的妇道人家,吓得发髻抖动,把和珅当成大人了,问道:“真有此事?迷倒了是不是就不省人事了?太可怕了,我真的有被迷倒过吗…”
这种飞贼的故事是和珅听“康熙微服江南”等评书中的段子,信口就来。他没有想到对伍弥氏这么有效,出乎预料,便得寸进尺道,又在耳边轻轻道:“额娘,其实这飞贼有可能来过,但您刚好不在,便顺手取了物件,下次还要小心。我看您就还要好好相待小月儿,让她陪寝。若飞贼来了,有个照应。”
伍弥氏惊疑不定,见和珅镇定的样子,只能按照他的话,不再惩罚小月儿。和琳见和珅不知道说了什么话,居然让额娘免了惩罚,舒了一口气,对和珅越加佩服。和珅暗自得意:以前他有求于伍弥氏,都是取悦为主,这次去用惊吓,居然效果更好,又多了一个小手段,岂能不沾沾自喜。
和珅陪着伍弥氏,徘徊后院,道:“额娘不必惊慌,只要叫家人小心护院,飞贼不敢再来——不过孩儿想起了一件事,不知道当不当讲?”
伍弥氏被和珅说得五迷三道,问道:“还有什么小心思——两兄弟就数你会来事儿。”
和珅道:“额娘如今年轻貌美,浑如一朵花儿,可曾想到花总有谢时,到了七老八十,牙齿脱落、皱纹重重、步履蹒跚的样子。”
伍弥氏正看着一朵芍药花上,一个蜜蜂绕着盘旋,听了此话,蓦然一惊,道:“你这孩子,说什么鬼话,存心是要气我不成。”一扬手就朝和珅打来,和珅早已料到,退后一步避开,道:“孩儿不是气额娘,而是为额娘着想来着。额娘若想永葆青春,孩儿想到一个法子。”
伍弥氏道:“莫非有长生不老药——你快说来。”
和珅故意卖关子道:“若要长生不老药,额娘可以请神仙去,孩儿做不到。人有生老病死,这是万物之理,但是…”
伍弥氏道:“但是什么,你快说呀,有道理,额娘会奖赏你的。”
和珅道:“额娘容颜绝代风华,世所罕见,若能请精湛画师画一幅肖像,把此刻容颜记下,岂不是可永葆青春!”
伍弥氏一听,转忧为喜道:“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可是,哪里有这样的画师呢?”
和珅道:“要不说巧呢,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说来真是天意。葛先生既是老师,又是京城有名的画师,何不让他给母亲写生一幅,让我去求求他,也算是对母亲略表孝心!”
伍弥氏眼睛一亮,“噢”地叫了出来。她大概没有想到这个迂腐的教书匠还有这一手,便道:“那我见识见识,倒看看他有没有真本事。”
葛先生早已得到和珅吩咐,自然不会推辞。当下设在园中,伍弥氏端坐亭台中,葛先生目视女主人,虽然颇为不雅,但还是花了数个时辰,为她画了一幅工笔肖像。五分容貌相似,却又有五分美化,让女主人觉得既是自己,却比自己要美了许多,不禁怀疑是不是低估自己的容貌。恍惚之间,她已经确信画上的人就是最真实的自己。
伍弥氏当下对葛先生刮目相看。和珅趁伍弥氏开心之际,便点拨了先生的束脩之事,说了先生的窘迫与去意。伍弥氏心里一时喜悦,把脩金补上。和珅算是左右逢源,把老师留住了。
在继母身上,和珅第一次经历了与虎豹调和关系的经验,他也第一次体会到自己察言观色、操纵人性的喜悦。
当下葛先生放下心来,答应教授两兄弟,直到进入官学为止。
十三岁这一年,和珅凭着自己俊秀的外貌、出色的才学以及祖辈父亲的荫功,被咸安宫官学选拔录取。
咸安宫官学属于旗学,在它成立之前,内务府统管的上三旗优秀子弟,都在景山官学读书。雍正六年,雍正帝看到紫禁城内的咸安宫空置多时,又因景山官学办得不够好,学生功课未专,便提议在此再设一座官学。当年从景山官学年龄在十三到二十三岁的学生中,选出俊秀的、有潜力的学生九十名,重点培养。乾隆即位之后,下旨把生源扩大到整个八旗官员子弟,其中从景山官学选三十人,其余的每旗各选十人,每期总数共一百一十人。
这所全国最好的官学,教师的水平算是全国一流,学生的待遇也相当不错。学生每月的伙食银按照护军的标准发给,每人每日还有肉菜银五分,按月由内务府发给。此外,每月给银二两,每月给米五十三斗。清朝的护军是守卫皇宫的精锐兵种,每佐领只有十七个名额,待遇比普通八旗兵优越。咸安宫的学生的待遇,要大大高于当兵领饷。
咸安宫的官学主要教授文武两科,文的有四书五经等儒家经典,满文、蒙古文、藏文,间有诗词、书画等方面的培训;武的包括骑射、摔跤以及如何使用火器的军事课程等。官学分为汉书十二房、满书三房,各设教习一人。在学校授课的老师,绝大多数为进士出身的翰林,最差的也是举人。在这里学习的学生,大部分是才貌双全的八旗后代,宗室和八旗子弟参加乡试、会试,都会单独举行,录取比例很高。因此,只要进入咸安宫学习,就相当于半只脚踏入仕途,这正是和珅梦寐以求的摆脱困境的最好出路。
一轮红日刚刚挨上紫禁城的墙顶,投射到琉璃瓦上,显出颇为鲜艳的光晕。和珅穿着一件青布长衫,因为浆洗多次,青色褪了,隐约露出白色的纹理,不过还算洁净。里面是一件小褂裤,脚上白竹布的袜子,六七成新的玄色双梁鞋,配上皎洁的脸蛋,还可以看出是个有教养人家的孩子。他心情雀跃,这是第一次上紫禁城的咸安宫官学,是个向往已久的世界,那感觉跟新官上任有得一比。他记住了这清早凉丝丝的带着清香的气息,记住了红中带黄的初日的光芒,甚至连踩在脚下的地砖也舒适得很,一切都是新鲜而不寻常的。
在西华门口,守门的王太监看见陆续来的学生,身着各种绣花丝绸华服,带着仆人,他点头哈腰,问了名字,对了对花名册,有的甚至不用对名册,瞧对方的气场,就知道非一般人家。这时他眼见一个孩子兴高采烈地走进去,不像学生也不像仆人,他厉声叫道:“嘿,你是干吗去的?”
那孩子就是和珅,与其他的孩子一比,他明显有点鸡立鹤群。
“我是去咸安宫报到的学生。”和珅恭恭敬敬,躬身道。
“噢,哪个旗的,叫什么名字?”王太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拿起花名册。
“正红旗,我叫和珅。”和珅应答如流。
王太监边找边问道:“你父亲是什么官什么职?”
这不在调查之列,不过王太监十分好奇而已。
“福建副都统常保,官职二品。”和珅很骄傲地道,但是不敢高声。满人并不讳自己的父名,所以他父亲叫常保,还给他起名善保。
“哦…常保,正二品,对,不过不是已经死了吗,还品什么品?”王太监尖声叫了一声,好似又难受又充满快感,“难怪哟,真是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即是如此,以后你穿着也该注意点,这里是皇宫,你有可能会碰到皇上,不能丢了体统呀。”
和珅的心抖了一下,脸色暗了下来。提起父亲,那是他的荣耀,但王太监这番话又使他莫名难受,似乎他不愿意承认父亲已经去世三年这个事实。不过他很快就把僵硬的脸松弛下来,朝王太监点头请示道:“我现在可以进去了吗?”
“进去吧,要记住你是个八旗子弟,你得有面儿!”王太监很享受这个孩子低头垂眼的样子。
和珅有点儿尴尬,原来的兴奋已经转为张皇,他低着头进了咸安宫。
咸安宫与武英殿比邻,在康熙年间,曾拘禁过皇太子胤礽,算是禁忌之地,此后便闲置下来,无人居住。辟为学堂之后,开设三间,每间三十人。
官学中八旗子弟,多为富庶人家,纨绔子弟,喜爱打闹,结伴游玩,风气已然不正,咸安宫官学并不像外人认为的那样气氛肃然,甚至名不副实。和珅知道自己肩负重任,并不与其他学生打闹,每日只是埋头用功。没有多久,就被其他同学孤立,得了一个“书虫”的绰号。
有同窗叫隆多的,属于正黄旗,其父在军机处,隆多在众多子弟中颇为跋扈。他只对骑射课程感兴趣,有时候学习诗词,也不来点卯。他与和珅同桌比邻,因看和珅诚实刻苦,比较亲近。
这一日下课,和珅出去小解,隆多跟了进来,问道:“昨日我去什刹海斗蟋蟀,大获全胜,改日要不要跟我去玩?”
和珅心想拒绝,嘴上却不敢直说,道:“斗蟋蟀是好玩得紧,只是功课要紧,怕没时间。我有一事倒觉得奇怪,你没来点卯,师傅怎么也不为难你?”
隆多轻蔑地笑道:“哈哈,你是说吴师傅吧,我自有办法,我知道他要说我来着,我先带了手礼,又带来阿玛的问候,便堵了他的嘴巴。以后要对付老师什么的,你尽管求我就是。”
隆多得意地提了裤子,走到和珅背后,拨起他的长衫就要往里弄。当时有好男风之尚,在宫廷官邸等上层默化流行,时人并不以为耻。
和珅拼命挣扎,隆多比他高了半个头,又强壮,叫道:“你若从了我,以后吃喝玩乐,我都带着你。”
和珅挣扎出来,怒斥道:“你若再这样,我就禀报老师了。”
隆多见无法得逞,冷笑道:“禀报老师,又能怎样?我提起我阿玛,他们都屁滚尿流。”
隆多恼羞成怒,生了报复之心,又怕和珅与诗词老师甚是交好,万一把这事给说了,面子上也不好过,他眨巴眨巴圆溜溜的眼珠子,想了一条在他看来再妙不过的妙计了。
咸安宫官学的教习吴省兰,年已过三旬,脸瘦长白净,单眼皮,细长眼,眼神看似平和,细看却有着内敛的自矜气息,整个人显得斯文年轻。一身天青色夹棉的缎袍,外头罩着一件齐膝的羊羔皮的短衣,并不贵重,不过十分干净整齐。他带了一杯参茶,放在台上,以备不时润喉,参片是东北老参,茶是西湖龙井,这些都是学生送的,无需他来花费。也许是看书思虑过多,他觉得有些精气不济,这不,参茶提气很有效果。
他看到讲台上一副对折的手签,想来是哪个学生得了妙句,想让老师一睹称赞。他微微一笑,打开,朗声念道:“自命不凡淡看万千学子,恃才傲物不得半点好评”,底下署名“和珅”。
念完之后,他脸色大变,突然叫道:“和珅,出来!”
此时老师与学生都知道,这是一副讽刺老师的联句。欺师与灭祖是同等不肖之举。和珅脸色苍白,站起来:“师傅,那不是我写的。”
“过来!”吴省兰不容置疑。
和珅忐忑地走上讲台,吴省兰不容置疑,拿起铁戒尺,抽打他的屁股。“啪啪啪”,声音清晰清脆,似乎想让全班的学生都听得见。
和珅还是想辩解,道:“师傅,真的…”
“住口!”吴省兰根本不给他辩解的机会,似乎把所有的怒气都发在和珅屁股上。
隆多在底下兴高采烈地叫道:“打、打烂他的屁股,叫他以后再也不敢炫耀诗词了!”
吴省兰叫道:“你也住口!”
隆多赶忙停止得意忘形,听着“啪啪啪”的声音,眉飞色舞,掩口窃喜。
和珅的眼泪终于出来了。因为在那一刻他明白了,辩解是无用的,真相也是无用的,自己的挨打,跟自己的身世有关。
明白了这一层,他终于不哭了,认真地、默默地忍受老师的铁戒尺。
“以后还敢不敢?”吴省兰打完了,质问道。
“不敢了。”和珅低声回答。
这一幕给严谨的学习生活增添了插曲,在咸安宫官学里传开了。
下了学,吴省兰闷闷不乐,回到住所,温了一杯酒,自斟自饮起来。这时传来敲门声,他心有所感,打开门,正是预料之人。
他叫吴省钦,是吴省兰的哥哥。
兄弟俩是江苏南汇人,从小博闻多学,酷爱藏书,乾隆二十八年,考取了举人,在京中游学,诗词上享有盛名,经诸友推荐,兄弟俩都考取咸安宫官学教习。吴省兰,也成为和珅的老师。只不过此时,他还不知道这个师生关系会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履历。
吴省钦进了门,道:“体罚和珅的事,我觉得颇为不妥,没有一个人做坏事还自己留名的,这事传出去,只怕是个笑话。”
吴省兰摇摇头,叹道:“哎,我正自烦闷呢。这种浅显道理我岂能不知,只不过想到我们兄弟的处境,我们来咸安宫也不是想一辈子当教习的,做每件事都要三思而行。”
“你的意思是?”吴省钦不解。
“我也知道,不太可能是和珅干的,可是这里面的学生,我们哪一个得罪得起?不但得罪不起,还必须保持关系,日后必有往来之处。但我们也不能不维护师尊…”
“所以速战速决?”
“嗯,若根据笔迹,此事查下去,可是收不了场。这些个公子哥儿,功课不打紧,要是耍起诡计手腕,我们都不是对手。”
“哦,也只能是和珅了!”吴省钦长长叹口气。
当下兄弟俩喝了点酒,交流了一下每个学生的背景,都觉得今后更加小心为是。
第三章 娘舅无情登门受辱 提鸟拜师冰释前嫌
咸安宫教学相当严格,设有月考、季考。八旗子弟从入关到此时,已经渐渐玩物丧志,和珅是勤奋的学生,考试相当出色,深得吴省兰器重。没有想到招来这么一顿皮肉之苦,和珅回家,难免心情沮丧,又因疼痛难忍连连叫苦。
自从常保去世之后,就家人刘全一人,忠心耿耿,成为和珅兄弟最有力的庇护。刘全见和珅受了这种冤枉,大叫不平,说要跟和珅一起去和老师申辩。
和珅道:“刘叔,没用了,就算申辩了,师傅相信不是我干的,又能如何,我打也被打了。”
“可是,被冤枉的事总得有个清白。”刘全道。
“清白?”和珅摇了摇头,“这件事不用解释,清白不清白已经不是很重要了。如果我阿玛在世,这顿挨打就轮不到我身上;阿玛走了,没有人保护我,清白不清白,我都得忍着这顿冤枉。”
“这个世道,连学堂里都是这种习气。”刘全恨恨地叹息道,“如果有机会,也要教训一下这个师傅。”
“不,虽然我也恨师傅不明是非,但是绝不能挑衅和报复他。”和珅摸着屁股,让刘全给抹上药水。
“哎,当年你阿玛可不是这种忍气吞声的脾气呀。”刘全不服道。
“如果和老师关系僵了,肯定会影响学业,我千辛万苦来咸安宫干什么?就是要完成学业。所以,教训一事,不要提也罢。”和珅道。
“那可真便宜这师傅了,还才高八斗呢。”刘全护短道。
“我想跟额娘要点银子,买点贵重的礼物送给师傅。”和珅翻过身来,沉思道,“你说是买人参、鹿茸呢,还是买些别的?”
“什么?”刘全睁大了眼睛,“你挨了一顿莫名其妙的揍,还要送礼物给老师,是不是被揍傻了?”
“哎,不能因小失大,跟师傅结怨,可没什么好果子吃。”和珅叹道,“再说了,其他同学平时都有送老师礼物,就我没有,他不揍我还能揍别人不成!”
和珅一门心思想的是,吴省兰乃是官学中一流的老师,不但诗词功夫好,其对四书五经的理解,更是深邃精辟,每每交流,颇多受益。这也是咸安宫官学与其他普通旗学的区别。不管如何,绝对不能把关系搞坏了,自己得不到师傅的真心传授,那亏大了。
想好了,他就上继母伍弥氏那里请安,说是今日学有长进,为额娘作了一首诗,赞美其花容月貌,青春常在。伍弥氏道:“你不必念了,耍什么花招,直接说。”
平日里和珅多对继母奉承,能博得她的同意。但他毕竟是小孩,一招见效,屡屡使用,被继母识破了招数。伍弥氏见他要讨好自己,便知道有事开口了,渐渐不吃这一套。
和珅只好开门见山,道:“我想请额娘给我点银子,买点礼物送给师傅。”
“嗯,你是学业不专,要贿赂师傅是吗?我看你还是算了吧,不行的话就别上学堂了,没事不要浪费银子。上次卖了官封地这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提到钱,伍弥氏就生气了。
上咸安宫官学之前,和珅和刘全在保定卖了地,以维持兄弟可以继续上学。虽然两人添油加醋地将赖五的无赖行径说了一遍,说是赖五与官府勾结,意图吞没田产,主仆两人力争,才弄了这么些银子回来,但还是让继母臭骂一顿,然后把银子收了。
“额娘,所有的学生都有给师傅送礼,我要是不送,只怕说不过去。”和珅争辩道。
“我告诉你,你们吃喝零用,花的钱已经够多了。多余的开销,自己想办法去,不要指望家里的。再说了,即便省吃俭用,这些银子一两年也会花光,你是长子,得想想办法!”伍弥氏警告道。
看来,这次从继母身上是别想捞到银子。
咸安宫学生虽有菜银补贴,但八旗子弟花销很大,那点银子只够塞牙缝。与其他人相比,和珅算是勤俭,但依然入不敷出。再说了,给师傅礼物,你也不能糊弄,要有分量才有诚意。
和珅再次找刘全商量,却见刘全正在弟弟和琳的房间里。和琳受了些风寒,这两天正好转,已经能够重新读书写字,刘全正送了药汤过来,服侍和琳吃下。和珅嘱咐道:“既已好转,明日做一碗鸽子汤,让他补补身子,好有气力读书。”又叫刘全道,“你出来,我们商量个事儿。”
两人移步到书房,和珅讲了继母的态度,又道:“现在不找辙儿,明年这时候也是将银粮耗尽,还是得想想谁能伸出援手。”
刘全挠了挠头,关于借钱这事,他要是能想出辙,早就说了,“要不叫和琳也出来商量商量,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
和珅摇头道:“弟弟年纪尚幼,还是让他心无旁骛,专心攻读。”
刘全道:“要不,再去你舅舅明保家看看?”
提起明保,和珅的心就痛了一下。和珅在阿玛去世后,因屡次遭受伍弥氏的打骂,很想带着弟弟逃离这个家庭。但是去哪里呢,舅舅明保显然是他的第一选择。明保虽然不是官员,但家中富庶,又是自己的亲舅舅,看在亲娘的分上,收容两个外甥当是常理。和珅便先上明保家打探,明保见到外甥沮丧的样子,早已明白几分。刚好明保正要吃饭,道:“既然来了,就上来吃饭吧,舅舅不能帮你太多,但赏顿饭给你吃还是可以的。”
和珅见舅舅口气冷淡,心里难受得紧。原来阿玛在世时,每次从福建回来,舅舅都会带着大礼过来探访,抱起和珅使劲儿亲脸蛋,还问:“喜欢舅舅么,阿玛不在家,你就住到舅舅家得了。”正是因为时常有这句话,所以让和珅动了过来寄居的心思。但是现在舅舅的态度明显转变,这冰火瞬间的转换,让和珅稚嫩而敏感的心莫名颤痛。
和珅心中有事,吃了两口便咽不下去,便问道:“舅舅,从前你说过,我们兄弟俩可以上你这儿住,这话还算吗?”
明保噎了一下,道:“有说过这话么?我怎么忘了。”
和珅孩子气地急道:“真的有,不只说过一遍,我可以叫刘叔来作证的。”
明保缓过神来,道:“嗤,小孩子家,什么话都信,我还说过天塌下来呢,天真的能塌下来吗?舅舅说的是玩笑话,你别当真。”
“可是舅舅,现在额娘脾气不好,对我们兄弟骂骂咧咧的,只当我们是多余的两个人。如果舅舅能收留我们,我们真想和舅舅一起过!”和珅抱着一线希望,诚恳道。
“哎哟,舅舅家的馅饼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你们兄弟这么大,吃穿用度,舅舅也养不起你们呀。”
“我们不是吃穿无度的人,舅舅除了你,我们再也找不到更亲的人了。我们也不会白吃白喝,等我长大了,我会加倍还给你的。”
“那,长大再说吧。吃完饭我就叫仆人送你回去,额娘骂你,肯定是你们顽劣,回去好好跟额娘认错,要不然她倒怪罪到我头上。”明保轻描淡写就把话题挡回去。
明保怕和珅再提起这档子事,吃了两口就怫然下桌。满桌的菜肴,和珅虽然没有什么胃口,但还是使劲儿一口一口地吃,因为自己家里很久没有这么丰盛的饭菜了。吃着吃着,他有些懂了舅舅的哪些话是真的哪些话是假的了。
明保在厅堂喝饭后茶,终于等到和珅出来,舒了口气,叫仆人道:“阿义,送和珅出门。”和珅已经明白舅舅的铁心,不再勉强,朝舅舅鞠了一躬,转身便走。明保猛然见到和珅腰部的衣裳鼓囊囊的,便道:“站住。”他指着和珅鼓起的腰部,和珅的脸顿时红了。
仆人阿义会意,伸手掏了掏,掏出一个牛皮纸袋,袋里是四五块蹄花——刚才在饭桌上的。明保板着脸训斥道:“看看,你这孩子,手脚这么不干净,还敢说住在舅舅家里。你吃就吃吧,还偏得偷一道,哪儿沾上的恶习!”
和珅被说得又羞又急,眼泪都挤出来了,争辩道:“和琳好久没吃肉了,我只是想带一点给他吃,真的不是偷!”
明保道:“还敢狡辩,亏你读过书呢,偷一根针也是偷。如果这是一袋黄金,非把你送官不可。算舅舅仁慈,你就把蹄花带回去,以后不要再来舅舅这里献丑了。”
阿义又把蹄花塞回和珅的手里,和珅很想把蹄花砸在地上,不过他想起和琳见了这蹄花,一定会狼吞虎咽,吃得津津有味,他忍住了,拿着油纸包,抽泣着出门去了。
这一次被舅舅驱逐出门,令和珅印象深刻,也让他饱受耻辱。现在刘全提到去舅舅家求助,回想起来,怨气还在。
“不,我就是饿死也不会再到舅舅家了。”和珅一脸肃穆,对刘全说道。那一幕冰火两重天的感受,已经在他心上刻了一道疤。
“那你阿玛其他的朋友,就更不用说了。”刘全摇着头,道,“我倒是想起了一个人,不过,应该不太可能。”
“说说也无妨,只要有一线希望,就可以争取的。”和珅就像一个嗅觉敏锐的动物,寻找可能的气味。
刘全凑着和珅的耳朵,说出一个名字。
和珅眼睛一亮,燃起希望之光,道:“这个…也许是有可能的…只是,需要你去一趟!”
咸安宫官学学生早出晚归,但如果遇上雨雪天气,学生也可寄宿在官学中。这一日天地变色,狂风漫卷,雷声滚滚,打得紫禁城的屋檐一阵阵颤抖。一会儿雨水漫天下来,打在砖地上,溅起一朵朵花儿,随后护城河便涨了起来,天地一片茫茫。这天儿回不去了,和珅寄宿在学中,夜里点起蜡烛,正在攻读。
吴省钦过来巡视,见和珅在烛光下专注读书,口中却叽叽喳喳胡言乱语,颇为好奇,走了进来。和珅见状,慌忙起身。
吴省钦比吴省兰略微胖一点儿,举止沉稳朴实,他挥了挥手,示意和珅坐下,自己也坐到他旁边,道:“适才见你秉烛夜读,嘴里却不知道说什么,是何意思?”
和珅解释道:“方才我是在练习蒙语。”
官学规定,除了汉语作为官方的语言必须学习外,满、蒙、藏语也是必学科目。只不过官学中子弟大多是纨绔子弟,蒙语、藏语属于偏门学科,少有学生学习,所以连吴省钦都没听懂。
吴省钦早听说和珅对四书五经烂熟于胸,但没有想到还喜欢学习蒙语、藏语,便有探寻究竟的好奇。
“你每日都做夜课?”吴省钦问道。
“功课繁多,我天性愚钝,一般白天攻读汉文,夜里清静,练习蒙、藏、满文,才能做到均衡。”和珅谦逊地答道。
“据我所知,大多数学生对于蒙语、藏语并不在意,你何以如此用功?”吴省钦问道。
“我想既然是皇上要求开的课程,日后自然会有用。四书五经用于科举,倘若不中,蒙语、藏语势必也是一技之长。我出身窘迫,只想刻苦一些,多一点机会。”和珅好久没人谈心,此刻既然老师如此关切,不由托出自己的想法。